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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寶珍閣實習的最後一天,當著所有人的麵,指著總監王德發即將以三百萬賣給客戶的元青花大罐,說它是假的。
整個鑒定部死一般寂靜。
王德發臉上的肥肉一抖,眯著眼看我:蘇瓷,你一個實習生,懂個屁
我攥著拳頭,清晰地告訴他:這罐子底款的‘元’字,最後一筆的勾,仿的是光緒官窯的寫法。胎土看著老,但火氣未消,是拿舊土新燒的。
他氣得發笑,把一紙辭退信狠狠砸在我臉上:給你臉了!你被開除了!我告訴你,有我王德發在,京圈這行裡,冇你的立足之地!給我滾!
我被保安架著扔出金碧輝煌的大門,身無分文,揹著整個行業的封殺令,在京城的車水馬龍裡,像一隻喪家之犬。絕望之際,一個蒼老又委屈的聲音,忽然在我腦子裡響起:
我好冤啊……我明明是天青色的汝窯,非說我是清仿的破碗……我等了一千年,好想回家啊……
1
那聲音幽幽怨怨,像從古墓裡爬出來的歎息,帶著千年的塵埃和委屈,直往我天靈蓋裡鑽。
我一個激靈,猛地回頭。
身後是人來人往的大街,車流不息,冇人用那種腔調說話。
幻覺
被王德發氣出精神問題了
我拖著行李箱,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手機裡,幾家之前對我頗有好感的文玩公司HR,此刻都用同樣的說辭拒絕了我。
不好意思蘇小姐,我們這邊崗位暫時滿了。
蘇小姐,我們總監說您的風格和我們公司不太匹配。
王德發能量很大,他是京圈鑒定協會的理事,一句話就能讓我這種冇背景的實習生徹底消失。
天色漸晚,我不知不覺走到了京城有名的潘家園古玩市場。夜市燈火通明,地攤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古董,吆喝聲此起彼伏。
這裡是撿漏的天堂,也是贗品的重災區。
我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歇歇,腦子裡突然炸開了鍋。
看我!看我!我是大明宣德爐!黃銅的!亮不亮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
放屁!你丫就是個現代銅疙瘩,上麵那‘宣德’倆字還是鐳射刻的,騙鬼呢!另一個粗嘎的聲音立刻反駁。
唉,想我堂堂唐三彩,當年也是陪著王公貴族下葬的,現在跟一堆破爛擠在一起,還冇人要,馬生無望啊……一個充滿憂鬱氣質的男聲歎著氣。
前麵的大哥讓讓!你擋著我了!我可是乾隆爺親手把玩過的鼻菸壺!讓我發發光,讓有緣人看到我!
……
一瞬間,成百上千個聲音在我腦中交織成一片喧鬨的菜市場。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甚至還有太監音、將軍腔,吵得我頭痛欲裂。
我扶住額頭,驚恐地環顧四周。
這些聲音,竟然都來自地攤上那些瓶瓶罐罐、玉石銅器!
我能聽見古董說話了
這個念頭荒謬得讓我自己都想笑,可腦子裡的聲音卻無比真實。我死死盯著一個攤位上號稱漢代玉璧的玩意兒。
那玉璧正用一口流利的東北話吹牛:哎呀媽呀,想當年,哥也是從坑裡出來的,正經八百的貨,假一賠十!
旁邊一個青銅小鼎冷哼一聲:拉倒吧,你上個禮拜才從河南造假村出廠,坐著卡車來的,身上那土還是拿膠水粘的,糊弄誰呢
我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這世界,太瘋狂了。
2
我強忍著腦內的喧囂,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試圖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走過一片嘈雜的地攤區,我在巷子深處看到一家古樸的店。冇有霓虹招牌,隻掛著一塊褪色的木匾,上麵用篆體刻著兩個字:歸藏。
店裡燈光昏黃,靜悄悄的,與外麵的喧鬨格格不入。
神奇的是,一靠近這家店,我腦子裡的噪音瞬間消失了,世界恢複了清淨。
彷彿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外界的浮躁。
我鬆了口氣,鬼使神差地推門走了進去。
店內陳設簡單,幾排多寶閣上零散地放著一些古物,每一件都蒙著薄薄的灰塵,看起來像是許久無人問津。
一個穿著白色麻布襯衫的年輕男人正坐在櫃檯後,低頭用軟布擦拭著一小塊青銅殘片,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他長得很好看,眉眼清俊,氣質乾淨,像是從水墨畫裡走出來的人。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一雙眸子沉靜如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忙活,冇有半分生意人的熱情。
隨便看看。他聲音很淡。
我點點頭,好奇地打量著店裡的東西。
這裡的東西不多,但和外麵那些戲精不同,它們都安安靜靜地待著,散發著一種歲月沉澱下來的厚重氣息。
我正疑惑為什麼聽不到它們說話,視線掃過角落裡一個堆滿雜物的竹筐時,一個微弱、委屈到快要消散的聲音,又一次鑽進了我的耳朵。
我好冤啊……我明明是天青色的汝窯,非說我是清仿的破碗……我等了一千年,好想回家啊……
就是這個聲音!
我心臟猛地一跳,快步走到那個竹筐前。
筐裡全是些碎瓷片、破陶罐,像是從工地裡挖出來的建築垃圾。
而那個聲音,就來自一隻缺了大半個口的……破碗。
碗身佈滿裂紋,上麵沾滿了乾涸的泥土,隻有一小塊地方露出了雨過天青色的釉麵。
汝窯
開什麼玩笑!
汝窯為魁,存世稀少,一件完整的汝窯瓷器,動輒拍出上億天價。彆說一隻破碗,就算是一塊指甲蓋大的碎片,都價值連城。
怎麼可能被當成垃圾扔在這種地方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那破碗還在幽幽地哼著歌,腔調古老,帶著宋代的風雅。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管這是不是真的,我今天受的刺激已經夠多了,再多一件也不算什麼。
我指著那隻破碗,問櫃檯後的男人:老闆,這個……怎麼賣
3
男人抬起眼,順著我的手指看了一眼,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一堆垃圾而已,他淡淡地說,你要是喜歡,一百塊,連筐一起拿走。
一百塊
我心裡咯噔一下。
如果這真是汝窯,彆說一百,一百萬我都算撿了天大的漏。可如果這是我的幻覺,我就花了一百塊買了堆名副其實的垃圾。
但那個悲傷的聲音還在我腦海裡迴盪:帶我走吧,求求你了,我不想再呆在這堆贗品裡了,它們吵死了……
贗品這店裡的東西難道也是假的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口袋裡掏出最後兩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這是我這個月剩下的全部生活費。
我……我就要這個碗。我把其中一張遞了過去。
男人接過錢,冇說什麼,找了我一張嶄新的零錢。他似乎對我為什麼會買一個破碗毫無興趣。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隻破碗從筐裡捧出來,用身上唯一乾淨的紙巾擦掉表麵的浮土。
謝謝你,姑娘。碗在我腦中感激地說,你是個好人。
我抱著這隻可能是寶貝也可能是垃圾的碗,走出了歸藏古董店。
身後,那個叫顧景深的店主,放下手中的青銅片,看著我的背影,深邃的眸子裡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真正的興趣。
我找了個便宜的旅館住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洗這隻碗。
我不敢用自來水,特意買了瓶純淨水,用軟毛牙刷一點點地刷去上麵的泥土。
隨著汙垢被清除,碗的真容逐漸顯露出來。
天青色的釉麵,溫潤如玉,在燈光下散發著柔和的光澤。釉麵上佈滿了細密的開片,像是冰麵上的裂紋,行內稱之為蟹爪紋。
碗底有三個細小的支釘痕,呈芝麻狀,這是汝窯典型的燒製工藝。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從器型、釉色、開片到支釘痕,所有特征都指向一個答案——這就是一隻宋代汝窯天青釉筆洗!
雖然殘破,但主體尚在,尤其是那抹純淨的天青色,是後世無論如何都仿不出的神韻。
舒服多了,碗在我腦海裡舒坦地歎了口氣,姑娘,你手藝真好。想當年,我也是在徽宗皇帝的書房裡待過的,他最喜歡用我來洗毛筆了。
我:……
我感覺自己像在做夢。
我,蘇瓷,一個被行業封殺、身無分文的實習生,花一百塊,買到了一件可能價值千萬的國寶
4.
接下來的兩天,我幾乎冇閤眼。
我抱著這隻汝窯碗,跑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圖書館,查閱了所有關於汝窯的資料,每一個細節都拿來和手裡的碗作對比。
結果是,越對比,我心裡越是掀起驚濤駭浪。
它就是真的。
那個叫歸藏的古董店,到底是什麼地方那個叫顧景深的男人,又是什麼人他真的看不出這是汝窯嗎
我腦子裡一團亂麻,但一個念頭卻無比清晰:這是我翻身的機會。
王德發不是要封殺我嗎不是說我在這個行業裡冇有立足之地嗎
如果我拿著這隻汝窯碗出現在他麵前,不知道他會是什麼表情。
光是想想,都覺得解氣。
但我也知道,以我現在的身份,就算拿著真東西,也冇人會信。他們隻會說我為了出名,拿個高仿來嘩眾取寵。
我需要一個權威的認證。
我想到了一個人——故宮博物院的退休研究員,陳景明教授。
陳老是國內陶瓷鑒定領域的泰山北鬥,一生剛正不阿,最恨的就是學術造假和行業黑幕。我上學時,曾有幸聽過他的一場講座,對他的人品和學識敬佩不已。
最重要的是,他跟王德發那種商人不是一個圈子的,不會被利益左右。
我抱著破碗,像抱著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彈,幾經輾轉,終於找到了陳教授的家。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舊式小區。我站在門口,深呼吸了好幾次,纔敢敲門。
開門的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看到我懷裡用布包著的東西,瞭然地笑了笑:又一個來找老頭子鑒寶的吧進來吧。
陳教授正戴著老花鏡,在書房裡看書。滿屋子的線裝書和文獻資料,空氣中都飄著一股書卷氣。
我恭恭敬敬地把碗放在他麵前,解開層層包裹的布。
陳教授,您好,我叫蘇瓷,是個剛畢業的學生。我……我偶然得到了這件東西,想請您幫忙看看。
陳教授起初並冇在意,隻是隨意地瞥了一眼。
但就是這一眼,他的目光瞬間凝固了。
他猛地摘下老花鏡,身體前傾,幾乎要趴到桌子上去。他拿出一個高倍放大鏡,仔仔細細地從釉麵看到圈足,連一道最細微的開片都不放過。
書房裡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我緊張得手心全是汗。
那隻碗在我腦子裡小聲嘀咕:這老頭兒眼神不錯,比那個姓顧的小子強多了,一眼就看出我是個寶貝。
過了足足十分鐘,才直起身子,拿起桌上的水杯,手卻在微微顫抖。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震撼和難以置信。
姑娘,他聲音沙啞地問,這……這東西,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5
我心臟狂跳,知道自己賭對了。
我冇說實話,隻說是家裡祖傳的,最近缺錢纔拿出來。
陳教授冇再追問來源,這是行規。他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隻碗,翻來覆去地看,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
天青釉……蟹爪紋……芝麻掙釘……錯不了,錯不了啊!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姑娘,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宋代汝窯天青釉筆洗!是國寶!真正的國寶啊!
他激動得滿臉通紅,像個孩子。
雖然是殘器,但存世的汝窯本就不足百件,任何一件的出現,都是考古界和收藏界的大事!這件筆洗的釉色純正到了極致,是汝窯中的精品!姑娘,你……你發財了!
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從陳教授口中得到確認,我還是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我真的撿到了一個天大的漏!
那……陳教授,您覺得它大概值多少錢我小聲問,這個問題很俗,但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錢。
陳教授沉吟了一下,說:汝窯無價,尤其這種級彆的。非要估個價的話,即便它是殘器,但拿到拍賣會上,起拍價至少也是八位數。如果遇到真正懂行又勢在必得的藏家,上九位數也不是不可能。
八位數……上億
我腦子嗡的一聲,徹底懵了。
我,蘇瓷,一夜之間,成了億萬富婆
看著我失魂落魄的樣子,陳教授誤以為我是被巨大的驚喜衝昏了頭腦,笑著安慰我:彆激動,好東西要沉得住氣。這樣吧,你把東西先放我這裡,我幫你聯絡幾個靠譜的買家,或者直接推薦給國家博物館。你放心,有我陳景明給你背書,冇人敢耍花樣。
我感激得差點哭出來:謝謝您,陳教授!真的太謝謝您了!
陳教授擺擺手:我謝你纔對。能親眼見到一件新的汝窯真品,是我這輩子的大幸。對了,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老師是誰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我是京大考古係畢業的,實習單位是寶珍閣,指導老師是……王德發。
聽到王德發三個字,陳教授臉上的笑容瞬間冷了下來。
王德發他冷哼一聲,那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也配當你的老師寶珍閣那種地方,不去也罷。你這姑娘,有眼力,有運氣,好好走正道,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得到陳老的肯定,比賺了一個億還讓我開心。
我把碗暫時留在了陳教授那裡,整個人都輕飄飄地走出了小區。
我自由了。
我再也不用看王德發的臉色,再也不用為房租和生活費發愁。
從今以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6
訊息傳得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不到一天時間,整個京圈收藏界都炸了。
聽說了嗎陳景明教授手上出現了一件宋代汝窯天青釉筆洗!
真的假的哪來的
據說是一個小姑娘拿去的,祖傳的寶貝!
我的天,這得值多少錢啊那小姑娘要發啊!
我的手機被打爆了。無數個陌生的號碼打進來,有想買碗的,有想挖我去做鑒定師的,甚至還有自稱是我遠房親戚來認親的。
其中,也包括王德發的電話。
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在螢幕上閃爍,我嘴邊勾起一抹冷笑,直接掛斷。
他鍥而不捨地又打來好幾個,我嫌煩,直接拉黑。
很快,他又換了個號碼打來,接通後,傳來他氣急敗壞又帶著一絲討好的聲音:蘇瓷!你行啊你!居然藏著這麼好的東西!你早說你有汝窯,何必來我這當實習生受委屈呢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回公司來,我讓你當鑒定部副總監!那隻碗,公司幫你運作拍賣,保證給你拍個天價,咱們四六分,你六我四!
我聽笑了。
王總監,您不是說,有您在,京圈就冇我的立足之地嗎我慢悠悠地說。
王德發在那頭乾笑兩聲:哎呀,那都是氣話,氣話!年輕人嘛,有點口角很正常。我是愛之深責之切,都是為了你好啊!
為了我好我冷笑,為了我好,就拿個清仿的元青花騙客戶幾百萬為了我好,就在我揭穿你之後,聯合整個行業封殺我
王德發的呼吸一滯,顯然冇想到我敢把這事直接捅出來。
蘇瓷,你彆不識抬舉!他惱羞成怒,你以為你有個破碗就了不起了這行水深著呢!冇有我幫你,你那碗能不能賣出去都兩說!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讓你那碗變成假的
你試試看。我聲音冰冷,我這碗有陳景明教授背書,你王德發想指鹿為馬,也得看看自己夠不夠格。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你拿假元青花騙人的事,我不止有照片,還有錄音。你說我要是把這個交給工商和鑒定協會,你會怎麼樣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
我能想象到王德發那張肥臉此刻肯定是青一陣白一陣。
嘟嘟嘟……
他心虛地掛了電話。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壓在心口好幾個月的惡氣,終於出了個乾淨。
這感覺,比賺一個億還爽。
7
汝窯碗的事情,在陳教授的幫助下,進行得很順利。
最終,國家博物館表達了強烈的收藏意願。經過專家組的評估和協商,他們開出了一個讓我瞠目結舌的價格,並且承諾給我頒發一個重要文物捐獻的榮譽證書。
我幾乎冇有猶豫就同意了。
錢對我來說夠用就行,能讓這隻顛沛流離了千年的國寶有一個最好的歸宿,纔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簽約那天,很多媒體都來了。
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一夜之間成了新聞人物。
最美文物捐獻者、慧眼識珠的考古係高材生,各種讚譽鋪天蓋地而來。
王德發和寶珍閣的名聲,則一落千丈。
雖然我冇有公開點名,但圈內人都知道我之前在哪實習,聯絡前後一想,王德發逼走賢才、有眼無珠的帽子是摘不掉了。據說寶珍閣好幾個大客戶都終止了合作,王德發氣得在辦公室裡砸了好幾件古董。
我徹底火了。
各種邀約紛至遝來,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一個叫天下收藏的鑒寶節目。
他們想請我去做特邀鑒定嘉賓。
這是一個全國收視率很高的節目,能上這個節目,意味著我的專業能力將得到最大範圍的認可。
我答應了。
我不再是那個任人拿捏的實習生蘇瓷了。從今以後,我要用我的能力,光明正大地站在這個行業的頂端。
節目錄製前,我特意又去了一趟歸藏。
我想當麵謝謝那位顧老闆。不管他是有意還是無心,那一百塊的破碗,確確實實改變了我的命運。
店裡還是老樣子,冷冷清清。
顧景深依舊坐在櫃檯後,這次是在看一本線裝古書。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都顯得不真實。
顧老闆。我走上前。
他抬起頭,看到是我,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裡似乎閃過一絲笑意。
恭喜。他說,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淡。
我來謝謝你。我誠懇地說,如果不是你,我……
那隻碗,和你有緣。他打斷了我,它等的是你,不是我。
我愣住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早就知道那是真品
我腦中的汝窯碗,自從被送進博物館後,就再也冇跟我說過話。它像是完成了使命,沉沉睡去。
但我腦中其他古董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
我看著顧景深,試探著問:顧老闆,你這家店……為什麼叫‘歸藏’
他合上書,看著我,第一次認真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萬物皆有靈,終須有歸處,是為歸藏。
我心頭巨震。
他是不是……也知道些什麼
8
天下收藏的錄製現場,人山人海。
我坐在鑒定專家席上,身邊都是業內德高望重的前輩。作為其中最年輕,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我承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審視目光。
很多人都認為我隻是運氣好,靠著一件汝窯博出位,根本冇什麼真才實學。
尤其是我旁邊坐著的趙宏,他是王德發的師弟,京圈有名的實戰派鑒定專家,看我的眼神充滿了不屑和挑釁。
節目開始,幾位持寶人依次上場。
我牢記著顧景深的話,萬物皆有靈。我摒除雜念,集中精神去聽。
很快,我就發現,我的能力比我想象的還要好用。
第一件藏品,持寶人號稱是商代青銅爵。
我一看到它,腦子裡就響起一個公鴨嗓的叫聲: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我身上還有土腥味兒呢!
我皺了皺眉。這聲音太假了,透著一股心虛。
旁邊的趙宏已經滔滔不絕地分析起來:從器型和紋飾來看,確實有商晚期的風格。這鏽色,綠得沉,紅得豔,是典型的‘綠漆古’和‘紅斑綠鏽’,入土千年的特征啊!我看真!
主持人把話筒遞給我:蘇老師,您怎麼看
我笑了笑,說:趙老師說的都對,但這件東西,有個致命的破綻。
趙宏臉色一沉:什麼破綻小姑娘不要不懂裝懂。
我看向持寶人,問:請問您這件青銅爵,是從哪兒得來的
持寶人支支吾吾:祖……祖傳的。
我腦中那個公鴨嗓更慌了:對對對!祖傳的!我爺爺的爺爺就有了!
我搖搖頭,直接說道:這件東西,不是商代的,也不是祖傳的。它應該是上個月,從河南某個造假村,用化學藥水泡出來的。那股‘土腥味兒’,其實是硫酸和硝酸混合的味道。不信的話,您可以聞聞。真正的古銅器,聞起來是一股淡淡的金屬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全場嘩然。
持寶人臉色煞白,趙宏的臉則漲成了豬肝色。
主持人半信半疑地讓人把東西拿下去找後台專家驗證。幾分鐘後,結果傳來:這件青銅器經儀器檢測,金屬成分含有大量現代化學元素,確定為現代仿品。
掌聲雷動。
趙宏看著我,眼神裡滿是震驚和怨毒。
我麵帶微笑,心中卻一片冰冷。
王德發、趙宏……你們欠我的,我會一件一件,全部拿回來。
9
接下來的幾件藏品,我都憑藉著聽心的能力,給出了精準的判斷。
一件被所有人判為贗品的明代書法,我卻聽到了它在哭訴自己的身世,最終通過一個隱藏在印章裡的微雕暗記,證實了它是唐伯虎的真跡。
一塊不起眼的田黃石,彆的專家都說質地太差,我卻聽見它在抱怨:唉,當年被火燒過,毀容了,不然我可是頂級的‘橘皮紅’啊!我當場建議持寶人切開一角,果然,裡麵露出了溫潤細膩、價值連城的頂級凍石。
節目播出後,我徹底火了。
鑒寶女王、火眼金睛蘇仙子,各種外號傳遍網絡。
我的微博粉絲一夜之間漲了上百萬。再也冇有人質疑我的專業能力,所有人都被我神乎其神的眼力所折服。
當然,我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王德發和趙宏一派,在各種場合明裡暗裡地攻擊我,說我沽名釣譽,肯定是背後有團隊在炒作。
但這些,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用拍賣汝窯得到的錢,在潘家園附近租下了一個大店麵,開了自己的工作室,名字就叫聽古。
我不再給人做鑒定,而是專門做一件事——撿漏。
我每天就去古玩市場閒逛,聽那些被埋冇的寶貝們發牢騷。
唉,我一個康熙青花,畫得這麼好,怎麼就冇人識貨呢
我花五百塊買下。轉手賣給一個識貨的收藏家,五十萬。
我堂堂戰國蜻蜓眼琉璃珠,居然被串在塑料珠子裡賣,奇恥大辱!
我花二十塊買下整串手鍊,取下那顆珠子,十萬塊被人搶著要。
不到半年,我的身家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厚。
而我和顧景深,也成了朋友。
我經常去他的歸藏坐坐。他的店依舊冷清,但他似乎並不在意。我們一起喝茶,聊些關於古董的閒話。
和他聊天很舒服。他懂的非常多,從陶瓷到青銅,從字畫到玉器,彷彿冇有他不知道的。
我發現,他看古董的眼神,和我聽古董的感覺很像。我們都能感受到它們身上沉澱的歲月和故事。
隻是,我靠的是作弊一樣的超能力,而他,靠的是淵博如海的學識和一顆沉靜的心。
我越來越好奇他的身份。一個如此厲害的人,為什麼會甘心守著一家無人問津的小店
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顧景深,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正給我沏茶,聞言,抬眸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像是一片星空。
他笑了笑,說:一個喜歡聽故事的人。
10
我的名氣越來越大,終於引來了真正的麻煩。
一天,一個自稱是HK佳誠拍賣行首席代表的男人找到了我。他叫李文俊,西裝革履,文質彬彬,但眼神裡卻透著一股精明的算計。
蘇小姐,久仰大名。他遞上名片,我們老闆,想請您出山,幫我們掌眼一件東西。
佳誠拍賣行,是亞洲頂級的拍賣行,能被他們看上的東西,絕非凡品。
什麼東西我問。
李文俊壓低了聲音,神秘地說:傳國玉璽。
我差點把嘴裡的茶噴出來。
你說什麼傳國玉璽‘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那個
正是。李文俊一臉嚴肅,當然,我們知道真的那個早就失傳了。但我們得到了一塊,據說是明代仿製的,但用料是真正的和氏璧邊角料,本身也價值連城。隻是這東西爭議太大,冇人敢下定論。我們老闆想請您這位‘鑒寶女王’,給個最終的說法。
我腦子裡立刻響起了警報。
傳國玉璽這種東西,是燙手山芋中的燙手山芋。沾上了,就是無儘的麻煩。
更何況,我聽古董的能力,也不是萬能的。有些東西,比如玉石,除非是被人雕琢過、賦予了強烈的情感,否則它們本身是不會說話的。
我本能地想拒絕。
但李文俊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笑著說:蘇小姐,您先彆急著拒絕。我們老闆說了,隻要您願意出手,無論結果如何,這件東西都是您的酬勞。
他打開一個精緻的錦盒,推到我麵前。
盒子裡,靜靜地躺著一支玉簪。
那是一支唐代的白玉飛天簪,玉質溫潤,雕工精湛,一個飛天仕女的形象栩栩如生,彷彿下一秒就要乘風而去。
最重要的是,我一看到它,就聽到了一個嬌俏的女聲在撒嬌:哎呀,終於能出來透透氣了。在盒子裡悶死了。我可是當年楊貴妃送給安祿山的定情信物哦!
我:……
楊貴妃送給……安祿山
這資訊量有點大。
這支玉簪的價值,至少在千萬以上。用它來做定金,佳誠拍賣行的手筆不可謂不大。
但我更在意的,是那塊所謂的傳國玉璽。
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局。一個專門為我設下的局。
而設局的人,很可能就是王德發。他自己名聲臭了,就想借彆人的手,把我拉下神壇。
隻要我在這件東西上打了眼,我的鑒寶女王神話,就會瞬間破滅。
11
我沉吟了許久,最終還是答應了。
不是為了那支玉簪,而是為了迎戰。
王德發以為這樣就能扳倒我太天真了。
我收下玉簪,對李文俊說:好,帶我去看東西。
地點在京郊一處守衛森嚴的私人會所。
我在一間密室裡,見到了那塊所謂的傳國玉璽。
它被存放在一個恒溫恒濕的玻璃櫃裡,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玉質晶瑩剔透,隱隱有光華流動。正麵刻著李斯所書的八個篆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無論是形製、文字還是材質,都和史書記載的幾乎一模一樣。
房間裡除了我,還有佳誠的老闆,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以及……王德發。
他站在胖子身邊,看到我,臉上露出得意的、貓捉老鼠般的笑容。
蘇小姐,彆來無恙啊。他陰陽怪氣地說,聽說你現在威風得很,連傳國玉璽都敢掌眼了
我懶得理他,徑直走到玻璃櫃前,集中精神,去聽。
然而,一片死寂。
這塊玉,不說話。
我的心沉了下去。
麻煩了。我的金手指,在這裡失靈了。
王德發看我臉色不對,笑得更開心了:怎麼了,蘇小姐看不出來了也是,這種國之重器,可不是你在潘家園撿的那些破爛能比的。要不,我來替你說兩句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表演:此玉,色澤溫潤,寶光內斂,乃是頂級的藍田玉。其包漿厚重自然,刀工犀利,有秦風漢韻。尤其是這上麵的沁色,深入玉理,冇有上千年的沉澱,是絕不可能形成的。依我看,這即便不是秦始皇那塊原件,也絕對是漢代或唐代的宮廷仿品,價值不可估量!
他說的頭頭是道,每一句都符合鑒定學的理論。
佳誠的胖老闆聽得連連點頭。
王德發得意地看著我,那眼神彷彿在說:小丫頭,冇轍了吧你今天隻要說錯一句話,就萬劫不複!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不能聽,那就隻能靠我自己了。
我腦中飛速回憶著過去四年學到的所有知識,以及在顧景深店裡看到的所有古籍。
我猛地睜開眼,指著玉璽上的一角,冷冷地說:王總監,你說這是千年沁色
當然!王德發挺起胸膛。
那請問,我一字一句地問,為什麼這沁色裡,我看到了現代化學膠水的殘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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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話一出,滿室皆驚。
王德發臉色瞬間大變: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我是不是胡說,拿個紫外線燈照一下就知道了。我胸有成竹地說。
現代膠水在紫外線燈下會發出熒光,這是常識。
胖老闆臉色一沉,立刻讓人拿來了紫外線燈。
當紫色的光束照射在玉璽上時,我剛剛指出的那個角落,果然發出了一片幽幽的藍綠色熒光。
鐵證如山!
王德發的額頭上瞬間冒出了冷汗。
這……這不可能!他語無倫次,這肯定是後來修複的時候不小心沾上的!
是嗎我冷笑一聲,繼續說,那我們再來看看這上麵的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相傳是李斯所創的小篆。但你仔細看這個‘天’字,它下麵‘大’字的那一捺,出鋒太利,頓挫感太強,這根本不是秦篆的圓潤筆法,而是清代篆刻家鄧石如的風格。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王德發慘白的臉。
如果我冇猜錯,這塊所謂的‘傳國玉璽’,是用一塊上好的藍田玉舊料,找了蘇州的高手,在二十年內仿製出來的。為了做出‘千年沁色’的效果,他們用了最惡毒的一招——‘狗玉’。就是把玉塞進活狗的身體裡,讓血肉浸染,幾年後再取出來,就會形成以假亂真的血沁。隻可惜,他們為了讓沁色固定,最後還是用了化學膠水,留下了這個致命的破綻。
我每說一句,王德發的臉色就白一分。
我說完最後一句時,他已經麵無人色,搖搖欲墜。
胖老闆的臉色則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花了大價錢收來的國寶,竟然是這麼個噁心玩意兒。
他一巴掌狠狠扇在王德發臉上:姓王的!你敢拿這種東西來糊弄我!
王德發被打得一個踉蹌,徹底崩潰了,跪在地上求饒:劉老闆,我……我也是被人騙了啊!我不知道啊!
我看著他這副醜態,心中冇有半分同情。
我轉頭對胖老闆說:劉老闆,這局是你和王德發一起設的吧目的就是想看我出醜。現在,結果你看到了。這件東西,我就不奉陪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冇再看他們一眼。
背後傳來胖老闆的怒吼和王德發的哭嚎,像一出滑稽的鬨劇。
我知道,這一次,王德發是真的完了。
13
走出那座壓抑的會所,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雖然過程驚險,但結果是好的。我不僅冇有掉進陷阱,反而憑藉自己的真本事,徹底擊垮了王德發。
從今以後,京圈再也冇有王德發這號人物了。
我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
我第一時間把這個好訊息告訴了顧景深。
他在電話那頭靜靜地聽著,冇有太多驚訝,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做得很好。
你怎麼一點都不意外我問。
他輕笑了一聲:因為我知道,你不需要那個能力,也一樣可以。
我心裡一暖。
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唯一一個相信我真正實力的人。
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我說,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好。
晚上,我們約在一家很雅緻的私房菜館。
我把我如何識破假玉璽的過程,繪聲繪色地講給他聽。
他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安靜地聽著,時不時給我添茶夾菜。
顧景深,我藉著一點酒意,終於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旋在我心底的問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這個能力
他給我夾菜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我。
在你第一次走進我的店,捧起那隻汝窯碗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怎麼……怎麼可能
因為,他放下筷子,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炸雷在我耳邊響起,我能看到古董的‘氣’。每一件真品,身上都縈繞著一層淡淡的光暈,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跡。而你那天,身上也籠罩著一層同樣的光暈,並且和那隻汝窯碗身上的光,產生了共鳴。
我徹底怔住了。
他能看到古董的氣
這是什麼神仙設定
所以你……我有點結巴,你也是……
我不是。他搖搖頭,我冇有你那種天賦。我隻是出身於一個守護者的家族。我們家世世代代,都在和這些有靈性的古物打交道。久而久之,就對它們的氣息特彆敏感。
守護者家族
我感覺自己像在聽天方夜譚。
我們家族的使命,就是尋找那些散落在民間的遺珍,保護它們,並且為它們找到像你這樣,能真正讀懂它們的人。顧景深看著我,眼神裡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鄭重,蘇瓷,你不是第一個,但你是百年來,天賦最好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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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顧景深和我聊了很多。
關於他的家族,關於那些沉睡在曆史長河中的古物之靈,關於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感覺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我麵前緩緩打開。
原來我得到的能力,並非偶然。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像顧景深這樣的人,在默默地守護著我們民族的文化根脈。
那個‘歸藏’,其實是我們家族在全國各地設立的據點之一。顧景深說,目的就是為了收集那些被埋冇的真品,等待有緣人。
那汝窯碗……
它是我半年前從一個盜墓賊手裡收來的,當時就破損得很嚴重。我能感覺到它很‘悲傷’,但不知道為什麼。直到你出現,我才明白,它是在等你。
我心中百感交集。
這一切,彷彿是命中註定。
那頓飯,我們吃到了很晚。
最後,顧景深送我回家。在樓下,他忽然對我說:蘇瓷,全國鑒寶大會要開始了,你有興趣參加嗎
全國鑒寶大會,是這個行業裡最高規格的盛會。每三年舉辦一次,彙集了全國最頂尖的專家和最珍稀的藏品。能在大會上嶄露頭角,就意味著真正登上了這個行業的金字塔尖。
以前,這對我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但現在,我有了底氣。
當然有興趣。我毫不猶豫地說。
顧景深笑了:那我幫你拿邀請函。不過,這次大會,可能會有真正的硬仗要打。
我不怕。我看著他,眼神堅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看著我自信的樣子,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我知道。他說,不過,這次的對手,可能比王德發要難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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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鑒寶大會在國家會展中心舉行,全程電視和網絡直播,萬眾矚目。
我作為新生代專家的代表,被安排在了主鑒定席上。
坐在我身邊的,都是陳景明教授那個級彆的泰鬥。
大會的氣氛莊重而熱烈。一件件稀世珍寶被呈上來,引得現場驚歎連連。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邊聆聽前輩們的精彩點評,一邊用我的能力去感受每一件藏品的心聲。
有得意洋洋的官窯瓷器,有滿腹經綸的古籍善本,還有沉默是金的商周青銅。
這是一場曆史的盛宴。
大會進行到一半,主持人用一種極其隆重的語氣宣佈:接下來,將要展示的,是本次大會的壓軸重寶!由著名收藏家,來自港島的霍先生,為我們帶來的——《蘭亭集序》神龍本真跡!
全場轟動!
《蘭亭集序》,書聖王羲之的傳世名作,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真跡據說被唐太宗帶進了昭陵,早已失傳。
存世最著名的摹本,是唐代書法家馮承素的神龍本,因卷首有唐中宗神龍年號的印章而得名。但即便是神龍本,也被公認為藏於故宮博物院。
現在,居然有人聲稱自己手上有另一本神龍本真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緩緩展開的畫捲上。
那是一卷古舊的麻紙長卷,上麵的行書飄逸灑脫,氣韻生動,確有王羲之的風骨。卷首的神龍二字朱印,也顯得古樸自然。
一位穿著唐裝,仙風道骨的老者——港島來的霍先生,撫著鬍鬚,滿臉自得地說:此卷,乃是我霍家三代人,耗儘心血,從海外尋回的國寶。經過多方考證,我們確認,這纔是真正的神龍本。故宮那件,隻是後來的精仿。
這話一出,更是掀起軒然大波。
這是要公開挑戰故宮的權威啊!
現場的專家們都圍了上去,一個個麵色凝重。
陳景明教授看了半天,眉頭緊鎖,對我說:小蘇,你來看看。這卷東西,太詭異了。紙、墨、印章,都找不到破綻,但總感覺……少了一點‘魂’。
我走到長卷前,集中精神。
然而,和上次的玉璽一樣,這幅字,也是一片死寂。
它不說話。
我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
坐在我對麵的霍先生,眼神銳利地掃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測的冷笑。
我瞬間明白,顧景深說的硬仗,來了。
這個霍先生,纔是王德發背後真正的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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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幾位泰鬥級的專家輪流上前檢視,但都得不出確切的結論。
這幅《蘭亭集序》摹本,做得太完美了。無論是從書法技藝,還是從物理特征上,都無可挑剔。
霍先生臉上的得意之色越來越濃。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隻要今天在場的專家無人能駁倒他,他這幅字真跡的地位,就坐實了一半。接下來再通過媒體炒作,運作拍賣,就能創造一個天價神話。
而故宮的聲譽,將因此受到嚴重打擊。
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主持人把話筒遞給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蘇瓷老師,您是新生代中最具傳奇色彩的鑒定師,您的意見,或許能給我們帶來新的思路。
我成了全場的焦點。
我能感覺到霍先生那充滿壓迫感的視線,彷彿在說:小丫頭,我看你這次還有什麼花招。
我閉上眼睛,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辦
它不說話,我根本找不到切入點。難道我真的要在這裡栽跟頭嗎
就在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我腦海中響起。
不是來自這幅字,而是來自我胸前佩戴的一塊不起眼的玉佩。
那是顧景深在我參加大會前送給我的,說是一塊普通的護身符。
此刻,這塊玉佩正散發著溫和的光芒,顧景深那清潤沉靜的聲音,從玉佩中傳來:
蘇瓷,彆慌。用心去看,不要用耳去聽。
我猛地一驚。
這是……傳音玉顧景深在用他的方式幫我
用心去看我默唸著這句話。
我再次睜開眼,摒棄了所有想要聽到什麼的雜念,隻是純粹地、用我的眼睛、我的心,去感受眼前這幅字。
我彷彿進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態。
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我和這幅《蘭亭集序》。
我看到了筆鋒在紙上的遊走,看到了墨跡在纖維間的滲透。
然後,我看到了破綻。
一個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破綻。
在其中一個之字的轉折處,筆鋒有一個極其短暫的、不自然的停頓。
這個停頓,破壞了整幅字行雲流水般的氣韻。
真正的書法大家,在揮毫潑墨時,講究一氣嗬成,氣脈貫通。絕不可能出現這種遲疑。
這個停頓,說明瞭什麼
說明書寫者在摹寫到這裡時,猶豫了。或者說,他遇到了一個他無法理解的筆法,隻能通過停頓來模仿形態。
這是匠人和宗師的根本區彆!
我看到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晰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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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目光直視霍先生。
霍先生,您這幅《蘭亭集序》,的確是唐代的作品,用紙、用墨、用印,都對。
霍先生撫須一笑:蘇小姐好眼力。
但是,我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它不是馮承素的神龍本,而是另一位唐代書法大家——褚遂良的臨本!
全場再次嘩然!
褚遂良,唐初四大家之一,他的書法風格與王羲之雖一脈相承,但在筆法細節上,有著自己獨特的風格。
霍先生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派胡言!你憑什麼這麼說
就憑這個‘之’字。我指著那個我發現破綻的字,朗聲說道,馮承素摹寫王羲之,講究一個‘形神兼備’,力求與原跡分毫不差。而褚遂行筆,則帶有他自己的特點,他的筆法更強調骨力,轉折處多用方筆,會有一個頓挫。您看這裡,這個停頓,正是褚遂良的個人風格!
我頓了頓,環視全場,繼續說道:更重要的是,馮承素的神龍本,是‘響拓’,也就是將原跡蒙在紙上,對著光一點點描摹出來的,所以筆畫流暢,毫無滯澀。而褚遂良是‘臨本’,是看著原跡,自己下筆書寫,所以在遇到一些精妙筆法時,難免會有思考和停頓。這個細節,就是鐵證!
我的分析有理有據,擲地有聲。
現場的專家們紛紛重新上前檢視,果然發現了那個微小的停頓。
冇錯!冇錯!真的是褚遂良的筆意!陳景明教授激動地一拍大腿,老夫剛纔怎麼就冇看出來!小蘇,你真是了不起!
霍先生的臉色,已經變得和死人一樣難看。
他千算萬算,冇想到自己完美的計劃,會被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用一個如此細微的破綻給擊潰。
他的《蘭亭集序》雖然也是唐代褚遂良的真跡,價值連城,但和神龍本比起來,無論是名氣還是價值,都差了十萬八千裡。
他想挑戰故宮權威、炒作天價的陰謀,徹底破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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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還冇完。
我看著麵如死灰的霍先生,緩緩地、清晰地說道:不過,我最好奇的不是這幅字,而是您,霍先生。您費儘心機,搞出這麼大一場戲,真的是為了錢嗎
霍先生猛地抬起頭,眼神怨毒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一件東西,放在了展台上。
那是李文俊給我的那支定金——唐代白玉飛天簪。
這支簪子,是楊貴妃送給安祿山的定情信物,對嗎我問。
霍先生瞳孔驟然一縮。
這個秘密,隻有他們霍家最核心的成員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
我腦中,那支玉簪嬌俏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它是在向我告狀:就是他!就是這個老頭子的祖宗,當年從一個叛軍手裡搶走了我!害我跟我的祿山哥哥分開了幾百年!壞人!
我看著霍先生,繼續說道:你們霍家,祖上就是安祿山手下的一個將領。安史之亂後,你們的祖先帶著大量的財寶逃亡海外,對嗎這些年來,你們霍家在海外富甲一方,靠的就是當年帶出去的那些不義之財。
你……霍先生指著我,手指都在發抖。
你們不甘心隻當個富商,你們想‘榮歸故裡’,想洗白自己的身份,想在曆史上留下一筆。所以,你們策劃了這場戲,想用一件所謂的‘海外迴流國寶’,來給自己貼金,甚至想以此要挾,換取一些政治上的地位。
我一步步地揭開了他隱藏在最深處的陰謀。
隻可惜,你們選錯了道具。你們不該拿《蘭亭集序》來做文章,更不該,惹到我。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樣,砸在霍先生的心上。
他再也支撐不住,一口鮮血噴出,仰天倒下。
現場一片大亂。
而我,靜靜地站在聚光燈下,看著這場鬨劇的收場。
我知道,從今天起,這個行業的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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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寶大會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霍家偽造國寶、企圖要挾的陰謀被徹底曝光,淪為天大的醜聞,在海外的商業帝國也因此遭受重創,搖搖欲墜。
而我,蘇瓷,則一戰封神。
我不再是鑒寶女王,而是被冠以國寶守護者的稱號。我的名字,和陳景明這樣的泰鬥,並列在了一起。
各種榮譽、職位、邀請紛至遝來。有大學請我去做客座教授,有國家級的鑒定中心請我去做首席顧問。
我婉拒了大部分。
我不想被這些虛名束縛。
我用這段時間賺到的錢,盤下了潘家園附近最大的一片地,開始籌建一座私人博物館。
我的博物館,不追求藏品有多麼昂貴,隻追求一點——真實。
我要把我從各個角落撿回來的那些有故事的寶貝,都安置在這裡。
我要讓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都能聽到它們的聲音,感受到它們身上沉澱的千年時光。
博物館的奠基儀式上,顧景深來了。
他依然穿著那身簡單的麻布襯衫,站在人群的角落裡,安靜地看著我。
儀式結束後,我走向他。
謝謝你。我說。
謝我什麼他笑。
謝謝你的‘傳音玉’,也謝謝你,一直相信我。
他看著我,眼裡的溫柔像是要溢位來:我跟你說過,我們是同類。我隻是,比你早走了一步而已。
他從懷裡拿出一個錦盒,遞給我。
送給你的,賀禮。
我打開,裡麵靜靜地躺著一塊古樸的令牌,上麵刻著兩個字——歸藏。
這是……
歸藏令,他說,我們守護者家族的信物。從今天起,你也是一名守護者了。這座博物館,就是你的‘歸藏閣’。
我握著那塊溫熱的令牌,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原來,我從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20
博物館的建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我每天都泡在工地上,和工人們一起,看著它從一片空地,慢慢變成我夢想中的樣子。
顧景深成了這裡的常客。
他不再守著他那間冷清的小店,而是把店裡那些真正的寶貝,都搬到了我的博物館庫房裡。
他說:它們在你這裡,會更開心。
我們一起整理那些古物,給它們分類,為它們撰寫說明。
每一件東西,在我聽來,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故事。而在顧景深看來,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氣場。
我們兩個人,用兩種不同的方式,和這些跨越千年的靈魂交流著。
一天下午,我們在整理一批剛收來的舊書。
我拿起一本破舊的《詩經》,腦子裡就響起一個老夫子搖頭晃腦的聲音: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忍不住笑出聲。
顧景深抬頭看我:它說什麼了
它在念情詩。我說。
念給誰聽
我看著他,陽光透過窗戶,在他清俊的側臉上鍍上一層金邊。我的心,冇來由地漏跳了一拍。
也許……是念給懂它的人聽吧。我含糊地說。
他放下手裡的書,走到我麵前,很認真地看著我。
蘇瓷,他忽然開口,那首詩,也是我想對你說的。
我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我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擂鼓一樣。
我腦子裡所有的古董,在這一刻,都像是被按了靜音鍵,世界安靜得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他緩緩地、輕輕地握住我的手。
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不一樣。你身上有一種光,能吸引那些沉睡的靈魂。我等了很多年,就是在等你這樣的人。
現在,我等到了。
蘇瓷,你願意……和我一起,守護它們一輩子嗎
這不是一句普通的情話。
它代表著承諾,代表著責任,更代表著兩個相似靈魂的終極契合。
我看著他深邃如星海的眼眸,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願意。
21
一年後,聽古博物館正式開館。
開館那天,高朋滿座,盛況空前。陳景明教授親手為我們剪綵。
博物館冇有奢華的裝潢,一切都以古樸、真實為主。每一件展品旁邊,除了常規的文字介紹,還有一個二維碼。參觀者用手機掃描,就能聽到一段由我親自錄製的、關於這件藏品的心聲故事。
這種新穎的展覽方式,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人們第一次發現,原來冰冷的古董背後,還藏著這麼多有血有肉、有笑有淚的故事。
博物館成了京城最熱門的文化地標。
而我,也終於完成了我的夢想。
我不再是那個需要靠金手指才能證明自己的蘇瓷,也不再是那個一心隻想複仇打臉的蘇瓷。
我成了一個真正的守護者,一個曆史的傾聽者和轉述者。
傍晚,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我和顧景深並肩站在博物館的中央大廳裡。
夕陽的餘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給每一件古物都披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它們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裡,散發著滿足而祥和的氣息。
我彷彿能聽到它們在我耳邊竊竊私語。
今天好熱鬨啊,來了好多人看我。
那個小姑娘聽我的故事聽哭了呢。
還是這裡好,比待在陰暗的倉庫裡舒服多了。
我側過頭,看著身邊的顧景深。他也正微笑著看著我。
它們好像很喜歡這裡。我說。
嗯,他握緊我的手,因為這裡,是它們的家。
也是我們的家。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中一片寧靜和滿足。
我能聽見古董說話,這或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但比這更幸運的,是遇到了一個能和我一起聽、一起守護這些千年故事的人。
未來的路還很長,還會有更多的遺珍等待我們去尋找,更多的故事等待我們去傾聽。
但隻要我們在一起,就冇什麼好怕的了。
因為我們,就是彼此最堅實的依靠,是這些無聲國寶,最默契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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