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殯儀館金牌銷售張三剛簽下全年KPI軍令狀,死神宣佈無限期罷工。

人間突然陷入永生混亂:ICU病房改成了棋牌室,養老院床位爭奪戰升級。

張三抱著買一送一促銷牌坐在空蕩蕩的殯儀館裡,接到了冥界HR的挖角電話。

來談判吧,電話裡說,搞定死神複工,傭金夠你躺平十輩子。

穿越黃泉路時他被堵在幽靈滴滴裡,司機抱怨:都怪你們人間虛假宣傳!

終於見到罷工死神,對方正翹腳刷短視頻:他們總說‘帶你去更好的地方’…

…結果呢張三屏住呼吸。

死神憤怒地舉起手機:全是廣告!根本冇什麼更好的地方!

殯儀館福壽堂金牌銷售張三,正用他那能把黑煤球吹成夜明珠的舌頭,唾沫星子四濺地進攻著最後一道防線。

王老伯,您聽我說!這‘往生無憂’鉑金套餐,不是消費,是遠見投資!他身體前傾,眼神灼灼,彷彿手裡托著的不是報價單,而是通往天堂的VIP金鑰匙,頂級楠木骨灰盒,檀香繚繞,絲絨內襯,保管您睡得比五星酒店還舒坦!現在簽單,立享‘買一送一’!您這一份體麵,順帶還能給老伴兒也預定上,百年之後,雙宿雙飛,多浪漫!這不比您老兩口擠在養老院那小破單間強百倍

對麵輪椅上的王老伯,眼皮耷拉得快要蓋住渾濁的眼珠,枯瘦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神經質地彈動著,像在計算著什麼。空氣裡瀰漫著消毒水和陳年舊傢俱混合的沉悶氣息。張三的心跳聲在耳膜裡咚咚作響,像擂著一麵破鼓。這老頭,是他本月業績衝刺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是他今早拍在經理桌上那張簽了自己大名的、墨跡未乾的年度KPI軍令狀能否兌現的關鍵——那上麵誇張的數字,足夠讓同行倒吸一口涼氣。

嗯…小張啊…王老伯終於慢悠悠地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這價錢嘛…

張三屏住呼吸,腎上腺素狂飆。成了!這語氣,這停頓,是老客戶要鬆口的經典前奏!他彷彿已經看到獎金在朝他招手,看到經理那張刻薄臉上擠出的僵硬笑容,看到自己金牌銷售的錦旗在牆上熠熠生輝!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像重物砸在棉花上。

王老伯猛地捂住了胸口!他枯樹皮似的臉瞬間漲成醬紫色,眼睛驚恐地瞪圓,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倒氣聲,整個身體在輪椅上劇烈地抽搐起來,像一條離水的魚。

王老伯!張三魂飛魄散,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那搖搖欲墜的乾瘦身軀。完了完了!這單要黃!不,這單直接變事故了!他一邊手忙腳亂地試圖幫老人順氣,一邊扯開嗓子朝門外嘶吼:來人!快來人啊!救命!打120!王老伯不行了!!

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夾雜著護士的驚呼和護工慌亂的詢問。小小的接待室瞬間被擠滿。護士拿著血壓計衝過來,護工準備去推急救設備,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然而,就在這兵荒馬亂、死神彷彿已經站在門口的窒息時刻,王老伯那劇烈抽搐的身體,突然詭異地靜止了。

醬紫色如潮水般從他臉上褪去,留下一種…一種近乎詭異的紅潤他捂著胸口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緊接著,在張三、護士、護工以及聞聲趕來的幾個看熱鬨老頭老太太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王老伯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悠長得不像一個剛剛還在生死邊緣掙紮的垂暮老人。

然後,他做了個讓所有人下巴砸到腳麵的動作。

他伸出枯瘦的手,顫巍巍地,卻又無比堅定地,一把抓住了茶幾上那個沉甸甸的、雕著俗氣龍鳳呈祥圖案的銅質菸灰缸——那玩意兒少說也有兩三斤重。

嘿…!

王老伯低吼一聲,手臂掄圓,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將那沉重的菸灰缸,狠狠地、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自己那剛剛還瀕臨罷工的胸膛上!

哐!

一聲悶響,聽得人牙酸。

時間彷彿被按下了暫停鍵。護士手裡的血壓計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護工張大的嘴能塞進一個鴨蛋。看熱鬨的老頭老太太們集體石化。

張三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隻有耳朵裡嗡嗡作響。他看見王老伯砸完自己後,居然冇事人一樣,甚至還抬手揉了揉胸口,臉上非但毫無痛苦之色,反而浮現出一種困惑的、難以置信的、彷彿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奇表情。

咦王老伯放下菸灰缸,拍了拍自己那剛剛承受了重擊的胸骨,喃喃自語,聲音中氣十足,哪還有半點剛纔的垂死之態,怪事了…真不疼一點事兒冇有他甚至還嘗試著在輪椅上挺了挺腰板,動作利索得不像話,嘿!邪門兒了嘿!剛纔還悶得慌,像壓了塊大石頭,這一砸…嘿,舒坦了!透亮了!這…這身子骨咋還…還硬朗起來了

他抬起頭,渾濁的老眼此刻亮得驚人,直勾勾地看向徹底石化的張三,那眼神裡充滿了發現永動機般的狂熱:小張啊!你那‘往生無憂’套餐…先緩緩!緩緩!老頭子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不,我還能再活個百八十年!

接待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窗外,不知何時開始,城市各個角落隱約傳來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交織成一曲宏大而荒誕的背景音,宣告著一箇舊時代的結束,和一個…永生混亂紀元的開始。

福壽堂殯儀館的業務大廳,曾經是這座城市死亡經濟的華爾街。此刻,卻空曠得能聽見灰塵落地的聲音。

張三像個被抽掉了骨頭的人偶,癱在冰冷的接待椅上。他那身筆挺的、象征行業精英的深色西裝,此刻皺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一塊不合時宜的裹屍布。懷裡,他死死抱著那塊用泡沫板和熒光紙精心製作的促銷牌——尊享套餐,買一送一!錯過今日,再等來生!——鮮紅的字跡在慘白的日光燈下,像乾涸的血痂,刺眼又滑稽。

他眼神空洞地掃視著這片死寂的疆域。一排排空置的洽談隔間,像無人認領的墓碑。前台那台電話,已經三天冇響過了,落滿了灰。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依舊濃烈刺鼻,卻再也壓不住那從每個角落滲透出來的、冰冷的絕望氣息。

頭兒…

小劉的聲音帶著哭腔,從經理室門口傳來,像一根即將繃斷的弦。這小夥子剛入行三個月,原本躊躇滿誌,此刻卻臉色灰敗,眼窩深陷,李經理他…他把自己鎖在辦公室一天了…水米未進…我們…我們怎麼辦啊

張三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隻是喉嚨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噥。怎麼辦他比小劉更想知道怎麼辦。那張簽著他大名、摁著他紅手印的年度KPI軍令狀,此刻就壓在他屁股底下,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不安。那上麵的天文數字,曾經是他野心的勳章,如今卻成了勒在他脖子上、隨時能要命的絞索。光是想想違約金,就足以讓他眼前發黑,靈魂出竅。

叮鈴鈴——!

尖銳、急促、近乎歇斯底裡的電話鈴聲,驟然撕裂了大廳死水般的寂靜!

張三渾身一激靈,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他懷裡的促銷牌哐噹一聲掉在地上。小劉也像被針紮了似的跳起來,兩人驚疑不定地對視一眼,目光齊刷刷投向那部積滿灰塵的前台座機。

這電話…竟然會響在死神罷工、殯葬業集體崩盤的第三天

張三的心臟猛地一縮,隨即又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是催債的是法院的傳票還是…某個終於熬不住、決定體麵上路的老客戶無論哪一種,都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喉結滾動,發出乾澀的摩擦聲。小劉緊張地看著他,眼神裡充滿了老大,接不接的無聲詢問。

鈴聲固執地響著,一聲緊似一聲,像催命符。

張三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步挪向前台。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猶豫了一瞬,最終像按下炸彈按鈕一樣,猛地抓起了聽筒。

喂福壽堂…

他的聲音乾澀沙啞,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滋啦…滋啦…

聽筒裡冇有預想中的咆哮或哭訴,隻有一陣刺耳的電流噪音,夾雜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空洞迴響。這聲音讓張三頭皮一陣發麻。

滋啦…張…三

一個斷斷續續、忽遠忽近、非男非女、帶著奇特金屬質感的電子合成音,穿透了電流噪音,清晰地鑽入張三的耳膜。

張三瞳孔驟縮,握著聽筒的手指瞬間冰涼。對方知道他的名字!

滋…張三…殯儀館…金牌銷售

那電子音再次確認,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金屬片刮過玻璃,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業績…KPI…軍令狀…簽得…很豪邁嘛…

張三後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對方不僅知道他,還知道他最要命的秘密!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燈下。

你…你是誰

他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控製不住地發顫。

滋…我是誰不重要…

那電子音詭異地停頓了一下,電流噪音似乎小了些,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下去

張三屏住了呼吸,心臟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腔。活下去他現在連明天殯儀館的租金在哪裡都不知道!

滋…聽好…

電子音陡然變得清晰、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感,你…被選中了…作為人間代表…

代表

張三懵了,下意識重複。

滋…談判代表…

電子音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重錘敲在張三心上,目標…冥界…罷工死神…馬庫斯…

死神馬庫斯張三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無法處理這些資訊。死神…罷工這難道就是…

滋…任務…說服馬庫斯…複工…

電子音繼續釋出著荒誕的命令,成功…傭金…

它報出了一個數字。

那個數字灌入張三耳中的瞬間,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頭頂,耳朵裡嗡嗡作響,彷彿有幾千隻蜜蜂在裡麵同時振翅。那數字龐大得超出了他貧瘠的想象力邊界,像一顆當量驚人的核彈,把他對金錢的所有認知都炸得粉碎。十輩子不,一百輩子躺平揮霍都綽綽有餘!足以把他那份要命的KPI軍令狀燒成灰燼,再買下十個福壽堂當玩具!

巨大的狂喜像海嘯般席捲而來,幾乎要將他淹冇。但下一秒,冰冷的現實感又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冥界死神談判這他媽是現實嗎他隻是一個快失業的殯葬銷售啊!去跟罷工的死神談判這聽起來比勸閻王爺改生死簿還離譜!

滋…怎麼怕了

那冰冷的電子合成音似乎捕捉到了他短暫的沉默,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令人極其不適的嘲弄,怕…就抱著你的‘買一送一’…等死吧…滋啦…

電流噪音驟然加大,帶著明顯的威脅意味,彷彿下一秒就要掛斷。

等等!

張三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破釜沉舟的絕望和孤注一擲的瘋狂。他死死攥著聽筒,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彷彿那是連接地獄的唯一纜繩。巨大的恐懼和更巨大的貪婪在他體內激烈交戰,最終,那足以躺平一百輩子的天文數字,像定海神針一樣壓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壩。我去!我去談!怎麼去現在!馬上!

他語無倫次,生怕對方改變主意。

滋…很好…

電子音似乎滿意了,電流噪音平穩了一些,出門…左轉…第三個路口…垃圾桶…旁邊…

垃圾桶

張三以為自己聽錯了。

滋…對…綠色…那個…站進去…

電子音毫無感情地命令道,三分鐘…過時不候…滋啦…

電流聲猛地一噪,電話被乾脆利落地掛斷了。

嘟…嘟…嘟…

忙音空洞地響著。

張三像個木樁一樣杵在原地,聽筒還貼在耳邊,腦子裡嗡嗡作響。垃圾桶綠色站進去這他媽是去冥界的傳送門這冥界HR的品味…真是…別緻得令人髮指!

老大誰…誰的電話

小劉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臉上寫滿了驚魂未定,什麼垃圾桶什麼站進去你…你冇事吧

張三猛地回過神,一把丟開聽筒,看也冇看小劉,像一顆出膛的炮彈般衝向大門。小劉在他身後驚恐地喊著什麼,他完全聽不見了。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三分鐘!綠色垃圾桶!一百輩子躺平!

衝出福壽堂陰森的大門,午後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跌跌撞撞地左轉,瘋狂地數著路口。第一個…賣煎餅果子的三輪車…第二個…修自行車的老頭…第三個!

路口拐角,果然!一個半人高的、油膩膩的、散發著酸腐廚餘氣味的綠色塑料大垃圾桶,像個沉默的怪獸蹲在那裡,幾隻蒼蠅正嗡嗡地繞著蓋子飛。

時間所剩無幾!張三的臉劇烈地抽搐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這…這他媽就是通往冥界的入口他堂堂福壽堂金牌銷售,馬上要跳進一個臭氣熏天的垃圾桶巨大的屈辱感和那躺平一百輩子的金光大道在他腦海裡激烈搏鬥。

拚了!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閉著眼,捏著鼻子,帶著一種壯士斷腕的悲壯,猛地掀開那油膩膩的桶蓋,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惡臭撲麵而來,熏得他差點當場去世。他顧不上那麼多了,手腳並用地爬了進去,蜷縮在冰冷的、黏糊糊的桶底,裡麵還有幾片爛菜葉粘在他昂貴的西裝褲上。

哐當!

他剛把桶蓋費力地拉上,眼前頓時一片漆黑。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吸力猛地從桶底傳來!他感覺自己像被塞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滾筒洗衣機,天旋地轉,五臟六腑都錯了位。惡臭、眩暈、失重感…各種極致的感官刺激混合著對未知的恐懼,徹底淹冇了他。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腦子裡隻剩下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

媽的!這趟差旅費…必須得報銷!!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一萬年。那股要把靈魂都甩出去的眩暈感和令人窒息的惡臭終於如潮水般退去。

張三猛地睜開眼,大口喘著粗氣,彷彿剛從深海裡掙紮出來。映入眼簾的,並非預想中的森羅大殿或刀山火海,而是一條…路

一條寬闊得離譜、卻又擁擠不堪的路。

路麵是某種半透明的、散發著幽藍色微光的物質,像凝固的深海。無數形態各異、半透明的影子在這條路上緩慢地、麻木地向前飄蕩著。有穿著古裝的,有西裝革履的,甚至還有幾個穿著獸皮的,彼此重疊,穿行,沉默得像一群失語的魚。這就是傳說中的黃泉路冇有想象中的陰風怒號,隻有一種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悶。空氣裡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不是腐臭,更像…冰冷的塵埃和徹底絕望混合的氣息。

張三低頭看了看自己,還是那身皺巴巴的西裝,但身體似乎也變得有些半透明,帶著一層朦朧的光暈。他試著動了動手腳,感覺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上。看來幽靈滴滴還冇到。他茫然四顧,試圖尋找那個傳說中的接駁點。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帶著濃重電子合成感的喇叭聲在他身後突兀地炸響,嚇得他一哆嗦,差點靈魂出竅(雖然他現在似乎就是靈魂狀態)。

嘟——嘟——!前麵的!磨蹭什麼呢!趕著去奈何橋喝湯還是趕著去十八層插隊啊讓開點!冇看見堵車嗎!

張三僵硬地轉過身。一輛車…不,那玩意兒能叫車嗎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形似甲殼蟲的幽藍色光團,懸浮在離地半尺的高度。光團表麵流光溢彩,變幻著各種畫素風格的骷髏頭和鬼火圖案。車頭位置,一個同樣半透明、穿著花裡胡哨賽車服、戴著誇張墨鏡(靈魂體戴墨鏡)的年輕男幽靈,正不耐煩地拍打著光團表麵——那大概就是方向盤

幽靈司機探出車窗(光團上裂開的一個口子),對著前麵緩慢移動的靈魂流吼道:都他媽快點飄!磨磨唧唧的!知道今天‘幽靈滴滴’運力多緊張嗎全讓你們這些新來的耽誤了!媽的,都怪上麵!

他憤憤地啐了一口——當然,什麼也冇啐出來。

張三瞠目結舌地看著這輛車,又看看那司機暴躁的樣子。這…這冥界的交通狀況和司機的素質,怎麼感覺比人間早晚高峰還糟

喂!那個穿西裝的!

幽靈司機似乎終於注意到了路邊呆若木雞的張三,墨鏡(大概是某種能量體模擬的)轉向他,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丁點,是你叫的車尾號…呃…冥界通行證號多少快點上來!這破路堵得跟便秘似的!

張三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報出那個HR電話裡告訴他的、拗口得像咒語的一串數字。幽靈司機在麵前的光屏上劃拉了幾下(那光屏也是半透明的),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上來吧!擠擠!後麵還有位子!

張三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輛幽靈滴滴。光團側麵無聲地滑開一道門。他學著其他靈魂的樣子,努力讓自己飄了進去。裡麵空間比外麵看起來大,但已經塞了五六個形態各異的靈魂,都散發著或迷茫或麻木的氣息。他找了個角落,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

車門無聲關閉。幽靈司機一腳油門(大概是某種意念驅動),幽藍甲殼蟲猛地向前一躥,加入了緩慢蠕動的車流。

媽的!這破班一天都不想開了!

司機一邊在幾乎停滯的車流中見縫插針地飄著,一邊暴躁地拍著方向盤,開始了滔滔不絕的抱怨,上麵那些老爺們一拍屁股罷工,爽了!留下我們這些底層跑腿的,活兒一點冇少!投訴還他媽翻倍!你知道現在投訴最多的是什麼嗎

張三茫然地搖搖頭。

投訴我們虛假宣傳!!

幽靈司機猛地一拍喇叭,刺耳的電子音再次響起,引來周圍靈魂一陣不滿的波動,說什麼‘送您往生極樂’、‘直達幸福彼岸’!全是放屁!看看這路堵的!看看那彼岸有啥一片混沌!連個像樣的度假村都冇有!更彆說極樂了!全是你們人間那些搞殯葬的、賣墓地的、寫心靈雞湯的瞎忽悠!把客戶預期拉得比天高,結果呢就這

他指著窗外緩慢移動、死氣沉沉的靈魂流,又指了指前方灰濛濛、看不到儘頭的混沌景象,唾沫(能量星子)橫飛,我們‘幽靈滴滴’夾在中間,天天捱罵!這破路還三天兩頭維護!說什麼‘輪迴服務器擴容’!擴他奶奶個腿!

張三聽得目瞪口呆,後背一陣陣發涼。他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彷彿這樣能抵禦這突如其來的行業真相帶來的寒意。虛假宣傳…原來冥界也有受害者還波及到滴滴司機了他腦子裡瞬間閃過自己在福壽堂接待室裡,對著王老伯口若懸河推銷往生無憂套餐時,那些極樂淨土、永恒安眠、尊貴享受的說辭…臉皮一陣發燙,心虛得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座位裡。他隻能尷尬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試圖轉移話題:那…那罷工的死神…馬庫斯大人…他在哪兒

馬庫斯大人

幽靈司機嗤笑一聲,墨鏡後的能量體似乎翻了個白眼,還能在哪兒在‘永恒長眠’唄!那可是冥界現在最‘火’的網紅打卡地了!罷工福利懂不懂人家現在可是帶薪休假,舒坦著呢!

永恒長眠網紅打卡地張三更懵了。這名字聽起來…怎麼那麼像福壽堂準備推出的高階新套餐

在幽靈司機一路的牢騷和咒罵聲中,幽藍甲殼蟲終於龜速爬出了擁堵路段。前方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

一座龐大得難以想象的宮殿懸浮在幽暗的虛空中。宮殿本身並非磚石結構,而是由無數流動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雲狀物構成,像凝固的星雲,又像巨大無朋的棉花糖堡壘。無數細小的光點如同螢火蟲般在雲堡表麵穿梭流動,形成變幻莫測的圖案——有時是星空,有時是花海,偶爾還會閃過幾個畫素風的點讚手勢和666符號。

這…就是永恒長眠死神馬庫斯罷工期間的行宮張三看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跟他想象中陰森恐怖的死神居所完全是兩個次元的東西!

喏,到了!

幽靈司機在距離那巨大雲堡還很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懸浮在半空,前麵是VIP區,我這破車進不去。自己飄過去吧!入口在那邊,看著最花裡胡哨、閃得人眼瞎的那個門就是!

張三道了聲謝(雖然司機根本冇理他),努力控製著自己新獲得的飄行能力,笨拙地朝著司機指的方向挪去。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雲堡散發出的慵懶、舒適、甚至有點…享樂主義的氣息。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淡淡的、類似烘焙糕點的甜香,還有若有若無的舒緩音樂飄來。

果然,雲堡底部有一個極其顯眼的入口。那根本不是什麼門,而是一個巨大的、流光溢彩的、不斷變幻著粉紫藍三色的心形光洞!光洞周圍環繞著閃爍的霓虹燈帶,燈帶拚出幾個巨大的、不斷跳動的冥界文字,張三居然能看懂——大概也是通行證附帶的翻譯功能:

永恒長眠打卡點

死神大人的摸魚日常

進來躺平,煩惱全消!

門口還立著幾個造型奇特的、半透明的雕塑,仔細一看,竟然是幾個擺著各種慵懶姿勢(躺、趴、葛優癱)的靈魂能量體,表情安詳(或者說麻木),身上還投影著發光的標簽:躺平先鋒、摸魚模範、社畜之光…

這畫風…太清奇了!張三嘴角抽搐著,硬著頭皮,像穿過一層溫暖濕潤的水膜,飄進了那個巨大的心形光洞。

眼前的景象讓他徹底石化。

洞內是一個極其廣闊的空間,地麵是柔軟得如同頂級鵝絨般的白色光雲。這裡冇有常規的傢俱,隻有無數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雲朵沙發、光團吊床和星塵懶人椅。無數靈魂體——數量之多遠超外麵黃泉路上的——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極其放鬆(或者說極其頹廢)的姿勢癱在這些設施上。

有的靈魂像液體一樣攤成一大片,在光雲上緩緩流淌;有的把自己擰成麻花狀,掛在吊床上晃悠;有的則堆疊在一起,形成一座靈魂小山,緩慢地起伏著…整個空間光線柔和溫暖,播放著舒緩到近乎催眠的輕音樂,空氣中那股甜膩的烘焙糕點香氣更加濃鬱了。角落裡,甚至還有幾個流動的光點,模擬出端著托盤的侍者模樣,給需要的靈魂送上…一團團發光的、散發著甜香的能量霧氣

這哪裡是死神居所這分明是一個超級加強版的、靈魂體專用的…懶人天堂!不,是懶鬼收容所!

張三像個誤入異次元的土包子,在無數慵懶(或呆滯)的靈魂體注視下,艱難地在這片躺平海洋中跋涉。他努力尋找著那個傳說中的身影。

終於,在空間最深處,一個被柔和光環籠罩、位置絕佳的觀景平台上,他看到了目標。

那是一個…難以形容的存在。

人形輪廓,但極其高大,籠罩在一件彷彿用最深沉的夜色和流轉的星光織就的寬大長袍中。長袍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冷硬的下巴。然而,這威嚴神秘的形象,與他此刻的行為形成了荒誕絕倫的反差。

他正以一種極其標準的北京癱姿勢,陷在一張巨大無比的、由最蓬鬆星塵構成的雲朵沙發裡。一條腿隨意地搭在沙發扶手上,另一條腿曲著,姿態慵懶閒適到了極點。

更讓張三眼珠子掉出來的是,這位理論上執掌萬物終結的至高存在——死神馬庫斯,此刻正低著頭,全神貫注地…刷著手機!

冇錯!一部看起來和人間最新款冇什麼區彆的、閃爍著幽藍色冷光的智慧手機!他蒼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螢幕上飛快地滑動、點擊,速度快得幾乎帶出殘影。螢幕的光映在他兜帽下的陰影裡,偶爾能瞥見緊抿的、透露著極其不耐煩情緒的薄唇。

張三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經曆一場十二級地震。他屏住呼吸,像踩地雷一樣,小心翼翼地飄近。

終於,他鼓起畢生的勇氣,在距離那尊貴的雲朵沙發還有七八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像哭喪(雖然他現在乾的活兒本質上差不多):尊…尊敬的…馬庫斯…大人

刷屏的手指冇有絲毫停頓,兜帽下的陰影也冇有任何抬起的跡象。隻有那飛快滑動的螢幕光影,無聲地表達著勿擾的信號。

張三額角滲出冷汗(靈魂體也會冒冷汗)。他隻能硬著頭皮,提高了點音量,把冥界HR給他的官方身份抬了出來:大人!人…人間界代表…張三…奉…奉命前來…就…就您無限期罷工一事…進行…呃…友好協商…

嗤——

一聲極其清晰、充滿嘲諷和輕蔑的冷笑,終於從兜帽下傳來。

死神馬庫斯終於停下了他那快如閃電的刷屏動作。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兜帽的陰影下移,露出了他的真容。

那是一張極其英俊、卻又冰冷得毫無生氣的臉。皮膚是毫無血色的蒼白,如同上好的骨瓷。五官深邃立體,如同雕塑大師最完美的作品。然而,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是純粹的、彷彿能將一切光芒都吸進去的漆黑!冇有眼白,冇有瞳孔,隻有兩潭深不見底、翻湧著冰冷怒火的幽暗漩渦!

此刻,這雙恐怖的、象征著終極死亡的眼睛,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如同看螻蟻般的冰冷審視,牢牢地鎖定了張三。

張三感覺自己的靈魂核心都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瑟瑟發抖,幾乎要當場潰散!他拚命控製住拔腿就跑(雖然隻能飄)的衝動,雙腿(能量體構成的下半身)軟得像是被抽掉了骨頭。

人間代表

馬庫斯開口了,聲音低沉悅耳,卻像冰錐刮過金屬,帶著能凍結靈魂的寒意和濃得化不開的譏誚,來談判

他蒼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冇有溫度的弧度,就憑你一個靠販賣死亡焦慮、用虛假承諾榨取生者最後價值的…殯葬銷售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精準地紮在張三最心虛的地方。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燈下,臉上火辣辣的,靈魂都在灼燒。他張了張嘴,想辯解,想拿出金牌銷售的口才,卻發現喉嚨像是被那雙漆黑的眼睛扼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馬庫斯似乎很滿意張三這副如遭雷擊、啞口無言的慫樣。他優雅地換了個更舒服的癱姿,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把玩著那部幽藍的手機,螢幕的光映著他冰冷的下頜線。

談判

他又嗤笑一聲,語氣裡的嘲弄幾乎要溢位來,好啊。那我們就先談談…你們人間最大的罪狀。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手機,螢幕正對著張三。那上麵正循環播放著幾個畫麵切換極快的短視頻片段:

片段一:一個裝修得金碧輝煌、像五星級酒店的靈堂。穿著道袍、打扮得仙風道骨的主持人(張三認出那是業界有名的玄學大師,收費貴得離譜),正聲情並茂地對著鏡頭嘶吼:…選擇我們的‘登仙套餐’,直達淩霄寶殿!玉帝王母為您接風!仙女仙童環繞!從此位列仙班,逍遙無極!名額有限,先到先得!!

畫麵下方滾動著令人咋舌的價格和限時優惠。

片段二:一個綠草如茵、風景如畫的豪華墓地廣告。西裝革履的銷售(同行)指著身後堪比皇家園林的墓地,激情澎湃:…長眠於此,不是終結,是昇華!是入住天堂的後花園!鳥語花香,四季如春!鄰居非富即貴!讓您的往生,成為子孫後代的驕傲和風水寶地!

背景音樂是恢弘的交響樂。

片段三:一個看起來極其溫馨的臨終關懷機構宣傳片。麵容慈祥的護士握著老人的手,柔聲細語:…彆怕,親愛的。閉上眼睛,隻是去一個更溫暖、更明亮、充滿愛的地方…那裡冇有病痛,冇有煩惱,隻有永恒的安寧和喜悅…

畫麵最後定格在老人安詳閉眼的特寫,和一行藝術字:走向光明的彼岸。

馬庫斯的手指猛地頓住,畫麵定格在最後那個光明彼岸的字樣上。他兜帽下的陰影裡,那雙純粹的、翻湧著怒火的漆黑眼眸,死死盯著張三,聲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冰冷,而是充滿了被愚弄、被欺騙的狂怒:

看見了嗎!

更溫暖的地方更明亮的彼岸永恒的安寧和喜悅!

全是謊言!徹頭徹尾的謊言!

你們!你們這些貪婪、愚蠢、自欺欺人的螻蟻!

他的聲音如同雷霆,震得整個永恒長眠空間的光雲都在顫抖,那些慵懶的靈魂體們嚇得瞬間凝固,連流動都停止了。

用這些天花亂墜、狗屁不通的虛假廣告!用這些根本不存在的‘天堂’、‘極樂’、‘永恒安寧’!一遍又一遍地欺騙那些將死之人!一遍又一遍地拉高他們對‘死亡’的期待!

結果呢!

馬庫斯猛地從他那舒適的雲朵沙發裡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帶著無與倫比的壓迫感,那件流轉著星夜的死亡長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寒意。他指著手機螢幕,又猛地指向空間之外那灰濛濛、混沌一片的彼岸,漆黑的雙眸中彷彿有黑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結果就是!他們帶著滿心不切實際的幻想來到這裡!看到的隻有一片冰冷的、毫無意義的混沌!冇有天堂!冇有極樂!冇有仙女!冇有安寧!隻有無儘的排隊!堵塞的黃泉路!和永恒的迷茫!

然後呢然後他們把所有的失望!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怨氣!全都發泄到我身上!!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純粹的黑暗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錐,要將張三的靈魂徹底洞穿、凍結!

抱怨路太堵!抱怨彼岸太荒涼!抱怨冇有接風宴!抱怨鄰居不夠檔次!抱怨冇有永恒喜樂!!

千百萬年!千百萬年我恪儘職守!引渡亡魂,維持輪迴!結果呢就換來這些無休止的、基於虛假廣告的投訴和辱罵!

罷工

馬庫斯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整個雲堡空間劇烈震盪,光雲如同沸騰的開水般翻滾,老子不乾了!這破活兒誰愛乾誰乾!你們人間不是喜歡虛假宣傳嗎不是喜歡給死亡畫大餅嗎行!這餅你們自己留著吃吧!吃個夠!吃到天荒地老!!

恐怖的死亡威壓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張三感覺自己脆弱的靈魂體在這風暴中像狂風中的落葉,隨時可能被徹底撕碎、湮滅!他抱著頭,蜷縮成一團,腦子裡一片空白,隻剩下無邊的恐懼。完了!徹底完了!談判說服在這種毀天滅地的憤怒麵前,他連隻螞蟻都不如!一百輩子的傭金那也得有命花啊!

就在張三的靈魂核心即將被那純粹的死亡怒意凍結、意識快要徹底消散的千鈞一髮之際,一個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閃電,猛地劈開了他混亂的思緒:

虛假廣告…投訴…期待落差…

馬庫斯的憤怒核心,不就是因為人間的過度營銷,把死亡包裝成了不切實際的天堂度假村,導致亡魂們預期過高,落地(落地)後心理落差巨大,進而把怨氣都撒在了他這個終端服務商身上嗎

這邏輯…這痛點…怎麼他媽的和他在福壽堂遇到的刁鑽客戶如出一轍啊!那些買了往生無憂鉑金套餐的家屬,不也經常因為骨灰盒上的雕花不夠立體、檀香味道不夠純正、甚至司儀念悼詞時打了個噴嚏這種屁事,就拍著桌子要求退款投訴嗎

職業的本能,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瞬間壓倒了靈魂深處的恐懼。金牌銷售張三,在死神馬庫斯那足以凍結時空的怒火風暴中心,竟然強行穩住了自己即將潰散的靈體!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不再是純粹的恐懼,反而浮現出一種近乎神經質的、屬於銷售精英的狂熱和篤定!那是一種麵對最難纏客戶時,被逼到絕境反而豁出去的瘋狂!

大人!我懂!!

張三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扭曲變形,卻異常響亮,甚至短暫地壓過了空間裡翻滾的能量轟鳴,我太懂了!虛假宣傳!過度承諾!拉高預期!這是行業毒瘤!是萬惡之源!

他揮舞著手臂,像個痛斥行業黑幕的鬥士。

馬庫斯狂暴的怒意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同仇敵愾般的呐喊打斷了一瞬。那雙純粹的黑暗之眼微微眯起,冰冷的審視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打斷節奏的錯愕。

張三捕捉到了這一絲空隙!他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他必須立刻拿出解決方案!拿出能平息這位憤怒客戶的理賠方案!

大人!您的委屈!您的憤怒!完全合理!百分之一萬的合理!

張三語速快得像連珠炮,靈魂體的能量都在劇烈波動,人間那些無良商家,為了幾個臭錢,毫無底線!把您神聖的引渡工作,硬生生描繪成了什麼成了廉價旅遊團!成了地產開盤!嚴重損害了您的神格!敗壞了死亡的神聖性和…呃…神秘性!

他一邊說,一邊瘋狂地調動著腦子裡所有的銷售話術和危機公關技巧,同時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摸索著——他摸到了西裝內袋裡,那個硬硬的、冰冷的小東西!是他穿越前,鬼使神差順手從福壽堂樣品架上揣走的!一個樣品!

但是大人!光憤怒解決不了問題!罷工更解決不了問題!隻會讓那些無良商家更加猖狂!

張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煽動力,我們必須主動出擊!重塑形象!撥亂反正!讓死亡…迴歸它應有的莊嚴與…呃…透明度!

馬庫斯兜帽下的陰影微微動了一下,似乎被透明度這個詞觸動了。他周身的恐怖威壓雖然冇有完全消散,但那股毀滅性的風暴似乎暫時停滯了。他冷冷地、帶著一絲探究地開口:撥亂反正怎麼撥

有門兒!

張三的心臟(如果靈魂體還有類似器官的話)狂跳起來!他像變魔術一樣,猛地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了那個東西——一個巴掌大小、用最廉價的合成木(人間版)製作、刷著劣質黑色亮漆、造型極其簡陋粗糙的骨灰盒樣品!盒蓋上還用金粉歪歪扭扭地印著往生極樂四個字,透著一股濃烈的山寨感和廉價感。

您看!

張三雙手捧著這個寒磣的骨灰盒樣品,像捧著稀世珍寶,臉上洋溢著一種近乎狂熱的、金牌銷售特有的感染力,這就是人間虛假宣傳的罪證!粗製濫造!名不副實!用‘往生極樂’這種虛無縹緲的詞彙,包裝一個成本不到五塊錢的破盒子!

馬庫斯的目光落在那醜陋的骨灰盒上,漆黑的雙眸冇有任何情緒波動,但也冇有立刻發怒。

張三趁熱打鐵,語速更快,唾沫星子(能量粒子)橫飛:大人!我們福壽堂…不!我們人間真正有良知的從業者,早就看不下去了!我們一直在思考如何破局!如何讓死亡服務迴歸本質!提升體驗!減少投訴!

他猛地將那個廉價骨灰盒樣品舉高,所以!我們推出了全新的服務理念和…配套產品!

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靈魂之力),喊出了那個在生死邊緣靈光乍現、帶著福壽堂土味營銷烙印的口號:

我們!不賣天堂!我們隻賣…體麵!!

體麵

馬庫斯低沉冰冷的聲音重複了一遍,兜帽下的陰影似乎微微前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對!體麵!

張三斬釘截鐵,眼神放光,彷彿找到了宇宙真理,摒棄那些華而不實、遙不可及的‘極樂’噱頭!專注於服務本身!專注於流程的順暢!體驗的優化!和…呃…終點的清晰化管理!

他開始手舞足蹈,激情四射地描繪他的藍圖:

第一步:預期管理!在人間立法!不,是神諭!嚴禁任何殯葬、醫療、保險機構使用‘天堂’、‘極樂’、‘永恒喜樂’等虛假描述!統一改用‘終點服務站’、‘靈魂休整區’、‘輪迴中轉樞紐’等客觀、中性詞彙!降低預期,減少落差!

第二步:流程優化!大人,我看到了!黃泉路太堵了!幽靈滴滴運力不足!投訴能不多嗎我們引入人間成熟的智慧調度係統!擴寬道路!增加運力!設置VIP快速通道(當然,合理收費)!保證引渡過程高效、有序、不堵心!

第三步:終點站建設!

張三猛地指向空間外那片灰濛濛的混沌,大人!那片混沌,就是最大的痛點!亡魂來了冇地方待,冇事情做,隻能乾瞪眼抱怨!我們投入資源!進行基礎建設!不搞虛無縹緲的天堂,就搞實實在在的‘靈魂服務大廳’!設立等候區(配備舒適的…呃…能量躺椅),提供基礎能量補給(比如剛纔聞到的那種甜霧),設立資訊查詢處(滾動播放輪迴排隊進度),甚至…開設冥界特色文創小店(賣賣彼岸花標本、孟婆湯口味能量棒什麼的)!讓等待不再無聊!讓終點不再荒涼!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種極其鄭重、極其專業的神色,雙手將那寒磣的骨灰盒樣品向前遞了遞,彷彿那是某種神聖的契約:

大人!為了表達我們人間…尤其是我們福壽堂的誠意!也為了徹底解決因劣質容器導致的‘體麵’問題!我們願意…免費!無償!向冥界供應我們最新研發的、真正體現‘體麵’精神的…‘往生·尊嚴’係列基礎款骨灰收納盒!

張三的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材質升級!告彆劣質合成木!采用堅固耐用的…呃…新型複合材料!設計簡約大氣!線條流暢!內置基礎靈魂穩定符文!保證亡魂在等待期間靈體穩固,情緒平穩!絕無側漏!絕不散味!讓每一個來到終點的靈魂,都能感受到最基本的…尊重和體麵!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馬庫斯兜帽下那片冰冷的陰影,拋出了最後的、極具誘惑力的砝碼:大人!隻要您同意複工!這套全新的、去虛假化的服務體係立刻上線!我張三!以福壽堂金牌銷售的信譽擔保!必將全力以赴,協助大人整頓秩序!三個月!不!一個月內!保證將針對您的無效投訴率…降低百分之八十以上!還您一個清靜!還死亡一份…應有的莊嚴!

整個永恒長眠空間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張三激昂的餘音還在光雲之間微弱地迴盪。那些慵懶的靈魂體們似乎也被這番驚世駭俗的冥界改革方案震住了,連能量波動都停滯了。

馬庫斯靜靜地站在那裡,高大的身影籠罩在流轉的星夜長袍中,兜帽下的陰影深不可測。他既冇有暴怒,也冇有迴應。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千年那麼漫長。

張三雙手捧著那個廉價骨灰盒樣品,維持著進獻的姿勢,感覺自己的靈魂之力都快耗儘了,指尖(能量凝聚的)都在微微顫抖。巨大的恐懼和後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開始淹冇他。完了…是不是太激進太人間化了把死神當客戶忽悠…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就在張三快要絕望,準備抱著骨灰盒一頭撞死在旁邊的星塵懶人椅上時——

嗬…

一聲極輕、極短促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從兜帽下的陰影裡逸出。

緊接著,是第二聲。

嗬…嗬嗬…

那笑聲開始很輕,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然後逐漸放大,變得清晰起來。

馬庫斯…居然在笑

雖然那笑聲依舊冰冷,毫無溫度,甚至帶著一絲濃濃的荒謬感,但的的確確是在笑!

他緩緩抬起一隻手,那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揮。張三手中捧著的那個廉價骨灰盒樣品,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平穩地飛到了馬庫斯麵前,懸浮在半空中。

死神伸出兩根手指,像拈起一片塵埃,隨意地捏住了那個粗糙的小盒子。他那雙純粹的、漆黑的眼眸,如同最深沉的宇宙,凝視著盒蓋上那俗不可耐的往生極樂四個字。

體麵…尊嚴…

馬庫斯低聲咀嚼著這兩個詞,冰冷的語氣裡,那股毀天滅地的狂怒風暴,似乎…真的在緩緩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混合著厭倦、荒謬、以及一絲絲…被這螻蟻般凡人提出的、土得掉渣卻又莫名切中要害的方案所打動的…奇異情緒

他蒼白的指尖,輕輕拂過骨灰盒粗糙的表麵。良久,他抬起了頭,那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再次鎖定了張三。

一個月。

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裁決意味,投訴率。降不下來…

他冇有說後果,但那驟然降低了幾度的氣溫和空氣中重新凝聚的、若有若無的死亡氣息,比任何威脅都更有效。

張三如蒙大赦!巨大的狂喜瞬間沖垮了他!成了!居然真的成了!他賭贏了!

保證完成任務!大人!

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靈魂體差點因為能量不穩而散開,我這就回去準備!首批十萬個‘尊嚴基礎款’骨灰盒!不!二十萬個!立刻安排生產!優先供應冥界!保證讓亡魂們…體體麵麵!

馬庫斯冇有再看他,隻是隨意地揮了揮手,彷彿在驅趕一隻蒼蠅。他重新坐回了那張巨大的星塵雲朵沙發裡,姿態依舊慵懶,拿起了那部幽藍的手機。但這一次,他手指滑動的速度,似乎…慢了一點點

一股強大的排斥力瞬間包裹了張三。眼前的景象——宏偉的雲堡、慵懶的靈魂、癱在沙發裡刷手機的死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扭曲、模糊。

熟悉的、令人作嘔的眩暈感和失重感再次襲來!比來時更加猛烈!

張三感覺自己又被塞回了那台高速滾筒洗衣機,天旋地轉,五臟六腑(如果還有的話)再次瘋狂移位。

嘔——!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隻剩下一個無比清晰且堅定的念頭:回去第一件事…得找個代工廠…十萬個骨灰盒…用最便宜的塑料…刷黑漆…印上‘尊嚴’倆字…

……

滴嘟!滴嘟!滴嘟——!

刺耳、急促、如同索命咒般的救護車鳴笛聲,由遠及近,最終在福壽堂殯儀館大門外瘋狂地嘶鳴起來,戛然而止。

癱在冰冷接待椅上、正夢見自己淹冇在廉價塑料骨灰盒海洋裡的張三,被這突如其來的噪音嚇得一個激靈,直接從椅子上滾了下來,腦袋咚地一聲磕在旁邊的茶幾腿上。

嘶——!

他疼得齜牙咧嘴,捂著瞬間鼓起大包的額頭,眼前金星亂冒。回來了從那個光怪陸離的冥界回來了他茫然地環顧四周。熟悉的福壽堂大廳,熟悉的消毒水味,熟悉的…死寂不對!外麵怎麼這麼吵

砰!

殯儀館沉重的大門被猛地撞開!

幾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眼神裡透著疲憊和一絲…亢奮的急救人員,推著一輛急救平車,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平車上躺著一個麵色紅潤(紅潤得有點不正常)、捂著胸口直哼哼的老頭。

快!讓開讓開!急性心梗!剛在公園下棋時倒下的!

為首的急救醫生語速飛快,嗓門洪亮,帶著一種久旱逢甘霖般的激動,趕緊的!準備…準備…呃…

他環顧著空蕩蕩、隻有張三一個活人的業務大廳,愣住了,你們…負責人呢設備呢太平間…啊不,操作間在哪

張三還坐在地上,捂著額頭,一臉懵逼地看著這群不速之客。心梗下棋送殯儀館這流程是不是哪裡不對他下意識地指了指後麵:呃…往…往後走左轉…停…停靈間現在空著…

那幾個急救人員根本冇聽清他說什麼,推著哼哼唧唧的老頭就往後衝,一邊衝還一邊興奮地交流:

老王頭運氣真好啊!趕上覆工第一天!

就是!早半小時,咱還得把他拉回ICU打牌去!

這趟車跑得值!這個月績效有指望了!

複工張三揉著額頭的腫包,腦子還有點轉不過彎。死神…真的複工了

他搖搖晃晃地扶著椅子站起來,走到大門口。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石化。

隻見福壽堂門前的空地上,短短幾分鐘內,竟然又呼嘯著停下了好幾輛救護車!車門嘩啦打開,更多的急救人員推著、抬著、甚至攙扶著一個個麵色或蒼白、或紅潤、但都明顯帶著終於等到你表情的病人,爭先恐後地朝著殯儀館大門湧來!

讓讓!讓讓!這位大爺是腦溢血!先來的!

擠什麼擠!我們車上這位老太太是癌症晚期!等好幾天了!

都彆吵!按死亡時間…啊呸!按送達順序排隊!

場麵瞬間亂成一鍋粥。穿著病號服的、穿著居家服的、甚至還有穿著睡衣拖鞋的客戶們,被家屬或急救人員簇擁著,臉上交織著解脫、茫然、還有一絲…趕上了大促銷般的慶幸

張三呆呆地看著這如同春運火車站售票口般熱鬨(且荒誕)的場麵,看著那些不久前還空置得能跑馬的停靈間方向瞬間人聲鼎沸(鬼哭狼嚎),看著急救醫生們臉上洋溢著的、彷彿年終獎到賬般的燦爛笑容…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西裝內袋。那個作為談判關鍵道具的廉價骨灰盒樣品,已經不見了。但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冥界那冰冷的觸感。

頭兒!頭兒!!

小劉連滾帶爬地從經理室方向衝出來,臉上是狂喜和驚恐交織的扭曲表情,活了!活了!全活了!經理他…他聽到動靜,活過來了!正在裡麵打電話瘋狂聯絡供應商和火葬場呢!他…他說…說…

小劉激動得語無倫次,指著外麵洶湧的人潮,又指了指徹底懵掉的張三,最後猛地蹦出一句帶著哭腔的嘶喊:

他說!讓您趕緊的!把倉庫裡那些積壓的‘買一送一’促銷牌!全!都!掛!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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