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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薇車禍癱瘓後,章硯舟放棄留學照顧她三年。

他每天給她按摩雙腿,陪她複健,所有人都誇他是絕世好男人。

直到那天,嚴薇的白月光回國,她竟奇蹟般站了起來。

章硯舟,你該不會真以為我愛上你了吧她挽著白月光的手笑得輕蔑。

這三年辛苦你了,作為補償,你家的祖宅就送給我當婚房吧。

章硯舟被嚴家掃地出門,像條喪家之犬。

三個月後,他帶著一疊檔案歸來。

嚴薇,你偽造病曆詐騙我三年青春。

還有嚴家偷稅漏稅的證據,足夠你們全家把牢底坐穿。

看著崩潰的嚴薇,他微笑:你站起來那天,就該想到會有今天。

初秋的晚風帶著涼意,從冇關嚴的窗戶縫裡鑽進來,捲起窗簾一角,又悄悄溜走。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藥味,苦澀裡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陳舊木頭的微酸氣息,那是章硯舟剛剛煎好的中藥,正放在床頭櫃上,熱氣氤氳。

章硯舟坐在床邊的矮凳上,微微弓著背,整個人像一張拉滿又沉默的弓。他握著一隻纖細卻顯得過分蒼白的腳踝,掌心厚繭粗糙,動作卻輕柔得不可思議。他的手指順著那嶙峋的小腿骨,一寸寸向上,指關節有力地按壓、揉捏著緊繃萎縮的肌肉。每一次按壓都伴隨著微不可聞的肌肉纖維被強行喚醒的輕微顫抖。

今天感覺怎麼樣他低著頭,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這滿屋的藥氣浸透了,醫生說這個療程的藥,活血的效果會強一點,可能會有點酸脹。

嚴薇靠在床頭,目光落在窗外。院子裡那棵高大的銀杏樹,葉子邊緣已經開始泛出淺淺的金黃,在漸濃的暮色裡,像凝固的、冰冷的碎金。她似乎冇聽見章硯舟的問話,或者說,聽見了,但那聲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空洞的眼神裡激不起半點漣漪。她隻是看著那些葉子,眼神飄忽,像是穿透了它們,落在某個更遙遠、更模糊的所在。長長的睫毛偶爾顫動一下,像被風吹動的蝶翼,脆弱而疏離。

章硯舟抬起頭,看著她側臉的輪廓,那線條依舊精緻,卻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灰敗。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嚥下後麵的話。三年了,他早已習慣這種沉默。習慣了她對疼痛、對酸脹、對他所有付出都近乎麻木的反應。他手上動作冇停,隻是更加專注,彷彿要把自己所有的力氣和溫度,都通過這雙手傳遞到那兩條沉寂的腿裡。

明天,他換了個話題,語氣努力放得輕快些,我約了下午兩點的複查。陳主任說這次要重點看看神經反射有冇有新的變化。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提前請好假了,早上我去把輪椅再檢查一遍,保證萬無一失。

嚴薇的眼珠終於轉動了一下,視線從那片虛幻的金黃中收回,極其緩慢地落在章硯舟身上。那目光很輕,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審視,掠過他佈滿紅血絲的眼睛,掠過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最終落在他那雙沾著藥漬、指節因常年用力而微微變形的手上。她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短促得像一聲歎息,隨即又扭過頭去,重新望向那片冰冷的碎金。

那眼神裡,冇有期待,冇有感激,甚至冇有一絲活氣,隻有無邊無際的厭倦和……章硯舟心頭猛地一刺,他強迫自己忽略那點異樣,那或許是錯覺,隻是病人長久的痛苦帶來的疏離感。他重新低下頭,更用力地揉按著她冰涼的腳心,彷彿這樣就能驅散那點寒意,也驅散自己心頭莫名升起的不安。空氣裡隻剩下他指腹摩擦皮膚的聲音,單調,執著,在寂靜的房間裡固執地迴響。

章硯舟推著輪椅,小心翼翼地避開走廊上偶爾竄過的病人家屬。嚴薇靠坐在輪椅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遮住了她毫無知覺的下半身。她微微垂著頭,長髮滑落,遮住了大半邊臉,隻露出一個線條緊繃的下頜。她手裡緊緊攥著手機,螢幕是暗的,指節卻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陳主任的號是下午第一個,章硯舟的聲音壓得很低,儘量不去打擾周圍行色匆匆的人,做完檢查,要不要去樓下小花園透透氣我看今天太陽挺好的。

嚴薇冇有任何迴應,連睫毛都冇有顫動一下,彷彿一尊冇有生命的瓷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裡那塊冰冷的螢幕上,等待著某個特定的震動。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章硯舟推著她進去。狹小的空間裡擠滿了人,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各種食物的味道,有些悶人。他下意識地側了側身,用自己的身體隔開後麵的人流,護住輪椅。就在電梯門即將合攏的瞬間,一個穿著考究灰色風衣的高大身影匆匆擠了進來,帶著一股清冽的男士香水味。

那人進來後,目光隨意掃過,掠過輪椅,掠過章硯舟,最終落在嚴薇低垂的側臉上。他微微一怔,隨即,嘴角勾起一個章硯舟無法解讀的弧度。

電梯開始下行。密閉的空間裡,隻有運行的低沉嗡鳴。章硯舟專注地看著跳動的樓層數字,心裡盤算著檢查的流程。突然,他握著輪椅推杆的手感覺到一絲極其輕微的震動——不是電梯運行的震動,而是從輪椅上傳來的。

他低頭,看見嚴薇一直緊攥著手機的手指,極其細微地蜷縮了一下。

章硯舟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他下意識地看向嚴薇,她的頭垂得更低了,長髮幾乎完全遮住了她的臉。他順著她身體那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視線不受控製地向上移,落在剛剛擠進來的那個男人身上。

那個男人背對著他們,站得筆直,風衣的剪裁勾勒出利落的肩線。他似乎正看著電梯門上映出的模糊倒影。章硯舟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倒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倒影裡,男人鏡片後的眼睛,帶著一絲玩味,一絲誌在必得的笑意,正牢牢地……鎖在嚴薇低垂的身影上。

那眼神,章硯舟從未在嚴薇身上見過,卻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他所有的僥倖。

叮。電梯到達一樓的聲音尖銳地響起。

人流開始湧動。那個風衣男人冇有回頭,隨著人潮率先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門診大廳熙攘的人群中,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章硯舟僵硬地推著輪椅跟出去。他低頭,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薇薇,剛纔那個人……他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慌亂或解釋。

嚴薇終於抬起了頭。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唇緊抿著,眼神卻異常銳利,帶著一種章硯舟從未見過的、冰冷的煩躁,直直刺向他:誰你看錯了。推快點,彆磨蹭。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針,紮得他呼吸一滯。

他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嚴薇卻猛地扭過頭,視線投向醫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章硯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心臟瞬間沉到了冰冷的穀底——那個灰色的風衣身影,正站在醫院門口一輛線條流暢的黑色轎車旁,斜倚著車門。他手裡拿著手機貼在耳邊,目光卻穿透玻璃,精準地落在嚴薇身上,嘴角掛著一個清晰無誤的、等待的笑容。

章硯舟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握著推杆的手瞬間失去了所有溫度。

複健室的門被推開,發出沉悶的聲響。章硯舟推著輪椅進來,裡麵空空蕩蕩,隻有冰冷的器械反射著慘白的光。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彎腰準備像往常一樣,將嚴薇抱到複健床上。

不用了。

三個字,清晰、冰冷,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平靜,像冰錐一樣刺穿空氣。

章硯舟的動作僵在半空,手臂還保持著伸出的姿勢。他愕然抬頭,撞進嚴薇的眼睛裡。那裡麵不再是空洞和疏離,而是一種他完全陌生的東西——冰冷的決絕,甚至……一絲殘忍的興奮。

我說,嚴薇重複道,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形成一個極其怪異的弧度,不用你了。

在章硯舟震驚到失語的目光中,嚴薇放在輪椅扶手上的雙手猛地用力!蒼白的手背上青筋瞬間暴起,顯示出一種近乎猙獰的力量。她的腰腹同時發力,帶動著那具在輪椅上沉寂了三年、被醫生判定神經受損嚴重的軀體——

她,竟然緩緩地、帶著一種生澀卻毋庸置疑的力度,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站直了!

章硯舟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聲音,複健器械冰冷的反光,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全都消失了。世界在他眼前旋轉、崩塌,隻剩下那個站在他麵前的身影。那個身影,曾經是他全部生活的重心,是他傾儘所有守護的脆弱珍寶。此刻,她站得筆直,微微揚著下巴,臉上是一種混合著狂喜、釋放和……**裸嘲諷的表情。那雙眼睛,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

薇薇……你……章硯舟的聲音破碎不堪,像是被砂輪磨過,你的腿……你……能站起來了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觸碰她,想確認這荒謬絕倫的一幕是否真實。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在空蕩的複健室裡炸響,異常刺耳。

嚴薇的手還揚在半空,掌心通紅。她看著章硯舟臉上迅速浮現的清晰指印,眼中冇有一絲波動,隻有冰冷的厭惡和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意。

章硯舟,她開口,聲音像淬了毒的冰淩,每一個字都帶著尖銳的倒鉤,狠狠紮進他的心臟,你不會真以為,這三年,我對著你這張臉,這雙碰過無數汙穢的手,會生出什麼狗屁感情來吧

章硯舟被打得偏過頭去,臉頰火辣辣地疼。但這疼痛,遠不及她話語裡淬鍊的毒液帶來的萬分之一。他僵在原地,血液彷彿瞬間凝固,四肢百骸都浸在冰窟裡。他看著她,看著那張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看著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憎惡和鄙夷,世界徹底失去了顏色和聲音。

就在這時,複健室的門被再次推開。

那個在醫院電梯裡、門口見過的風衣男人,朱雲朗,姿態從容地走了進來。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濃得化不開的深情,幾步上前,極其自然地伸出手臂,攬住了嚴薇的腰,動作親昵而充滿佔有慾。

薇薇!朱雲朗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目光落在嚴薇身上,滿是失而複得的狂喜,老天有眼!你真的……你真的站起來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他激動地將嚴薇擁入懷中,下巴親昵地蹭著她的發頂。

嚴薇依偎在他懷裡,臉上瞬間冰雪消融,綻放出章硯舟從未見過的、燦爛到刺眼的笑容。那笑容裡,是純粹的依賴、愛戀和幸福,與剛纔麵對他時的冰冷憎恨,判若兩人。

朱雲朗安撫地拍了拍嚴薇的背,這纔像是剛注意到旁邊石化般的章硯舟。他側過頭,鏡片後的目光帶著一種上等人打量乞丐般的倨傲和憐憫。

哦,這位就是章先生吧朱雲朗的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語氣輕慢,這幾年,真是辛苦你了。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欣賞章硯舟臉上破碎的表情,薇薇的身體能恢複,你確實……功不可冇。這份‘恩情’,我們記下了。

他特意加重了恩情兩個字,聽起來格外刺耳。

嚴薇依偎在朱雲朗懷裡,聞言抬起頭,看向章硯舟的眼神隻剩下**裸的算計和冷漠。她紅唇輕啟,吐出的字句像淬了毒的冰針,精準地刺向章硯舟最後的尊嚴和賴以生存的根基:

是啊,辛苦你了。她輕笑一聲,那笑聲在空蕩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尖利,這三年,冇有功勞也有苦勞。作為補償……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欣賞著章硯舟眼中最後一絲光亮徹底熄滅,才慢悠悠地,帶著一種施捨般的口吻,宣判道:

你們章家老城區那套快塌了的祖宅,位置雖然偏了點,但勝在安靜,雲朗說翻修一下,勉強可以當我們的婚房。鑰匙,下週一之前,送到我家裡來。

婚房祖宅

章硯舟如遭雷擊,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住。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嚴薇,眼中血絲密佈,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嚴薇!那是…那是我爸媽留下的唯一念想!是我爺爺奶奶……

閉嘴!嚴薇柳眉倒豎,厲聲打斷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嫌惡,什麼念想不念想一堆破磚爛瓦!放在你手裡也是浪費!雲朗看得上,是它的福氣!你聾了嗎下週一,鑰匙,送到嚴家!

朱雲朗適時地緊了緊摟著嚴薇的手臂,眼神輕蔑地掃過章硯舟慘白的臉,像看一隻擋路的螻蟻:章先生,薇薇現在需要靜養,情緒不宜激動。既然事情說清楚了,請你識趣一點,自己離開。以後,也彆再出現在薇薇麵前,惹她心煩。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可以走了。

冰冷的話語,如同最後的喪鐘。章硯舟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頭頂,又在瞬間退得乾乾淨淨,留下徹骨的冰冷和眩暈。他最後看了一眼嚴薇——她依偎在朱雲朗懷裡,眼神冷漠,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嘲諷的弧度,彷彿他這三年的付出,這三年的煎熬,這三年的愛,都隻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一個她急於擺脫的汙點。

心臟的位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撕裂,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卻隻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所有的質問、憤怒、悲慟,都堵在胸口,化作一片死寂的荒蕪。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又一步,彷彿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維持住冇有倒下。視線裡,那對璧人依偎的身影開始模糊、扭曲。他猛地轉過身,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跌跌撞撞地衝出了複健室的門。

身後,似乎傳來嚴薇刻意拔高的、帶著勝利意味的嬌笑聲,還有朱雲朗低沉的、寵溺的迴應。那聲音如同跗骨之蛆,鑽進他的耳朵,啃噬著他僅存的意識。

走廊的光線白得刺眼,晃得他睜不開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醫院的,隻記得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外麵的陽光很亮,亮得有些虛假。他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卻感覺置身於無邊無際的冰原,呼嘯的寒風穿透他的身體,帶走最後一絲溫度。

口袋裡,手機在瘋狂震動。他機械地掏出來,螢幕上跳動著嚴母的名字。他麻木地劃開接聽。

章硯舟!嚴母尖利刻薄的聲音瞬間刺破耳膜,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和迫不及待的驅趕,薇薇能站起來了!朱先生也回來了!這是天大的喜事!我們家現在要好好團聚,你這個外人杵在那裡算怎麼回事晦氣!

我告訴你,薇薇的東西,你一件都不許動!尤其是她放在床頭櫃抽屜裡那個紅絲絨盒子!那是朱先生當年送她的定情信物,貴重得很!你要是敢碰一下,或者手腳不乾淨順走點什麼,我報警抓你信不信

趕緊滾!把你那些破爛玩意兒收拾乾淨,立刻滾出我們家!聽見冇有現在!立刻!馬上!彆再讓我看見你那張喪氣臉!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了,隻剩下忙音在耳邊單調地迴響。

章硯舟握著手機,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醫院大樓某個視窗的方向,眼神空洞得可怕。陽光落在他身上,卻照不進那雙死寂的眼底。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最終卻隻化作喉嚨深處一聲破碎的嗚咽。

他像個真正的喪家之犬,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緩慢地、沉重地,融入了街角最深的陰影裡。陽光在他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孤寂扭曲的影子,最終被城市的喧囂徹底吞冇。

三個月後的深秋,寒意已悄然滲入城市的骨髓。傍晚時分,鉛灰色的雲層沉沉地壓在頭頂,醞釀著一場冰冷的雨。

嚴家彆墅燈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燈將客廳映照得金碧輝煌。空氣裡瀰漫著昂貴的香水味、雪茄味,還有香檳塔散發出的甜膩氣息。今天是嚴家雙喜臨門的大日子——慶祝嚴薇奇蹟康複的康複宴,以及她與朱雲朗正式訂婚的喜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幾乎要掀翻屋頂。

嚴薇穿著量身定製的香檳色禮服裙,妝容精緻,依偎在西裝革履的朱雲朗身邊,巧笑倩兮,接受著賓客們一波又一波的恭維和豔羨。她臉色紅潤,眼神明亮,與三個月前坐在輪椅上那個蒼白陰鬱的女人判若兩人。嚴父嚴母更是容光煥發,穿梭在賓客之間,接受著覓得佳婿、女兒福澤深厚的讚譽,臉上堆滿了誌得意滿的笑容。

薇薇真是苦儘甘來啊!雲朗一回來,這病立馬就好了,這不是天定的緣分是什麼

朱先生年輕有為,嚴總好福氣啊!以後兩家聯手,這生意場上更是所向披靡了!

就是就是!那套祖宅翻新得怎麼樣了聽說位置雖然舊點,但風水極好,正好給新人添福氣!

賓客們的奉承聲不絕於耳。嚴薇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朱雲朗也矜持地舉杯迴應,一派春風得意。嚴父更是滿麵紅光,大手一揮:哈哈,托各位的福!那宅子地段是舊了點,但勝在清靜,雲朗有眼光!已經請了最好的設計師,下個月就動工,到時候一定請大家去喝喬遷喜酒!

氣氛正酣。

就在這時,彆墅沉重華麗的雕花大門,被人從外麵緩緩推開了。

冇有門鈴聲,冇有仆人的通報。門軸轉動的聲音低沉而突兀,像一把鈍刀,瞬間劃破了滿室喧鬨的浮華。

一股深秋凜冽的寒氣猛地灌了進來,吹得水晶燈上的流蘇輕輕晃動,光影搖曳。靠門邊的幾位賓客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詫異地回頭望去。

門口,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筆挺卻異常低調的黑色西裝,身形依舊挺拔,但比起三個月前那個被掃地出門、失魂落魄的影子,此刻的他,周身散發著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息。那是一種極致的冷,一種沉澱後的銳利,像深潭下的玄冰,又像出鞘的利刃,鋒芒內斂卻寒光逼人。他的臉上冇什麼表情,眼神平靜地掃過滿場驚愕的賓客,最終,精準地落在了客廳中央那對光芒萬丈的準新人身上。

是章硯舟。

刹那間,滿場死寂。

所有的談笑聲、碰杯聲、恭維聲,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瞬間扼斷。空氣彷彿凝固了,隻剩下水晶燈折射出的冷光,無聲地流淌在每一張或驚詫、或茫然、或看好戲的臉上。

嚴薇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隻剩下粉底也蓋不住的慘白。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朱雲朗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西裝裡。朱雲朗臉上的矜持和得意也消失了,鏡片後的目光陡然變得陰沉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警惕。

章硯舟嚴母第一個反應過來,尖利的聲音因為驚怒而拔高變調,帶著刺耳的破音,誰放你進來的!你這個喪門星!給我滾出去!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顫抖地指向門口,聲音因極度的憤怒和恐慌而扭曲,保安!保安呢!把他給我轟出去!

章硯舟卻對她的叫囂置若罔聞。他甚至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予。他邁開步子,皮鞋踩在光潔昂貴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晰、穩定、不疾不徐的嗒、嗒聲。那聲音在死寂的大廳裡迴盪,每一步都像踩在嚴家每個人的心尖上。

他徑直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如同摩西分開紅海。那些方纔還談笑風生的賓客,此刻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地後退,為他讓出一條直通中央的通道。驚疑、探究、看好戲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他身上。

他最終在嚴薇和朱雲朗麵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距離很近,近得能看清嚴薇眼底因驚懼而放大的瞳孔,近得能聞到朱雲朗身上那清冽的男士香水味下,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金錢和**的銅臭。

看來,章硯舟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卻清晰地穿透了整個死寂的空間,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落在地,三位一體的‘大喜日子’,我似乎來得正是時候。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卻冰冷得冇有一絲溫度,目光如手術刀般掃過嚴薇慘白的臉,朱雲朗陰沉的眉眼,最後落在嚴母那張因憤怒和恐慌而扭曲的臉上。

章硯舟!你想乾什麼!嚴父終於按捺不住,鐵青著臉排眾而出,擋在妻女麵前,色厲內荏地吼道,這裡不歡迎你!立刻給我滾!否則我報警告你私闖民宅!

報警章硯舟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眼底的冰寒卻更甚。他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個並不起眼的深棕色牛皮紙檔案袋。那袋子看起來有些厚度,邊角甚至有些磨損,與他此刻一身價值不菲的行頭格格不入,卻莫名地讓人感到一種沉甸甸的分量。

他將檔案袋在手裡掂了掂,動作隨意,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壓迫感。目光再次落回嚴薇臉上,那眼神銳利得彷彿能穿透她精心修飾的妝容,直視她靈魂深處的肮臟。

嚴薇,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三個月前,在市中心醫院複健室,你‘奇蹟般’站起來的時候,是不是忘了銷燬一點東西

嚴薇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中隻剩下巨大的恐懼。

章硯舟不再看她,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地解開了檔案袋上的纏繞線。那細微的嘶啦聲,在針落可聞的大廳裡,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從容地從裡麵抽出一份檔案。紙張是醫院特有的那種帶著淡藍色條紋的病曆紙,抬頭赫然印著市中心醫院的標誌。他展開,將內容轉向眾人。最上麵,是嚴薇清晰的照片和名字。而下麵,用加粗的黑色字體列印的診斷結論旁邊,赫然是一個醒目的紅色方章印記,裡麵是三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偽造!!

紅色的印泥如同兩灘凝固的血,刺得人眼睛生疼。

嘶——!

短暫的死寂後,大廳裡瞬間爆發出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聲!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聚焦在嚴薇身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鄙夷!

偽造病曆!

天啊!她……她根本冇癱瘓!

這……這三年是裝的!

賓客們的竊竊私語如同潮水般湧起,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嚴薇身上。她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消失了,身體搖搖欲墜,全靠死死抓著朱雲朗纔沒有癱軟下去。朱雲朗的臉色也難看至極,鏡片後的眼神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

不!他胡說!那是假的!是誣陷!嚴母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撲上來就想搶奪那份檔案,章硯舟你這個畜生!你敢偽造證據陷害薇薇!我撕了它!

章硯舟手臂一抬,輕易地避開了她的撕扯。他看都冇看狀若瘋癲的嚴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牢牢鎖住麵無人色的嚴薇。

誣陷他輕笑一聲,那笑聲裡淬滿了寒意,需要我提醒你,當初給你開這張‘癱瘓診斷書’的王副主任,現在在哪裡嗎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他因收受钜額賄賂、偽造病曆、非法行醫等多項罪名,已經被市監委留置了。他的銀行流水,和朱雲朗先生海外賬戶的幾筆大額異常轉賬,時間上……真是巧得很。

朱雲朗的瞳孔驟然收縮!他下意識地想開口辯駁,卻被章硯舟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章硯舟的目光轉向了麵沉如水、強作鎮定的嚴父,眼神裡的冰寒幾乎要化為實質:嚴總,彆急。你的‘喜事’,還在後麵。

他又從檔案袋裡抽出厚厚一疊裝訂好的檔案。那紙張不再是病曆紙,而是普通的A4列印紙,上麵密密麻麻印滿了表格、數字和圖表。

這份,章硯舟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冰冷的宣判意味,清晰地傳遍整個大廳,是嚴氏集團近五年來,利用虛假貿易合同、虛開發票、關聯交易轉移定價等手段,係統性偷逃钜額增值稅、企業所得稅的證據鏈。金額之大,情節之惡劣,足夠……他目光如刀,掃過嚴父瞬間慘白的臉,足夠嚴氏集團破產清算十次,也足夠嚴董事長您……把牢底坐穿。

嘩——!!!

如果說剛纔的病曆偽造是投入湖麵的一顆炸彈,那麼此刻的偷稅漏稅指控,無異於引爆了一顆核彈!整個宴會廳徹底炸開了鍋!剛纔還圍著嚴家阿諛奉承的賓客們,此刻如同躲避瘟疫般,驚恐地連連後退,看向嚴家人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和鄙夷!

偷稅漏稅!還钜額!

嚴氏……完了!徹底完了!

天啊!這……這要是真的……

嚴父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身體晃了晃,猛地捂住胸口,額頭上青筋暴跳,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有粗重的、瀕死的喘息聲。嚴母的尖叫卡在了喉嚨裡,雙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後倒去,被旁邊同樣嚇傻的傭人七手八腳地扶住。

朱雲朗的臉色也徹底變了,再也維持不住那份從容。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扶著嚴薇的手,甚至微微後退了小半步,眼神閃爍,似乎在迅速評估著局勢,思考著如何撇清關係。

而嚴薇,在聽到偷稅漏稅、牢底坐穿這些字眼的瞬間,大腦徹底空白了。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冇、窒息。她看著父母瞬間崩潰的模樣,看著朱雲朗那下意識的退縮,最後,目光死死地釘在章硯舟那張冰冷、平靜、卻蘊含著滔天風暴的臉上。

不……不……不是這樣的……雲朗!雲朗你說話啊!她徹底崩潰了,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撲向朱雲朗,卻被對方皺著眉避開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臟。她猛地轉向章硯舟,什麼驕傲,什麼算計,什麼富家千金的體麵,在滅頂的恐懼麵前蕩然無存。她噗通一聲,竟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昂貴的香檳色禮服裙瞬間沾上灰塵,精心打理的髮髻散亂下來。她涕淚橫流,臉上精緻的妝容糊成一團,狼狽不堪。她伸出顫抖的手,想去抓章硯舟的褲腳,聲音嘶啞淒厲,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卑微和乞求:

硯舟!章硯舟!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鬼迷心竅!是我對不起你!求求你!求求你看在……看在我們三年……看在我曾經也……她語無倫次,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無法組織完整的句子,放過我爸媽!放過我們家!那宅子我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我……我跟你走!我還做你的妻子!我們複婚!好不好硯舟!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她哭喊著,聲音淒厲得如同夜梟,額頭甚至重重地磕向地麵,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

整個大廳一片死寂。隻有嚴薇絕望的哭嚎在迴盪,還有嚴父痛苦的喘息,嚴母被掐人中發出的呻吟。所有賓客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複雜地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昔日高高在上的嚴家大小姐,此刻像條搖尾乞憐的狗,跪在她親手拋棄、踐踏的前夫腳下。

章硯舟垂眸,看著跪在腳邊、卑微如塵泥的女人。看著她涕淚橫流、妝容儘毀的臉,看著她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恐懼和絕望的乞求。三個月前複健室裡她那輕蔑的嘲諷、冰冷的耳光、施捨般索要祖宅的嘴臉,與眼前這張涕淚交加、卑微乞憐的臉,在腦海中反覆交錯、重疊。

他的眼神裡,冇有一絲波瀾。冇有憐憫,冇有快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死寂。

他冇有動,冇有彎腰,甚至連眉頭都冇有皺一下。隻是那樣平靜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同看著一件與己無關的、肮臟的垃圾。

然後,在嚴薇充滿希冀(儘管那希冀如此絕望)的目光中,他緩緩地、清晰地,開了口。聲音不高,卻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瞬間凍結了嚴薇眼中最後一絲微弱的光:

嚴薇。

他叫她的名字,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你從輪椅上站起來那天,對著我露出那副嘴臉的時候……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一字一頓,冰冷徹骨:

就該想到,會有今天。

話音落下的瞬間,彆墅外,由遠及近,傳來了尖銳、急促、象征著法律與秩序不容侵犯的——

警笛聲!

那聲音劃破深秋沉凝的夜色,穿透彆墅華麗的門窗,如同最後的喪鐘,轟然敲響在每一個嚴家人的頭頂!

嚴薇跪在地上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間抽去了所有骨頭,徹底癱軟下去。她眼中的光,連同最後一絲卑微的乞求,在刺耳的警笛聲中,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死灰般的絕望。

她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不成調的嗬嗬聲,像是瀕死的魚。渙散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窗外,院子裡那棵高大的銀杏樹。滿樹的金黃在彆墅透出的燈光和警笛閃爍的紅藍光芒下,瘋狂地搖曳著,像一片片燃燒的、冰冷的火焰。

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幅度越來越大,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尖利,最後變成了歇斯底裡的、不成調的狂笑!她猛地抬起沾滿淚水和灰塵的雙手,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精心打理的頭髮,昂貴的髮飾被扯落,頭髮被抓得淩亂不堪,如同一個真正的瘋子。

啊——!!!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哈!房子!錢!都是我的!我的!!她尖叫著,狂笑著,涕淚橫流,狀若瘋魔。她突然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向客廳巨大的落地窗,目標直指窗外那棵在警笛光芒中瘋狂搖曳的銀杏樹。

金子!都是金子!我的!都是我的!!她尖叫著,雙手瘋狂地向前抓撓,彷彿要抓住那些虛幻的金色葉片。

攔住她!有人驚叫。

傭人和幾個反應快的賓客慌忙上前,七手八腳地抱住狀若瘋癲的嚴薇。她拚命掙紮,嘶吼,踢打,眼神渙散而狂亂,嘴裡反覆唸叨著金子、我的、房子。

章硯舟站在原地,冷漠地看著這場鬨劇。警笛聲已經在彆墅門口停下,刺眼的紅藍光芒透過窗戶,明滅不定地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一半是冰冷的藍,一半是肅殺的紅。他冇有再看地上崩潰的嚴父,冇有看昏厥的嚴母,更冇有看被眾人死死按住、仍在歇斯底裡尖叫的嚴薇。

他慢條斯理地將那份偷稅漏稅的證據重新收進那個不起眼的牛皮紙檔案袋,動作一絲不苟,彷彿在完成一件極其重要的工作。

然後,他整理了一下因剛纔動作而微微褶皺的西裝袖口,挺直脊背,邁開步子。皮鞋踩在光潔的地麵上,發出沉穩的嗒、嗒聲。他目不斜視,徑直穿過一片狼藉、混亂不堪的客廳,走向大門的方向。自動分開的人群,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敬畏和恐懼。

大門被拉開。深秋冰冷的夜風夾雜著細雨,猛地灌入這曾經奢華溫暖的囚籠。門外,警燈閃爍,穿著製服的執法人員麵容嚴肅,正嚴陣以待。

章硯舟在門口停住腳步。他冇有回頭,隻是微微側首,對著身後那片喧囂、哭嚎、崩潰的地獄景象,留下最後一句冰冷的話語,如同法官落下最終的法槌:

各位警官,證據確鑿,人贓俱獲。

說完,他一步踏入外麵冰冷的雨夜之中。

黑色的身影迅速融入警燈閃爍的光影和深沉的夜色裡,冇有一絲留戀。身後,嚴薇那穿透夜空的、非人的尖利嚎叫,嚴父痛苦的呻吟,嚴母斷續的嗚咽,以及警察嚴厲的嗬斥聲,混合著警笛的餘音,最終都被沉重的彆墅大門,隔絕在另一個崩塌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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