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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花五百塊錢,買了一個男人。
準備帶他回家…獻祭給山神。
七天後,是我二十歲的生日。
如果祭壇上躺著的不是他…
那死的人…就是我。
這是我們鎖龍村的規矩。
一個寫在血脈裡,逃不掉的詛咒。
我不想死。
十歲那年,我親眼看著我弟弟為了半塊發黴的餅,被村裡的大孩子活活打死。
我父母抱著他的屍體,隻會哭。
從那天起我就知道…
善良是墓誌銘,軟弱是墓誌銘,隻有活著…不是。
在這個吃人的世界裡,活著,就是唯一的正義。
所以我揣著在城裡洗盤子攢下的全部積蓄…五百三十七塊八毛。
來到了這個城市邊緣…最混亂的人才市場。
我不是來招工的。
我是來…買命的。
用彆人的命…換我的命。
空氣裡混雜著汗臭和廉價菸草的味道。
我像個幽靈一樣在人群裡穿梭…
目光掃過一張張麻木或精明的臉。
那個不行…太壯了,我製不住…
那個也不行…眼神太油滑,會壞事…
我需要一個…
乾淨的。
聽話的。
最好…還有點笨的。
然後…
我看見了他。
他就蹲在市場的最角落,和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
很安靜。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T恤,低著頭,似乎在看地上的螞蟻搬家。
陽光落在他身上,連塵埃都顯得溫柔。
他不像來找活的…
更像一個…與世界失聯的人。
完美。
我攥緊了口袋裡那皺巴巴的一疊錢,手心全是汗。
心臟在胸腔裡狂跳…
像要掙脫我的身體。
我走過去,陰影籠罩了他。
他緩緩抬起頭。
那一瞬間,我呼吸一滯。
他的眼睛…
很乾淨。
像山頂上終年不化的雪…乾淨得讓人…有罪惡感。
我逼自己移開視線,聲音乾澀沙啞。
找工作嗎
他看著我,冇說話。
隻是微微偏了偏頭,眼神裡帶著一絲…不解。
彷彿在問,你在跟我說話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疊錢。
五百塊。
我全部的身家。
我壓抑著聲音的顫抖,儘量讓它聽起來像一筆不容拒絕的交易。
跟我走…
包吃包住…
乾滿七天,你就能活命。
最後那句,是我加的。
因為我知道,對我們這種在泥潭裡掙紮的人來說…
活命兩個字…
比任何承諾都重。
果然…
他原本淡漠的眼神裡,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他站了起來,比我高出一個頭。
身形清瘦,卻不羸弱。
他看著我手裡的錢,又看看我。
然後,問了一個我冇想到的問題。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盯著他那雙過於乾淨的眼睛,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吐出答案。
那我就會死。
空氣彷彿凝固了。
一秒…
兩秒…
他突然笑了。
很淺的一個笑,像春風吹過冰麵,裂開一道細微的縫。
他伸出手,冇有拿我的錢。
而是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我的手背。
很涼。
好。
他說。
我跟你走。
就這樣…
交易達成。
我用五百塊,為自己買來了七天的生機。
也為他,預定了一場七天後的死亡。
…
回村的大巴車搖搖晃晃。
我靠著窗,假裝看風景,眼角的餘光卻一刻也冇離開過他。
他叫應決。
上車後,他就一直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呼吸平穩,側臉安靜。
像一尊…冇有生命的玉石雕像。
我心裡那點可笑的罪惡感,漸漸被現實的冷酷壓了下去。
我告訴自己。
蘇荊,彆犯傻。
這不是你弟弟。
這是一個交易品。
一個能讓你活下去的…
祭品。
車廂裡顛簸得厲害。
我的頭被狠狠撞在玻璃窗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吃痛地嘶了一聲…
就在這時。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穩穩地托住了我的後腦。
掌心溫熱。
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我猛地睜開眼。
應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他正側著頭看我,那雙乾淨的眼睛在昏暗的車廂裡,亮得驚人。
我像被蠍子蟄了一樣,猛地縮回身子,拉開距離。
你乾什麼!
他收回手,表情冇什麼變化。
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看得我…心裡發毛。
大巴車駛過一個路牌。
我下意識地瞥了一眼。
【鎖龍村,前方5公裡】
心,提到了嗓子眼。
快到了…
一切都快結束了。
我攥緊了衣角,強迫自己冷靜。
可就在這時…
身旁的應決,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不大,卻不容掙脫。
我渾身一僵。
隻聽見他湊到我耳邊,用一種極輕、極慢,彷彿怕驚擾了什麼的語調,問道:
你的村子…
……是不是叫鎖龍村
2
他的聲音很輕…
卻像一把冰錐,狠狠紮進我的耳膜。
我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
他怎麼會知道…
鎖龍村這個名字…
像一個隻在內部流傳的詛咒…很少有外人知曉…
我猛地甩開他的手,心臟狂跳得像是要撞出胸腔。
你…你怎麼知道的
應決看著我,眼神依舊是那種無辜的、乾淨的。
他指了指窗外一閃而過的、早已鏽跡斑斑的路牌。
剛剛…看到的。
是嗎…
是這樣嗎…
我死死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說謊的痕跡。
冇有。
什麼都冇有。
是我太緊張了…
我鬆了口氣,後背卻已被冷汗浸透。
車到站了。
我領著他,走在村裡那條熟悉的黃泥路上。
兩旁的鄰居探出頭,目光像黏膩的蟲子一樣,在我們身上爬來爬去。
有好奇…
有審視…
更多的…是看到獵物落網般的…滿意。
我目不斜視,將他帶進我家那間破敗的土坯房。
家裡空蕩蕩的,唯一的傢俱就是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
風從窗戶的破洞裡灌進來,嗚嗚作響。
你坐。
我丟下兩個字,就鑽進了簡陋的廚房。
我拿出了我所有的儲備。
那塊在城裡肉鋪求了半天纔要到的五花肉…
我藏在罐子裡,本來準備給自己過生日的幾個雞蛋…
還有那袋精貴的大米…
我甚至…做了一碗紅燒肉。
那是我弟弟蘇木,臨死前,最想吃的東西。
我洗米的手…在抖。
每一次顛勺,每一次翻炒,都像是在淩遲我自己的心。
蘇木臨死前那雙渴望的眼睛,和我眼前這張乾淨的臉,在我腦海裡瘋狂交錯。
我閉上眼,逼退了眼裡的濕意。
不行…
蘇荊,你不能心軟。
心軟的人,活不長。
很快,一葷一素一個湯被端上了桌。
在這間破屋裡,竟顯得有些…奢侈。
我把碗筷推到他麵前,語氣生硬。
吃吧。
他看了看菜,又看了看我。
然後拿起筷子,安靜地吃了起來。
不挑剔,也不客氣。
就好像…他真的隻是一個來乾活的工人,在吃一頓再正常不過的晚飯。
我冇有動筷子。
我就坐在他對麵,看著他吃。
心裡默唸著。
快吃吧…
吃飽了,黃泉路上纔好走。
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他吃得很乾淨。
連最後一點湯汁,都用米飯拌著吃完了。
然後,他放下碗筷,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我。
謝謝…
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最好吃的
在這樣的地方…吃著我這個準備殺了他的人做的飯…
他居然說…這是最好吃的
我狼狽地避開他的視線,猛地站起來收拾碗筷。
一頓飯而已…有什麼好謝的。
可我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碗碟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冇有再說話。
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那目光,像一根針,紮在我倉皇逃竄的背上。
…
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把他推下了祭壇,可回頭一看,躺在血泊裡的,卻是我弟弟蘇木的臉。
不——!
我從噩夢中驚坐而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渾身都是冷汗。
我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地鋪。
那裡…
是空的。
應決…不見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跑了
他發現什麼了
我連鞋都來不及穿,瘋了一樣衝出房門。
院子裡,月光清冷。
然後,我看到了讓我永生難忘的一幕。
應決就站在院子中央。
他背對著我,正抬頭望著後山的方向,月光為他披上了一層銀色的外衣。
而他的腳邊…
村裡那幾條最凶狠、連男人見了都要繞道走的惡犬…
此刻,正全體匍匐在地。
巨大的頭顱緊緊貼著地麵,喉嚨裡發出低低的、恐懼的嗚咽聲…
連一絲一毫的反抗…都不敢有。
3
夜風很冷。
吹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分不清…是凍的,還是怕的。
那幾條狗,我認得。
是村東頭王屠夫家的,平時散養著,仗著膘肥體壯,橫行霸道。
彆說孩子,就是成年人被它們盯上,都得脫層皮。
可現在…
它們趴在應決腳下,溫順得像幾隻受了驚的兔子。
應決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
他緩緩轉過身。
月光下,他的臉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那雙眼睛,在夜色裡,深得像一潭不見底的古井。
你…
我喉嚨發乾,隻吐出了一個字。
他朝我走過來。
那些狗,隨著他的移動,在地上匍匐著後退,讓出一條路來。
他走到我麵前,停下腳步。
吵醒你了
我死死盯著他,腦子裡一團亂麻。
那些狗…是怎麼回事
狗
他回頭看了一眼,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
可能…是月亮太圓了吧。
月亮太圓
這是什麼鬼話…
可我看著他那張過分真誠的臉,竟然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他身上…
有一種讓人無法質疑的氣場。
就好像他說的話,無論多離譜,都是真理。
外麵冷,回去睡吧。
他越過我,率先進了屋。
我僵在原地,看著那幾條狗如蒙大赦般夾著尾巴逃走,消失在夜色裡。
心裡那股不安…
越來越濃。
這個男人…
這個我花五百塊租來的祭品…
絕對…不是普通人。
…
第二天。
天剛矇矇亮,我家的破木門就被人敲響了。
咚。
咚。
咚。
急促,且不懷好意。
我心裡一沉。
該來的,還是來了。
打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村長的女兒,黎巧巧。
她穿著一身嶄新的碎花裙,襯得她皮膚雪白。
和我這一身洗得發黃的舊衣服,形成鮮明對比。
她身後,還跟著幾個看熱鬨的村民。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那種假惺惺的、看好戲的笑容。
蘇荊姐,這麼早就起來啦
黎巧巧親熱地挽住我的胳膊,好像我們是最好的姐妹。
她身上有好聞的香皂味。
我卻隻想吐。
聽說你…帶男朋友回來了
她說著,目光就越過我,看向屋裡。
應決正坐在桌邊,手裡拿著一本我不知道從哪翻出來的舊書,看得入神。
晨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在發光。
乾淨,剔透。
像一塊…無瑕的美玉。
黎巧巧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凝滯。
嫉妒…
我看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毫不掩飾的嫉妒。
隨即,她又恢複了那副甜美的笑容。
哎呀,弟弟長得可真俊。蘇荊姐,你可真有福氣。
她自來熟地走進屋,身後的村民也跟著湧了進來,把本就不大的空間擠得滿滿噹噹。
弟弟,你是哪裡人啊家裡還有什麼人呀
黎巧巧湊到應決麵前,聲音嗲得能擰出水來。
應決從書裡抬起頭。
他看了看黎巧巧,又看了看周圍虎視眈眈的村民。
然後,他輕輕合上書,語氣溫和。
我冇有家。
也冇有親人。
這個回答,讓黎巧巧非常滿意。
無父無母,無親無故。
死了…
也不會有人找。
是再好不過的祭品。
她的笑意更深了。
她從身後一個大嬸手裡,端過一碗黑乎乎的水。
水麵上,還飄著一張畫著詭異符號的黃紙。
一股刺鼻的草藥味撲麵而來。
弟弟,你剛來咱們村,不懂規矩。
這是我們鎖龍村特有的福水,喝了它,山神大人就會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她把碗遞到應決麵前,眼神裡充滿了期待和惡意。
我心頭一緊。
這根本不是什麼福水…
這是**湯。
用斷腸草和幾種毒蘑菇熬成的,人喝了,輕則昏迷不醒,重則…直接一命嗚呼。
這是他們用了幾十年的老把戲。
先用藥把祭品弄得半死不活,獻祭的時候,纔不會反抗。
我下意識地想開口阻止…
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憑什麼阻止
這不就是…我帶他回來的目的嗎
我彆過臉,不敢看。
心裡有個聲音在尖叫。
彆喝!
千萬彆喝!
可另一個聲音,卻在冷酷地提醒我。
他死了。
你才能活。
就在我天人交戰的時候…
應決,笑了。
他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藥水,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我從未見過的、帶著一絲嘲弄的笑容。
他伸出手。
冇有去接那個碗。
而是輕輕地,把它推了回去。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這福氣太重…
我怕折壽。
還是…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黎巧巧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周圍的空氣,也彷彿凝固了。
所有人都冇想到…他會拒絕。
而且…是用這種方式。
一秒…
兩秒…
黎巧巧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
最後,她深吸一口氣,又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不喝也行…
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
她逼近一步,壓低聲音,用隻有我們三個人能聽到的音量,陰冷地笑道:
外鄉人,在我們鎖龍村,命是不值錢的。
尤其是…不聽話的祭品。
她把那碗福水狠狠潑在我家門檻上,黑色的藥汁滲進黃土,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然後,她立刻又換上了一副甜美的笑臉,彷彿剛纔的陰狠隻是錯覺。
哎呀,蘇荊姐,看我這記性。
她一拍腦門,晃了晃手裡的竹籃。
光顧著說話,差點忘了正事。家裡冇菜了吧後山那片新長了好多鮮嫩的野菜,我帶你們去采點兒吧。
我看著她那張虛偽的臉,心裡冷笑。
毒水不成,又來毒計。
後山那片野菜地的必經之路上,可是村裡人專門用來捕獵的區域。
佈滿了捕獸夾和陷阱。
她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冇安好心。
我剛想拒絕…
一直沉默的應決,卻突然站了起來。
好啊。
他看著黎巧巧,微笑著說。
我們正愁晚飯冇著落呢。
我愣住了。
他瘋了嗎
黎巧巧顯然也冇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麼爽快,眼裡閃過一絲喜色。
那太好了!我們現在就去吧,去晚了,好的都被人采光了。
我彆無選擇,隻能拿起鋤頭和籃子,跟在他們後麵。
心裡,七上八下。
4
去後山的路,很不好走。
雜草叢生,亂石遍地。
黎巧巧走在最前麵,腳步輕快,時不時回頭,用一種善意的口吻提醒我們。
蘇荊姐,當心腳下啊,彆摔著。
弟弟,這邊路滑,你走我這邊。
我緊緊攥著鋤頭,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我知道,那些致命的陷阱,就藏在這些不起眼的草叢和落葉下。
隻要一腳踩空…
非死即殘。
我緊張地看嚮應決。
他卻像是在逛自家的後花園。
腳步輕鬆,神態自若。
甚至還有閒心,去逗路邊的一隻蝴蝶。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好幾次,我看到他的一隻腳,就要踩到一塊明顯被翻動過的土地上…
我都準備好尖叫了。
可他總能在最後一刻,恰好被腳下的一顆石子絆一下,或者被一根樹枝擋一下,堪堪避開。
一次是巧合。
兩次是運氣。
那三次,四次呢
我開始懷疑…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走到一個陡峭的轉角處。
黎巧巧突然指著前麵一片茂密的蕨類植物,興奮地喊道:
看!就在那兒!好多啊!
那地方,我知道。
是村裡陷阱最密集的地方。
因為地勢險要,獵物一旦掉進去,就絕無可能爬出來。
我一把拉住應決的衣角,聲音都在發顫。
彆…彆過去…
應決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帶著一絲安撫的笑意。
他什麼也冇說,掙開我的手,徑直朝那邊走去。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完了。
黎巧巧的嘴角,已經忍不住勾起了一抹得意的、殘忍的笑容。
她死死地盯著應決的腳下…
等待著…
那聲皮肉被鋼鐵撕裂的、悅耳的聲響。
就在應決即將踏入那片死亡區域的瞬間…
他突然毫無征兆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朝我伸出了手。
路太滑了。
他說。
我拉著你。
我還冇反應過來。
他已經一個箭步跨了回來,握住了我的手。
然後,他拉著我,朝著另一條完全相反的、更安全的小路走去。
就好像…
他真的隻是覺得路滑,想換條路走而已。
黎巧巧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臉上的表情,精彩得像打翻了的調色盤。
就在這時…
我們剛剛站過的那個轉角處,草叢裡突然傳來哢嚓一聲巨響!
緊接著,是一聲淒厲的慘叫。
我嚇了一跳,回頭望去。
隻見一個巨大的、鏽跡斑斑的捕獸夾,死死地合攏著。
夾子下麵,躺著一隻灰色的野兔。
它的後腿,被鋒利的齒輪夾斷,白骨森森,鮮血淋漓。
它還在徒勞地掙紮著,發出絕望的悲鳴。
那畫麵…
血腥得讓人作嘔。
我臉色慘白,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如果…
如果剛纔應決冇有拉我一把…
如果我走在他前麵…
那現在被夾住的,就是我的腿。
我驚魂未定地看嚮應決。
聲音發顫。
你…你怎麼知道那裡有東西
他轉過頭,看著我的眼睛。
那雙眼睛,在午後的陽光下,清澈見底。
我不知道。
他說。
語氣坦然得,不帶一絲一毫的偽裝。
我隻是…
不想讓你走在我前麵。
…
我們什麼野菜也冇采到。
黎巧巧找了個藉口,黑著臉先走了。
我渾渾噩噩地跟著應決回到家。
推開門的那一刻…
我整個人,都凝固了。
我家的木門上。
被人用雞血,畫了一個巨大的、鮮紅的…
死字。
血還冇乾透。
正順著門板,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5
那個血紅的死字…
像一隻獰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門板上粘稠的雞毛,和地上未乾的血跡…
像一張巨大的、無聲的網,兜頭朝我罩了下來。
窒息感。
強烈的窒息感。
我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不是害怕。
是…憤怒。
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般的憤怒。
我冇有擦掉那個字。
我隻是麵無表情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應決跟在我身後,他看了一眼門上的血字,什麼也冇說。
這天晚上,我做了很多菜。
比他第一天來的時候還要多。
我把所有能找到的食材都用上了。
米飯也蒸了滿滿一大鍋。
我把飯菜堆在他麵前,像在完成一個任務。
吃。
我的聲音,冇有一絲溫度。
他看著滿桌的飯菜,又看了看我。
沉默地拿起筷子。
我冇有吃。
我隻是坐在他對麵,看著窗外越來越濃的夜色。
心裡,一片冰冷。
我知道。
村民們…已經冇有耐心了。
他們隨時都可能衝進來。
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把應決拖走。
獻祭日,是三天後。
但他們…等不了了。
…
夜,深了。
我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毫無睡意。
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我的神經繃緊到極致。
吱呀作響的窗戶…
遠處傳來的狗叫…
我悄悄地爬起來。
藉著微弱的月光,我把自己藏在床底下的所有乾糧,都拿了出來。
幾個乾硬的饅頭。
一小袋炒米。
還有半塊鹹菜。
這是我最後的儲備。
是我為自己準備的…逃命用的口糧。
我把它們緊緊地抱在懷裡,像一隻護食的倉鼠。
隻有食物…
隻有這些實實在在能填飽肚子的東西,才能給我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我正要把它們重新塞回床底…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我渾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法。
應決就站在我身後。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無聲無息,像個鬼魅。
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
他的目光,落在我懷裡那些乾硬的食物上。
很安靜。
我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野貓。
我猛地將那幾個乾饅頭像護住命根子一樣死死抱在懷裡,甚至不自覺地齜出了牙。
你看什麼!
我的聲音尖利得像刀片。
想搶嗎!
這是我的!你敢碰一下試試!
他冇有說話。
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那眼神…
冇有鄙夷,冇有嘲笑。
隻有一種…我看不懂的,複雜的情緒。
像是憐憫…又像是…更深的東西…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
我立刻像刺蝟一樣蜷縮起來,警惕地後退。
你彆過來!
他停下腳步。
然後,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
那是一件很普通的夾克,卻是他身上最厚的一件衣服。
他把它,輕輕地…
披在了我赤著的肩膀上。
衣服上,還帶著他的體溫。
溫暖的…
乾燥的…
那股突如其來的溫暖,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地燙在了我的心上。
瞬間…
擊潰了我所有的、用冷漠和堅硬堆砌起來的防線。
我弟弟蘇木死的時候…
天也很冷。
他小小的身體,在我懷裡一點點變涼…
我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可還是…冇有用…
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對我好
我明明是…要帶你去死的人啊!
彆怕。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
像一片羽毛,落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蘇荊,你的身後…是我。
轟——
我腦子裡最後一根弦,斷了。
我猛地站起來,一把將身上的外套狠狠地甩在地上!
用儘全身的力氣,將他往外推!
我不需要!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銳扭曲,像一把破鑼。
滾!
你給我滾!
我最噁心你這種無緣無故的好!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嗎!
我告訴你!你什麼都不是!你就是個我花錢買來的東西!
我歇斯底裡地吼叫著,把所有能想到的、最惡毒、最傷人的話,都朝他砸了過去。
我想看到他憤怒…
看到他厭惡…
看到他像躲避瘟疫一樣離開我!
因為隻有這樣…
我心裡那點該死的、不合時宜的罪惡感…
才能被徹底碾碎!
他被我推得一個踉蹌,撞在了門框上。
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
隻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
我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向他。
他靠著門框,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他眼裡的光,熄滅了。
是的,就在那一瞬間,徹底熄滅了。
像一顆流星,耗儘了最後的熱量,歸於死寂。
那不是溫和,不是冷漠,而是一種…比深淵更沉重的、神明被信徒再一次背棄的…破碎感。
那種破碎感,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比他的憤怒,更讓我難受。
他靜靜地站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時間都停止了。
然後,他抬起頭。
看著我。
聲音很輕,很啞。
我知道了。
說完。
他轉身,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裡。
他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他那句我知道了…
像一句最終的判決。
讓我…如墜冰窟。
6
他走了。
帶著我看不懂的悲哀,消失在了夜色裡。
我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沿著牆壁,緩緩滑落在地。
我贏了。
我成功地…把他趕走了。
我應該高興的。
可為什麼…
心會這麼空
空得…像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塊。
我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夜無眠。
我希望他回來。
又希望他…永遠不要再回來。
逃得越遠越好。
逃離這個吃人的村子,也逃離我這個…滿手罪惡的人。
…
第一天。
我做的飯,原封不動地放在桌上,直到餿掉。
第二天。
我父母來了。
他們冇有罵我,隻是跪在我麵前,老淚縱橫地求我。
荊兒,算爸媽求你了,彆犯傻…
你弟弟已經冇了,我們不能再失去你了啊!
他們以愛為名的哀求,比黎巧巧的威脅,更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來回地割。
第三天。
死寂。一片死寂。我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而我,也快要死了。
這一天,也就是獻祭日的前一天。
黎巧巧帶著人來了。
這一次,她冇有帶那虛偽的笑容。
她身後跟著十幾個手持棍棒鋤頭的壯年男人。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不加掩飾的惡意和貪婪。
蘇荊。
黎巧巧站在院子裡,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像在看一隻待宰的羔羊。
那個野男人呢
我靠在門框上,冷冷地看著她。
跑了。
跑了
黎巧巧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你以為我信一定是你把他藏起來了!
她臉色一沉,對身後的人一揮手。
給我搜!
那群人如狼似虎地衝進我的屋子。
翻箱倒櫃。
砸爛了我唯一的那張桌子。
把我的床鋪掀了個底朝天。
連我藏在床底的那些乾糧,都被他們一腳踩得粉碎。
我冇有阻止。
我隻是冷冷地看著。
看著他們像一群瘋狗,把我的家,撕成碎片。
屋子裡,自然是空無一人。
人呢!
黎巧巧衝到我麵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領。
她的指甲,掐進了我的肉裡。
蘇荊!我告訴你!今天就是最後的期限!
山神大人已經等不及了!
你要是交不出祭品,那今晚…被綁上祭壇的,就是你!
她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的臉上。
我看著她那張因為嫉妒和狂熱而扭曲的臉…
看著她身後那些麻木又猙獰的村民…
腦海裡…
突然浮現出應決那雙乾淨的眼睛。
和他那句…
蘇荊,你的身後…是我。
還有我弟弟蘇木…
他死的時候,那些搶走他餅乾的孩子,也是這樣一副理所當然的嘴臉。
憑什麼
憑什麼善良的人要死
憑什麼作惡的人,卻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這麼多年來…
我為了活下去,一直把自己偽裝成和他們一樣的人。
冷漠,自私,心狠手辣。
可我骨子裡…
那點被我唾棄了無數次的、可笑的良知…
在這一刻…
像一粒被壓在巨石下的種子,頂開了所有的禁錮,轟然破土!
我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在黎巧巧錯愕的目光中…
我猛地掙脫她的手,衝回屋裡。
再出來時…
我手裡,多了一把生了鏽的柴刀。
我抓起柴刀,用儘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劈在門框上!
鐺——!
一聲巨響!
木屑四濺!
所有人都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鎮住了。
我用刀尖,指著黎巧巧,指著她身後所有的人。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想動他
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黎巧巧愣了足足三秒。
然後,她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誇張地大笑起來。
蘇荊!你瘋了!
你居然為了一個外人,要跟全村作對!
你想害死所有人嗎!
她又搬出了她那套慣用的道德綁架。
可這一次…
冇用了。
我看著她,笑了,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院子裡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黎巧巧,你搞錯了一件事。
我帶他回來,不是為了讓你們活。
隻是為了…讓我自己活。
至於你們的死活
嗬…與我何乾
這句話,像一塊巨石,砸進了平靜的湖麵。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他們終於意識到…
我不是在開玩笑。
反了!反了!這個白眼狼!
抓住她!彆讓她跑了!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那十幾個男人,立刻朝我圍了上來。
我知道,我打不過他們。
我隻是…
不想再像十年前那樣,眼睜睜地看著…
卻什麼都不做。
我握緊柴刀,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毆打。
甚至…死亡。
就在這時…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子門口。
是應決。
他回來了。
他看起來有些狼狽,衣服上沾著泥土和露水。
但他的眼神…
很亮。
像淬了火的星辰。
他平靜地穿過人群,走到我麵前。
從我手裡,拿走了那把柴刀,隨手丟在地上。
然後,他轉身,麵對著黎巧巧和那群虎視眈眈的村民。
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跟你們走。
7
我跟你們走。
應決的聲音很平靜。
卻像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響。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黎巧巧顯然也冇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
她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算你識相!
她一揮手,幾個男人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來,用粗糙的麻繩將應決捆了個結結實實。
不要!
我尖叫著想衝過去,卻被兩個大嬸死死地從身後架住。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看著他被他們粗暴地推搡著,押向村裡的祠堂。
自始至終…
他冇有看我一眼。
…
我被關進了自家的柴房。
門從外麵被木栓牢牢鎖死。
我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能聽到院子裡村民們的歡呼和慶祝聲。
他們在為…即將到來的獻祭狂歡。
我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下來,絕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冇。
都是我的錯…
如果我冇有把他趕走…
如果我能更早一點…
哪怕隻早一點點,鼓起勇氣反抗…
他就不會回來…
就不會…自投羅網…
不。
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
我不能讓他死。
絕對不能!
我開始瘋狂地尋找逃出去的辦法。
窗戶太小,被木條釘死了。
牆是土坯的,根本撞不開。
我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門鎖上。
我想起了小時候,跟村裡的鎖匠學過幾天手藝。
雖然隻學了點皮毛…
但這種最老式的木栓鎖,或許…可以試試!
我從頭髮上拔下一根最硬的髮夾。
把它掰直,顫抖著,從門縫裡伸了進去。
摸索…
試探…
撥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我的額頭上全是汗,手指被磨得生疼。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
哢噠一聲。
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輕響。
鎖…
開了!
我欣喜若狂,猛地拉開門。
外麵,夜色已深。
村民們大概都去祠堂那邊準備了,院子裡空無一人。
機會!
我不敢有絲毫耽擱,藉著夜色的掩護,一路狂奔,向著祠堂的方向衝去。
祠堂裡,燈火通明。
應決被綁在正中央的一根柱子上,低著頭,一動不動。
周圍,幾個村民正在喝酒劃拳,看守得並不嚴密。
我從祠堂後麵的一個小窗戶翻了進去,躲在神龕的陰影裡。
等那幾個看守喝得醉醺醺的時候…
我抓起一把祭祀用的香灰,猛地朝他們撒了過去!
啊!我的眼睛!
他們捂著臉慘叫起來。
割斷繩索。
拉住他冰冷的手。
衝出祠堂!
夜色是我們唯一的掩護。
泥濘的路,絆倒,爬起,再跑!
肺裡像著了火。
身後的犬吠聲越來越近!
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樹就在眼前…
希望,隻有一步之遙!
可就在這時…
幾十支火把,突然從村口的方向亮了起來!
將我們前方的路,照得如同白晝!
我的父母…
村長…
黎巧巧…
還有村裡幾乎所有的人…
他們舉著火把,拿著棍棒,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死死地堵住了我們唯一的去路。
我的腳步…
瞬間凝固了。
希望…
在這一刻,碎得徹徹底底。
荊兒…
我母親舉著火把,顫抖著朝我走過來。
她臉上滿是淚水,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哀求。
彆傻了…
回來吧…
你一個人活…總比…總比我們全家都死要好啊!
哈哈哈哈…
黎巧巧站在人群最前麵,舉著火把,笑得得意又猖狂。
跑啊
蘇荊,你怎麼不跑了
我看著我母親那張被淚水和懦弱扭曲的臉…
又看了看黎巧巧那副勝利者的嘴臉…
最後,我回頭,看向身旁的應決。
他很平靜。
從始至終,都很平靜。
隻是握著我的那隻手,收得更緊了些。
我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的力氣,把他往我身後一推。
然後,我對著他,也對著我自己,說出了那句我早就該說的話。
聲音裡,帶著無儘的悔恨和絕望。
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該…帶你回來!
8
絕望。
是比黑夜更濃稠的絕望。
我們被村民們團團圍住,像兩隻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冇有退路了。
把他們抓起來!
村長一聲令下。
幾個男人立刻上前,再次將應決按倒在地。
這一次,他們用的是捆豬的粗牛筋繩,一圈又一圈,將他捆得像個粽子。
我被我父母死死地拉住,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無力感,像毒藤一樣纏繞著我的心臟。
我們被押著,穿過一張張麻木或幸災樂禍的臉,走向村子後山的山神祭壇。
祭壇是用巨大的青石搭建的,矗立在山頂。
周圍點著上百支火把,將整個山頭照得亮如白晝。
祭壇中央,立著一根黑色的石柱,上麵刻滿了詭異的符文。
那是…用來綁祭品的地方。
村民們將應決粗暴地綁在石柱上。
他低著頭,黑色的髮絲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臉。
一動不動,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雕像。
吉時已到!
村長站在祭壇的高處,用一種狂熱而莊嚴的語調高聲喊道。
獻祭…開始!
台下的村民們,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他們高喊著山神息怒、保佑全村之類的話。
每個人都像瘋了一樣。
黎巧巧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衣服,臉上畫著濃妝。
她端著一個托盤,緩緩地走上祭壇。
托盤上,放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
她走到我麵前,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
蘇荊。
按照規矩,祭品是你帶回來的…
這最後一刀,理應由你來完成。
她將那個托盤,遞到我麵前。
匕首的刀刃,在火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冷光。
我看著那把匕首。
又看了看被綁在石柱上的應決。
最後,我把目光投向台下。
看著我那既痛苦又期盼的父母…
看著黎巧巧那張扭曲得意的臉…
看著所有村民那一張張瘋狂而愚昧的嘴臉…
我突然…
笑了。
我接過那個托盤。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我拿著那把匕首,一步一步,走嚮應決。
我走到他麵前。
他緩緩地抬起頭。
火光下,他的臉色蒼白,嘴脣乾裂。
可那雙眼睛…
依舊乾淨得,像一汪清泉。
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
不怨。
不恨。
也冇有恐懼。
我的心…
像是被這眼神狠狠地刺穿了。
疼得我幾乎要站不穩。
動手啊!蘇荊!
黎巧巧在後麵催促著,聲音尖利。
為了村子!快動手!
台下的村民也跟著起鬨。
動手!
動手!
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喉嚨裡的腥甜。
我看著應決的眼睛,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說:
五百塊,買你七天。
現在…
我還你一條命。
我們…
兩清了。
說完。
我猛地轉過身,將那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地橫在了我自己的脖頸上!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了。
所有人的呼喊,都卡在了喉嚨裡。
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像是看到了什麼最不可思議的怪物。
我冇有理會他們。
我隻是看著應決。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想把他的樣子,刻進我的靈魂裡。
我看到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間,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那張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這就夠了。
我閉上眼,用儘全身的力氣,將冰冷的刀鋒,朝著我脆弱的動脈…
用力劃下!
再見了…
這個吃人的世界。
再見了…
應決。
如果真的有來生…
我希望,我們永遠都不要再遇見。
…
預想中的劇痛…冇有傳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我感覺手腕一麻。
那把本該割斷我喉嚨的匕首,被人用兩根手指,穩穩地夾住了。
紋絲不動。
我驚愕地睜開眼。
隻看見應決…不知何時,已經掙脫了所有的繩索。
他就站在我麵前。
一隻手,夾著那把匕首。
另一隻手,輕輕地、帶著一絲顫抖地,撫上了我的臉頰。
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了。
連風,都停了。
9
時間…
彷彿凝固了。
我呆呆地看著他。
看著他用兩根手指,雲淡風輕地夾著那把本該要了我命的匕首。
捆在他身上的牛筋繩,不知何時已經斷裂,散落在地,像一堆死去的蛇。
怎麼…回事
你…你…
站在我身後的黎巧巧,也看傻了。
她指著應決,聲音裡充滿了無法抑製的恐懼和顫抖。
你…你是什麼東西!
應決冇有理她。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鎖在我的臉上。
那雙眼睛裡,翻湧著我從未見過的、複雜到極致的情緒。
有後怕…
有狂怒…
有心疼…
還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沉重如山海的悲傷。
他用指腹,輕輕地、帶著一絲顫抖地,摩挲著我脖頸上那道被刀鋒壓出的紅痕。
然後…
他笑了。
那不是他平時那種溫和的、乾淨的笑。
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無儘嘲弄和神威的笑。
他緩緩地轉過頭,目光,第一次,正眼看向了黎巧巧。
那一瞬間。
天,黑了。
不是烏雲蔽日的那種黑。
而是一種…彷彿光被瞬間抽乾的、純粹的、令人窒息的漆黑!
狂風大作!
吹得祭壇上的上百支火把瘋狂搖曳,忽明忽暗!
整個山頂,飛沙走石,如同末日降臨!
台下的村民們,爆發出驚恐的尖叫。
他們瑟瑟發抖,抱作一團,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跪下。
應決開口了。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炸雷,響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帶著不容置疑的、神明的威嚴。
黎巧巧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地。
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應決緩緩站直了身體。
他身上的氣息,在這一刻,徹底變了。
不再是那個溫和無害的人間體…
而是一個…威嚴、冷漠、睥睨眾生的…
神。
他鬆開手,那把銀質匕首,在他指尖,寸寸碎裂,化為齏粉,隨風飄散。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跪著的黎巧巧,看著台下那些醜態百出的村民。
眼神裡,是看透了千年的厭倦與悲憫。
一群…
他薄唇輕啟,聲音裡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靠著我的恩澤苟活…
卻妄想用獻祭來取悅我的…
螻蟻。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很輕。
卻像兩座無形的大山,狠狠地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幾個膽小的村民,當場就嚇暈了過去。
也配…
他頓了頓,將我輕輕地、珍而重之地,拉入他的懷中。
他的懷抱,不再是之前那種單薄的溫暖。
而是一個…堅不可摧的、可以庇佑整個世界的港灣。
他低下頭,在我耳邊,用隻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補充完了那句話:
覬覦我的神明
——而你,蘇荊,是我的神明。
轟——!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話。
一道金色的閃電,撕裂了漆黑的天幕!
直直地劈在祭壇前方的空地上!
劈出一個深不見底的焦黑大洞!
那股毀天滅地的力量…
讓所有人都肝膽俱裂!
神…神仙……
村長癱倒在地,語無倫次地磕著頭。
山神大人饒命啊!我們不知道是您啊!饒命啊!
山神
應決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充滿了無儘的諷刺。
你們也配…提我的名字
他的話音剛落。
一股無形的力量,以他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在村民們絕望的哀嚎中…
他轉身,用高大的身軀,將我完全護在身後。
用那雙不再溫和,而是充滿了磅礴神力的手,輕輕地…
捂住了我的眼睛。
10
他的手,很暖。
掌心覆蓋在我的眼睛上,隔絕了外界所有的風暴與哀嚎。
我什麼都看不見。
隻能聽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和耳邊那如同山崩海嘯般的、恐怖的聲響。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瞬間…
也許是…一個世紀那麼長。
周圍的一切,漸漸安靜下來。
風停了。
雷歇了。
那些淒厲的慘叫聲,也消失了。
他緩緩地,鬆開了捂著我眼睛的手。
我顫抖著,睜開眼。
然後…
我看到了此生最震撼的一幕。
祭壇,還在。
我,還在。
應決,也還在。
但…
祭壇之下,已經空無一人。
那些村民…
黎巧巧…
我的父母…
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連同他們存在過的痕跡,都一同化為了虛無。
彷彿…他們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
隻有那上百支火把,還插在原地,靜靜地燃燒著。
像一場盛大而荒謬的默劇,落下了帷幕。
我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大腦一片空白。
怕嗎
他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隨即,又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
我現在是什麼感覺…
震驚,恐懼,茫然…
所有的情緒,都交織在一起,讓我幾乎無法思考。
他看著我混亂的樣子,低低地歎了口氣。
那歎息裡,有千年的疲憊。
我就是你口中的‘山神’。
他說。
很久以前,我庇佑此地,換取香火。
可人心,是會變的。他們變得貪婪,變得懶惰,變得…愚蠢。
他們不再感恩,開始用我最厭惡的血腥獻祭,來換取他們所謂的‘風調雨順’。
他頓了頓,眼神裡流露出一絲厭倦。
我厭倦了這種無休止的、愚蠢的背叛。
所以,我化為人形,來到人間。
我想給‘人性’…最後一個機會。
如果,連最後一個被選中的女孩,也和其他人一樣,麻木、自私、心安理得地將無辜者推上祭壇…
那這個被罪惡浸透的村子,也就冇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聽著他的話,心臟一點點沉了下去。
所以…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一切
他一直在看。
在審判。
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冷漠地看著我這個小醜,在他麵前表演著可笑的人性掙紮。
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苦澀,湧上心頭。
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所以…你一直在耍我
不。
他立刻否定了。
他上前一步,重新握住我的手,語氣裡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急切。
我從未耍你。
蘇荊,你和她們…不一樣。
他看著我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
你是千百年來,第一個…
選擇用自己的命,去換一個‘祭品’的人。
你不知道,當那把刀橫在你脖子上的時候…我有多後悔。
我後悔…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試探你。
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再晚一步…如果我真的失去了你…
那我就毀掉這裡的一切,然後…隨你而去。
他的話,像一顆顆滾燙的石子,投進我冰冷的心湖。
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我等了千年…
他輕輕地,將我擁入懷中。
那是一個充滿了失而複得的、珍視的擁抱。
等的不是祭品…
等的是一個…值得我走下神壇,放棄神格,留在人間的理由。
現在…
我等到了。
他的聲音,溫柔得像一場夢。
告訴我你的名字,蘇荊。
我要讓這整座山,都記住這個名字。
讓每一棵樹,每一寸土,都知道…
你,是它們新的主人。
我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洶湧而出。
不是悲傷。
也不是喜悅。
而是一種…被救贖的、如獲新生的顫栗。
我靠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他溫暖而強大的心跳。
彷彿要把這二十年來所有的委屈和恐懼,都哭儘。
他冇有催促我。
隻是靜靜地抱著我,用手一下一下,輕撫著我的後背。
直到我的哭聲,漸漸平息。
他牽起我的手。
在我們腳下…
那座沾滿了鮮血和罪惡的青石祭壇,開始寸寸崩裂。
從裂縫中,長出了無數鮮嫩的藤蔓和花苞。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綻放。
玫瑰,百合,鳶尾…
漫山遍野。
將這座死亡之山,變成了一片絢爛的花海。
他低頭,吻上我的唇。
起初,是輕柔的、試探的。
然後,變得炙熱,而虔誠。
一個莊嚴而溫柔的神諭,伴隨著這個吻,響徹整個山穀。
從今往後…
我不再是山神。
我隻是…
蘇荊的,應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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