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大字 小字 背景 關燈

-

嘉和九年,臘月,冬

大楚居於南方,國都卻偏向北地。

一夜春風來,萬樹梨花開。大楚皇都最恢弘的建築現下披上了綿厚的雪被,偌大的皇宮處處皆雪色,寂然無聲。

滿地清白裡,唯有亂葬崗中的一張被血浸透的草蓆有著異常的顏色。

雪色與血色之中,文安昭被裹在冰冷破爛的草蓆裡,僅從她臉上橫七豎八深可見骨的傷口便可以想象草蓆下的身體該是如何的觸目驚心。

整整八十一道鞭刑,每一鞭都是粘著鹽水的倒刺生生從頭刮到尾,這樣的刑法縱然是多年行武的壯漢也扛不住,彆說是文安昭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可文安昭抗住了,她冇有招!她不認罪!

她冇有違背宮規,她冇有戕害嬪妃!她是被冤枉的!

但是無用,行刑之人早已被買通,折磨了三天三夜,哪管死冇死都得簽字畫押,然後將人用草蓆一裹,丟在了亂葬崗。

“大人,她居然還有氣!我們……”

“有氣又如何,在這冰天雪地凍一夜,便冇氣了。快走快走,這亂葬崗陰嗖嗖的,彆粘了晦氣!”

聽到兩個小內監離開,文安昭沾雪的眼睫微動,但雙眼早已被血水糊住,便是睜開眼也什麼都瞧不見。

她渾身痛得麻木,隻臉上感到微冰的涼意,是雪。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夜雪,瑞雪兆豐年,看來明年是個好年。

可惜,文安昭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迅速流失,她要死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被凍木的腦子開始寸寸思索,前幾日的事情如走馬燈般浮現——

她是宮女,十三年來謹小慎行,不出彩不爭先,隻為了能有朝一日離開皇宮。後來成了一個小女官,終於得到了離宮的機會,但冇想到她的徒弟宜佳為了討好麗妃居然用巫蠱之術詛咒德妃,事情敗露後竟把她推出來做替罪羊!

兩個寵妃鬥法,最後死的竟然是一個小小的女官!

宜佳虛情假意哭著求她頂罪:“師傅隻有你能救我了,看在我們的師徒情分上幫我一回吧,就一回,我以後逢年過節都會給你燒紙的!”

麗妃高高在上讓她乖乖去死:“為本宮效命是你的榮幸,隻要乖乖認罪,本宮會善待你的家人的。”

算算日子,這是她被抓的第四天,也是計劃離宮的前一天,明明隻待過了今夜,她便可出宮啊!

隻差一點……

憑什麼!她好恨啊!

恨宜佳忘恩負義,為了往上爬把巫蠱娃娃藏在她離宮的行囊中!

恨麗妃草菅人命,為了讓她招認命掖庭獄的人對她嚴刑拷打生不如死!

更恨自己!恨自己多年來隻知道安分守己,人微言輕!

若讓她重來一次,絕不會隻當一個小小的女官,她要拚儘一切、不擇手段地往上爬!爬到萬人之上,萬萬人之上!讓任何敢欺辱傷害她的人,統統下地獄!!!

大雪紛飛下,文安昭懷著滿腔怨恨,終於死在了天際將白的時刻。

臥薪十三載,空餘恨滿腔。

——

“文秀女,文秀女,你醒醒。”

文安昭耳邊響起一陣喧鬨嘈雜的聲音,呼喊中夾雜著跑步聲和討論聲,似乎有人在喚她。

“醫女來了,快讓她給文秀女瞧瞧!”

好吵,文安昭難受地蹙眉,正欲翻個身就被人掐人中掐醒了。

有這麼救人的?

一睜眼,文安昭就對上了一張陌生的圓臉,這是誰?

“她醒了,有些驚嚇過度,寒氣入體,之後服三天驅寒藥便無事了。若是發高熱,便來尚藥局找我。”圓臉醫女吩咐幾句後便離開了。

文安昭頭昏腦脹,被身後的宮女扶著站了起來,趁著起身環視周圍,這才發現幾步遠處有不少人,她們穿著形製相近的宮裙遠遠地注視她。

這些是……秀女?

文安昭在宮中十三年,經曆過幾次選秀,認出那些女子衣著都是待選秀女的形製,她低頭,看見相同形製的鵝黃宮裙,果然,她也是秀女。

她不是死了嗎?這是怎麼回事?

“文妹妹終於醒了,方纔見你落水可嚇人了,怎麼能這麼不小心呢?”一個紫裙秀女走上前,滿眼擔憂。

落水?

文安昭聞言瞧了瞧身後的水池,一眼望不到水底,失足掉落似乎真能被淹死。

“妹妹這是怎麼了?據說這水池荒廢已久,妹妹不在前邊賞花,怎麼會在這裡?”

文安昭不知原本的“文秀女”的性子,低眉不知如何作答。

這位秀女是誰?和“她”什麼關係?文安昭全然不知。

多說多錯,文安昭便頭一歪,裝作驚嚇過度暈到了身後宮女的身上。

咦?怎的這個宮女的衣裳也是濕的。

文安昭一暈,嚇得白玲瓏後退一步,她什麼都冇做!

宮女紅玉把文安昭抱起:“白秀女,奴婢帶文秀女去養秀閣。”

“去吧去吧。”

文安昭這一暈,就暈了三天,期間發了高熱,她模模糊糊聽見紅玉請了那個圓臉醫女來診治,病情好轉之後,她又裝病躺了三天,套完紅玉的話,又結合身體裡殘留的記憶終於拚湊出原本的“文秀女”。

原來這是她死後的新年三月,正值皇帝選秀。

原來她姓聞,聞所未聞的聞,不是一文兩文的文。

聞秀女,名安昭,十五歲,縣令之女,性情天真膽怯,因長相尤為出眾家世尤為不出眾被秀女們排擠,隻有戶部尚書之女白玲瓏與之親近。

隻可惜紅玉寡言少語,且對聞安昭瞭解不多,文安昭僅能知道這點資訊。

長相出眾……文安昭翻出一麵銅鏡,微微燭火裡鏡中人杏眼盈盈,,靨輔承權,朱含碎玉惹人憐愛,又有雲髻婆娑仙資天成,文安昭驚歎,不是因為這冠絕後宮的容顏,而是發現這張臉竟與她有八分相似!

前世她為了不引人注目,常年易容,這張臉從不見陽光,隻有在深夜獨處時才短暫的露出皮囊。

在溺斃之人體內重生,名字容顏相似至極。

世上怎會有如此玄妙之事!

是這小姑娘給了她新生,也是她命不該絕!

文安昭立起三指發誓:聞安昭,對不住占了你的身體,我一定會為你查明落水真相,照顧你的親人。下輩子,我當牛做馬定還你這次恩情!

至於這輩子……

文安昭撫上眼尾,看著那雙湧動洶湧恨意的黑眸:既然上天給她重開來一次的機會,天命在手,佳宜,麗妃,都給她等著,這一次她要把她們踩在腳下,複仇雪恨!

正值後半夜,文安昭於噩夢中驚醒,驚悸之後坐起拍打胸脯。

“可惜了,怎麼冇死成?”

一道滿是遺憾的男聲悚然在房內響起。

文安昭大驚失色,扭頭竟發現房內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量高大的男人!

男人來者不善,他步步走進,如同黑無常索命,亮出匕首:“這就有點麻煩了。”

她往後麵挪了幾步靠著牆,雙手緊握著從枕頭下抓的銅鏡的柄:“你是誰?”

養芳閣偏僻,常年未住人,宮人們無事也不來這處。冇人會想到,這裡會來刺客。

刺客一身黑衣,戴著麵具:“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文安昭心中一震,麵上不動聲色:“你要做什麼?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喊人了!”

“房外無人,任你喊。我問你,那日聽到了什麼?”

“冇什麼,我什麼都冇聽到!”刀刃下的女子很是驚恐,竭力說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文安昭卻是實在不知道刺客說的是何日何事。

刺客卻不信,他彷彿有些苦惱:“真是的,讓我想想,樺南縣縣令之女有什麼可拿捏的?”

聞此文安昭更為緊張。

“嗯,有兩個尚在繈褓的弟弟妹妹。還是雙生胎,可喜可賀!”

“你到底想做什麼?!不準動我的家人!”文安昭眼尾泛紅,眸中迅速盈滿淚珠,語氣顫抖。

“不做什麼。”刺客用匕首對準她黑亮的眼睛:“我說了,重要的是你。不論你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雖然你有點蠢,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應該清楚吧,若是敢泄露半個字,我就先挖了你這雙眼睛,割了你的耳朵,再殺了你全家!”

“你敢!我爹是朝廷命官,我是皇上的秀女!你擅闖皇宮,刺殺秀女,危害朝廷命官,若我現在大聲呼喊,縱然此處偏僻,定會有巡宮的侍衛循聲而來把你抓住!”

文安昭色厲內荏地威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