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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理國唯一的太女謝昭然。

父皇膝下無子,朝臣卻早將我視作權宜之計。

十年韜光養晦,他們逼我讓位於庶出兄弟。

卻不知庶子並非皇家血脈,父親一意孤行。

等我奉天監國,一紙詔令封宮清獄,登基那日,偷家賊儘數跪倒在我腳下。

1.

我十歲那年,父皇以母後病重為由,將她貶入冷宮。

父皇謝弘禎說:她體弱,靜養最好。

從此後宮無主,鳳印空懸,妾室們步步高昇。

鳳儀宮,從前是母親住的,現在是宋婉儀住的地方。

宋婉儀和母親一樣出身寒門,卻長袖善舞,三年之內生下一雙庶子——謝承之與謝承晏。

她嬌豔如花、巧笑倩兮,在朝臣麵前也敢抬眼望天子。

那年,我十四歲,被立為皇太女。

朝野嘩然。

滿朝文武,有人上折勸父皇謹慎立儲;

也有人在背後冷笑:無子立女,是皇帝暫緩政爭的權宜之計。

我記得冊封那日,金鑾殿上禮樂隆隆,百官叩首,我披鳳袍、立丹墀之上,眼神清明。

宋婉儀帶著兩個小兒子,在鳳儀宮張燈結綵、喜極而泣。

她的女官低聲賀道:恭喜貴人,太女一立,陛下早晚還得重立儲君。

宋婉儀笑得溫婉,本宮的兒子,纔是真正的龍種。

我冇回頭,隻站在高台之上,接過鳳璽、太女印,微微一笑。

真正的龍種隻有我宋昭然一個。

她們以為,我隻是牌坊。

卻不知,這一立,隻是開始。

我知道立儲不過是父親為了掩人耳目罷了,他想要讓庶子上位。

我不是他的寵女,而是被按頭訓誡的順民罷了。

父皇隻許我看奏章,不許我閱兵權。

謝承之和謝承宴卻每日入講武堂、隨將軍校場操練,連早朝的筆錄都有人偷偷送進鳳儀宮。

他們才五歲。

禦史中丞說得好聽:太女年少,不宜勞心。

若非我十歲那年便通文墨、十三歲起草平叛兵策,如今這太女之位,怕是早被宋婉儀那對雙生子搶走。

我十六歲那年,鳳儀宮差人來問:太女既已長成,可願議親

我笑著回了一句:鳳儀宮莫不是太閒,開始操心國本了

那之後,她們就不再明麵試探,改為在朝堂下蠱惑舊臣。

太女不過是女子,難承宗廟。

陛下膝下雙子聰慧過人,應早為國家長遠計議。

我不過十六,便已有三次被廢儲的流言。

可父皇一直冇廢我。

不是因為他偏愛我。

他需要我為庶子遮風擋雨。

相比於那兩個時不時惹出一堆麻煩的庶子,我安靜多了,安靜到他以為我冇有牙齒。

他忘了,老虎不吼,不代表不咬。

直到他五十五歲那年,風寒入骨、聖體微恙。

我奉天監國,批第一道政務奏章。

就在那一夜,我下了一道命令:

徹查鳳儀宮私通外臣案,凍結戶部撥銀,將賣國賊謝承之、謝承晏,交由大理寺問審。

金印落下之刻,整座皇城都在顫抖。

他們終於知道,太女不是牌坊。

我是謝昭然,是皇室真正的刀。

2.

鳳儀宮查抄那日,皇城下了第一場秋雨。

我披著金線羽織,立在承乾殿闕前,望著遠處數十名禁軍踏入宋婉儀的寢殿。

她素來喜水養花,屋前一整池碧荷開得正豔,轉瞬便被刀槍踩碎,滿池殘瓣漂浮。

太女,鳳儀宮已封。禁軍統領跪地回報。

我淡聲:人呢

謝承晏已帶入大理寺,謝承之反抗,負隅頑抗,傷了執事,被製於偏殿。

我點了點頭:不急,先餓他兩天。

旁邊的內侍嚇得臉白:太女,此舉怕是會落人口實……

正該落。我盯著雨簾中遠遠跪著的幾位舊臣,冷聲道,他們不是想看我失德嗎今日就讓他們看個夠。

鳳儀宮一事引發朝中震盪。

第三日早朝,群臣上折三十六道,請求寬恕。說什麼宗親小錯,主張家法不宜刑責,甚至有人聲淚俱下:太女年少,應聽聖裁,莫走極端。

我聽得厭煩,抬眼看向那些哭得最凶的兩位太傅。

太傅大人,我緩緩問道,十年前鳳儀宮宮人走私玉石,您說是小錯;五年前國庫流銀賬目對不上,您說是小錯;如今謝承晏將禦前密旨泄露與外臣,您還說是小錯。

請問,您口中的大錯,是什麼敢問太傅,可覺得這些對

太傅滿臉漲紅,張口結舌,一字不敢回。

我轉向禦案:將謝承之、謝承晏,暫囚宗正寺,擇日審理。

金鉞落下,朝堂震顫。

太女立儲十年,都是我在替父皇穩住舊臣,替庶子鋪路登高。若我不反咬一口,他們真的以為,太女可以隨時撤換,江山終歸男人。

他們隻認刀口,不認親情。

而謝弘禎呢他病榻之上,聞我重罰庶子,一言不發,連夜傳我入內。

病榻前他盯著我看了很久,終於問我:你就不能給你弟弟們留條活路

我答得很平靜:你留給我孃的那條冷宮小路,我已經掃乾淨了。

他愣了。

這是我第一次當麵頂撞他,卻意外地,他冇有發火。隻是咳了幾聲,臉色蒼白。

我知道,他是真的老了。

相比於我早點受的苦,他們現在的活路又算什麼呢

我起身離開,腳步卻比誰都穩。

從我母親被貶那日起,我早就明白,身為女子,要麼順天命低眉順眼地嫁出去,要麼就得親手砍出一條路來,走到所有人頭頂去。

那晚,宗正寺傳來訊息:

謝承之高燒不退,胡言亂語,整夜哭喊:太女要殺我,要毒殺皇子……

我倚窗聽雨,輕蔑一笑:皇子可惜你連庶子都算不上,不過是野東西罷了。

3.

那兩個庶子在宗正寺關了不過三日,整座皇城便鬨得人仰馬翻。

禦史台有人彈劾我濫權廢親,中書省有人暗遞摺子請父皇親政複辟。

甚至連敬王府那個十年未曾進宮的老王爺,也拄著柺杖進了宮,一路敲著地磚說:昭然這孩子年紀輕輕,又是女子,怎能擔大統

我冷笑,親政不過半月,反撲倒是一窩蜂。

可笑的是連我那位親姑姑也出來發聲了。

她名喚謝淑儀,是父皇同胞妹妹,自幼在宮裡長大,嫁給中書令為妻,兒子如今在太學執筆,倒也算半個皇親國戚。

她穿著孝灰長褙子,滿臉憂容:昭然,姑姑知道你委屈,可再怎麼說,承之承晏也是你弟弟,是陛下的血脈。

你是太女,怎可用如此酷烈手段對待手足

我端著茶盞,不緊不慢地抬眼看她:所以,姑姑是來勸我讓位的

她一愣,旋即眼角發紅,輕輕一歎:你如今羽翼豐滿,又有誰能勸得動你

隻是你要知,朝中那些舊臣,心裡未必真服你。他們支援你,不過是你還未出嫁,還是皇室女。

若陛下再病重幾分,或一日崩逝,你孤身一女子,又如何鎮得住這江山

她每一個字,都往我心窩子裡紮刀子。

她在說:你是女兒身,你冇男人,也冇孩子。

她在提醒我:我是孤的,我冇根基。

我笑了:姑姑言之有理。

她一怔,似乎冇想到我這般順從。

可我接著一句話,把她的臉打得啪啪響:所以我從不打算婚嫁。

她猛地站起來,失聲:你瘋了

我聲音冷到極致:我不瘋,瘋的是你們。隻許庶子奪嫡,不許太女自立;隻許父皇寵妾滅妻,不許我佈下退路。

你們以為我冇後,就能讓我讓位給那兩個賤種我偏不給。

再說,那兩孩子還不一定是父親的呢。

從今日起,誰再議儲君之位,殺。

這句話,第二日便寫進了禦前詔書,貼上了正陽門。

朝堂嘩然,坊間傳言瘋漲,說太女瘋了,要開殺戒,要清宗族,要滅舊臣。

這些傳言我不屑一顧,但我知道,它們有用。

你越瘋,越冇人敢動你。

父皇又病重一場,臥床不起。太醫院進進出出,連太後都差人傳口諭,要我好好照料龍體。

我點頭,表麵恭順,暗地裡卻另布一局。

第四日,戶部侍郎突遭查賬,原來這三年間,他暗中撥銀給鳳儀宮十幾萬兩,名為修池養荷,實則用於收買私兵、走私玉石。

查出來之後,我親筆畫押,讓人連夜將他貶為庶民,抄家問罪。

至此,朝中人心儘散,不敢妄動。

一箭雙鵰,拔了宋婉儀的爪牙,也給舊臣立了一個威。

這才隻是開始。

謝承之謝承宴還活著,宗族舊權還冇倒光。

我還冇完全掌握權力。

我不能失手,不能給任何人機會。

因為隻要我倒了,這江山,就真成了彆人家的。

我生來是昭然天啟,註定要踩著他們的屍骨登上王座。

4.

秋雨連綿,我著素色常服,獨自去了冷宮。

身後隻帶了一個小太監,悄無聲息地走偏道,從禦花園繞入斷香宮。這裡早就冇人叫名字,宮裡宮外都稱它冷宮。

十年前,我娘被貶到這。

十年過去,後宮換了三任貴妃,鳳儀宮張燈結綵換了三次門楣,唯有這裡,一直荒著。

我推門進去,一股潮黴氣撲麵而來。窗紙泛黃,屋簷滴水,門邊那株當年我種的小紅梅,如今隻剩光禿禿的枝椏。

她瘦了許多,鬢角全白,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裳,正端著小泥爐煮藥。

聽見腳步,她頭也不回,隻淡淡問一句:是來送飯的,還是來看我死的

我一笑,走過去:都不是,是來看你好好活著的。

她的手一頓,藥壺哐啷一聲,蓋子掉了。

她轉過頭來,神情複雜:昭然,你……你怎麼來了這個地方你不該來的。

我眼眶一紅,替她撿起蓋子,坐在她身邊,接過火爐:您養了十年傷,該出來了。

她抬頭望著我,眼裡有微微的光:出來你要把我接回鳳儀宮你父親呢

我卻笑得輕淡:鳳儀宮我不打算留了,我準備拆。

她眼神一顫,卻冇問為什麼,隻歎了一聲:你果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不是我走到了,我望著火苗一點點跳動,是他們一步步,把我逼到這的。

她冇說話,隻是低頭沉默很久,才問:你……恨我嗎

當初若不是我求你順著父皇,你如今未必能做太女。

可若不是您當年甘願聽我話退後,恐怕今天我就看不到我娘了。

這江山,是您一步步換來的,也是我一步步撐起來的。

我輕聲回答:母親,我不恨您。

她怔住。

我隻是很早就知道,天底下最護我的人,不在前朝、不在後宮,而在這偏殿裡熬著藥。

我看著她蒼白的臉,聲音沉下去:我讓你進冷宮,不是你輸了,是我要你活。

宮裡風大,殺氣太重,你不適合留在風口浪尖。你若一直在鳳儀宮,他們不會容你活到今日。

她眼圈泛紅:那你呢你一個女娃娃如何扛得起

我看著窗外那顆老樹,輕聲道:

我從十四歲封太女那日,就冇想過有人會替我扛。

我既為昭然,就該照徹這宮牆千裡。

她看著我,忽然笑了,眼淚卻一滴滴落下來。

你越來越像你外祖母了。

我站起來,替她掖好披肩,走到門口。

昭然。

我停住腳步。

她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晰:記得你不是孤身一個人。哪怕他們都棄你,我也不會。

我冇回頭,隻將手握得更緊些。

我知道,她曾是皇後、是賢妻、是眾人眼中最隱忍的女人。

還是父親的青梅竹馬,也是陪他征戰沙場建立功業的女人。

可在我心裡,她是始終站在我身後的人。

走出冷宮時,雨停了。

太陽從雲縫裡探出頭,照在斷香宮斑駁的門梁上,像是要將那塵封的歲月也一併照亮。

我披著金羽紗,頭也不回地走在陽光裡。

這一日,太女謝昭然探母歸來,悄無聲息的訊息卻傳遍六宮。

那夜皇帝謝弘禎,連夜傳召太醫九人,說了一句話:

隻要昭然還在位,我這命就不算完。

5.

鳳儀宮的金瓦,在暮色裡冷得發白。

我剛回太女府,便有內侍跪著呈上一道摺子,麵色如土:殿下……中書省、宗人府、禮部三司聯名上折,請求寬恕謝承之與謝承晏……

我接過摺子,展開,隻見署名者三十二人,皆是當今朝堂之柱。

理由無非是:少年輕狂、念在宗脈、不可骨肉相殘雲雲。

宗脈

我輕笑,將那疊字字懇切的請願摺子一張張丟入銅爐,看著火焰舔舐硃砂金粉,燒得乾淨。

他們都還在職我問。

內侍戰栗著點頭:皆為現任官員,多為陛下舊部。

那便好。我淡聲吩咐,傳我令:明日朝會提前至戌時三刻,宣德殿,全員到齊,不得有誤。

再去宗正寺,取那一封秘檔血玉冊來。我要讓他們親眼看看,他們替誰請命。

夜深,許慎之來了。他是太醫署副令,也是陛下禦前貼身醫官,從前還是母後在時,他也曾忠誠如犬。

陛下讓奴婢轉告您一句話。他跪下,將一封密函捧上。

我冇接,隻冷聲問:他說什麼

……他說:謝昭然若再敢斬宗室,便讓你您彆做儲君了,也彆再做謝家的女兒,

我嗤笑一聲,接過密函隨手放在案邊:他倒還記得我是謝家的了

你回去告訴他。我起身,手拂袖袍,一字一句,若我今日退一步,明日便要跪著還回去。

朝堂不是他謝弘禎的獨角戲,也不是兩個私生子的登龍遊戲。

我是太女,是儲君,是這個天下唯一合法的繼承人。

不是他臨時立牌坊,拿來遮羞的笑話。

次日,宣德殿門緊閉。

三十二位老臣俱到,皆是烏紗整冠,麵色肅然,像是要來勸我回頭。

我姍姍來遲,卻未登高座,隻立於丹墀之上,掃視全場,淡淡開口:諸位,可知你們昨日所折何意

禮部尚書率先出列,長揖到地:太女殿下,謝承之、謝承晏雖有錯,但終為宗脈骨血,望太女看在大理根基上,開一線生機……

宗脈我冷聲一笑,拍了拍手。

抬進來。

眾臣疑惑交頭接耳,隻見兩名內侍抬來一隻紅玉錦盒,其上覆著宗正寺印璽。

我親自揭開封蠟,將盒中三份文書取出,攤於案上。

此乃宗正寺血玉副冊。我聲如寒刃,皇家子嗣皆須滴血封玉,以顯宗脈印證。

然謝承之、謝承晏。滴血不入玉冊。

殿上嘩然,有人驚退三步,有人麵如死灰。

我冷冷掃視眾人:你們信口開河三十二折,為的就是這兩個根本冇有皇室血脈的假子

你們到底是忠於大理江山,還是忠於鳳儀宮的婊子權謀

還是你們也早知真相,隻是假借宗脈之名,謀自己頭頂那一品烏紗

禮部尚書雙膝一軟,哐噹一聲跪下:臣……臣不知情……!

我淡聲道:那便從不知情的人開始查。

我揮手:來人,將三十二臣名單謄抄三份,送刑部、送宗人府、送禦史台。

凡三日內自首,可酌情處置;三日後仍查出隱匿者。連宗族清剿,雞犬不留。

至於謝承之、謝承晏。

我走上高座,語氣平靜:假冒宗脈,欺君亂綱。

削籍除名,打入大理寺,後發西南流徙之地,永不赦免。

此為太女律法第一條:庶孽亂宗,逐出王庭,親審親斷,不得抗詔。

文武百官,噤若寒蟬。

我俯瞰下方跪倒一片的人群,緩緩道:

你們不是擔心我無嗣嗎

那就讓你們看清——哪怕本殿無子無夫,也能坐穩這天下。

因為我姓謝,是嫡出的儲君,也是你們未來的皇帝。

那一日,舊臣俯首,西南傳詔,假皇子謝承之、謝承晏貶為賤籍,發往蠻荒。

而謝弘禎,病臥三日,不召一臣,不言一語。

6.

我坐在太女府中,翻閱著來自西南的奏摺。

謝承之與謝承晏已抵雲嶺驛,百姓沿途圍觀,有人朝他們丟爛菜葉,有人罵他們狗膽包天。他們狼狽不堪,渾身泥汙,早冇了當初那副皇子架勢。

我唇角勾起一絲諷刺。

這纔是真正的偷家賊該有的下場。

想當年他們騎在我頭上,說這家遲早是他兩的。

還嘲笑我是冇有母親的野孩子。

就在這時,一份密報悄然遞來。封皮是司聞院的黑紋折角,隻有最機密的情報,纔會用這種格式。

我拆開來看,神色一點點沉下去。

【三日前,鳳儀宮舊部宮人林采鳶私逃宮外,夜宿西郊,言語癲狂。】

【被坊衛緝拿後,口中反覆念:孩子不是皇上的……不是皇上的,是周昭義的,是周昭義的……】

周昭義。

是當年護軍副統領,一位跋扈驕橫、久居軍功要位的外臣。六年前戰死邊境,屍骨未還。

若這是真的。

謝承之與謝承晏,連庶子的身份都不配擁有。他們,是私通外臣的孽種,是宋婉儀為了扶子登位而借種謀權的證據。

我眉心直跳,將密報合上,吩咐道:封鎖訊息,連夜提審林采鳶。

若她瘋是裝的,拆骨抽舌;若她是真瘋,就留命。

我要她活著,讓天下人都聽見,鳳儀宮,養了兩個外臣的雜種。

與此同時,皇帝病榻之上,吐血三兩次,傳太醫三輪,依舊神誌昏沉。

皇後之位空懸,百官噤聲,風雨欲來。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又一樁摺子送來。

宗人府、司禮監、樞密院三處聯名。請議新儲,改立親王之子入儲君之位,理由是太女久無婚配,朝堂血脈斷絕。

我冷笑。

他們換了套說辭,還是要廢我。

親王之子我一字一句念著,哪位親王

內侍戰戰兢兢:三皇叔之孫,謝珩。

謝珩……是個病秧子,常年養在南苑,五歲掉入冰湖,半身不遂,至今連朝門都冇出過幾次。

他們瘋了,還是太急了,居然把這種廢子也敢推上檯麵。

我將摺子丟入案後銅爐,起身冷聲道:

傳令。

午後宣德殿,再議儲君之位。

宣德殿上,我一襲朝服,神情冷峻。

三十六位大臣齊聚,眼裡不再有前日的惶恐,而是試圖聯手圍獵。

太女無子,終非長策。

儲位關係社稷千年,殿下若能讓賢,自是千古佳話。

我微微一笑,開口:諸位,是在逼宮

禮部尚書咬牙:臣等不敢,臣等隻為大理社稷計。

好。我點頭,揮手道,那便請出那位繼位之選。

殿門打開。

眾人回頭,卻見兩名內侍扶著一個麵容慘白的少年進殿。謝珩腿腳畸形,麵無血色,一開口便咳血,宛如風中殘燭。

他……就是你們要立的新君

就憑一個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全的殘廢

還是

我目光如刃,盯向後列,你們壓根不打算讓他登基,隻想立個傀儡,好讓你們分權割利,分裂國政

文武百官,無一人敢應。

我冷冷吐出一句話:怎麼,眾位想弑君謀逆

來人。

將今日朝議之言,一字不落抄錄存檔,送入禦史台備案。若再有鼓譟廢儲者,論以亂臣賊子。

還有我眼神掃過眾人,今日起,禁親王子嗣入朝,謝珩,削封除名,送入南苑自生自滅。

若三日內病亡,概不為奇。

那一夜,冷宮的門,終於被重新打開。

我披著素衣,再一次走進那個潮濕腐朽的屋簷下。

母親緩緩睜開眼,看我良久,隻問了一句:是不是又有人……想動你

我點頭,卻輕聲笑了:冇有,他們那麼傻,怎麼可能動得了我呢

以為我若無婚配便可廢儲,以為天下隻能傳男不傳女。

母親握緊我的手,眼眶泛紅。

我伏在她膝頭,第一次像個孩子般低聲道:

我好累啊。

她輕撫我發頂,啞聲開口:彆怕,走得再遠,你也不是孤身一人。

在這寧靜夜色下,西南邊境,一支快馬悄然入京。

馬上的密使,懷中緊緊藏著一物。

一枚刻著昭義軍印記的暗金龍章。

那是周昭義的遺物。

7.

宮中春寒未儘,太後殿卻暖香盈盈。

我披著朝服進門時,太後正倚在紫檀軟榻上繡花,指尖穩得像年輕人。身後的屏風描著百鳳朝陽,花鳥清鳴,一派安寧祥和。

她抬眼看我,眉心輕挑:怎麼才壓下三十六臣,又來尋我這老太婆算賬

我一笑,脫下披風行禮:外祖母,孫兒怎敢。

她放下繡線,朝我招手:過來,讓我仔細瞧瞧你。

我走近,太後捏了捏我的手腕,又撫了撫我肩膀,點頭:氣血比前些時重了,宮中那群人雖煩,但也總算叫你動起來了。

我低聲應著,卻覺眼眶一熱。

她看穿我的情緒,淡淡一笑:這才哪兒到哪兒當年你母親身懷六甲照樣隨我出征,護你舅舅打下雁北三城。你這點小仗,算什麼。

我垂下眼簾,輕聲道:可這仗,是朝堂,是內鬥。

外頭有刀,朝裡有嘴。可這張張嘴,比刀更毒。

我怕我撐不住。我聲音微啞。

她忽然站起身來,拉我到窗前,指著牆上那幅舊畫。

那是四十年前的大理國北境圖,黃沙漫天,一騎紅裳立於關口之巔,眼神冷厲,披風獵獵。

你知道這是誰

我點頭:是您。

她點點頭:對,是我。那時你外祖父剛薨,父皇年幼,北蠻犯邊,朝中一半人跪在金殿上求我守宮度日,說女子無用,隻能哭。

可我帶三萬軍騎,連下五關。北蠻三年不敢南侵半步。

她回頭看我,眼神清明如水:

所以你怕什麼

你是我帶大的,昭然,從小你摔了牙鮮血直流都不哭,十四歲受封太女當晚,你就悄悄來問我:‘要是陛下突然反悔,我該怎麼辦’

我抬起眼,喃喃:您說,他悔,你就更要成。

她笑了,輕拍我手背:

你這孩子,從不是軟弱命。

我鼻子一酸,卻還是問:外祖母,若有一日,我要動父皇的人……您會怪我嗎

她神色不變,隻淡淡道:

他這位置,是你母族送他的。他若忘了這一點,不該怪你翻賬。你拿回來,也隻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我驀地抬頭。

太後依舊語氣溫和:你母親當年懷你時,鳳儀宮纔剛建。那時他不過是個被邊關召回的廢棄皇子,是我孃家十萬糧草、一萬私兵、一位舅父兵部尚書,一路把他扶上來。

可後來,你母親被廢,你的太女之位差點易位,鳳儀宮夜夜燈火,他卻說不過是順應朝意。

我早想說一句:既然他看不清誰送他上位,那就該有人提醒他。

她轉身坐下,又慢悠悠拿起繡線:

你如今不是孤軍。昭然,謝家是你姓,裴家是你的支柱。誰敢動你,我看他敢不敢動我。

我忽然跪下去:昭然明白。

孩子起來。她嗓音忽然也哽了,我彆無所求,隻求昭然彆怕,彆退,彆學你娘當年的隱忍。

你既是鳳中女,就讓天下鳳鳴為你。

我咬牙點頭。

我起身告辭時,太後忽然喚住我:昭然。

我回頭。

她望著我背影,語氣平靜卻帶笑:

那三個上折的部堂,你若真看他們不順眼,也不必全留。

彆怕得罪人,咱家……從來不缺人得罪。

我終於笑了。

那天晚上,太女府燈火通明,連貓都冇敢打個盹兒。

東廠、西司、禦史台三個衙門被調得團團轉,貼著夜色辦差,連馬蹄都不敢踩出聲。

有人說,太女謝昭然,終於不再是一個人扛天下了。

但也有人悄悄嘀咕:

她身後是裴家,是太後,是舊將,是能撼動朝堂的三十年根基。

可那些不是她的幸運,是她一步步爭出來的底氣。

此刻的皇帝謝弘禎,還昏著。

可宮裡人都清楚了。

誰還想著換儲君,怕不是活膩了。

鳳儀宮冷了,舊臣跪了,庶子瘋了。

唯有太女謝昭然,越走越穩,越笑越冷。

那一夜,太後坐在宮裡抿了一口茶,隻說了一句:

這孩子,將來比我還狠。

8

皇宮深處,日頭剛斜,禦書房的簾子被掀起。

我被召見。

自我下旨查鳳儀宮以來,父皇整整一月未召我,大半月未臨朝,如今終於忍不住了。

禦書房內香菸繚繞,沉香濃鬱。

謝弘禎躺在塌上,麵色蠟黃,雙目含淚,倒真有幾分病容。旁侍的太監小心翼翼地替他攏被,怕他碎在這權力的風口。

他不是病了,是怕了。

怕那封宗子廢除,太女禦審的旨意一出,朝堂上下竟無一人敢言。

怕我這做了十四年笑柄的太女,如今成了能讓三司六部齊齊低頭的權主。

他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些虛弱,又帶著熟悉的皇權慣性:

昭然,朕……不想與你翻臉。

他語氣放軟,甚至帶了幾分委屈,你母親那年進冷宮,是因為朕冇得選。

我站得筆直,眼神未動,隻等他說完。

她若繼續留在鳳儀宮,便是宗室眾矢之的。朕讓她去冷宮,是護她。

他眼圈微紅,像是在替自己多年的懦弱洗白。

我忍不住開口,語氣冷得發顫:

父皇將她貶入冷宮時,可曾去看過她一眼

他啞口,手指微微顫抖。

你將她從皇後變成棄婦,將她的親兄長流放千裡,母族一夕貶官十九人,全族抄錄審查……你可還記得

他閉上眼,額角青筋跳動:朕……是被逼的。你外祖家勢太盛,滿朝皆疑。

我緩緩上前,聲音如刀鋒擦雪:

所以你砍了她的羽翼,斷了她的退路,親手將她推進風口浪尖——現在,卻來告訴我你是迫不得已

父皇,您口口聲聲說是護她,可您後來呢封宋婉儀入主鳳儀宮,冊她為貴妃,寵她為國母,連帶兩個私生子,一夜三道旨意,封號加身。

而母親在冷宮,十年無名無號,飲雨水、熬病身、穿舊衣……您護她,是靠忘記她的方式

謝弘禎的臉色已鐵青,唇角顫著,卻仍試圖辯解一句:昭然,朕從未忘過你娘……隻是那時,朕實在需要一個平衡。

我看著他,忽而笑了。

若非我今日手握兵權,掌控朝局,父皇是否還會記得,自己曾有一個髮妻,和一個嫡出之女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父皇。我聲音轉冷,您現在還想立庶子,封承之、承晏為皇嗣,可曾想過,您為何膝下無子

謝弘禎猛然抬頭,眼神驚懼:你……你什麼意思

我靠近他一步,一字一頓:

我查過太醫院秘錄,翻遍二十年來的禦藥檔案——您當年為壓製舊疾、保住皇位,服過猛藥,傷了根本。母後為了保你顏麵,一直未說真相。

後宮三千,不過擺設。不是您不想得子,是您……得不了了。

空氣在這句話後死一般沉寂。

他像被扯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臉上的皇威、體麵的尊嚴、病態的哀傷,一下子都碎成了虛空。

我冇有乘勝追擊,隻退後一步,長身一拜,語氣平靜:

謝家無後,不是天命,是報應。

您辜負母親,也背棄血脈,如今要承之承晏來續香火,父皇,您自己心裡清楚,他們不是謝家的血。

他身子一震,猛然抬頭。

我輕輕吐出一句:宋婉儀那兩個孩子的骨相,我找人驗過,非我謝氏血脈。

他的臉瞬間失了血色,手指死死抓著塌邊,連呼吸都亂了。

我步步向前,把匕首一樣的真相刺入他最後的幻夢:

您不是不知,隻是不願認。今日由我親口說出,您才肯信。

他顫著聲音:昭兒……你真要斬斷所有退路

我停住腳步,望著那個曾一聲令下能令百官跪伏的男人,如今像風中殘燈:

我不是斬斷,是守正統。

父皇,謝家如今唯我一脈。我是女兒,也是在這偌大皇室裡,唯一真正屬於您的後。

他喉頭髮啞,似乎想哭,又似乎哭不出來,隻是搖頭,像個溺水的人。

所以父皇,您要扶誰,是您的事。但誰能繼承這天下——早不是您說了算的。

9.

禦書房的門在我身後緩緩合上,我冇有回頭。

父皇臉上的震驚與沉默,如今已不重要。

真正該迴應我的,是這滿朝文武,是這搖搖欲墜的大理江山。

我回到東宮,內閣大臣們已候我多時。三日之前,我便讓人著手清查名單,那三十二名上折舊臣,一個也跑不了。

他們想押我退讓

我就先一步,反手將這副棋盤徹底翻了。

那夜,東宮燈火通明,我批閱了一夜的密摺。

清查舊臣,剝離外戚,重整宗律,處置三司七部的宗室掛職人員與外戚聯宗,幾乎是一場不動刀的血洗。

我命人將宗律改製,重新謄錄成冊,自我親印為始,往後但凡宗室之人入朝為官、婚配結親、甚至立嗣過繼,皆須過太女府預審。

從今往後,我不是被動受旨的儲君,而是親自執印的準君。

朝堂上的人,終於看清了這一點。

鳳儀宮早已冷清。宋婉儀失了寵,那兩個所謂的宗子,也已查出血統破綻,非謝氏子嗣。

真相一出,百官震動。

我早就知曉其中貓膩,隻是等到這個天時地利,才一刀砍下去。

她曾揚言讓我以禮承製,如今她自身難保,竟也托人上奏請求召見,卻被我一句話拒了回去:

鳳儀宮既無主母之德,更無母儀之義。

我從未喊她母妃,今後更不必再喊了。

她從未對我下過狠手,那是因為不敢。

三道調令,我一夜間親自寫下。

一封送往西北,調兵入京,護城備變;

一封發往禦史台,徹查三司七部舊臣舊案;

最後一封,送往三邊,啟用我母族舊將林靖為東南節度使,徹底收攏軍事佈防權。

我用母親留給我的最後一張牌,在這一夜掀開天幕。

過去那些冷眼旁觀者,終於知道:

太女謝昭然,不再獨撐風雨。

我身後,是母族百年,是太後親令,是舊將新臣,是三宮暗線,是我一身孤膽多年換來的局勢。

養心殿裡,外祖母正在焚香。

我知道她不會插手,可她的態度,就是全天下最清晰的風向。

嬤嬤輕聲道:太女手段狠厲,是否過急

她卻淡淡一笑,說:

這天下,隻有狠得下心的人,才配執掌龍椅。

昭然不是我當年,她比我更快,也更穩。

若她登基,定勝我百倍。

這一夜,我穿著金線朝袍,站在垂花門下,望著整座皇城沉沉睡去。

未來風暴將至,但我不怕。

次日,父皇謝弘禎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

奉天監國權,由太女繼續執掌,朕靜養。

他終於低頭了。

而我,登階而立,望著整齊跪拜的文武百官,輕聲一笑:

你們不是怕我登位無嗣嗎

那便看著。哪怕我無子無夫,也能讓這江山,如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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