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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園

長安的雪,總比彆處來得纏綿。

沈硯之攏了攏狐裘,聽著簷角冰棱墜地的輕響。案上的宣紙洇著墨痕,剛寫了半闕《梅花引》便被窗外的風雪擾了思緒。他望著窗欞上凝結的冰花,恍惚間竟看見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時他還是國子監裡最年少的生徒,總愛在雪後偷溜出去,沿著朱雀大街踩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

先生,吏部侍郎府遞了帖子。書童青硯捧著個描金漆盒進來,靴底帶進來的雪粒在暖爐邊迅速化了。沈硯之接過帖子,指尖觸到燙金的周字時微微一頓。

周珩。這個名字像枚生鏽的鐵釘,深深嵌在他記憶最深處。

二十年前那場宮變,太傅沈家滿門抄斬,唯有他被老管家換出,藏在城西破廟裡。也是那樣一個雪夜,少年周珩抱著半塊凍硬的麥餅找到他,紅著眼眶說:硯之,等我長大了,一定為你家平反。

後來周珩成了權傾朝野的吏部侍郎,而他沈硯之,成了靠抄書度日的寒士。

回了吧,說我染了風寒。沈硯之將帖子丟在案上,墨汁被風吹得暈開,像朵殘缺的墨梅。青硯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捧著漆盒退了出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恍惚間竟有琵琶聲隨風飄來。那調子哀婉纏綿,像是誰在訴說著無儘心事。沈硯之推開窗,看見對麵酒樓的二樓,一抹緋紅正臨窗而立。

那女子身著石榴紅裙,披著白狐鬥篷,正低頭撥弄著琵琶。雪花落在她的發間眉梢,竟像是上好的宣紙上落了點白梅。沈硯之看得有些怔忡,直到琵琶聲戛然而止,那女子抬眼望過來。

四目相對的刹那,沈硯之隻覺心口猛地一縮。那雙眼睛,像極了二十年前宮變那天,他在刑場看到的、妹妹沈清辭臨死前的眼神。

第二章

驚鴻

次日雪霽,沈硯之被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驚醒。開門見是京兆尹府的差役,手裡拿著張海捕文書,畫像上的女子赫然就是昨日琵琶女。

沈先生可有見過此人差役粗聲問道,這女子是江南來的樂伎,涉嫌盜竊吏部侍郎府的玉佩,昨夜在望春樓行凶殺人後逃了。

沈硯之指尖微微發顫,強作鎮定道:不曾見過。差役又盤問了幾句,見問不出什麼,便罵罵咧咧地走了。

關上門,沈硯之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吏部侍郎府的玉佩,殺人...這些字眼像冰錐刺入他的腦海。他想起昨日那女子的眼神,清澈中帶著倔強,怎麼看也不像殺人凶手。

正思忖間,青硯從後門匆匆進來,手裡捧著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先生,方纔有人托我把這個交給您,說是故人所贈。

拆開油紙,裡麵竟是半塊凍硬的麥餅,和一枚成色極好的羊脂白玉佩。玉佩上刻著個珩字,正是周珩的私印。沈硯之猛地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周珩也是這樣捧著半塊麥餅找到他。

人呢他抓住青硯的手急問。

是個穿綠衣的小丫鬟,放下東西就走了,隻說讓先生今晚戌時去城西破廟一見。

沈硯之捏著那半塊麥餅,指節泛白。城西破廟,正是當年他藏身之處。這一切太過巧合,巧合得讓人心頭髮寒。

夜幕降臨時,沈硯之換了身深色衣衫,揣著匕首往城西而去。破廟早已荒廢,斷壁殘垣間積著厚厚的白雪,月光透過屋頂的破洞灑下來,照亮了滿地的枯草。

沈公子果然如約而至。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昨日那琵琶女從佛像後走了出來。她已換了身粗布青衣,臉上蒙著麵紗,隻露出那雙清亮的眼睛。

你是誰為何要引我來此沈硯之握緊匕首,警惕地看著她。

女子輕笑一聲,從懷中取出個小小的香囊:沈公子可認得這個

那是個繡著並蒂蓮的香囊,針腳細密,正是他當年親手為妹妹清辭繡的生辰禮物。沈硯之渾身一震,踉蹌著後退一步:你...你怎麼會有這個

我叫蘇凝眉。女子摘下麵紗,露出一張與沈清辭有七分相似的臉,二十年前,是沈太傅的老管家把我從宮裡帶出來的。他說,我是你的親妹妹。

沈硯之隻覺天旋地轉,扶住身旁的柱子才勉強站穩。妹妹明明死在刑場了,怎麼會...

當年刑場上的,是老管家的孫女。蘇凝眉眼中泛起淚光,宮變那天,爺爺把我藏在菜窖裡,換了身宮女的衣服混出宮。他說沈家不能斷了根,讓我隱姓埋名活下去。

沈硯之看著她,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二十年來的隱忍、痛苦、思念,在這一刻化作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

那玉佩...他哽嚥著問。

是周侍郎贈我的。蘇凝眉的聲音冷了下來,他說隻要我幫他做一件事,就幫沈家平反。可我冇料到,他竟讓我去偷先帝賜給李丞相的密信,還設計陷害我殺人。

沈硯之心頭一沉。李丞相是周珩的政敵,看來周珩是想借刀殺人,順便除掉蘇凝眉這個知情人。

他還說...蘇凝眉咬著唇,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當年沈家被滅門,並非隻因謀逆那麼簡單。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

第三章

舊怨

三更時分,沈硯之帶著蘇凝眉從後門悄悄進了屋。青硯早已備好熱湯和飯菜,見蘇凝眉進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什麼也冇問,隻是默默退了出去。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沈硯之給蘇凝眉遞過一碗薑湯,爺爺有冇有說過什麼

蘇凝眉捧著碗,指尖微微發顫:爺爺說,那年先帝病重,太子與二皇子爭奪儲位。父親是太子太傅,自然站在太子這邊。可不知為何,二皇子突然拿到父親與敵國通訊的證據,說父親通敵叛國...

那是偽造的!沈硯之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濺了出來,父親一生忠君愛國,怎麼可能通敵叛國!

我知道。蘇凝眉眼中含淚,爺爺說,那些書信是周侍郎的父親周禦史偽造的。周禦史是二皇子的人,為了幫二皇子剷除異己,才設計陷害了父親。

沈硯之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周珩的父親那個總是對他和顏悅色的周叔叔

可週珩為什麼要幫我他喃喃自語,他明明知道真相...

或許他不知道。蘇凝眉輕聲道,爺爺說,當年周禦史做完這一切就暴病而亡了,說不定周侍郎並不知情。

沈硯之沉默了。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周珩紅著眼眶說要為沈家平反。如果周珩知道真相,又怎會說出那樣的話

那枚玉佩...沈硯之想起那枚刻著珩字的玉佩,你說那是周珩贈你的

嗯。蘇凝眉點頭,他說那是他母親的遺物,讓我貼身戴著,遇到危險時或許能派上用場。

沈硯之眉頭緊鎖。周珩此舉究竟是何用意如果他不知道真相,為何要設計陷害蘇凝眉如果他知道真相,又為何要留下那枚玉佩作為線索

正思忖間,院牆外傳來幾聲貓叫。青硯匆匆進來,低聲道:先生,外麵有動靜。

沈硯之示意蘇凝眉躲進內室,自己則提著燈籠出去檢視。剛走到院中,就見一道黑影從牆頭躍下,穩穩落在雪地上。

硯之,彆來無恙來人摘下鬥笠,露出一張俊朗的麵容,正是吏部侍郎周珩。

沈硯之握緊燈籠,冷冷道:周大人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貴乾

周珩笑了笑,目光掃過沈硯之的臉: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隻是這性子,倒是沉穩了許多。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個錦盒,我知道你還在怪我,怪我這些年冇有為沈家平反。這是我尋到的證據,或許能還沈太傅一個清白。

沈硯之看著那錦盒,心中五味雜陳。他想相信周珩,可蘇凝眉的話又讓他不得不懷疑。

為什麼現在纔拿出來他冷聲問道。

周珩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因為時機到了。他打開錦盒,裡麵是幾封泛黃的書信,這是當年二皇子與周禦史的密信,足以證明他們當年合謀陷害沈太傅。

沈硯之拿起書信,指尖微微發顫。信上的字跡他認得,確實是二皇子的筆跡。而周禦史的回信中,赫然寫著沈太傅之事已辦妥等字樣。

有了這些,就能為沈家平反了。周珩看著沈硯之,眼中帶著一絲期待,硯之,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沈硯之抬頭看向周珩,月光下,他的眼神真摯而懇切。可不知為何,沈硯之總覺得這眼神背後,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第四章

迷局

周珩走後,沈硯之將書信遞給蘇凝眉。她看完後,眉頭緊鎖:這些信太過直白,反而不像是真的。

何以見得沈硯之問道。

爺爺曾在朝中任職,說當年的官員們行事極為謹慎,尤其是涉及儲位之爭,絕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把柄。蘇凝眉指著信上的落款,你看,這日期是宮變前三天,正是風聲最緊的時候,他們怎會在此時通訊

沈硯之恍然大悟。他隻顧著辨認筆跡,卻忽略了這最關鍵的一點。

周珩為什麼要偽造這些書信他喃喃自語,他到底想做什麼

或許...他想借我們的手,除掉二皇子。蘇凝眉沉吟道,如今二皇子雖已失勢,但畢竟是先帝之子,若能找到他謀逆的證據,定能將他徹底扳倒。

沈硯之心中一動。二皇子當年雖未登上皇位,但他的勢力仍在。周珩若想獨攬大權,確實需要除掉這個心腹大患。

可他為什麼要牽扯上沈家

或許是想一石二鳥。蘇凝眉眼中閃過一絲憂慮,他既想除掉二皇子,又想藉機除掉我們,永絕後患。

沈硯之隻覺一陣寒意襲來。如果真是這樣,那周珩的心機就太可怕了。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他問道。

找到真正的證據。蘇凝眉堅定地說,爺爺臨終前說,當年父親曾將一份足以顛覆朝局的密信藏在一個隻有我們兄妹知道的地方。隻要找到那封信,就能揭開所有真相。

沈硯之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我知道在哪裡了!

他想起小時候,父親常帶他去城郊的一座彆院。有一次,父親指著院中的一棵老槐樹說:硯之,這是我們沈家的根,無論何時都不能忘了。當時他還不懂父親的意思,現在想來,那封信或許就藏在老槐樹底下。

事不宜遲,我們今晚就去。沈硯之起身準備,青硯,你去備些乾糧和水,我們連夜出發。

青硯應了一聲,轉身去準備。蘇凝眉看著沈硯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硯之,你有冇有想過,如果真相太過殘酷,我們該怎麼辦

沈硯之沉默了。他知道蘇凝眉指的是什麼,或許當年的事,遠比他們想象的複雜。但他彆無選擇,為了沈家滿門的冤屈,為了慘死的父母兄妹,他必須查下去。

無論真相是什麼,我都要知道。他語氣堅定,這是我們沈家欠列祖列宗的,也是欠那些枉死的冤魂的。

第五章

真相

城郊的彆院早已荒廢,院牆倒塌了大半,荒草長得有半人高。沈硯之帶著蘇凝眉和青硯,藉著月光小心翼翼地往裡走。

老槐樹就長在院子中央,枝繁葉茂,即使在寒冬也透著一股生機。沈硯之走到樹下,用隨身攜帶的鐵鍬開始挖掘。青硯在一旁望風,蘇凝眉則拿著燈籠照亮。

挖了約莫三尺深,鐵鍬碰到了一個硬物。沈硯之心中一喜,加快了挖掘的速度。很快,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盒露出了真麵目。

打開鐵盒,裡麵果然放著一封信,還有一本泛黃的賬簿。沈硯之展開信紙,藉著月光仔細閱讀,越看越是心驚,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信上的內容,揭開了一個驚天秘密——當年先帝並非病逝,而是被當今聖上,也就是當年的三皇子下毒害死的!而父親發現了這個秘密,想要揭發,卻被三皇子和周禦史聯手陷害,扣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沈硯之喃喃自語,眼中充滿了震驚和悲憤,我竟然一直被矇在鼓裏!

蘇凝眉拿起那本賬簿,越看臉色越是蒼白:這上麵記載的,是當年三皇子買通宮中太監和太醫的賬目,還有周禦史偽造書信的證據...

周珩一定知道!沈硯之猛地一拍大腿,他父親參與了此事,他不可能不知道!他給我們假證據,就是想讓我們去扳倒二皇子,好讓當今聖上高枕無憂!

就在這時,院牆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青硯低呼一聲:不好,有人來了!

沈硯之迅速將信和賬簿收好,塞進懷裡:快,我們從後門走!

三人剛跑到後門,就見火把通明,一群官兵圍了上來。為首的正是周珩,他手持長劍,臉上帶著一絲冷笑:沈硯之,束手就擒吧。

周珩,你這個卑鄙小人!沈硯之怒喝道,你早就知道真相,卻一直瞞著我,利用我!

周珩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硯之,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識時務者為俊傑,乖乖交出密信,我還能保你一命。

休想!沈硯之將蘇凝眉護在身後,我就是死,也要揭穿你們父子的罪行!

周珩歎了口氣,揮了揮手:動手吧。

官兵們一擁而上,沈硯之和青硯拔出匕首,奮力抵抗。可他們畢竟隻有兩個人,很快就被逼到了牆角。青硯為了保護沈硯之,被一劍刺穿了胸膛。

青硯!沈硯之目眥欲裂,想要衝過去,卻被幾名官兵死死按住。

蘇凝眉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周珩,放了我哥哥,否則我就死在你麵前!

周珩臉色一變:凝眉,彆衝動!

放了他!蘇凝眉厲聲喝道,剪刀又逼近了幾分,脖子上滲出了一絲血跡。

周珩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揮了揮手:放他走。

官兵們鬆開了手,沈硯之趁機扶起青硯,悲憤地看著周珩: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等著。周珩看著沈硯之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和無奈。

第六章

抉擇

沈硯之將青硯葬在彆院的老槐樹下,帶著蘇凝眉一路往南逃去。他們知道,周珩不會善罷甘休,當今聖上更不會放過他們。

走到半路,蘇凝眉突然咳起血來。沈硯之這才發現,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你怎麼了他急忙問道。

蘇凝眉虛弱地笑了笑:冇什麼,老毛病了。當年在宮裡受了寒,落下了病根。

沈硯之心中一痛,扶著她在路邊的破廟裡坐下: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去附近找點藥。

就在這時,廟門被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正是周珩。

你怎麼來了沈硯之警惕地站起來。

周珩冇有理會他,徑直走到蘇凝眉麵前,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這是宮裡最好的治咳藥,你先服下。

蘇凝眉看了看沈硯之,又看了看周珩,最終還是接過藥瓶,服下了一粒藥丸。

為什麼要幫我們沈硯之冷冷地問。

周珩歎了口氣,轉身看向沈硯之:硯之,有些事,並非你想的那樣。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我父親臨終前寫的,你自己看吧。

沈硯之接過信,展開一看,頓時如遭雷擊。信上的內容,竟然與他們找到的密信截然不同。周禦史在信中說,當年他是受沈太傅所托,假意投靠二皇子,實則為保護太子。那通敵書信確是偽造,卻是沈太傅親手所書,隻為讓周禦史獲取二皇子的信任。而先帝駕崩,確係三皇子所為,沈太傅察覺後本欲深夜入宮稟報,卻被三皇子派來的人堵在府中,爭執間不慎碰倒燭台,引燃了書房。

我父親趕到時,沈太傅已被濃煙嗆暈。周珩聲音沙啞,他拚死將沈太傅拖出火海,卻發現太傅懷中緊揣著一份血書,上麵寫著三皇子弑君的真相。父親本想將血書呈給新帝,可三皇子早已掌控朝政,他隻能將血書藏起,對外宣稱沈家因謀逆被滅門。

沈硯之捏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紙上的字跡力透紙背,帶著臨終前的倉促與決絕。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眼神,那樣平靜,那樣坦然,哪裡有半分謀逆的慌亂。

那你為何要設計陷害凝眉沈硯之抬頭,眼中仍有疑慮。

周珩看向蘇凝眉,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三皇子早就懷疑沈家有後人在世,這些年一直在暗中查訪。我故意接近凝眉,假意讓她偷密信,實則是想引開三皇子的視線,讓你們能安全離開長安。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這枚玉佩是我母親的遺物,上麵有周家的暗記,關鍵時刻或許能保你們一命。

蘇凝眉看著那枚玉佩,突然想起前幾日在酒樓,周珩悄悄塞給她一張字條,上麵寫著槐下有真章,速離長安。原來那時他就已布好了局。

那青硯……沈硯之聲音哽咽,那個跟著他多年的書童,終究還是成了這場權謀的犧牲品。

周珩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上凝著一層水汽:是我對不起他。三皇子的人早就盯上了你的住處,青硯若不引開他們,你們根本走不出長安城。

破廟外的風雪又起,卷著碎雪撲在窗欞上,發出嗚嗚的聲響。沈硯之望著窗外白茫茫的天地,突然覺得二十年來的恨意像被冰雪凍住,又在周珩的話語裡慢慢融化。

那血書現在何處沈硯之問道。

周珩從懷中取出一個油布包,層層解開,裡麵是一張泛黃的絹紙,上麵的血跡早已變成暗褐色,卻依舊能辨認出沈太傅的筆跡。我本想等三皇子根基不穩時再呈上去,可如今你們既已找到密信,倒不如……

倒不如讓我們帶著血書去找當今太子。沈硯之接過血書,指尖觸到冰冷的絹紙,突然明白了周珩的用意。太子是先帝嫡孫,這些年一直被三皇子打壓,若能得到血書,或許能聯合朝中舊臣,扳倒三皇子。

周珩點頭:太子雖年幼,卻心懷仁厚,若能重掌朝政,必能為沈家平反。隻是前路凶險,你們……

我們走。沈硯之將血書揣進懷中,扶著蘇凝眉起身。蘇凝眉的咳嗽漸漸平息,臉色也紅潤了些,她看著周珩,輕聲道:多謝周大人。

周珩苦笑:若有來生,願我們都生在尋常人家,不必再捲入這些紛爭。

沈硯之冇有回頭,隻是牽著蘇凝眉的手,一步步走進風雪裡。破廟的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上,周珩望著那兩道漸行漸遠的身影,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臂。

鮮血染紅了他的官袍,他卻像是毫無知覺。待遠處傳來馬蹄聲,他才踉蹌著走出破廟,對著來人喊道:快追!沈硯之往南逃了!

風雪中,沈硯之彷彿聽到身後傳來周珩的聲音,那樣遙遠,又那樣清晰。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少年周珩抱著半塊麥餅,紅著眼眶說要為他平反。原來這麼多年,他從未食言。

蘇凝眉回頭望了一眼,見周珩被官兵簇擁著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突然輕輕歎了口氣:他這是要替我們引開追兵。

沈硯之握緊了她的手,腳下的積雪發出咯吱的聲響。前路漫漫,風雪正緊,但他知道,隻要血書還在,希望就在。長安的雪終會停,沈家的冤屈,也終有昭雪的那一天。

第七章

昭雪

三月的江南,早已是草長鶯飛。沈硯之帶著蘇凝眉輾轉來到揚州,在一處僻靜的客棧住下。太子的暗衛早已在此等候,見到血書時,那名麵色冷峻的侍衛長竟紅了眼眶。

沈太傅是我恩師。侍衛長單膝跪地,聲音哽咽,當年若不是太傅暗中相助,我早已死在三皇子的刀下。

三日後,太子以祭祀先帝為名,召集文武百官前往太廟。當血書在眾人麵前展開時,三皇子臉色煞白,厲聲喝道:一派胡言!這是偽造的!

是不是偽造,驗驗便知。侍衛長呈上另一封書信,這是當年為先帝診病的太醫臨終前寫的,上麵詳細記載了先帝的脈象變化,與血書上的時間完全吻合。

群臣嘩然,當年參與弑君的幾位老臣麵麵相覷,終究有人扛不住壓力,當場跪地招認。三皇子見大勢已去,拔劍便要自刎,卻被侍衛攔下。

新帝登基後,第一道聖旨便是為沈家平反。沈硯之站在沈家舊宅前,看著太傅府的匾額重新掛上,突然想起父親常說的那句話:公道自在人心,隻是有時會來得晚些。

蘇凝眉站在他身側,手裡捏著那枚周珩送的玉佩。周珩在平定三皇子叛亂時中了一箭,雖保住性命,卻再也無法生育。新帝感念他的功績,欲封他為侯,卻被他婉拒。

我想去江南隱居。周珩臨行前來看過他們,那裡的雪不像長安那麼冷。

沈硯之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有些債,用一生也還不清;有些痛,隻能藏在心底,任歲月慢慢撫平。

這年冬天,長安又下了一場大雪。沈硯之帶著蘇凝眉去了城郊的彆院,老槐樹下的新墳已長出青草。他將一杯酒灑在青石板上,看著雪花落在酒杯裡,慢慢融化。

青硯,你看,天終於晴了。

蘇凝眉抬頭,看見遠處的天空透出一絲微光,像極了二十年前那個雪夜,少年周珩捧著麥餅走來時,眼中閃爍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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