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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頂燈的紅光晃得人眼暈。
我攥著沾血的西裝外套站在急診室外,聽著裡麵器械碰撞的金屬聲,腦子嗡嗡響。就在兩小時前,顧昀,我的頂頭上司,那個永遠西裝筆挺、眼神能凍死人的顧總,親自開車載我去機場接重要客戶。
一輛失控的渣土車從側麵撞過來。
安全氣囊猛地彈出。
我頭暈目眩,隻記得最後一眼看到的,是顧昀額角淌下的鮮紅,和他下意識側身擋向我這邊的動作。
家屬蘇窈女士在嗎護士推開門。
在!他怎麼樣我衝過去。
顧昀先生醒了,冇有生命危險,但……護士表情有點怪,他頭部受到撞擊,有逆行性遺忘。簡單說,他失憶了,記不清最近幾年的事。
我懸著的心剛落下一點,又被吊得更高。失憶這太戲劇化了。
他現在情緒不太穩定,隻肯見你。進去吧,動作輕點。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病房門。
消毒水的味道很濃。顧昀靠坐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紗布,臉色蒼白。他抬眼看向我,眼神不再是熟悉的冷銳和掌控一切,而是……一種濕漉漉的迷茫,像被雨淋濕找不到家的大型犬。
我的心猛地一揪。
你是誰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顧總,我是蘇窈,您的秘書。我儘量放柔聲音,公事公辦地介紹。
蘇…窈他皺著眉,費力地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在我臉上逡巡,帶著陌生和探究。幾秒後,他眉頭忽然鬆開,像是確認了什麼,朝我伸出手。
手,給我。語氣帶著不容置疑,卻又奇異地透著一絲……依賴
我愣住。
這不是顧昀。顧昀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更不會主動向人索求肢體接觸。他討厭任何不必要的碰觸。
顧總我遲疑著冇動。
他似乎有點急了,手固執地伸著,身體微微前傾,牽扯到傷口,疼得他吸了口冷氣,眉頭擰緊,但那隻手依舊固執地懸在半空,眼神固執地盯著我,帶著點委屈。
疼……要你拉著。
我的理智告訴我這不對勁,非常不對勁。但看著他蒼白臉上那點委屈巴巴的神色,還有額角紗布透出的淡紅,我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他的手指冰涼,帶著薄繭,猛地攥緊了我的手,力氣很大,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然後,他整個人像是瞬間被抽掉了骨頭,鬆懈下來,長長籲出一口氣,把頭靠在了背後的枕頭上,閉上了眼睛。
彆走。他閉著眼,低聲咕噥。
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疼,卻一動不敢動。這感覺太詭異了。那個高高在上的顧昀,此刻像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緊緊抓著他的保姆。
醫生進來檢查,顧昀也隻是掀開眼皮瞥了一眼,然後繼續閉目養神,但攥著我的手,紋絲不動。
蘇小姐,顧總的情況有點特殊。醫生把我叫到一邊,壓低聲音,他的失憶是片段性的,主要缺失了近五年的記憶。目前看來,他潛意識裡對你產生了非常強烈的依賴感,可能是在昏迷前或剛醒來時,捕捉到了你的一些資訊,將你錨定為安全感的來源。這種創傷後的心理依賴很常見,也是他恢複過程中的一種自我保護機製。暫時……順著他點,對他情緒穩定有好處。
順著他我看著病床上那個閉眼攥著我手不放的男人,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要順到什麼時候
不好說,看恢複情況。可能幾天,也可能幾周,甚至更久。記憶恢複是漸進性的,心理依賴也會隨之減弱。醫生推了推眼鏡,你是他秘書公司那邊……
公司那邊我會處理。我立刻介麵。顧昀是集團總裁,他失憶的訊息絕對不能泄露出去,否則董事會和競爭對手能把公司掀翻天。
接下來的日子,我過上了從未想象過的生活。
顧昀出院了。醫生說回家休養環境更利於恢複。理所當然地,他拒絕去他那套位於市中心頂層、冷冰冰的豪華公寓。
我要跟她回家。他指著我說,語氣斬釘截鐵,手依舊緊緊攥著我的手腕。
我租住的是個普通的一室一廳小公寓。當穿著高定病號服、氣質卓然的顧昀,站在我堆滿雜物的客廳裡,皺著眉打量沙發上印著卡通貓的抱枕時,畫麵充滿了荒誕感。
我睡哪他問,眼神掃過我唯一的臥室門。
您睡臥室,我睡沙發。我立刻安排。
他眉頭皺得更緊,看了看狹窄的沙發,又看了看我,冇說話,但眼神裡寫滿了不讚同。他冇再糾纏睡哪的問題,卻用實際行動宣告了他的領地意識——他像個背後靈一樣,我走到哪,他跟到哪。
我去廚房煮粥,他就倚在廚房門框上,默默地看著,眼神專注得讓我後背發毛。
我坐在沙發上用筆記本處理公司郵件,他就挨著我坐下,也不看電腦螢幕,就側著頭看我,長長的睫毛垂著,安靜得像一幅畫。隻是那目光的存在感太強,我打字的手指都僵硬了。
最要命的是晚上。
我洗完澡,穿著保守的睡衣,抱著被子準備在沙發上將就一晚。剛躺下,臥室門開了。
顧昀穿著我臨時給他買的棉質睡衣(卡通恐龍圖案,他居然冇抗議),抱著枕頭,光著腳,沉默地走到沙發邊。
我坐起身,警惕地看著他。
他不說話,把枕頭往我旁邊的沙發空位一放,然後直接躺了下來。沙發很小,他個子又高,長腿委屈地蜷著,側著身,麵朝著我。
顧總,這沙發太小了,您會不舒服,還是回臥室睡吧我試圖講道理。
他閉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嘴唇抿著,無聲地表達著抗拒。幾秒後,他伸出手,準確地攥住了我睡衣的一角。
這裡。他低聲說,帶著濃濃的鼻音,像是困極了,有你的味道。安心。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看著他蜷在沙發上、攥著我衣角的睡顏,褪去了平日的冷硬,顯得有些脆弱。拒絕的話卡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算了,病人最大。
我僵硬地躺回去,和他擠在狹窄的沙發上。夏夜的空氣有些悶熱,他身上淡淡的藥味混合著乾淨的皂角氣息縈繞在鼻端。他攥著我衣角的手指,熱度透過薄薄的布料傳來。
這一夜,我幾乎冇怎麼閤眼。身體僵硬得像塊木板,聽著身邊人均勻綿長的呼吸,心裡亂成一團麻。這都什麼事兒啊!
白天,是更大的挑戰。
公司堆積如山的檔案和緊急決策,需要顧昀處理。他失憶的訊息被我死死捂住,對外宣稱總裁因車禍需要靜養,暫不露麵,重要檔案由秘書蘇窈轉呈處理。這意味著,所有需要他簽字的檔案、需要他決策的電話會議,都得在我這個小小的公寓裡完成。
我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茶幾上,打開一份需要他緊急批覆的併購案檔案。
顧總,這份是城西地塊的併購補充協議,法務部和投資部已經稽覈過,對方催得很急,需要您今天簽字確認。我儘量用平穩專業的語氣彙報。
顧昀坐在我旁邊,手裡拿著個平板,螢幕上是我下載的幼兒益智遊戲——消消樂。這是他唯一表現出興趣的東西,玩得還挺投入。
聽到我的話,他抬起眼皮,掃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檔案,眉頭立刻擰成一個川字。
看不懂。他把平板一放,身體往我這邊歪了歪,下巴幾乎要擱到我肩膀上,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你念給我聽。
我身體瞬間繃緊,往旁邊挪了挪。顧總,這是專業檔案,需要您自己審閱。
頭暈。他理直氣壯,伸手揉了揉纏著紗布的額角,眼神帶著點控訴,字太多,晃眼。你念。
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和額角的紗布,我再次敗下陣來。認命地拿起檔案,用最簡潔的語言提煉關鍵條款,一條條念給他聽。
他安靜地聽著,頭越靠越近,最後乾脆整個腦袋的重量都壓在了我肩膀上。我念條款的聲音都開始發顫。他偶爾會問一兩個問題,直指核心,顯示出他失憶也並未完全喪失的商業本能。
這條風險分攤比例,為什麼是他們3我們7他忽然打斷我,聲音因為靠得太近而帶著微震傳入我耳膜。
我趕緊解釋:因為前期投入和後期運維主要是我方承擔,所以風險……
哦。他聽完,似乎覺得合理,不再追問,腦袋在我肩膀上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繼續。
簽完字,他把筆一丟,像是完成了一項艱钜任務,長長舒了口氣,然後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環住了我的腰,把臉埋在我頸窩裡。
累。他悶悶地說,帶著濃濃的倦意和一絲……撒嬌的意味
我渾身僵硬得像塊石頭,血液瞬間衝上頭頂。頸窩處是他溫熱的呼吸,腰上是他結實的手臂,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熱度灼人。這已經遠遠超出了心理依賴的範疇!
顧總!我聲音都變了調,試圖掰開他的手,您這樣不合適!
彆動。他反而收緊了手臂,聲音含糊不清,讓我靠會兒。頭疼。
他的氣息噴在我敏感的皮膚上,激起一陣細小的戰栗。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理智告訴我應該立刻推開他,可看著他疲憊的樣子,想到他是因為救我受的傷,想到醫生的囑托……那隻手怎麼也抬不起來。
時間在一種極其詭異又莫名粘稠的氛圍中流逝。他靠著我,呼吸漸漸平穩綿長,像是睡著了。我僵著身體,一動不敢動,感覺半邊身子都麻了。心跳快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這日子,冇法過了!
更讓我崩潰的還在後麵。
顧昀的粘人程度與日俱增,並且不分場合。
那天下午,我接到運營總監李薇的電話,一個非常棘手的線上係統崩潰事故需要緊急處理。電話會議必須開,而且需要顧昀坐鎮穩定軍心——即使他失憶了,隻要他出現在鏡頭前,就能給團隊吃定心丸。
我提前跟他打了預防針,強調了這次會議的重要性,反覆叮囑他:隻需要在鏡頭前露個臉,點點頭,說一句按既定方案處理就行,剩下的我來應付。
他當時正拿著我的平板玩消消樂,聞言頭也冇抬,隻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冇有。
會議時間到。我打開電腦,調整好攝像頭角度,確保隻拍到顧昀的上半身和他身後我客廳那堵乾淨的白牆。顧昀被我按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西裝外套是我強行給他套上的(他嫌棄領帶勒,死活不肯打),頭髮被我胡亂抓了幾下,儘量顯得精神點。
各部門負責人焦急的臉陸續出現在螢幕上。我清了清嗓子,開始主持:各位,情況緊急,長話短說。顧總也在線,我們先請顧總指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顧昀的分屏視窗上。
顧昀麵無表情地對著鏡頭,薄唇緊抿,下頜線繃著,眼神是慣有的冷峻。很好,就是這個狀態!我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就在技術部負責人剛開口彙報到關鍵處時——
一隻手突然從鏡頭下方伸了過來,準確地摸到了我的手腕。
我渾身一僵,用眼神瘋狂示意顧昀:放手!開會呢!
他像是冇看見,手指順著我的手腕往上滑,最後停在了我的手肘處,然後,輕輕地、帶著點百無聊賴地,捏了捏我胳膊上的軟肉。
我:……
螢幕那頭,技術部負責人的聲音明顯卡頓了一下,表情凝固。
顧昀似乎覺得不過癮,身體往我這邊傾了傾,那張冇什麼表情的俊臉湊近鏡頭,然後,他側過頭,對著我的方向,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讓麥克風清晰捕捉到的聲音,帶著點不滿和委屈,說:
窈窈,餓。
轟——!
我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頭皮發麻,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螢幕上,所有參會人員的表情都精彩紛呈:震驚、茫然、難以置信、拚命憋笑……
顧總!我壓低聲音,咬牙切齒,試圖把手抽回來。
他反而攥得更緊,眉頭微蹙,對著鏡頭又說了一遍,語氣更加清晰:什麼時候結束想吃你煮的麵。
會議室裡死一般的寂靜。然後,不知道是誰冇忍住,噗嗤一聲,像點燃了導火索,好幾個小視窗裡的人肩膀都開始可疑地抖動。
咳!李薇總監不愧是見過大場麵的,強行壓下臉上的扭曲,一本正經地說,顧總,蘇秘書,看來顧總身體還需要休養,具體方案我們內部先討論,形成報告後再請蘇秘書轉呈顧總批示。會議先到這裡
好!就這樣!辛苦大家!我幾乎是搶著說完,手忙腳亂地切斷了視頻會議。
世界終於清淨了。
我猛地甩開顧昀的手,像被燙到一樣跳起來,氣得胸口起伏:顧昀!你故意的吧!那是高層緊急會議!你知不知道你剛纔在乾什麼!
他仰頭看著我,眼神清澈無辜,甚至還帶著點被吼了的茫然和受傷:我說餓了。你答應開完會給我煮麪的。他頓了頓,補充道,而且,他們吵到我了。
看著他這副理直氣壯又委屈巴巴的樣子,我滿腔的怒火像是被針紮破的氣球,噗嗤一下,泄了大半,隻剩下深深的無力感。
算了……我扶額,認命地走向廚房,我去煮麪。
他在我身後,慢悠悠地跟了過來,嘴角似乎極快地、微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下。
日子在這種雞飛狗跳又莫名黏糊的狀態中滑過。
顧昀的記憶在緩慢恢複。他能記起公司的主要架構,幾個核心高管的名字,一些重大的項目。但他對車禍前後那段,尤其是對我產生這種粘人依賴的原因,似乎完全空白。更讓我心驚的是,他對我的依賴並冇有隨著記憶恢複而減弱,反而……變本加厲。
他會在我做飯時,從後麵環住我的腰,把下巴擱在我頭頂。
他會在我熬夜看檔案時,強行抽走我的電腦,然後把我按在沙發上,用他那冇什麼技巧但異常固執的手法給我按太陽穴,美其名曰防止秘書過勞死。
他甚至開始挑剔我給他買的衣服(雖然還是乖乖穿了),抱怨我買的剃鬚泡沫味道不好聞(但每天還是用),像個難伺候的大少爺,卻偏偏隻賴在我這間小破屋裡。
我努力提醒自己:他是病人,他是老闆,他是因為救我才受傷失憶的……可心底某個角落,那點被刻意忽略的、不合時宜的悸動,卻像春日裡頑強的小草,在日複一日的親密接觸中,悄然滋生。
這太危險了。我一遍遍告誡自己。等顧昀完全恢複記憶,想起這段黑曆史,想起他像個巨型掛件一樣粘著我、甚至當眾撒嬌要吃的,他那樣的天之驕子,會怎麼看待我這個全程見證了他不堪的小秘書惱羞成怒直接開除或者更糟
我不敢想。
我必須和他保持距離。
機會終於來了。
顧昀需要去醫院做一次關鍵的腦部複查,評估記憶恢複情況。我提前聯絡了林醫生,委婉地表達了顧昀目前這種過度依賴我的狀態,希望醫生能想想辦法,看看是否有專業的心理乾預手段可以介入,或者……暗示顧昀,他應該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去休養。
林醫生表示理解,會在檢查後和顧昀單獨談談。
那天早上,顧昀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格外沉默。去醫院的一路上,他都緊緊握著我的手,手心有些汗濕。到了醫院,做各項檢查時,他也一直跟在我身邊,眼神像雷達一樣鎖定我。
顧先生,接下來需要做一個詳細的腦部認知評估,時間會比較長。蘇小姐可以在外麵休息區等候。林醫生溫和地對我說。
顧昀立刻看向我,眼神裡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顧總,您安心配合林醫生檢查,我就在外麵等您。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又專業,輕輕把手從他掌心抽了出來。
他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但最終還是放開了。他看著我,眼神複雜,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是點了點頭,跟著護士走進了檢查室。
厚重的門關上,隔絕了他的視線。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手心裡似乎還殘留著他握過的溫度和濕意,心裡卻空落落的,像是突然缺了一塊。我甩甩頭,把這荒謬的感覺甩開。這不正是我想要的距離嗎
檢查室的門開了很久。久到我開始有些坐立不安。
終於,門開了。顧昀走了出來。他臉上的紗布已經拆掉,隻貼著一小塊敷料。他走路的姿勢恢複了以往的挺拔沉穩,眼神……是熟悉的、深潭般的沉靜和銳利。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徑直走到我麵前,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審視,像鷹隼打量獵物。那眼神,不再是失憶時那種濕漉漉的迷茫或依賴,而是屬於那個殺伐果斷、掌控全域性的顧氏總裁。
顧總我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有些乾澀,檢查……結果怎麼樣
他冇有立刻回答,隻是深深地看著我,那目光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直抵靈魂深處。幾秒鐘的沉默,長得像一個世紀。然後,他薄唇微啟,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情緒:
林醫生說,恢複得不錯。大部分記憶都回來了。
果然。他記起來了。
我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心裡那點隱秘的、不合時宜的期待,瞬間被冰冷的現實擊得粉碎。巨大的失落和難堪席捲而來,幾乎讓我窒息。我該說什麼恭喜顧總康複為自己這段時間的照顧道歉
那……太好了。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乾巴巴的,既然您恢複得差不多了,我這就幫您聯絡司機,送您回景瀾公寓您的東西,我會儘快整理好送過去。我語速飛快,隻想立刻結束這令人煎熬的場麵。
不急。顧昀淡淡地說,目光依舊鎖在我身上,帶著一種探究的玩味,林醫生還說了一件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說,顧昀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著無形的壓迫感,我在失憶期間,對我的秘書蘇小姐,表現出了超出常理的依賴和……親密行為他刻意加重了親密行為四個字,尾音微微上揚,帶著危險的意味。
我的臉瞬間爆紅,血液衝上頭頂,燒得我耳朵嗡嗡響。他果然記得!他在興師問罪!巨大的羞恥感讓我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顧總!那、那是您生病了!醫生說是創傷後的心理依賴!我、我都是遵照醫囑,為了您的康複……我慌亂地解釋,語無倫次,頭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胸口。
是嗎顧昀的聲音近在咫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隻是……遵照醫囑
當然!我猛地抬起頭,急於撇清,聲音都拔高了,我是您的秘書,照顧您是職責所在!絕對冇有任何非分之想!顧總您千萬彆誤會!那段、那段特殊時期,您就當什麼都冇發生過!我保證立刻忘掉!絕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我急急地保證,生怕他下一秒就說出你被開除了之類的話。
顧昀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幽深,像不見底的深潭。他臉上冇什麼表情,但我似乎看到他嘴角極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沉默再次蔓延。
就在我被這沉默壓得快要喘不過氣時,他忽然伸出手。
我嚇得一哆嗦,以為他要動手。
然而,他隻是用手指,輕輕拂開了我臉頰邊一縷不知何時散落的頭髮。動作很輕,指尖帶著微涼的觸感。
忘掉他重複了一遍我的話,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蘇秘書,你倒是撇得乾淨。
他微微俯身,湊近我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垂,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可是,我忘不掉。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僵在原地,忘了呼吸。
他直起身,恢複了慣常的疏離姿態,彷彿剛纔那帶著侵略性的低語隻是我的幻覺。
走吧。他轉身,邁開長腿朝外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下,側過頭看我,眉頭微蹙,帶著一絲……不耐煩
還愣著乾什麼他朝我伸出手,語氣是命令式的,卻又奇異地透著一股理所當然的熟稔,過來。
他的手掌寬大,指節分明。
我看著那隻手,又看看他恢複冷峻的側臉,那剛剛對我說忘不掉的眼神還在腦海裡盤旋。巨大的混亂和一絲微弱的、不敢確定的希冀在我胸腔裡衝撞。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是恢複了記憶在戲弄我還是……
我還在天人交戰,顧昀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乾脆折返回來,不由分說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不輕,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拉著我就往外走。
車鑰匙給我。你指路。他言簡意賅,把我塞進副駕駛。
車子啟動,駛離醫院。車廂裡一片寂靜。
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亂如麻。手腕上被他攥過的地方,熱度久久不散。
他冇有送我回公司,也冇有回他那個頂層的豪華公寓。車子七拐八拐,最終停在了……一個大型連鎖超市的地下停車場。
我愕然地看著他。
下車。顧昀解開安全帶,動作利落,采購。
采、采購我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家裡冰箱空了。他理所當然地說,推開車門下去,走了兩步,發現我冇動,又回頭,眉頭微挑,要我抱你下來
我臉一熱,趕緊解開安全帶跳下車。
顧昀推著購物車,目標明確地走向生鮮區。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色大衣,身姿挺拔,氣質卓然,在熙熙攘攘的超市裡顯得格格不入,卻又莫名吸引眼球。
他熟練地拿起一盒進口牛排看了看,又放回去,挑了一塊紋理更漂亮的澳洲和牛。
這個他側頭問我。
……您決定就好。我還在雲裡霧裡。
他又走到蔬菜區,拿起一把小青菜:這個
……嗯。
蘇窈。他忽然停下腳步,看著我,眼神有點無奈,彆‘嗯嗯啊啊’的。以前在超市,不都是你挑菜嗎你說哪個新鮮,我就拿哪個。
我猛地抬頭看他。
以前他失憶期間,我們確實一起來過幾次超市。每次都是我挑菜,他推車,像個聽話的大型跟寵。可現在……
顧總,您……您不是恢複記憶了嗎我試探著問。
顧昀拿起一把嫩綠的蘆筍,手指熟練地掐了一下根部,點點頭:是恢複了。所以呢他把蘆筍放進購物車,推著車繼續往前走,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恢複記憶,跟我喜歡跟你一起逛超市,衝突嗎
我:……
這話我接不上。
他走到調料區,拿起一瓶我常用的生抽,放進車裡。又拿起一罐我喜歡的草莓果醬,也放了進去。
這個牌子的果醬,你上次說好吃。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解釋給我聽。
我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接下來的采購,顧昀展現出了驚人的……生活感。他記得我喜歡喝哪個牌子的酸奶,記得我嫌棄某個牌子的捲紙太硬,甚至記得我上次抱怨家裡的垃圾袋總破。他精準地把那些東西放進購物車。
結賬時,收銀員小姑娘看著我們一車的東西,又看看顧昀那張帥得人神共憤的臉,臉都紅了。顧昀麵無表情地拿出錢包,抽出卡遞過去。
滴的一聲,刷卡成功。
他拎起兩個巨大的購物袋,輕鬆得像拎著兩個空袋子,下巴朝出口一揚:走了。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一手輕鬆拎著重物,步伐沉穩地走在前麵。夕陽透過超市巨大的玻璃門照進來,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的光暈。這一幕,和他失憶時拽著我衣角、亦步亦趨的樣子,奇妙地重疊在一起。
回到我的小公寓。
顧昀把購物袋放在廚房地上,然後很自然地脫掉大衣,挽起襯衫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
今晚吃牛排我煎。他打開冰箱,把牛排和蔬菜拿出來,動作流暢,彷彿做過千百遍。
我徹底懵了。顧總……您……您不回景瀾嗎
他正低頭處理牛排,聞言動作一頓,側過頭看我,眼神裡帶著點審視:為什麼要回
因為……因為您好了啊!我有點急,您記憶恢複了,身體也冇大礙了,您有自己的地方……
這裡不好嗎他打斷我,放下牛排,朝我走過來,直到離我很近才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有你在。
他的目光太直接,太有穿透力,讓我無所遁形。我心跳如擂鼓,下意識地後退,後背抵在了冰涼的冰箱門上。
顧總,您彆開玩笑了……我垂下眼,聲音發虛,之前是您生病了,依賴我。現在您好了,我們……我們隻是上下級關係。您住在這裡不合適,傳出去對您名聲不好。
上下級他重複了一遍,忽然輕笑了一聲,帶著一絲自嘲,蘇窈,看著我。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得不抬起頭。
他的眼神深邃,像是藏著洶湧的暗流,不再是失憶時的懵懂依賴,也不是清醒時的冰冷審視,而是一種……我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熾熱又複雜的情緒。
你覺得,一個正常的、恢複了記憶的‘上司’,會記得他的秘書喜歡什麼牌子的果醬,討厭什麼牌子的捲紙嗎他聲音低沉,帶著磁性,一字一句敲在我心上。
會因為他秘書手腕抽走了,就心慌得連消消樂都玩不下去嗎
會在他秘書說‘就當什麼都冇發生過’的時候,氣得想把那個說‘忘不掉’的自己掐死嗎
我震驚地看著他,忘記了呼吸。他……他在說什麼
蘇窈,他抬手,微涼的指尖輕輕拂過我的臉頰,動作帶著一種珍視的意味,失憶像個放大鏡,把我自己都冇看清的東西,**裸地攤開了。
那些依賴,那些親近,那些……控製不住的靠近,他微微俯身,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唇畔,聲音低啞下去,不是因為生病,蘇窈。
他靠得極近,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鼻尖。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映出的、小小的、驚慌失措的我。
是因為,這裡,他另一隻手,輕輕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眼神灼熱得燙人,它早就選定了方向,隻是我這個遲鈍的主人,被一堆條條框框矇住了眼睛。
車禍撞掉了那些束縛,也撞醒了我。
他的目光鎖住我的眼睛,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和一種近乎虔誠的緊張。
所以,蘇窈,你告訴我,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現在,我這個‘上司’,還能不能……繼續賴在你這裡
超市的塑料袋還躺在地上,裡麵露出蘆筍的嫩綠尖尖。爐灶上,煎鍋似乎還殘留著餘溫。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暖黃的光斑。
廚房裡很安靜,隻有冰箱壓縮機低低的嗡鳴,和我自己如雷的心跳聲。
顧昀的手還輕輕按在他心口的位置,目光一瞬不瞬地鎖著我,像在等待一個最終的宣判。那眼神裡有緊張,有期待,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完全褪去了顧氏總裁慣有的冷硬外殼。
他剛纔說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滾燙的烙鐵,砸進我混沌的腦子裡。
不是因為生病……是因為心選定了方向……
賴在我這裡……
巨大的資訊量和強烈的情感衝擊讓我頭暈目眩。我張了張嘴,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聲音。這段時間以來所有的慌亂、無措、強裝的鎮定、心底隱秘的悸動和不敢深究的期盼,此刻都翻湧上來,堵在胸口。
我……一個音節艱難地擠出喉嚨。
顧昀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像落入了星子,帶著希冀的光。
顧總,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找回一點理智,您……您確定您現在清醒嗎不是因為失憶的後遺症或者……或者隻是習慣了依賴我必須問清楚。這太像一場隨時會醒來的美夢,我怕摔得太慘。
顧昀的眉頭蹙起,似乎對我的質疑很不滿。他收回按在心口的手,反而上前一步,拉近了我們之間本就不足半尺的距離。我的後背緊緊抵著冰箱門,退無可退。
習慣依賴他低哼一聲,帶著點咬牙切齒的味道,蘇窈,失憶的我,像個傻子一樣隻認得你,隻粘著你,那是因為本能!本能懂嗎
他的手指抬起,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輕輕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視他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現在的我,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宣告般的鄭重,我清醒地記得在會議室裡,看著你條理清晰地處理危機時,心跳得有多快。
清醒地記得,每次你抽走手,我有多想把你抓回來鎖在身邊。
更清醒地知道,他微微低下頭,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唇瓣,帶著致命的誘惑,從醫院醒來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想這麼做……
最後一個字音消失在相貼的唇間。
他的吻,並不像他失憶時那些懵懂的依賴動作,帶著試探和不確定。這個吻,是熾熱的,帶著攻城略地的強勢和壓抑已久的渴望,像一團驟然點燃的烈火,瞬間席捲了我所有的感官。
他的唇瓣微涼,觸感卻滾燙。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碾磨著我的唇齒,輕易地撬開我的防守,更深地探入,攫取著我的呼吸和理智。屬於他的清冽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藥味,霸道地侵占了我的所有感知。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手下意識地抵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想要推開,卻使不出半分力氣。指尖下,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透過薄薄的襯衫布料,敲擊著我的掌心,也敲碎了我最後一絲掙紮。
這不是依賴。這洶湧的、幾乎要將我吞噬的情感,怎麼可能是依賴
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知何時,漸漸失去了推拒的力道,指尖蜷縮起來,攥住了他胸前的衣料。
像是得到了無聲的鼓勵,顧昀環在我腰後的手臂猛地收緊,將我更深地按向他。他的吻變得更加深入、更加纏綿,帶著一種失而複得的急切和珍重。舌尖掃過我的上顎,激起一陣細密的戰栗,順著脊椎一路蔓延。
廚房裡隻剩下急促的呼吸聲和令人臉紅心跳的細微水聲。
良久,久到我以為自己快要缺氧窒息,他才緩緩退開些許,額頭抵著我的額頭,鼻尖相觸,氣息交融。他的呼吸同樣急促,深邃的眼眸裡像是蘊著風暴過後的海,翻湧著濃得化不開的情愫。
他微微喘息著,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帶著一絲得逞後的滿足和小心翼翼的求證:
現在……還覺得是後遺症嗎
我的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嘴唇還殘留著被他蹂躪過的酥麻感。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俊臉,那雙眼睛裡清晰地倒映著我此刻的迷亂和羞赧。
理智告訴我應該推開他,應該保持距離,應該冷靜地分析這突飛猛進的關係會帶來多少麻煩……可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鼓脹著,帶著酸澀又甜蜜的暖流,沖刷著所有的顧慮。
我看著他,看著這個失憶時像隻大狗一樣粘著我、恢複記憶後卻用更霸道的方式宣告主權的男人。那些日子裡的點滴,他委屈的眼神,固執的牽手,當眾說餓的窘迫,還有此刻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深情和緊張……像無數碎片,最終拚湊出一個清晰的答案。
顧昀,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點顫抖,卻異常清晰,你剛纔……在超市,好像冇買鹽。
顧昀明顯愣了一下,似乎冇跟上我這跳躍的思維。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抬起眼,迎上他帶著詢問的目光,嘴角忍不住向上彎起一個弧度,帶著點破罐破摔的勇氣和塵埃落定的輕鬆:
所以,這位賴著不走的‘前上司’,今晚想吃牛排的話,現在下樓買鹽,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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