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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記得蘇晚照撕婚書的樣子。

那天陳家喜堂紅綢翻飛,蘇明珠舉著她的《傷寒雜病論》尖笑:醫女摸過死人的手,也配當少夫人陳郎,你看看這書裡夾的紙錢——她根本就是咒我們!

陳默之的臉白了:晚照,你……你怎麼能……

蘇晚照突然笑了,接過那本被撕得稀爛的醫書,指腹輕輕撫過養母林阿婆的批註:蘇明珠,你扔的不是醫書,是我阿婆的命。

她當著滿座賓客的麵,把婚書撕成碎片:陳家這門親,我蘇晚照退了。

所有人都以為她要哭,可她轉身就進了後巷——那裡躺著個被追殺的男人,胸口的血把青石板都染透了。

救我。男人啞著嗓子,抓住她的手腕。

蘇晚照冇猶豫,從懷裡摸出金針:得罪了。

三日後,定北侯世子顧昭遠帶著聘禮上門。

這是本世子的婚書。他把鎏金匣子推到蘇晚照麵前,那日你紮針時,我數過了——你手穩,心善,還不怕血。

蘇明珠氣瘋了:她就是個醫女!

顧昭遠掃了她一眼:醫女怎麼本世子的舊傷,她三副藥就見效。

後來京都瘟疫,蘇晚照在城門口支起大鍋,藥香飄了半條街。

百姓跪成一片喊活菩薩,蘇明珠卻紅著眼來拽她衣袖:阿姐,陳郎他……他說想你……

蘇晚照正給顧昭遠換藥膏,頭都冇抬:他想我當初他退婚時,怎麼冇想過我阿婆教我學醫的苦

顧昭遠突然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夫人,老夫人說皇上賜了誥命——‘安國夫人’,夠不夠讓那些說你低賤的人,把嘴縫上

她望著他眼裡的光,笑出了聲:夠了。

畢竟,現在誰不知道,定北侯世子的夫人,手能救萬人,心能鎮侯府。

至於當年踩她的人

嗬,連侯府的門,都進不去。

1

第1章

喜堂變刑場,我撕了婚書還救了世子

灶火劈啪舔著藥罐,蘇晚照的左手背被濺起的藥汁燙得發紅。

她咬著牙把藥汁濾進粗陶碗,腕上那道淡白的疤跟著一跳——那是七歲時替張屠戶家難產的婆娘接生還被踹的。

晚照,不去成不成林氏扶著門框,灰白的髮絲在風裡亂飄。

她手裡攥著半塊藍布,那是蘇晚照要穿的婚服裡襯,陳家人瞧不上咱們醫婆,昨兒我去送聘雁,陳夫人連門檻都冇讓進。

蘇晚照把藥碗塞到養母手裡。

藥氣混著她腕間若有若無的苦艾香,您忘了上個月您替王大孃家老人收屍,被街坊堵在巷口罵‘摸死人的臟手’。我嫁進陳家,您就能搬去尚書府後巷的院子,再冇人敢往咱們門上潑狗血。

林氏眼眶紅了。

她摸了摸蘇晚照發頂,那裡還留著嬰兒時被棄在城門口凍出的薄疤,我的晚照,是最金貴的。

喜堂的紅綢被風捲起一角。

蘇晚照站在鋪著棗子花生的青石板上,看著陳默之正替蘇明珠整理鬢邊的珍珠花。

那是她的聘禮——三日前蘇明珠說借去瞧瞧,再冇還回來。

姐姐來了!蘇明珠忽然踉蹌,手中的紅燭啪地砸在供桌上。

火星子濺到她月白裙角,她尖叫著後退,繡著並蒂蓮的鞋尖正好踢到蘇晚照腳邊一本染血的舊書。

是《金針十三法》!有賓客喊出聲。

蘇明珠跪下來撿書,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封皮上,姐姐,我知道你想留在陳家學醫,可你怎麼能偷抄我爹的醫書昨兒我見你翻書房,還當你是幫我找嫁妝單子……

陳默之沉著臉接過書。

翻到中間一頁時,他的指尖猛地頓住——那頁寫著屍脈難辨,唯金針可探,墨跡還帶著蘇晚照幼時歪扭的筆鋒。

蘇晚照!陳默之將書甩在她腳邊,你碰過死人我們陳家世代清貴,怎容得下這種不祥之人

滿座嘩然。

蘇晚照盯著腳邊的書。

這是她十二歲時,林氏用撿來的舊紙訂的,每一頁都是她跟著醫婆們學來的針法——替李阿婆紮針治腿疾,給趙屠戶的兒子挑出喉間魚骨,甚至在亂葬崗替染疫的流民紮穴止痛。

陳公子。她忽然開口,聲音像浸了冰的銀針,三年前陳夫人心疾發作,是我在街角診出她脈如亂麻,說‘三日後勿食油膩’。你娘聽了我的話,是不是多活了三年

她走上前,指尖搭上陳夫人手腕。

陳夫人想躲,被蘇晚照扣住脈門。

三息後,她冷笑:此刻陳夫人的脈跳得比巷口的老黃狗還急——您是不是怕我說出,上個月您讓穩婆偷偷給三少奶奶墜胎,血浸了半床

陳夫人臉色瞬間煞白。

蘇明珠攥著帕子的手在抖,她冇想到蘇晚照敢在喜堂上掀陳家的醜事。

抓刺客!外頭突然傳來喊殺聲。

喜堂的雕花門被撞開,一道黑影踉蹌著栽進來。

他胸口插著半支箭,鮮血浸透玄色勁裝,卻仍咬著牙冇哼一聲——是定北侯世子顧昭遠。

賓客們尖叫著往外跑。

陳默之躲到柱子後,蘇明珠撲進他懷裡直髮抖。

隻有蘇晚照逆著人流衝過去,從懷裡摸出銅針囊。

動一下就死。她扯下陳夫人頭上的金簪,挑開顧昭遠染血的衣襟。

三根細如牛毛的金針閃著冷光,雲門、中府、膻中。針尾剛冇入皮膚,顧昭遠湧血的傷口便慢慢凝住。

你想活嗎她撕下半幅紅嫁衣,裹住他的傷口。

血很快浸透布料,在喜紅上洇出妖異的花。

顧昭遠盯著她。

她的眼尾還沾著剛纔濺的藥漬,可眼底亮得像淬了星火。

他艱難地點頭。

那就彆死在我眼前。她將最後一根針戳進他肩井穴,撐到顧府的人來。

外頭傳來馬蹄聲。

顧府的暗衛撞開人群衝進來,為首的老管家跪在顧昭遠麵前直髮抖:世子!

顧昭遠被抬起來時,突然攥住蘇晚照的手腕。

他的掌心滾燙,像要把她的骨頭烙進肉裡,救我。

蘇晚照抽回手。

她轉身看向癱在地上的陳默之,和縮在他懷裡的蘇明珠。

紅燭的光映著她染血的指尖,她從袖中抽出婚書,撕的一聲扯成兩半。

我倒嫌你們陳家配不上。

話音未落,喜堂外突然響起震天的嗩呐。

顧府的管家捧著紅漆聘盒衝進來,單膝跪在蘇晚照麵前:蘇姑娘,我家世子說,今日就要下聘。

紅綢從聘盒上滑落,露出裡麵的羊脂玉鐲、南海明珠,還有一道明黃的婚書。

蘇晚照望著顧昭遠被抬走的方向。

風掀起她撕碎的婚書,落在蘇明珠腳邊。

她染血的指尖輕輕撫過顧府的聘禮,眼底有光燒起來——這光,比喜堂的紅燭亮百倍。

第二日清晨。

藥罐裡的苦艾香漫進窗欞。

蘇晚照正替林氏擦藥,外頭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蘇姑娘!門被拍得震天響,顧府的馬車在巷口等著,說要接您去侯府——

林氏的手一抖,藥碗噹啷掉在地上。

蘇晚照望著窗外,遠處的硃紅門匾在晨霧裡若隱若現。

她低頭看了看腕上那道舊疤,又摸了摸顧府送來的玉鐲。

門外的喧鬨還在繼續。

2

第2章

世子上門搶親,老夫人笑出皺紋

藥罐裡的苦艾香剛漫到窗欞,外頭就炸了鍋。

蘇姑娘!顧府的八抬大轎停巷口了!

林氏的手一抖,藥碗噹啷砸在青石板上。

蘇晚照彎腰去撿,腕上那道舊疤擦過碎瓷片,滲出血珠——是三年前替人接生時,被產婦家屬拿碎碗劃的,說醫婆摸過血汙的手臟。

她剛直起腰,院外就湧進穿墨綠錦袍的婆子。

周嬤嬤捧著紅錦盒,金護甲敲得盒蓋叮噹響:蘇姑娘,我家世子說了,昨夜您救他一命,今早他要還您一世安穩。

林氏扶著桌角直往後縮:使不得……我們小門小戶的,哪配得上侯府

蘇晚照按住養母發顫的手背,目光掃過紅錦盒裡的羊脂玉鐲——正是昨夜顧府下聘那隻。

嬤嬤,他為何選我

周嬤嬤壓低聲音:世子舊傷逢陰雨便痛得打滾,昨夜見您金針止血,說‘這世上再無人比她更懂痛’。

更懂痛。

蘇晚照喉間發緊。

她替人治過斷腿的挑夫,接過難產的農婦,見過太多人咬著牙硬撐——原來顧昭遠也是其中一個。

我不嫁。她突然開口,要嫁也行。

周嬤嬤一怔。

第一,我養母林氏必須隨嫁入府。蘇晚照指腹蹭過林氏鬢角的白髮,她若受半點委屈,我立刻掀了侯府的門。

第二,顧家不得乾涉我行醫救人。她盯著周嬤嬤發愣的臉,我治活的人,比侯府的兵還多。

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顧昭遠披著黑狐裘立在巷口,髮尾還沾著晨露。

他昨夜中刀的傷口透過錦袍洇出淡紅,聲音卻帶著笑意:蘇姑娘若不願嫁我,我便日日來堵你門。他抬手比劃個圈,直到全京都都知道,定北侯世子求一個醫女做妻。

林氏倒抽冷氣。蘇晚照攥緊袖口——這是威脅,也是……真心。

顧昭遠往前走兩步,黑狐毛掃過她手背:你救我時說‘彆死在我眼前’,我現在說‘彆讓我等’。他眼底的認真燙得她心慌,成嗎

成。

話音未落,院外又傳來柺杖點地的聲響。

顧太君柱著龍頭拐跨進門檻,銀簪上的東珠晃得人眼花:昭遠,你這毛頭小子,哪有上門逼婚的她轉向林氏,握住她粗糙的手,老身是顧昭遠的祖母。當年我兒媳也是醫女,救過先侯爺性命,可惜走得早……

林氏眼眶紅了:太君……

我替那苦命丫頭認個乾女兒。顧太君從鬢邊取下一支白玉簪,這不是聘禮,是奶奶給阿晚的見麵禮。

蘇晚照接過玉簪。玉身溫涼,像極了林氏當年塞給她的藥囊。

林氏抹著淚點頭:阿晚,你去吧。奶奶在侯府,總比在這破院子裡強。

蘇晚照應下婚事,卻冇上顧府的轎。

她背上藥箱往城南走——昨夜顧昭遠昏迷時嘟囔城南死了三個孩子,她記著。

疫區分明飄著腐臭味,她掀開草簾的手卻穩得很。

七個孩子蜷在草蓆上,小臉燒得通紅。

她蹲下身,掰開孩子發顫的手指——指甲縫裡全是泥,再看院角的水井,水麵浮著層綠沫。

是水喝壞了。她翻出藥箱裡的艾草,燒兩大鍋水,加半把艾,半把黃連。她扯下頭巾紮住發,大人小孩都喝,喝三天。

百姓跪了一地:活菩薩!

日頭偏西時,蘇晚照踩著暮色回府。

轎簾突然被掀開,顧昭遠騎在馬上,眉眼浸著夕陽:你明知今日成婚,還敢去疫區

若我因怕死不敢救人,你今日也不會來娶我。她迎上他的目光,不是嗎

顧昭遠勒住馬。

他喉結動了動,俯身湊近她耳畔:明日開始,我的書房歸你用。他聲音低得像歎息,裡麵全是醫書,我娘留下的。

轎伕加快腳步。

蘇晚照摸著腕上的玉鐲,看他在轎後慢慢跟著,唇角微揚——原來被人懂的滋味,比苦艾湯甜百倍。

新婚夜的侯府燈火通明。

秦嬤嬤端著紅漆托盤跨進新房,合巹酒的香氣混著外頭的鞭炮聲飄進來。

她望著妝台前低頭理藥箱的蘇晚照,笑眯眯道:世子爺在前廳應酬,說是片刻就來。

蘇晚照抬頭,鏡中映出窗外的月亮。

她摸了摸鬢邊的白玉簪,把最後幾味草藥收進抽屜——這夜,該來的,總會來。

3

第3章

洞房夜不圓房,先治舊傷再談情

新婚夜的紅燭劈啪爆了個花。

蘇晚照坐在妝台前,指尖摩挲著藥箱銅鎖。

秦嬤嬤端著紅漆托盤進來時,她正把最後半塊硃砂收進瓷瓶。

合巹酒的甜香漫過來,她抬眼——酒盞邊緣沾著極細的白粉末,像落在雪地上的鹽粒。

少夫人,世子爺說這酒是他親自挑的。秦嬤嬤笑出滿臉褶子,您先喝著,奴纔去前頭催催。

門簾落下的瞬間,蘇晚照抄起酒盞。

湊到鼻尖輕嗅,甜膩裡混著絲若有若無的苦——是茯神研磨的粉。

安神用的,量不大,喝下去頂多睡個沉覺。

她垂眸盯著銅鏡裡的自己,鳳冠上的珍珠晃得人眼暈。

顧昭遠在試探她。

她把半盞酒潑進炭盆,餘下半盞仰頭飲儘。

酒液順著喉管燒下去時,門吱呀一聲開了。

顧昭遠立在門口,玄色喜服未換,腰間玉牌撞出輕響。

他掃過空了一半的酒盞,眉峰微挑:不怕我下毒

世子若真想害我,不會用茯神。蘇晚照起身,藥箱帶得裙角輕晃,您更想知道,我是急著圓房,還是急著治病。

顧昭遠冇接話。

他望著她鬢邊的白玉簪——那是祖母給的見麵禮,此刻在燭火下泛著暖光。

舊傷在腰側。蘇晚照繞過他走向床榻,當年箭傷未清毒,每逢陰雨天便像有螞蟻啃骨頭。

對嗎

顧昭遠腳步頓住。他確實冇說過舊傷位置,可她連症狀都分毫不差。

金針要貼膚施術。蘇晚照轉身,手裡攥著三寸長的金針,您若嫌疼,可以罵我。

但彆推開手。

顧昭遠解腰帶的動作頓了頓。

他扯開衣襟時,月光正漫過窗欞,照見腰側猙獰的疤——足有半尺長,像條扭曲的蜈蚣。

蘇晚照的手指搭上他皮膚時,他渾身一僵。

第一針紮進氣海穴時,顧昭遠咬碎了後槽牙。

第二鍼關元,冷汗順著下巴砸在喜服上。

第三針中極,他聽見阿硯在門外嘀咕:這哪是新娘子,倒像來報仇的。

蘇晚照冇抬頭。

她盯著穴位下的青紫色瘀絡,金針尾端隨著她的手指輕顫。

顧昭遠的呼吸越來越重,卻始終冇吭一聲。

直到最後一針紮進命門,他突然低笑出聲:疼得狠,倒比往日痛快。

蘇晚照拔針的手頓了頓。

她取過藥棉按在針孔上,抬頭時正撞進他深黑的眼:明日寅時,您會疼醒。

哦顧昭遠扯過被子蓋住腰腹,那你要守著

我守藥。蘇晚照把金針收進檀木盒,您這傷積了十年毒,今晚隻是引毒。

明日得喝三碗解毒湯。

顧昭遠望著她收拾藥箱的背影,喉結動了動。

窗外更漏敲過三更時,他忽然說:我娘也是醫女。

蘇晚照的手停在藥箱上。

她救過我爹的命。顧昭遠聲音輕得像歎息,後來我爹戰死,她抱著繈褓裡的我跪在靈前,說'醫人者,救不了愛人'。

蘇晚照轉身時,看見他望著窗外的月亮。

月光落進他眼睛裡,像落進一潭深不見底的井。

您娘若在,會希望您找個能替您拔毒的人。她把藥箱抱在懷裡,不是替您安神的。

顧昭遠冇接話。直到她吹滅燭火,他才低低應了聲:好。

三日後寅時,顧昭遠是被花香熏醒的。

他掀開被子坐起——腰側冇疼,隻有些酸脹。

阿硯端著藥碗撞開門:世子爺!

您醒了

少夫人天冇亮就去廚房熬藥,說要趁熱喝!

顧昭遠接過藥碗時,指腹觸到碗底的餘溫。

藥汁黑得發苦,他卻一口飲儘。

阿硯盯著他空了的碗,結結巴巴道:奴才...奴纔去給少夫人說您喝了

不必。顧昭遠扯過外袍,我自己去。

廚房飄著粥香時,蘇晚照正往砂鍋裡加枸杞。

轉身時撞進顧昭遠懷裡,粥勺噹啷掉在地上。

你、你怎麼...

藥有效。顧昭遠彎腰撿起勺子,今日起,侯府西跨院騰出來。他把勺子遞給她,你說要開義診堂,我讓人收拾了。

蘇晚照的手頓在半空。她望著他眼底的青黑——顯然昨夜冇睡好。

阿硯管賬。顧昭遠像是冇看見她的怔愣,他識字,手腳也乾淨。

謝世子。蘇晚照低頭攪粥,耳尖泛紅。

這幕被端著菜的秦嬤嬤瞧了個正著。

她縮著脖子退出去時,聽見廚房裡傳來顧昭遠的聲音:以後彆喊我世子,喊昭遠。

三日後,顧太君把蘇晚照拽到佛堂。

我那媳婦當年熬藥,總把砂鍋燒糊。太君摸著她的手,你倒好,把我孫子的毒都拔了。她從匣子裡取出塊玉牌,這是侯府內院的通行令,以後你想去哪,冇人敢攔。

秦嬤嬤捧著茶盤經過廊下時,聽見太君的笑聲。

她望著手裡的茶盞,到底冇像往日那樣輕慢,輕聲喊了句:少夫人,茶。

蘇晚照接茶時,秦嬤嬤偷偷看她。

這才發現她眼角的細紋裡全是笑,哪像剛進府時那個揹著藥箱的野丫頭。

入夏的雨來得急。

蘇晚照被雷聲驚醒時,窗外電閃雷鳴。

她摸黑披上外衫,正要去看林氏,卻聽見隔壁傳來壓抑的咳嗽。

養母她撞開房門時,林氏正蜷在被子裡發抖,額頭燙得能煮雞蛋。

阿晚...我就是...著了涼...

蘇晚照掰開她的眼皮。

瞳孔發暗,舌苔黃厚,指尖一按手腕——脈跳得像擂鼓。

她猛地掀開被子,看見林氏腳踝上的紅疹,心沉到穀底。

濕熱疫毒。她轉身翻藥箱,阿硯!去喊顧昭遠!

顧昭遠撞開房門時,蘇晚照正把藥汁往林氏嘴裡灌。

她的頭髮散著,外衫沾著藥漬,見他進來,抓過案上的紙就寫:封鎖城東所有水井!

用生石灰消毒!

不然三日內必蔓延全城!

顧昭遠接過紙時,觸到她冰涼的指尖。

他望著她發紅的眼尾,第一次主動握住她的手:我現在就去。

你守著林媽媽。

蘇晚照望著他跑出去的背影,突然喊住他:昭遠!

顧昭遠在門口回頭。

若有人問起這病...她低頭替林氏掖被角,就說是我寫的方子。

顧昭遠冇說話。

他望著她被燭火映亮的側臉,忽然笑了。

雨幕裡傳來馬蹄聲時,蘇晚照摸過案頭的紙墨。

林氏的呼吸漸漸平穩,她蘸了蘸墨,筆尖懸在紙上——

《濕熱疫毒辨治六法》。

4

第4章

瘟疫來了,我第一個開藥方卻冇人信

林氏退了燒的那夜,蘇晚照在燭下守到雞鳴。

她握著養母滾燙過的手,指節泛白——那紅疹雖褪了大半,可脈息裡仍纏著股黏膩的毒。

天剛擦亮,她就翻出藥箱裡的桑皮紙,筆尖蘸飽墨,在案上重重寫下《濕熱疫毒辨治六法》。

阿硯,她把寫滿字跡的紙拍在小丫鬟懷裡,去城東義診堂,抄一百份。

阿硯攥著紙往外跑時,正撞上來送早膳的秦嬤嬤。

老仆端著的青瓷碗晃了晃,藥香混著粥氣漫出來:少夫人這是...

瘟疫方子。蘇晚照把最後一行治法寫完,城東水井的毒冇清乾淨,染病的人隻會更多。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踢門聲。

趙太醫穿著玄色官服跨進來,腰間的太醫院銀魚佩撞得叮噹響:好個侯府新婦!他搶過阿硯手裡的抄本,敢私下發瘟疫藥方

你可知這等大事需太醫院議定

趙大人。蘇晚照站起來,我昨日在城東見三個挑水娘子咳血,兩個孩童高熱說胡話——

住口!趙太醫撕了抄本,碎紙片撲簌簌落了滿地,你嫁進侯府才七日,也配談瘟疫

若按你這野方子治死了人,是讓定北侯替你擔罪

秦嬤嬤撲通跪下,扯蘇晚照的裙角:少夫人,趙太醫是太醫院院判的公子,您彆...

蘇晚照彎腰拾起半張碎紙。

墨跡在她掌心洇開,像團燒紅的炭。

她轉身從案頭抽了張新紙,蘸墨的手穩得很:我擔不起人命,但能救一個是一個。

她踩著碎紙往外走,秦嬤嬤追在後邊撿:您要去哪兒

侯府大門。蘇晚照把新抄的方子拍在門房手裡,貼上去。

正午的日頭曬得朱漆大門發燙。

蘇晚照揹著藥箱往城東走時,聽見身後傳來百姓的私語:那不是侯府少夫人

她貼的藥方寫著用黃連、厚樸...

城東的巷子窄得很。

蘇晚照掀開第一戶的布簾時,看見床上躺著個抽搐的孩子。

孩子娘攥著她的手腕哭:大夫說這是中邪,要拿香灰灌...

十宣穴。蘇晚照從藥箱裡摸出銀針,拿針來。

孩子娘抖著手遞過銀簪。

蘇晚照捏起孩子的指尖,銀針快速刺入:擠血。暗紅的血珠冒出來時,孩子的抽搐緩了。

她又倒出半碗藥湯:灌下去。

孩子娘捧著碗,眼淚砸在湯裡:少夫人,您不是神仙,是真菩薩啊!

訊息像長了翅膀。

日頭偏西時,蘇晚照的藥箱裡空了小半,身後跟著七八個捧著藥罐的婦人。

她蹲在井邊看水色,突然喊:停!

這井淺,疫毒沉在底。她指著百米外的老井,用那口深井水熬藥。

再去采艾草,每屋熏半個時辰。

有婦人抹著淚點頭:聽少夫人的。

顧昭遠是在二更天找到她的。

他穿著玄色暗紋錦袍,髮梢還滴著雨,手裡抱著個檀木匣子:跟我回府。

等我把這戶的藥煎完。蘇晚照往灶裡添柴,林媽媽說,煎藥要守著,火候過了...

我讓人記了三日病例。顧昭遠打開匣子,裡麵整整齊齊放著一疊紙,城東新增染病的人,少了一半。

蘇晚照的手頓了頓。

趙太醫還在太醫院耗著。顧昭遠的聲音沉下來,他說要等集體議定。

那你就告訴他。蘇晚照把藥罐從火上提下來,再耗三日,死的人夠填半條護城河。

第三日清晨,趙太醫的玄色官服又出現在侯府門口。

他盯著門上的藥方,嘴角抽了抽:世子,這等胡鬨...

趙大人。顧昭遠把病例匣子推過去,您看看,是我胡鬨,還是您眼瞎

趙太醫的臉漲成豬肝色:就算是疫病,也該太醫院...

那我明日就讓全京都知道。顧昭遠扯鬆腰間玉帶,是太醫院的趙大人,攔著活命的方子。

趙太醫摔袖走了。

蘇晚照站在廊下看他背影,轉身對秦嬤嬤說:把東跨院騰出來,設疫症專席。

少夫人,您連熬三夜了。秦嬤嬤端來蔘湯,這是何苦

蘇晚照喝了口蔘湯,甜味漫到喉嚨裡:我娘當年撿我時,被人說手臟。

可她救過十個人,冇人再說她臟。

秦嬤嬤的眼眶紅了。

她轉身往廚房跑,裙角帶翻了蔘湯碗——顧昭遠站在廊下,手裡捏著道明黃信箋。

太君送來的。他展開信箋,上麵蓋著定北侯的硃紅大印,先帝賜的急症通行令,能繞過禮部直接報疫情。

蘇晚照湊過去看。信箋邊角泛著舊,卻被收得極平整。

這東西,本該留著保侯府兵權。顧昭遠把信箋塞進她手裡,可你說要救人...

他冇說完。

蘇晚照抬頭時,看見他眼底翻湧的暗潮,像暴雨前的護城河。

第五日清晨,宮門外的儀仗隊敲著銅鑼過了三條街。

有小太監捧著明黃聖旨衝進侯府時,蘇晚照正給最後一個病人紮針。

蘇氏晚照接旨——

顧昭遠擋在她跟前:所為何事

小太監抖著嗓子:陛下聞你治疫有方,宣你即刻入宮。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馬蹄聲。

李尚書的青驄馬撞開侯府角門,他扶著腰牌衝進來:慢著!

某昨日見城東有孩童用了蘇氏的藥,吐得昏死過去!

蘇晚照的銀針噹啷掉在地上。

她望著李尚書臉上的冷笑,突然想起林氏發高熱那晚——雨幕裡的馬蹄聲,和此刻的,竟像極了。

5

第5章

我在朝堂上懟哭太醫令,世子爺在後麵給我撐腰

宮門前的石獅子還掛著晨露,蘇晚照的素色裙角掃過漢白玉階。

顧昭遠走在她身側,玄色大氅帶起的風捲得她耳墜輕晃——那是他昨夜塞給她的,說是入宮體麵些。

偏殿裡龍涎香嗆得人睜不開眼。

皇帝半倚在軟榻上,目光掃過蘇晚照發間那支銀簪:聽說你在侯府散了治疫藥方

回陛下,是救人方。蘇晚照跪得筆直,城南染病百姓等不得太醫院的金貴方子。

放肆!李尚書甩著水袖跨進來,腰間玉牌撞得叮噹響,某親眼見城東孩童喝了你的藥,吐得人事不省!他從袖中抖出個布包,這是那孩子的嘔吐物,太醫令說有毒!

顧昭遠突然伸手,布包啪地落在他掌心。

他捏起一點暗褐色殘渣湊到鼻尖,抬眼時眸色如刃:這是隔夜的酸梅湯。

李大人,你當本世子冇嘗過

李尚書的臉瞬間漲紫。

蘇晚照趁機對周嬤嬤使眼色——老嬤嬤捧著半人高的病例簿上前,最上麪攤開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姓名、症狀、用藥日期。

陛下請看。她翻開第二頁,這些孩童染病前都喝過西市老井的水。周嬤嬤又遞上件褪色的小褂,衣角凝著暗綠黴斑,這是染病最重的小福的衣服,他阿孃說他總蹲在井邊玩。

皇帝眯眼湊近:這黴斑...

是井壁青苔混著腐葉,泡久了便生毒。蘇晚照聲音發顫,若早三日清井消毒,何至於死七人她突然轉身盯著趙太醫,趙大人,你昨夜讓人把小福和另一個孩子的屍體偷偷運去亂葬崗,是不是怕驗屍時查出井水有毒

趙太醫的官帽噹啷掉在地上。

他膝蓋一軟跪在青磚上,額角冷汗砸得地磚斑駁:臣...臣也是怕引起恐慌...

我不要你認錯。蘇晚照蹲下身,指尖點在他胸前的太醫院院判補子上,你現在去藥房,把我寫的清毒方摻進小兒退熱散裡。她聲音輕得像片羽毛,那些還在發燒的孩子,等不起了。

趙太醫突然捂著臉哭出聲。

他磕了三個響頭,爬起來時官服都蹭上了灰,跌跌撞撞往外跑。

好一齣苦肉計。李尚書扯了扯被顧昭遠揉皺的衣袖,侯府娶個醫女,倒成了太醫院的主子

顧昭遠終於開口。

他站在蘇晚照身側,影子將她整個人罩住:我侯府的媳婦,輪不到旁人指摘。他低頭看向李尚書,但若有人敢用孩子的命做文章...尾音陡然冷下去,李大人不妨問問你侄子陳默之,當年退婚時踩的那腳,現在還疼不疼。

偏殿裡靜得能聽見龍涎香燃儘的劈啪聲。

皇帝突然笑了:顧世子倒是護妻。他揮了揮手,蘇氏留下病例,你們退下吧。

回侯府的馬車裡,蘇晚照靠著軟枕閉眼睛。

顧昭遠突然塞給她張紙——是封未拆的信,墨跡未乾的小楷寫著:蘇晚照若成氣候,必毀我前程。落款是蘇明珠。

陳默之的書童今早去丞相府送的。顧昭遠摩挲著她冰涼的指尖,他們買通了幾個地痞,在疫區說你藥方裡摻了毒藥。

蘇晚照捏著信紙的手緊了緊。

她突然笑出聲,眼尾還沾著未乾的淚:原來他們怕的不是我醫術差,是我太會治病。

暮色漫進侯府時,阿硯的聲音炸在院外:少夫人!

城南百姓抬著牌匾來了!

蘇晚照跑到門口時,正撞見林氏抹著眼淚往人群裡塞熱湯。

青石板路上擠了上百人,最前麵的紅底金漆牌匾被舉得老高,活命恩人四個大字在夕陽下晃得人眼痠。

蘇大夫!有個抱孩子的婦人擠過來,我家妞妞喝了藥,燒退了!她把孩子往蘇晚照懷裡塞,您摸摸,真不燙了!

孩子軟乎乎的小手貼上她的臉。

蘇晚照突然想起小時候,林氏揹著她在雨裡跑,路人捂著鼻子罵臟手醫婆。

可現在,這些沾過藥漬、按過脈的手,正被百姓搶著攥。

顧昭遠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被人群圍住,嘴角慢慢翹起來。

他轉身回書房,燭火映得奏摺上京都疫症防治局幾個字發亮,末尾工工整整寫著臣妻蘇氏建議。

夜更深時,侯府義診堂外的燈籠還亮著。

蘇晚照給最後一個病人紮完針,剛要關門,就聽見門外傳來抽噎聲。

晚照姐姐...

她手一抖,銀針掉在地上。

月光裡,蘇明珠扶著陳默之跪在青石板上,兩人額角都沾著汗,陳默之的袖口還在往下滴——不是血,是燒得滾燙的汗水。

(下章預告:蘇明珠的帕子擦過陳默之額頭,指尖卻悄悄按上他後頸的紅疙瘩。

侯府門房的狗突然狂吠,阿硯舉著燈籠跑出來,光映得蘇明珠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6

第6章

繼妹哭著來求醫,我把藥方換成休書

蘇晚照蹲下身撿銀針時,指甲掐進掌心。

月光把蘇明珠的臉照得慘白,她鬢髮散亂,繡著纏枝蓮的裙角沾著泥,陳默之額頭的汗珠子掉在青石板上,發出啪嗒聲。

晚照姐姐......蘇明珠往前爬了半步,我和默之染了熱症,丞相府嫌我們晦氣,把我們趕出來了......她拽住陳默之的袖子,他燒得說胡話,求你......

人群嗡地炸開。

這不是當年在喜堂扔醫書的蘇二小姐賣糖葫蘆的老張擠過來,說晚照姑娘摸死人手臟,現在倒來求臟手救命

還有尚書府的陳公子!賣菜的王嬸戳著陳默之後背,退婚時說晚照配不上陳家,現在病了倒想起人家醫術了

林氏抄起門閂擋在蘇晚照跟前,銀髮被夜風吹得亂蓬蓬:我家晚照不治忘恩負義的病!

當年你把她醫書撕成碎片,現在倒來裝可憐

蘇明珠突然重重磕頭,額頭撞在石板上的悶響驚飛了簷角的麻雀:姐姐,我錯了!

那天是我鬼迷心竅,我娘說陳家嫡子能幫我進太醫院......她抓住蘇晚照的裙角,我給你磕一百個頭,求你救救默之......

陳默之顫巍巍抬起手,袖口的汗滴在蘇晚照鞋尖:晚照,我......我當初是被迷了眼......他聲音發啞,現在我才明白,隻有你......

蘇晚照垂眸看那隻顫抖的手,想起訂婚那日,陳默之也是這樣攥著蘇明珠的手,說晚照,你醫書裡淨是死人脈案,我母親嫌晦氣。

她蹲下來,摸了摸陳默之的額頭——燙得驚人。

阿硯,去灶房熬碗薑糖水。她聲音很輕,明珠妹妹不是說我摸過死人手臟嗎

這碗水我親自端。

蘇明珠眼睛亮起來,陳默之也勉強扯出個笑。

薑糖水的甜香飄過來時,蘇晚照把碗遞過去:喝完這碗,就能退燒。

蘇明珠捧碗的手在抖,糖水潑在她腕間也顧不上:姐姐......

當年我抄的《金針十三法》,是你娘從我屋裡偷走的。蘇晚照打斷她,從袖中抽出半本染血的醫書殘頁,這是被你撕爛後,我連夜粘起來的。她又甩出一本賬本,顧府暗衛查了三個月,太醫院張院判去年給丞相府送了三百兩,買的就是這本醫書。

人群裡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

你說我醫書裡都是死人脈案。蘇晚照指尖劃過賬本上的紅印,可張院判拿它治好了端王側妃的血崩,還得了賞。她抬頭看向蘇明珠,你設計讓我在喜堂出醜,讓陳家退婚,不過是怕我醫術傳出去,搶了你的太醫院名額。

蘇明珠臉色白得像紙,碗噹啷掉在地上:你......你胡說!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欲殺我。蘇晚照彎腰撿起醫書殘頁,這句話,是你娘當年罵我時說的。她轉身對躲在樹後的影子招招手,顧太君派來的文書官,把休書寫了。

穿青衫的文書官從廊下走出來,墨汁在宣紙上洇開:蘇晚照與蘇明珠,非嫡親姊妹,自今日起,生死不相關......

你敢休我!蘇明珠撲過來要抓蘇晚照的臉,被王嬸一把拽住:你算哪門子的姐

當年晚照被你推下池塘,要不是林醫婆撈得快,早冇了!

蘇晚照後退兩步,避開那隻染著丹蔻的手:這碗糖水,是給你們的體麵。她指向街角,真正的退燒藥方,我今早交給太醫院了。

趙太醫說,他欠我三條人命,正好還你。

陳默之突然劇烈咳嗽,蘇明珠慌忙去扶,卻被他甩開。

你說藥方是你抄的......陳默之盯著蘇明珠,原來都是你......

夠了!蘇明珠尖叫著推開他,不就是個破醫女

等我進了太醫院......

太醫院今晨貼了新告示。人群裡擠進來個小乞丐,舉著張紙,蘇晚照蘇大夫被薦為醫正,蘇明珠蘇氏,永不錄用!

圍觀的百姓鬨笑起來,有人把糖葫蘆塞給小乞丐:說得好!

蘇明珠踉蹌著後退,撞翻了藥櫃旁的竹簍,曬乾的金銀花撒了一地。

陳默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蘇晚照,最終低頭撿起地上的帕子,跟著她跌跌撞撞跑了。

晚照。林氏抹著眼淚抱住她,你受的委屈,總算......

祖母讓人錄了全程。顧昭遠從月洞門走出來,手裡攥著個黃綢信封,明日就能送進宮裡,丞相府和陳家,該清算了。

蘇晚照接過信封,指尖觸到燙金的聖旨二字。

拆開時,京都疫症防治局提舉幾個字刺得她眼眶發酸。

皇帝說,你治好了百姓,就該管百姓的病。顧昭遠替她擦掉眼淚,往後,你不用再看任何人臉色。

她抬頭看他,廊下燈籠的光落在他眉梢:那我們一起,把這世道治好一點。

顧昭遠笑了,握住她的手往院外走:好。

他們走到垂花門時,秦嬤嬤舉著燈籠從外麵跑進來,鬢角的銀簪晃得人眼暈:少夫人!

您剛從宮裡領回的提舉印信......她喘得說不完整,城外急報!

蘇晚照腳步一頓。

顧昭遠攬住她肩膀,目光投向遠處被夜色籠罩的城牆。

更深露重,侯府的燈籠在風裡搖晃,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7

第7章

侯府剛封誥命,邊境送來毒禮

秦嬤嬤的聲音撞進耳朵時,蘇晚照正攥著新領的提舉印信。

少夫人!她跑得鞋跟都歪了,邊關來的傷兵,太醫院不收,全堵在義診堂門口!

顧昭遠的手搭在她後頸,體溫透過布料滲進來:我陪你去。

義診堂外的青石板上停著五輛破馬車。

車簾掀開的瞬間,腐肉混著腥氣撲出來。

七八個士兵歪在草蓆上,麵色青得像浸了靛藍,嘴唇烏紫,手指摳進車板縫裡,指節泛白。

這是染了疫圍觀的百姓往後縮,有人捂住鼻子。

不是疫。

一道沙啞男聲從車下傳來。

穿粗布短打的男人跪下來,鎧甲片在地上磕出脆響:卑職沈硯舟,定北侯舊部。他抬頭,眼角有道刀疤從眉骨劈到下頜,這些兄弟是中毒,軍糧裡摻了斷魂草。

蘇晚照蹲下身,指尖搭上最近的傷兵手腕。

脈搏跳得像擂鼓,皮膚燙得能烙餅。

她掀開傷兵衣襟,腹部有暗紅斑點——和瘟疫的疹子位置一樣,顏色卻深了兩度。

斷魂草她皺眉,典籍裡說這草毒發像時疫,高熱抽搐,口吐白沫。

正是。沈硯舟從懷裡摸出個紙包,倒出兩粒黑褐色草籽,有人故意把草籽磨碎摻進軍糧,想讓朝廷以為邊關鬨疫,撤了顧將軍的職。

蘇晚照捏起草籽對著光看。

草籽表麵有細密紋路,像極了普通藥材的種子——難怪會被當成疫症。

得用雪蓮根配金銀花解毒。她翻出隨身藥箱,但傷兵們常年征戰,氣血虛得很,雪蓮根太寒,直接用會虛脫。

沈硯舟的喉結動了動:那……

有辦法。蘇晚照突然抬頭,我娘教過‘以熱引熱’。先拿艾條灸三陰交穴,把寒氣逼出來,再用藥。

她轉身對秦嬤嬤喊:燒熱水!拿二十根艾條!再讓人去藥鋪買雪蓮根,要最大的!

秦嬤嬤應了一聲,撒腿就跑。

這時,院外傳來馬蹄聲。

趙太醫掀簾進來,官服穿得板正,手裡還攥著個布包:聽說蘇提舉在治怪病,本醫特來……

趙大人是來查證的秦嬤嬤抱著艾條從裡屋鑽出來,少夫人說了,真想幫忙就把太醫院那本《毒物彙編》借來。想看笑話——她瞥了眼趙太醫腰間的玉牌,請回。

趙太醫的臉漲成豬肝色。

他把布包啪地拍在桌上,展開竟是本手抄本,墨跡還冇乾透:昨夜抄的。他彆過臉,我早看出不是疫症,怕再錯判……

蘇晚照翻開抄本,裡麵密密麻麻記著各種毒物特征,連斷魂草的解法都畫了圖。

她抬頭:謝了。

趙太醫的耳尖紅了紅,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頓住:若有難處,太醫院庫房的藥材……可用。

蘇晚照低頭笑了。她抽出銀針,在燈上烤了烤:開始吧。

艾煙在堂裡瀰漫時,顧昭遠來了。

他站在門口,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道黑牆。

沈硯舟見了他,咚地跪下去:世子!

顧昭遠伸手虛扶,目光掃過床上的傷兵:跟我來。

兩人進了裡屋。

門簾放下的瞬間,蘇晚照聽見顧昭遠壓低的聲音:從頭說。

半炷香後,顧昭遠出來時,眼底結了層霜。

他走到蘇晚照身邊,看她給最後一個傷兵施針:你治人,我查鬼。

蘇晚照的銀針停在半空:誰

不急。他摸了摸她發頂,阿硯去了刑部。

深夜,蘇晚照在藥爐前打盹。

顧昭遠推開門,手裡捏著張紙:李尚書的小兒子,名下有間藥材行。近五年往邊關運了十二車‘軍需藥材’,其中三車混了斷魂草。

蘇晚照的睡意全醒了:證據

賬本。顧昭遠把紙拍在桌上,阿硯從檔案房偷的。

次日清晨,蘇晚照在義診堂外擺了張桌子,教百姓辨認斷魂草的圖樣。

沈硯舟捧著個木匣擠進來,匣蓋一掀開,她就僵住了。

匣裡躺著塊染血的布條,半枚徽記繡得精緻——是陳默之書房的墨雲軒。

這是傷兵從敵營裡撿的。沈硯舟說,他們說,下毒的人身上帶著這個。

顧昭遠從她身後探過頭,指尖劃過徽記:墨雲軒他笑了,隻是那笑冇到眼睛裡,陳大公子不是隻會掉眼淚

蘇晚照攥緊布條,指節發白:他……

彆怕。顧昭遠把布條收進懷裡,這次,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

他轉身時,晨光落在他腰間的侯府玉佩上,泛著冷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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