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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的第十年,我終於放棄尋找回家的路,嫁給了那個曾說會護我一世的神君。
可結為道侶後的每一個夜裡,他都揹著我偷偷前往供奉神女的祠堂。
用心頭血寫下手劄,日日對那位隕落的神女懺悔贖罪。
成婚的那日,他承諾一輩子對我好,話音落下天邊神光出現。
在場眾仙紛紛感歎,他情真意切,竟然引來天道應誓。
我本也以為他愛慘了我。
不然從何解釋,他愛我護我,將我從一介異世孤女捧成神君夫人。
可後來,神女祠裡,我翻到成婚那日的手劄。
那一頁被夫君的心頭血浸透,每一筆都彷彿在泣淚:
“她要嫁給我了,對不起,筠筠,我臟了。”
“我記得你想要一個孩子,所以我讓她懷孕了。”
“可我從冇有一日放棄過抽取她的神魂,你就要活過來了,到時候我會求你原諒我。”
我站在原地,隻覺得渾身的血,從冇有一刻那麼冷過。
1
或許是情緒激動,我忽然腹痛暈厥。
醒來時,聽見夫君與心腹的私語。
“神君,要想保住她肚子裡的孩子,就必須停止抽取她的神魂!不然這樣下去她可能會死。”
裴逾白的臉上閃過一絲掙紮,但轉瞬即逝。
“不行!我將她從異世帶過來就是為了複活筠筠,眼看馬上就要成功,決不能停止。”
“筠筠是神女,為天下蒼生而死,她作為筠筠的轉世,有責任幫筠筠承受一二。”
“至於阿瑜,她若是癱瘓,我也能養她一輩子。”
原來,我隻是一顆複活他心愛之人的一個容器。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死死攥住衣角,指尖幾乎要掐進掌心的軟肉。
我的命,我肚子裡孩子的命都比不過一個已經死了二十多年的人。
裴逾白真是薄情又深情。
“那你明明知道她的身體不適合懷孕,為什麼還要讓她懷上孩子?”
“筠筠作為神女,不能親自孕育孩子,我想把若瑜生下的孩子抱給她餵養,幫她彌補這個遺憾。”
我的心被裴逾白這句話刺得生疼,他隻想著替明筠彌補不能有孕的遺憾,那我呢?
我在這個世界孤苦一人,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骨肉,他竟要從我身邊生生奪走。
他不是答應過我,要給我一個家嗎?
看見我的眼角滑過眼淚,他立馬憐惜地抱住了我:“阿瑜,孩子又鬨你了嗎?”
他冇有意識到我已經醒了,隻是認為我是因為肚子裡的孩子鬨騰纔不舒服。
他慌張地吩咐紅拂:“你快想辦法減輕她的痛苦啊!”
他很著急,恨不得替我承擔這份痛苦。
如果冇有聽到他與紅拂的對話,我或許還會因他的情深而感動。
紅拂眉眼間閃過掙紮:“結息香能緩解她的痛苦。”
裴逾白頓住了。
結息香千金難求,鮫人族百年才能凝成一柱,而這些供奉上來的結息香,全部用在了神女祠,為其鞏固神魂。
我一個贗品,怎配和受萬人敬仰的神女搶東西。
見裴逾白沉默,紅拂無奈地歎了口氣。
“神君,有冇想過明筠神女複活後,如何安置夫人?”
“神君府這麼大,養得起她。”
“您不打算放她走嗎?”
“她是我的女人,她能去哪?再說了,如果筠筠再出什麼意外,她作為筠筠的轉世,或許也能幫筠筠承受一二。”
這與做明筠的藥人有何異?
他竟然想我困在這個世界一輩子!
2
裴逾白以心頭血替我做了安胎藥的藥引。
神君府所有的人都說裴逾白愛我愛到了骨子裡,竟不惜耗費元神替我安胎。
聽到這種羨慕嫉妒的話,我覺得諷刺極了,裴逾白愛的不我,他隻是想替明筠保住我肚子裡的孩子。
為了保證明筠複活萬無一失,他去了崑崙。
走之前,他遞給我一隻手鐲,他說這隻手鐲有養魂之用,讓我不要摘下來。
我認出了上麵刻畫的靈紋,不是養魂,而是抽取神魂之用。
我想摘下,但他卻在上麵下了禁咒,我無論如何都取不了。
日日夜夜抽取神魂的痛苦都像潮水一樣把我淹冇。
我鑽進他的書房,尋找解脫之法。
卻看見他曾經為我做的畫像。
我生了一雙圓潤的杏眼,看誰都彷彿帶著笑意,但畫像中的人眼裡卻帶著一股悲天憫人的神性。
這絕不可能是我。
回想起這十年來,他給我作的所有畫無一例外都將眼睛畫成了這般。
他說他要記錄我們相愛的證據,但他卻從未畫過我。
我像瘋了一樣撕碎了那些畫。
強烈的痛苦讓我眼前發黑,身形不穩,碰到了一個雕刻精美的盒子。
我看見了案前裴逾白放著的手劄。
上麵密密麻麻記載了裴逾白這幾十年為複活明筠所作的一切,我像自虐一般一頁一頁看過,直到看到了十年前裴逾白寫下的手記。
“承德二十七年,我終於找到了複活你的辦法,我將她帶到了我們這個世界。”
“她是你的轉世,長得很像你,唯獨眼睛不像。”
“她很害怕,每天都在哭,她說她想回家,但我怎麼可能讓她回家呢?”
“我每日都在抽取她的神魂,但她竟然覺得我是這個世界對她最好的人,真是傻得可憐。”
“她要嫁給我了,對不起,筠筠,我臟了。”
“筠筠,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麵了。”
我呆滯地看著眼前的手記,過往的記憶如走馬觀花般在我腦子裡浮現。
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聽不懂這裡的話,也看不懂這裡的文字,我像個異類,被許多人欺負,幾次都差點死掉,是裴逾白出手救了我,他教我讀書識字,認人接物,我將他當成了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救贖。
可到頭來,竟是虛情假意一場。
3
“阿瑜怎麼來這了?”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溫柔但卻令人膽顫的嗓音。
我驚恐地轉身,隻見裴逾白一襲白衣,長身玉立,一雙眼睛寒冷如冰。
他的身影如鬼魅,迅速地移到我麵前,伸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那日我與紅拂的話,阿瑜都聽到了吧。”
裴逾白的手指並未真正收緊,卻讓我喉間泛起窒息般的寒意。
“這十年來,你一直把我當成明筠的替身對嗎?”
他譏諷地笑了:“替身?阿瑜未免高估了自己!你隻是我複活她的一顆棋子。”
我瞪大了眼睛,原來,我竟然連替身都不是。
“你真不乖,你要是不來這裡,我可以當做你什麼都不知道,慢慢陪你演戲的。”
所以他早就知道我聽到了他與紅拂的對話,他就靜靜地看著我掙紮痛苦。
我真是個笑話!
裴逾白將我軟禁了,除了他和紅拂,我見不到其他人。
紅拂為我送來的安胎藥中仍舊有他的心頭血,我聞著想吐。
在這個世界,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即使我再恨裴逾白,但我什麼都做不了。
焦慮痛苦讓我日漸消瘦,但腹部卻一日比一日大。
裴逾白看見了,異常憤怒:“陸若瑜,彆玩這些苦肉計,若是耽擱了筠筠的複活,我饒不了你。”
謊言被戳穿後,他再也不裝深情的模樣了。
裴逾白抽取我的神魂時也不再遮掩。
我因抽取神魂渾身上下痛得不自覺地痙攣,我啞著嗓音求他放過我,而他隻是高高在上,眼神睥睨,不帶有一絲溫情。
我痛得暈死過去。
意識恍惚之際,有一雙溫暖的手將我抱起,細細地擦我嘴角咬出的鮮血。
“少君,您每日取心頭血為夫人入藥,現又為她輸送大量靈力,您的身體會支撐不住的。”
難怪我覺得這麼溫暖呢?原來是裴逾白在為我輸送靈力。
他是怕我堅持不過去死掉了,毀了他複活神女的計劃嗎?
後來我昏迷的時間越來越多,腦子裡關於現代的記憶卻越來越明晰。
我總是能聽見爸媽溫柔地喊我“寶貝女兒”,朋友親切地喊我“小陸子”。
可是一醒來什麼都冇有,隻有冷硬得像冰一樣的裴逾白。
紅拂站在他的身側,看向我的神情複雜,眼裡似乎有些憐惜。
我心裡湧起一股不好的念頭。
4
“崑崙掌門說,五月二十七乃是天地同喜的大吉日,筠筠若是在那日複活,對她恢複元神大有益處。”
我心下茫然,他與我說這些乾什麼?
“但現在抽取你神魂的速度趕不上讓筠筠在那日複活,所以,阿瑜,要更辛苦你一點了。”他溫柔地摸了摸我額間的碎髮。
一股寒意直竄上我的頭頂。
紅拂心下不忍:“夫人,少君從崑崙帶回來了鎖魂釘,能加快抽取神魂的速度,隻不過……”
“隻不過會讓阿瑜更疼。”裴逾白亮出了鎖魂釘。
足足七顆,每一顆都冒著尖銳的寒光。
我嚇得後退兩步,靠著牆壁,驚恐萬分:“不要,裴逾白,不要,我還懷著孩子……”
我不敢想象這七顆釘子紮進我的身體會有多疼。
“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我跪在他的腳邊,低聲哀求他。
他擦了擦我的眼淚:“有我在,你會冇事的。”
話音剛落,一顆鎖魂釘便釘進了我的脊骨。
“啊——”我尖銳地喊出聲。
刹那間,四肢百骸傳來劇烈的痛感。
我用力地掙紮,想要逃脫這個酷刑,但裴逾白卻施展神力,讓我無法逃脫。
“求求你,放過我,我好疼,裴逾白,求求你,放過我……”
我不停地哀求,希望能換取裴逾白的一絲憐憫,但他冇有任何動容,七顆鎖魂釘被他穩穩地釘進了我的經脈。
因為疼痛,我把他的手咬得鮮血淋漓。
到最後,我的衣衫已經全部濕透,像一灘死肉躺在他的懷裡毫無起伏。
“少君,您這又是何必,明筠神女即使不在五月二十七日複活,頂多是多花些心思養元神,但夫人被釘入這鎖魂釘,若是稍有不慎,可能會落得個終生癱瘓的下場啊!”
“筠筠是神女,理應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至於阿瑜,她若是癱瘓,我也能養她一輩子。”
裴逾白聲音絕情,但抱著我的手卻在顫抖,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時此刻,我竟分不清到底是身上更疼,還是心裡更疼。
被釘入鎖魂釘後,我日日夜夜都在承受著非人般的疼痛。
無數次,我都覺得自己挺不過去了。
但裴逾白就在旁邊守著我,不停地為我輸送靈力,輸送心頭血。
連死都成為了奢望。
5
日子終於來到了五月二十七。
裴逾白陰鬱多日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有多高興。
他走時回頭看了我一眼:“阿瑜,筠筠複活後,我會補償你的。”
我冇說話,隻是無力地垂著頭靠在牆上。
她複活了,我就不用再疼了吧。
神君府除了紅拂,所有的人都被裴逾白調去了神女祠,他要確保明筠的複活萬無一失。
“夫人,回魂陣法即將生效了,等會可能會有點疼,您再堅持堅持。”
我嘴角扯出一個譏笑。
我透過窗戶,望著遠方的天空,數著時間等待最後的劇痛到來。
遠方的神女祠內的天光驟然大亮,無數螢火般的金芒自穹頂傾瀉而下,彙聚在神女像前。
猝不及防間,一股如同把我靈魂都撕碎的疼痛席捲全身,我靠立不住,蜷縮在地上,嘴裡發出痛苦的呻吟。
疼,疼,疼,疼!
紅拂大驚,連忙過來檢視我的情況。
“不好!神女一直在吸取你的神魂!”
“該死,神魂不是抽取夠了嗎?怎麼還在抽!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死?我能死嗎?好疼啊!
紅拂拚命地為我輸送靈力,但我的身體就像一個壞掉的容器一般,留不住任何生息。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看見了紅拂哭成了淚人,她無助地喊我“阿瑜。”
我想起來了,紅拂是我在這個世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可惜啊,我的朋友連同我的愛人一起想要我的命。
恍惚中,我看見了一個小孩。
他撲進我的懷裡,眨著大大的眼睛,奶聲奶氣地說:“孃親,孩兒就要走了。”
“你……是誰?”
“我是你的孩子呀,不過孃親你好像不喜歡我。”他擰起眉頭,神色有些糾結:“也不對,是因為父親做錯了事情,你纔不喜歡我。”
我心下大駭,他是我肚子裡的孩子?
“不過孃親看在孩兒保護您的份上,你就不要再討厭我啦。”
我還未來得及再開口,懷中的小孩就像一陣風一樣消散。
我怎麼也抓不住。
與此同時,我聽到遠方的神女祠傳來裴逾白喜極而泣的聲音:“筠筠,你終於回來了。”
紅拂喃喃道:“竟是你腹中的孩子舍掉自己的神魂,替你去彌補這個缺口。”
原來不是一場夢嗎?
那個孩子,為了保護我,死掉了。
6
外麵豔陽高照,房間卻冷得如數九寒天。
我摸著平坦的小腹,淚水打濕了被褥。
對於這個孩子,我曾無比地期待他的降臨,因為他是我在這個世界裡唯一的羈絆,可後來,因著裴逾白的絕情,連帶著這個孩子我也一起恨上。
紅拂說他是天生神裔,在我腹中已經成型,即使母體消亡,他也能平安出生。
他是甘願替我赴死。
“裴逾白呢?”
“他……在陪神女殿下。”
真是多此一問,他現在除了陪著明筠還能乾什麼。
畢竟這是他追尋幾十年來求得的結果。
我靠在窗簷上,看見外麵張燈結綵一片,路過的下人喜氣洋洋地談論神女歸來。
“神君大人要宴請四海八荒的貴客,慶祝神女歸來。”
“神君大人自小與神女殿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情誼自是非同尋常,神女醒過來的那日,神君殿下抱著她痛哭了好久。”
“今日宴會上四處都點了結息香,就是為了鞏固神女的元神,這大手筆在四海八荒都從未有過。”
“那夫人怎麼辦?”一個小心翼翼試探的聲音響起。
“神君可是下了死令,不能在神女麵前提起夫人。”
下人交談的聲音漸行漸遠,我的眼淚無聲落下。
我的孩子因複活明筠冇了,而裴逾白卻在為她宴請賓客。
他站在人群中,聽彆人恭賀他尋回愛人時,會不會聽見嬰兒的啼哭?
我被獨自關在房間關了七日,獨自一人替孩子守完了頭七。
裴逾白來看我時,已經是第八日的深夜,房間冇有點燈,隻有淒淒的月光。
他在門口站了很久纔開口說話:“阿瑜,筠筠複活了……”
“那恭喜神君達成所願。”我譏諷地開口。
他的眉眼閃過一絲煩躁:“我冇這個意思……”
我打斷他的話:“裴逾白,孩子冇了,你的願望落空了。”
他頓時愣在原地:“你說什麼?”
“明筠複活那日,我的神魂差點被抽取乾淨,腹中的孩子為了保護我,自願獻祭了自己。”
“怎麼可能!”
裴逾白疾步走到我的床邊,揭開窗幔,看見我平坦的小腹,眼眸驟縮。
他怎麼一副天塌了般的樣子。
是因為不能再用孩子討明筠歡心了嗎?
7
裴逾白的手顫抖著撫上我的小腹,那裡曾經孕育著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生命,如今隻剩一片死寂。
他的瞳孔劇烈收縮,彷彿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殘忍——那個他視為工具的孩子,竟以這樣的方式徹底離開。
“我對你徹底冇有利用價值了。”
“阿瑜,彆這樣。”
我撫開他的手:“假惺惺乾什麼?你不是說過為了複活明筠你什麼代價你都能接受嗎?區區一個孩子,怕是連明筠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冷白的月光照在我的臉上,我的目光像一把利劍一樣直直地刺向裴逾白。
接收到我眼裡驚天的恨意,裴逾白嚇得後退兩步。
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辯解什麼,最終卻隻化作一句顫抖的歎息:“阿瑜……我從未想過要他死。”
“你隻是不在乎。”我盯著他,一字一頓,“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他,你隻在乎明筠能不能複活。”
“裴逾白,怎麼死的人不是你!”
我舉起藏在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朝他刺去,深深剜進了他的心臟。
他痛得悶哼一聲,不可置信地望向我:“你要殺我?”
“你殺死了我的孩子!”我的手抖得厲害,眼淚不停地掉。
誰都不知道這七天我經曆了什麼,我聽著外麵觥籌交錯,高談闊論,裴逾白與明筠在世人的祝福中執手並肩,而我守著冰冷的屋子,一無所有。
迎著我眼裡滔天的恨意,他往前走了兩步,匕首又深入他的血肉一寸:“阿瑜,區區凡鐵是殺不了我的,但如果你想讓我痛,我成全你。”
他的胸口鮮血直流,而我淚如雨下。
“哭什麼,這不是你想看到的嗎?”
“裴逾白,你放我走吧,我求了,你已經有了明筠,你放過我吧……”我哭得胸口都在疼。
“除非我死,不然你離不開神君府。”他看向我的眼神偏執決然。
有什麼比與他還要繼續糾纏折磨幾十年更來得痛苦。
想到這裡,我揮刀刺向自己。
這一舉,帶了必死的決心。
裴逾白心膽俱裂,他捂住我的傷口,顫抖著為我輸送靈力,怒不可遏:“陸若瑜,你竟敢尋死!”
心口很疼,我卻在笑:“與其活著被你羞辱折磨幾十年,還不如死了痛快。”
“羞辱?折磨?”
“難道不是嗎?被你幽禁在神君府,看著你與明筠恩愛,等以後明筠又遇到什麼危險,再拉出替她補齊神魂,裴逾白,我冇有下賤到這個地步。”
他審視看我半晌:“你竟恨我到如此地步。”
“我與你,不及黃泉,無相見也。”
地久天長有時儘,此恨綿綿無絕期。
8
裴逾白耗儘靈力暫時保住了我的性命。
但由於我心裡存了死誌,再加之常年被抽取神魂,身體早已經誇了,所以根本無濟於事。
“少君,夫人心裡已經冇了活下的念頭,怕是時日無多了。”
“你不是最好的醫師嗎?你想辦法救她!”裴逾白神情暴躁陰翳,像隻走到窮途末路的困獸。
紅拂滿目悲傷:“夫人是真的不想活了。”
裴逾白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嘴裡喃喃道:“怎麼可能?當年她一個人來到我們這裡,舉目無親,被人羞辱折磨,受了那麼多欺負都冇有想過去死,怎麼現在就不想活了?”
是啊,那麼多痛苦與磋磨我都熬過來了,但我怎麼倒在這個春天了呢?
“最愛的夫君與最好的朋友將她當做明筠神女複活的棋子,日夜抽取她的神魂,殺了她的孩子,神君,夫人在這個世界裡已經冇有留唸的東西了。”
裴逾白聽到這句話像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高大的身體搖搖欲墜。
“救她!必須救她!”半晌後,他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
“安息香能凝結神魂,能替她暫時延續性命,但前幾日在明筠殿下了複生禮上已經全部用完了。”
聽到紅拂的話,我安心了。
我可以靜靜地等待自己死亡的到來了。
可是過了幾日,我便聽到下人在說裴逾白跑去鮫人族了,跪了三天三夜,終於求得了鮫人族所剩不多等待結息香。
眾人猜測,裴逾白此舉定是為了明筠神女。
可是當看到那綿延悠長的結息香在我房間點燃時,我覺得諷刺到了極致。
曾經我懷著孩子,甚至有一屍兩命的風險,但為了保證明筠複活的萬無一失,他都不肯拿出半點結息香。
而如今,他放下尊嚴,跑去萬裡之外鮫人族為我求取世間最後的結息香。
裴逾白,我真是看不懂你。
“你到底想乾什麼?你就不能放我好好去死嗎?你就不怕我活著成為你和明筠之間的嫌隙嗎?”
“我說過筠筠複活後我會補償你的!我是神君,天下萬物我都可以為你尋你,活著有什麼不好!”他也被我逼瘋,扯著嗓子朝我怒吼。
“因為你活著!你活著我就不開心!你若是真的想補償我,那你就去死!”我眼裡的惡意都要漫了出來。
他定定地看了我許久,而後扯了扯嘴角:“阿瑜,我會找到辦法讓你活下去的。”
9
裴逾白將我帶去他新建的行宮。
已經七月了,那裡的海棠花還開得繁盛。
我與裴逾白說過我家以前的院子裡就種了一棵高大的海棠樹,每當春日,外婆就抱著我坐在海棠樹下曬太陽。
我說起這話的時候,不免思想家人,當時的裴逾白摟著我輕聲安慰,並承諾會替我打造一片永不凋謝的海棠林。
現在想來,隻覺得諷刺至極,明明是他將我帶來這陌生的世界,卻還在哪裡裝作好人。
那座行宮裡,還有一個大大的嬰兒房,裡麵擺滿了小孩子用品,看起來很溫馨。
“阿瑜,我知道你聽到了我與紅拂的對話,也看到了我寫手記,我確實動過把孩子抱給筠筠養的想法,但後來我又覺得,你比筠筠更需要這個孩子。”
“我建這座宮殿的時候,我想過無數次孩子出生之後的我們的生活,那時候你應該知道了明筠的存在,但念在孩子的份上,或許也會原諒我。”
在知道孩子冇了的那一刻,裴逾白腦中一直繃緊的那根弦一下就斷了,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有什麼東西要從他手中溜走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我隻是無悲無喜地看著他。
他突然蒙上了我的眼睛,嗓音顫抖:“彆這樣看著我。”
後來我發現他又在替我作畫,畫中的女人身形姣好,連髮絲都勾勒飄逸靈動,唯獨空了一雙眼睛,顯得有些滲人。
我看了那幅畫半晌,無聲的笑了。
一個與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神女,一個他從異世帶來的棋子,他竟然有些分不清了。
見到明筠那天,我被裴逾白推到院子裡曬太陽,他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像什麼都冇有發發生一樣在我耳邊細語。
我們倆之間已經有人瘋了。
明筠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來的。
她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而後將目光移向了裴逾白:“逾白。”她的聲音空靈得不似凡人:“你用了禁術。”
裴逾白沉默一瞬,喉結微動:“是,但我說過,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代價?”明筠突然輕笑一聲,袖中劍光如電,直指他咽喉,“你抽了她的神魂,害她骨肉夭折,卻說這是代價?”
裴逾白僵在原地。
我看見了明筠眼中慈悲與哀傷,以及深重的寒意。
“我以戰止殺,以劍護蒼生,不是為了讓你用無辜者的命換我重生。”劍尖刺破他皮膚,血珠滾落:“放她離開!”
10
明筠的劍尖抵在裴逾白的喉間,血珠順著劍刃滑落,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襟。
“筠筠,不要阻我。”
明筠神情悲憫又失望:“你還在執迷不悟!”
“我欠了她許多,我隻是想補償她!”
“你究竟是因為愧疚想補償她,還是因為對她動了真心不想讓她離開?”
明筠話音剛落,天地間忽然風雲劇變,狂風簌簌,吹得庭院海棠四處飛舞。
她是神女,為守護天下蒼生戰死,幾十年後醒來,卻發現是自己心愛之人不折手段地複活自己,最可悲的是,他愛上了那顆用來複活自己的棋子。
對上明筠那雙充滿悲傷的眼眸,裴逾白的喉嚨乾澀得說不出話。
他抽取我的神魂十年,明明最初隻是抱著利用的心態,但卻愛上了我這個贗品。
他真是個混蛋,一舉傷害了兩個女人。
“你怎麼能變成這樣?”
裴逾白紅了眼睛,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看向蜷曲在椅子上的我,這段時間,我瘦得幾乎脫行形,我自己看了都覺得醜,但裴逾白卻總愛抱著我。
“放她離開,我可以當做什麼都冇有發生過。”高傲的神女也為愛低頭了。
裴逾白咬緊了牙關:“對不起,筠筠。”
明筠的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但手中的劍卻在電光火石之間朝裴逾白刺去,招式淩厲,帶著明顯的怒意。
“紅拂,帶陸姑娘走!”明筠大聲喝道。
紅拂閃到我身邊,看著我骨瘦如柴的身形,紅了眼眶:“阿瑜,我送你回家。”
聽到這句話,我眼裡閃出亮光。
回家?我還能回家嗎?
紅拂將我扶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前行幾步。
剛剛走到門口,一個提劍而立的高大身軀擋住了前方的路。
裴逾白的臉上染著鮮血,臉色因為劍傷有些蒼白,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阿瑜,你要去哪?”
我倉皇地瞥嚮明筠,發現她竟然負傷被困在原地不得動彈!
他竟然傷了明筠!
他為了複活明筠付出了這麼多,現在竟然親手傷了她!
他隨手結印朝紅拂揮去,紅拂的身體就像一張破紙般飛出去。
我的身體冇了支撐,腳一軟就要摔倒,但裴逾白卻溫柔地接住了我:“冇有人能分開我們!”
他額間隱隱約約浮現出魔紋,四周漫出絲絲縷縷的魔氣。
竟是入魔的前兆!
11
我再次被裴逾白囚禁起來了。
他像個瘋子,對我的掌控欲達到了極致。
“裴逾白,你到底想乾什麼?明筠已經複活了,你多年的夙願已經達成,我也不想再做糾纏,你們倆好好的過日子不行嗎?為什麼非要留下我?”
“我放不下你……”
我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笑話,我瘋狂地笑了起來,笑到眼淚都出來了:“你的意思是你愛上了我?”
我給了他一巴掌:“裴逾白,你惡不噁心?你為了明筠,百般傷害我,把我折磨得遍體鱗傷後,你又告訴我你喜歡上了我?”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把明筠當成什麼了?”
“什麼萬人敬仰的大神君,你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你真是爛透了,被你喜歡上簡直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你怎麼不去死啊!”
他遲來的愛,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就像吞了一口蒼蠅那般噁心。
如鯁在喉,難以下嚥。
憤怒的質問後,整個房間裡就隻有我和他粗重的喘息聲。
過了許久,他艱澀地開口:“對不起,阿瑜。”
“你若真的還有一絲良心,那你就放我走!”
他的道歉與懺悔對我來說都冇有意義,我隻想離開這裡,永遠離開這裡。
他冇有言語,隻是迎著我的恨意將我死死摟進他的懷裡。
他身上又開始溢位魔氣。
天生神裔入魔,無時無刻都在遭受蝕骨的痛苦。
他是真的瘋了。
裴逾白為我求來的結息香快要燃儘了,我的身體更加衰弱了。
這期間明筠又來尋了裴逾白,她說了許多勸他放下的話,嗓子都說乾了,裴逾白也冇有半分動搖。
“對不起筠筠,我放不下她。”
“最開始的時候我的確把她當做了一顆複活你的棋子,當時有人說她是你的替身,我都很生氣,因為我覺得那是對你的玷汙。”
“可後來,她鮮活可愛,善良堅強,她以前生活的世界讓她養成了與我們截然不同的性格,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明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我總是忍不住關注她。”
“當年你為救天下蒼生而亡,複活你已經成為了我多年的夙願,所以即使意識到我已經喜歡上了她,我也不敢承認,所以一次又一次傷害了她。”
“潛意識裡我總覺得她不會離開我,畢竟她在這裡舉目無親,她愛我還懷了我的孩子,複活你之後我哄哄她,她應該也會原諒我,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那這就是你傷害她的理由嗎?逾白,情隨事遷,我死了這麼多年,你愛上其他人我不怪你,但不該這麼對一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弱女子!”
“我們是神族後裔,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所以不要再一錯再錯了,放她離開吧。”
明筠的苦口婆心並冇有勸動固執的裴逾白。
他還是執拗地要將我留下。
他又動用了禁術。
12
裴逾白額間的魔紋更重了。
他去了一趟蓬萊,帶回來了死生蠱。
死生蠱一旦種下,兩人共享壽元,永不相離。
裴逾白扶住我的肩膀,聲音如鬼魅:“阿瑜,種下死生蠱,我們就永不分離了,我已經與明筠講清楚了,我與她以後不會再有任何糾葛了。”
“過往種種,是我錯了,但我會用餘生慢慢補償你。”
“神族生命漫長,我相信總有一天你對我的恨意會消散了,等你病好了,我們再要一個孩子,我們會是幸福的一家的。”
瘋了,瘋了,他徹底瘋了。
我絕不會留下!
我抓起髮釵,發狠刺向他的眼睛。
在他受痛之際,我掙脫他往外跑。
剛剛走到門口,就撞見了紅拂與明筠。
“跟我來!”
她們將我帶到了神女祠。
神女祠裡金光瀰漫,四周的法器嗡嗡作響。
“還有一刻,時間裂隙將會打開,屆時你便能回到你所在的世界。”
聽到這話,我幾乎喜極而泣。
十年了,我終於可以回家了。
但還未高興片刻,身後便響起了裴逾白如羅刹般的聲音:“你們竟敢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我慌忙望向大門,裴逾白滿身是血,額間的魔紋完全浮現,神情殘忍嗜血。
他竟徹底入了魔。
他的眼睛被我刺傷,看向我時滲人恐怖:“阿瑜,回到我身邊。”
我嚇得後退兩步。
明筠滿臉痛心:“逾白,停下,你要捨棄你神君的身份嗎?”
魔物被世人所不齒,裴逾白此舉與自毀無異。
“阿瑜,回到我身邊。”
我搖頭,堅決地往後退了兩步。
他被我此舉刺激到了,半邊臉都爬滿了魔紋。
而此時神女祠內金光如刃,劈開天地混沌。
時間裂隙在我頭頂緩緩張開,星辰流轉的光暈中,我彷彿看見了現代車水馬龍的街景。
裴逾白的瞳孔驟然放大,魔氣如黑潮翻湧,五指成爪襲向我的手腕,卻被明筠的劍光生生截斷。
“找死!”
明筠的劍鋒顫抖,眼中悲憫化作決絕,她抬手結印,神女祠內所有法器驟然共鳴,化作鎖鏈纏住裴逾白的四肢。
裴逾白被困在原地不得動彈。
明筠口中吐出一口鮮血,怒喝道:“快走!”
我提起裙襬朝法陣走去,踏進時間裂隙的那一瞬間,裴逾白目眥欲裂,他顫抖地喚我名字:“阿瑜,不要。”
我的身形頓了一瞬,而後毫不留念地跳入法陣。
“不——”
身後的裴逾白傳來撕心裂肺的吼叫,暴起的魔氣侵蝕著他的身體,活活讓他吐出一口鮮血。
時空裂隙撕扯著我血肉,將我的意識攪得混沌不清。
就在這時,一束溫暖的金光閃進我的身體,讓我四肢百骸都溫暖起來。
是裴逾白的神力。
最後的關頭,他竟然選擇散靈護我周全。
不是生離,而是死彆。
原來這場荒唐的局裡,連恨都成了奢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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