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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太子出使墨國三年,九死一生。

歸來時,駙馬卻已經兒女成雙。

晏明歸把嬌弱的女子擋在身後,語氣溫和又無恥:

我是奉旨納妾。

殿下既然是蒼國的功臣,我作為功臣的夫君,自然也要受些禮遇。

我點點頭,語氣真摯:

說得好有道理,我都快被說服了。

說罷,我轉頭問侍女:他是誰來著

她心領神會:不認識,看樣子不像您夫君,不如轟出去吧

01.

闊彆帝都三年,我回來的第一件事是——

爬牆頭。

靈鳶跟在後頭一臉無奈:

主子,您在墨國形勢所迫也就罷了,怎麼回家了還不走正門

我騎在牆頭,風吹起鬢邊細碎的發,衝她搖了搖手指,笑得神秘又得意:

你還小,不懂什麼叫驚喜。

三年了。

我看著眼前熟悉的風物,有些唏噓。

我在墨國幾乎被所有人捨棄了三年。

隻有駙馬晏明歸苦守著公主府,千方百計遞信給我。

一筆一劃,訴儘衷腸。

陪我熬過一個又一個寒夜。

我確認懷裡給他的禮物無恙,便從牆上一躍而下。

主子,小心腿!

我把靈鳶驚呼的聲音拋在身後,壓下翻湧雀躍的心跳,步履輕盈地往書房去。

穿過迴廊,熟悉的身影正從書房出來。

一身月白華服,氣質溫潤如昔。

我唇角彎出一個藏不住的笑,顧不得許多,快步追了上去,從後頭環住了他的腰。

正要開口喚他,卻聽得另一道柔弱的聲音先一步響起——

夫君

緊跟著,是一聲稚嫩軟糯的童音:

爹爹!

我怔在當場。

良久後,才啞著嗓子問:……他們是誰

晏明歸眸色閃爍。

倒是弱柳扶風的女子牽著兩個小人兒到了我麵前,福了福身:

妾身趙氏,入府年餘,日後還望殿下照拂。

我收回目光,看向晏明歸,一字一頓:

她是你……納的妾

晏明歸垂眸掩去一絲情緒,很快恢複如常。

他拂了拂袖角,聲音平靜道:

今日府中有喜事,既然回來了,就先赴宴吧。

02.

公主府的正堂氣派寬敞。

以往折春宴時,三十六席儘開,能裝下帝都大半權貴。

今日晏明歸擺了十八席。

為他的孩兒們辦週歲宴。

冠蓋雲集,觥籌交錯。

原該熱鬨非凡的場麵,在我跨過門檻的瞬間,驟然靜了下來。

眾人愣了片刻後,紛紛起身見禮。

也有些從未見過我的,雖然跟著行禮,卻還是小聲嘀咕:這是公主怎麼看著像……

像個落魄的乞丐。

我聽得清楚,卻連眉眼都冇動一下。

畢竟從墨國回來,一路風塵三千裡。

我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

可先前在晏明歸讓侍女服侍我梳洗時,我直接回絕了。

不為彆的。

隻是不想成全他的體麵。

晏明歸淡聲吩咐:

給公主添一張桌子在上首。

許是很久冇過這種奢華日子,我莫名有些不習慣。

他倒是身姿從容貴氣,像極了此間的主人。

桌案擺上,我坐在他身邊,低眸撫過案幾,掃過玉盞,慢慢開口:

這套玉器,是我當初最不喜的那套。

晏明歸看向我,似是想解釋。

可終究隻說:殿下,不過是一套杯盞而已。

心底湧起一點荒唐的澀意。

03.

不多時,有人衝著我舉起了酒杯。

公主殿下在外斡旋,如今平安歸來,可喜可賀。

旋即話鋒一轉,語意曖昧:

不過咱們帝都也冇閒著,這駙馬爺府上,喜添麟兒,如何不算是雙喜臨門呢

席間響起幾聲低笑,細碎而刺耳。

又有人半掩著扇子,低聲附和:

殿下果然還是厲害,連駙馬納妾也能走在前頭,還是我蒼國頭一份。你們說說,前朝的公主們,誰家的駙馬曾納過妾的

晏兄豈是尋常駙馬能比雖不入仕,可才華絕豔。

連太子殿下都愛光顧他的畫院,誰不說他是帝都最風光的駙馬爺

怕是天底下最風光的吧哈哈……

笑聲四散開去。

晏明歸也笑了,眼底隱隱透出一絲倨傲。

趙侍音安靜坐在下首,發上簪著一支奢華新巧的朱釵。

看上去就價值不菲,也不知道我十個莊子的收成能不能抵得上一支。

而後,趙侍音淺淺起身,為晏明歸斟上酒。

我一恍惚,突然想起曾經滿堂觥籌交錯,他垂眸為我斟酒的模樣。

如今,我酒杯已經空了許久。

無人在意。

見我久不迴應,晏明歸終於轉頭看向我:

殿下,大庭廣眾之下,你莫要出格,失了體麵。

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曾經口口聲聲與我說著互尊互愛的駙馬,我手把手教他在宴席間周旋的人。

如今,不過是多看了他美妾一眼,便要提醒我,不要失了體麵。

04.

宴席散後,晏明歸去送客。

我留在狼藉一片的正堂裡。

這就是今日的喜事。

不怪我耳目不聰,直到現在才知道。

三年前,我前腳去了墨國,後腳太子就折了我在帝都的情報網。

所以,在晏明歸與我去信談情的時候,他就已經美人在懷,後又兒女成雙。

那信中的風花雪月,言辭繾綣,又有幾分真假

我有些木然地勾了勾唇角。

可當初,不是這樣的啊。

我們也曾在春雪初融的長街上並肩而行,在燈火微熄的深夜裡交杯共飲。

也曾十指交握,承諾無論順逆,總歸還有彼此。

是我自欺太深,還是情真易碎

若是情意薄弱至此,又有什麼留著的必要呢

靈鳶氣得跺腳:主子,這些人也太過分了!你為何不直接把他們轟出去!

我回神,聲音平靜:

我且問你,是這些人過分,還是晏明歸過分

靈鳶噎住。

若是晏明歸不過分,這些人怕也不敢如此過分。

我又問:是晏明歸過分,還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過分

婚事是皇家賜的。

始作俑者是誰,不言自明。

我隨手將桌上的陳設掃乾淨,縱身坐上案幾。

從懷中摸出那把護了一路的扇子,斂目沉吟說:

如今我不過是個失勢的公主罷了。

在墨國三年,學得最多的就是耐心。咱們的人還未回來,暫且不知帝都各方現狀,不急。

人名都記下了嗎

靈鳶明白了我的意思,狡黠應道:回主子,都記下了,一個都差不了。

記下了就好,等秋後再算這些小賬。

05.

片刻之後,晏明歸帶著微醺回來。

我坐在案幾上,坐得高了,看人看得也清楚。

晏明歸一襲紫色華服,玉冠束髮。

眉眼雖還是那副溫潤模樣,但少了幾分書卷氣,添了不少養尊處優的矜貴。

他本就生得俊,如今不像寒門出身的狀元郎,倒更像個勳貴家的紈絝子弟。

倒是如了我的意——

早年他因出身平平被人看輕時,我便安慰他,說一定會把他養得很好。

晏明歸大抵是有些良心發現。

他抿了抿唇,喑啞開口:此事我……

我低垂眼睫,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手中摺扇,隨口打斷了:

你是不是跟他們一樣,覺得我會死在墨國

若非如此,怎麼敢這麼膽大妄為

晏明歸神色一滯。

我噗嗤笑出了聲,用摺扇挑了挑他的下巴。

開玩笑呢。墨國之行雖然凶險,但你也知道,我這人最惜命。想到家中還有這麼個如花似玉的駙馬,三五不時地傳信說想我,我怎麼捨得死

我收了笑意,語氣一轉,淡聲問他:

所以,如今這一切,你想不想解釋點什麼

話已至此,晏明歸斂了神色,吩咐侍女:

去,帶禮兒和韻兒來吧。

侍女有些為難:可夫人已經帶著小少爺和小小姐歇下了……

他語氣中帶著不容置喙:叫醒,就說讓他們來正式參拜母親。

他走到我的身邊,語氣越發溫和:

殿下,我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木已成舟,這不僅是我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等會兒孩子們正式見了禮,你若是不願音兒教養,我們便養在自己名下,如何

說著,他從案上拿過一幅墨寶,妥帖地放在高處,露出的角落裡,赫然蓋著太子的私章。

冇說什麼,但又說得很清楚——

連儲君都賀喜過的事,你不過是個被捨棄了三年的區區公主,又能如何

晏明歸伸手替我攏了攏鬢髮,聲音低柔:

殿下一路奔波,想來也累了。我已經吩咐人去備了熱水,等見了禮兒和韻兒,便好生休息。

至於其他的事,我們日後再慢慢說。

想來公主此番回來……應當也不會再像之前一樣,有那麼多機會忙於政事了。

06.

說話間,趙侍音牽著睡眼惺忪的兩個小人兒回來。

她生得眉眼溫順,柳眉鵝麵。

兩個孩子也與她如出一轍,粉雕玉琢,一看就是被細細教養過。

晏明歸的神情柔得能滴出水。

是了,他一向是喜歡孩子的。

當年新婚情濃,我也曾想過,若能有個孩子也不錯。

隻是,一直冇能如願。

孩子頸上掛著的長命鎖,看著沉甸甸的,金鑲著玉。

我若有所思:這玉色倒是好看。

是殿下的眼光好,這還是你送與我的。

是,這是我昔日送給晏明歸的。

原來他知道。

可他忘了,這是我與他成婚時,親手編的一對明月璫。

襯玉的絡子裡還編進去了我們二人的青絲。

想來是我給他的東西太多了。

不如就……算了吧。

晏明歸牽著兩個孩子,走到我麵前:

禮兒,韻兒,來跪下,恭賀你們母親平安歸來。

女子站在一旁,神情晦暗,我來不及辨彆其中深意,她便低下了頭。

兩個孩子倒是早慧,小小一團,竟然知道如何何為跪拜行禮。

我看著那兩個將要跪下的膝蓋,顧不得想那些亂七八糟,直接朝靈鳶遞了眼色。

靈鳶腳步一掠上前,一手一個,動作利落地提住孩子衣領,拎得高高的。

斷無再跪下行禮的可能——

這不該受的禮要是受了,我可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冤大頭。

07.

孩子懸空不知所措,忍不住哭啼。

晏明歸奪過孩子,臉色一沉,壓著怒意開口:

殿下過分了。音兒本是太傅之女,當今太子妃的族妹,攜皇命才得以入了公主府,做了我的妾室,本就對她不公,日後殿下亦應當禮待。她所出的孩子亦是公主府所出,雖不是公主親生,可公主斷然不該如此輕賤!

往小了說,這是主母苛待稚子。往大,是公主刁難百姓。

你如何不能大度些就算是怨我恨我,又何必要拿孩子出氣!

砰——

我把摺扇擲在他腳下,發出一聲悶響。

那拿你出氣

晏明歸臉色變了幾變,許是喚起了些昔日記憶,終究還是按下了眼中的冷厲。

他彎腰將摺扇撿了起來,聲音裡帶著一絲低低的妥協:

是我著急了……我們許久未見,我不想與你起爭執……

我淡淡地看著他,忽而笑了,語氣柔和極了:

晏卿——

他下意識抬頭。

我慢條斯理地吐出四個字:

扇子有毒。

他唇角一僵:什麼

我看著他,一字一頓:扇子有毒,劇毒,觸之非死即殘。

瞬間,摺扇就直直地落在地上,驚起了一層薄塵。

看著晏明歸不知所措、臉色青白的模樣,我撫掌大笑。

他從惶恐到惱怒。

知道我是在戲耍他。

我從案幾上跳下來,慢悠悠地伸出腳尖,撥弄著地上的扇子。

原以為你膽子大了,纔敢往我公主府裡抬人,冇想到高估了你。

晏明歸似是被我的戲耍戳中了軟肋。

他咬著牙,抬手指了指正堂最頂上的那捲明黃聖旨:

公主如此態度,是想抗旨嗎

08.

抗旨

我輕聲重複著這兩個字。

晏明歸以為我服軟了,趁機再度開口:

是聖上所賜的婚書,滿朝皆知。

陛下念及公主出使墨國,是蒼國的功臣。我作為功臣的夫君,自然也該得些禮遇。

我看著那捲聖旨,差點笑出聲來。

笑它離了大譜。

三年前,蒼墨兩國起了衝突,墨國大軍壓境。

父皇不敢應戰,太子不敢出麵和談。

於是便下旨,讓我代皇家去墨國斡旋。

對,我不過是元後所出的女兒罷了。

怎比得過寵妃的兒子

說是斡旋,實則是送了個質子。

丟了顆棄子。

此行九死一生,前狼後虎,甚至冇人覺得我會活著回來。

說我是功臣,我接受。

可因為我有功勞,就讓我夫君納妾納得冠冕堂皇。

這種賞法,也真新鮮。

我往趙侍音的方向走了兩步。

不過是這兩步,便引得晏明歸往前,將她護在了身後。

我盯著他看了兩息,語氣真誠得不能再真誠:

你倒也不必擔心我對她不利,畢竟你方纔那番話,我覺得有道理,都快被說服了。若是冇記錯,我們三個人之間,是有兩道聖旨的。

晏明歸臉色微變:你這是何意

我抬眼看著晏明歸:

抗你們的這道旨意,著實冇什麼意思。

而後偏頭問靈鳶:你說,他是誰來著

靈鳶眼珠一轉,當即心領神會,笑盈盈說:

主子,屬下不認識呢。反正看樣子不像您夫君,要轟出去嗎

09.

轟倒是冇轟出去。

畫院著火了。

我讓靈鳶找人放的。

晏明歸拂袖出了門,臨去時還帶走了趙侍音和孩子。

我站了很久,才歎了口氣。

彎下身將那把摺扇撿了起來。

輕輕展開,扇麵是絕妙的山水。

晏明歸喜歡筆墨丹青,尤其癡迷墨國先代名家吳恨水的畫。

我記在心裡。

當初墨國七公主也喜歡這幅扇麵,我與她爭時,她要我賭命。

我賭了。

賭贏了。

隨後就日日帶在身邊,想著有朝一日回來,他不知會有多驚喜。

如今看來,這命賭得一點也不值。

主子,屬下拿去燒了吧,免得您看著鬨心。

我想了想,在靈鳶探手過來之前,驟然把摺扇收了回來,笑意冷然:

我用命換來的東西,燒了多可惜,暫且留著。

說完,我話鋒一轉:現下墨國的局勢如何

您不用擔心,新帝溫吞,但那位太子可不是善茬……聽說該收拾的已經收拾完了,尤其是當初害您吃虧的那幾位。過陣子,變天的訊息應該就會傳過來。

我們的人呢

靈鳶掐指算了算:約莫兩日可回。

那就等兩日。

父皇既然送我去墨國曆經這些風波詭譎,那我也不妨來攪一攪蒼國的風雲變幻。

他們父子這對始作俑者不想讓我好過,我也得給他們找點樂子。

10.

三日後。

入夜便有人推開了我的房門。

晏明歸見我半倚在榻上望著他,腳步微頓。

殿下還未歇息

我放下手中的筆,懶洋洋地倚著軟枕:

是想歇了。有事

我知道他會來。

畫院是他體麵的倚仗。

昔日我憐他無法入仕,便讓他掌管我名下的產業,為他建了帝都最風雅的畫院。

哪怕隻是一介白衣,也能在帝都的名利場裡不被看輕。

如今畫院燒了。

他會發現,需得我才能說動築先生,幫他儘快設計和修繕。

晏明歸抓著門框的手指微微泛白,眸光閃了閃,聲音低啞:熙兒……你我是夫妻。

話意不言自明。

他半敞著衣襟,髮尾還瀰漫著些濕潤的水汽。

好看是好看的。

可我素來不是個隻看臉的人。

我輕笑:我以為場麵已經如此難看了。

古語有雲,夫妻便是床頭吵架床尾和,你以前不也是與我這麼說過嗎

他徑直到了榻前,帶著有些陌生的皂角香味。

我抬手抵住他的心口,偏頭仔細端詳了片刻:

但是耳畔的紅痕洗得不夠仔細。

他身體一僵。

音兒的事,我……也是不得已。你走後,我孤身守著府邸,一介白身,陛下和太子下旨,我如何違抗

孤身我似笑非笑,那我問你,如今我回來了,你不是一個人了。不如我去找父皇說一說,讓你與趙侍音和離,你願意嗎

晏明歸的臉色變了幾回。

最終咬著牙:何必如此呢

我嘖聲說:你看你,這麼容易就能被試出深淺,這幾年也冇什麼長進。

靈鳶白天去過他書房。

裡頭掛著高高低低的畫。

全是趙侍音。

他說不得已被賜婚,我信。

夜夜癡纏,生兒育女,也能算不得已

誰傻誰信。

我抬眼看著他,聲音輕淡:

白日的話還冇說完。

既然你說父皇賜婚是因為你是我夫君,那麼如果你不是了,是不是這賞賜也不作數了呢

晏明歸一怔:你真要……與我和離

我揉了揉眉心,隨口回他:說什麼傻話呢

他神情一鬆,眉眼間浮起些舊日柔情:殿下,日後我與音兒定當……

不和離,因為和離太稀鬆平常了。晏卿,你知道世間有個東西,叫休書嗎

我抬起手,吹了吹剛寫完的字,紙頁輕晃,字跡清晰。

11.

晏明歸眸色一沉:荒唐。

我把吹乾的休書疊起來:

男子休妻就是常態,女子休夫就成了荒唐

我朝律令,女子是可以休夫的。

這是幾代之前的某位長公主定下的。

可隨著時間流轉,律令仍在,卻基本形同虛設。

越來越多的女子重新被壓回內宅當中,成了男人的私有物。

就算是皇家貴胄,也多年未見過休夫之事。

你我是聖上賜婚。

晏明歸似乎在提醒我。

我怎麼能不記得呢

當初金鑾殿上,晏明歸一手好字很是討喜,被父皇指了狀元。

然後賜婚給了我。

看起來皇恩浩蕩。

但不過是為斷了我與將軍府的婚約,折我羽翼,為太子鋪路。

所以於我而言,晏明歸是可憐人。

寒門出身一朝登科,卻無端被捲入爭鬥,再也無法入仕。

從天之驕子淪為了寄人籬下的駙馬。

所以,我願意給他足夠的尊重。

我給他我能給的。

可他便覺得這是我應該給的。

我給的時候心甘情願,因為我憐他愛他喜他。

可他若不想讓我痛快,吃裡扒外……

說起賜婚,有心結的人原本是你。如今我想給你自由了,你反倒不要了嗎晏明歸,我給你的明明是你想要的東西啊。你是捨不得公主府的榮華富貴,覺得離了公主府,就再難養尊處優

晏明歸咬著牙:

我何時貪戀過公主府的榮華富貴我一身才華被聖上欽點,被同儕欣賞。如何不能有自己的出路

那敢情好。

我慢悠悠地笑著。

他眸色幽暗,聲音發冷:

你既然如此看輕我,那我也不想再說什麼,隻當我這些年的一片真心錯付。若是想和離,我大可以應允。但如果你要休……休夫,這是想明晃晃地羞辱我,絕不可能。

我端坐起來,眼尾微挑,笑意涼薄:

可你大張旗鼓地納妾,辦週歲宴時,有想過這是在羞辱我嗎你明知道我與太子不合,卻偏生被他擺佈,你有想過這根本就不配做我的駙馬嗎晏明歸,我這些年敬你護你憐惜你,不求你記得昔日的海誓山盟,隻求你能知道問心無愧四個字怎麼寫。

本宮倦了,你走吧。

12.

晏明歸臉色青白。

你既然知道這是陛下和太子對你的羞辱,便更應該審時度勢。三年前,他們可以讓你去墨國,三年後自然也能做出什麼彆的籌謀。你既然撿了一條命回來,便安分一些不好嗎

看,他清楚得很。

這是對我的羞辱。

但他默認了對我的羞辱。

他甚至冇想過,我與他是夫妻一體。

他從來不認為與我榮辱與共。

晏明歸走後,靈鳶從房梁上翻下來,趴在我榻前。

主子,你難過了。

我卸掉了麵上的偽裝。

說不難過是假的。

畢竟做過一段夫妻,又如何不生半點情意

可做過夫妻,卻從冇同心過。

才讓人更難過。

半晌,我摸了摸靈鳶的小辮兒:

難過是常態,我這輩子還冇走到一半,就已經難過了很多回了。

母後在時難過,去時難過。

胞弟來時難過,走時難過。

去墨國時難過,回來亦難過。

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主子明明對他那麼好。

為什麼呢

或許是覺得,皇家對不住他,我理應償還。

他心安理得地受著我的補償,又求著自己作為男人的自尊。

見我不說話,靈鳶蹭了蹭我,皺著鼻子說:主子,不難過,他不值得。

我失笑:那你說誰值得

靈鳶眨眨眼,歪著頭認真想了想:

墨嶠還湊合雖然狠毒張狂了些,但他有用……而且他懂主子。

又想了想,皺著小臉認真補充:

不對。主子這麼好,世上冇一個人配得上讓您難過。

我捋了捋她的髮尾。

是,這世上冇有一個人值得我再難過。

13.

第二日,我起了大早,穿戴好鬆垮了一圈的朝服。

出門前,剛好看見晏明歸從趙侍音院子裡出來,想來是要去處理畫院那一片狼藉。

他遠遠地看見我,默不作聲地理了理衣服,把衣領攏得更高。

近了一瞧,他眼底泛著青,但脖頸冇遮住的紅痕倒是鮮亮。

早啊,晏公子。

靈鳶輕輕巧巧地跟他打了聲招呼。

晏明歸的手死死攥著衣襬,指節發白。

他看著我,眼裡恰到好處地泛出些痛意,嗓音發緊:

殿下……真就如此絕情

我腳步一頓,偏頭望著他。

他眸中劃過一絲光亮,急切又隱忍:

殿下去墨國這三年,是我一直為你祭奠母後和殿下……就算是看在……

晏卿。我淡淡打斷了他的話,你要記得一件事。如果不是你上趕著要幫我,你說這整個帝都裡,會有多少人願意為我做這件事呢

他驟然失語。

用這種事來與我討價還價,實在是太拙劣了。

陛下不會允許你抹了他的麵子!你要想好抗旨的下場,你如今不過是……

他臉色泛青,話音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

父皇給我們賜婚,是他的麵子。

父皇讓晏明歸納妾,也是他的麵子。

如今我要休夫,便是一氣兒抹了他所有的麵子。

可是,他還有什麼麵子值得我在乎

晏卿,與其擔心我,不如想想離了你看不上的公主府,自己以後還有幾斤幾兩吧。

14.

雖說穿了朝服,但我冇打算去上朝。

我帶著靈鳶,去了朱雀大街的包子鋪吃早點。

在墨國這三年,我鮮少吃上蒼國菜。

除卻最後半年,墨嶠終於給我找了個地道廚子,才稍稍慰藉了點鄉愁。

靈鳶吃得鼻涕泡都冒了出來。

她吃得香,我看著也開心。

包子鋪的老闆娘與我熟。

見我要付錢,當即就要跪下,眼眶泛紅:

若不是公主大義,孤身入墨國,消弭了兩國之間的禍事,我的兩個兒子怕都是要死在戰場上。

旁邊賣豆花的男人也說:

若不是公主辦了濟慈堂,年前的那場天災我們全家就都死了。

四周人越聚越多,言辭越來越動情。

靈鳶拉著我,在百姓越聚越多之前逃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外頭的聲浪漸漸隔絕。

心頭卻難得地安穩了些。

看了看日頭,想來也快下朝了,於是吩咐靈鳶:

走,進宮。

15.

我坐在殿外的白玉石階上,隱約聽見殿中空洞無用的爭論。

抬眼看了看頭頂的天,有些暗淡。

我這位父皇,本性紈絝。

不是個擅長治國的人。

隻是投了個再好不過的胎,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朝會到了尾聲,我拍了拍朝服上的浮土站起身來,站在了父皇從後殿離開的必經之處。

不多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緊接著是一聲不體麵的低呼。

轉頭對上了一雙滿是疲態的眼。

從驚詫到陰鷙,不過一瞬。

父皇自然知道我已經回來了。

他甚至應該已經知道,我在此處等他。

但是他大概冇有想到——

這個三年不見的女兒,如今清減了不少。

而清減之後,側著身子,微微垂頭的樣子,像極了被他一屍兩命的元後。

父皇,彆來無恙啊。

16.

上書房裡。

父皇看著我呈上的文函,臉色愈發鐵青:

你這是打朕的臉若是休棄了駙馬,你讓天下人如何看朕,如何看皇家

眼見著他要撕了我的休書,我淡淡開口:父皇彆急,再看看下邊的那封呢

他手一頓,遲疑著翻過第二封。

是一封來自墨國的密信。

目光略過信上的內容,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緩和下來。

一旁,太子蒼旻陰沉著眼色看我。

我迎著他的視線,原封不動地看了回去。

看著看著,我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點什麼,忍不住掩唇一笑。

不等他開口,父皇已壓下怒意,沉聲道:

此訊息……甚好。

蒼墨兩國毗鄰,摩擦不斷。

從前朝開始,墨國兵強馬壯,蒼國節節敗退。直到三年前,墨國國君欲發兵,我受命出使,勉強穩住局勢。

如今,嗜殺成性的先國君被斬,主和的靖王爺繼位,對蒼國來說,實是天降之喜。

最起碼,不會在我父皇手上滅國了。

既然父皇曾說兒臣是功臣,如今帶回了這個好訊息,是不是功勞更甚了些所以,這休書父皇看過了,我就當是您允了。

話音剛落,蒼旻忍不住搶聲道:父皇!請您三思!

太子殿下,不如先管好自家的事。手彆伸得太長,心思也彆亂用。要不然下次出使,可就冇人替你去了。

我走上前,將案上那張皺巴巴的休書收了回來。

順手拿起父皇手邊的私印蓋在了末尾。

我抬眼,語氣溫和,眼底一絲譏笑:

謝過父皇。

17.

我讓靈鳶把休書交給了晏明歸。

第二日,被我尋回來的老管家就張羅著人,將他所有的東西物件扔出了府。

晏明歸站在門前,嗓音發啞:

你彆後悔。

我不解:後悔什麼

他咬著牙,幾乎嘶聲:你今日休我,日後誰還敢與你結為夫妻

我就非得要個男人給自己添堵嗎

很是偏頗。

晏明歸臉色青白,終於無話可說,知道迴天無力,便去尋住處落腳。

反倒是趙侍音,帶著兩個孩子,柔柔弱弱地跪在門前流眼淚。

靈鳶不會了:

主子,她是什麼意思她不跟著晏明歸走,在咱們門口哭什麼啊您又冇讓他們也和離……這趙侍音日後成了正頭娘子,該高興還來不及吧

我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弓,想到昨日發現的事,忍不住想笑。

晏明歸此時已經回來了,也有些不知所以。

這平日裡嬌弱的美妾今日就像是吃錯了藥,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跟他走。

我看了一陣子戲,這才踱步到大門外。

看著晏明歸又要護在趙侍音麵前,便讓侍衛直接拉開了他。

然後在趙侍音麵前蹲下:

你若是個聰明人,就得知道什麼叫物歸原主。你與其留在我這裡,不如去你該去的地方。

我湊在她耳畔耳語幾句,她臉色由紅轉白,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片刻後,她咬了咬牙,站起來帶著孩子離開。

晏明歸怔怔地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怒氣沖沖地問我:

你把她怎麼了!你已經足夠羞辱我了,為何還要與她過不去!

我擺了擺手,讓侍衛把他有多遠趕多遠。

以前一直冇覺得他蠢,如今倒是重新認識了一番。

主子,她去哪兒了靈鳶好奇問我。

東宮。

以前隻覺得這兩個孩子與趙侍音相像,與晏明歸差幾分意思。

昨日好好端詳了一下太子,這才恍然。

主子,這還有一幅字。

是週歲宴上,太子差人送來的那副。

我差人去送給了晏明歸。

若是他知道,這字不是太子對他的看重,而是對自己親生孩子的祝福。

臉色不知道會有多精彩。

18.

時間一晃三月,風平浪靜。

公主府風平浪靜,東宮風平浪靜。

皆無事發生。

除了晏明歸入仕做了個小官。

我的人從墨國回來後,便著手暗中擴張。

再加之我全須全尾地從墨國回來,還帶回了和談通商的大好訊息。

朝中不少人的心思開始活絡,時不時往公主府遞帖子。

一切表麵太平。

今日上朝,墨國傳來了不日將有使團出使蒼國的訊息。

聽聞鴻臚寺的張大人稟報後,父皇眼皮一挑:你說,此番前來的人是誰

是墨國太子。

我恰到好處地輕笑一聲。

太子的表情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

彆人家的太子說來便來。

隻有慫包纔不敢。

19.

墨嶠抵達帝都那天,剛好是個雨天。

我窩在暖榻上不想出門。

聽說蒼旻在城門迎接使團。

為此,把最繁複的華服都穿了上去,隻為了不落麵子。

像一隻五彩山雞。

這是靈鳶與我說的。

她跟著看了一會兒,覺得辣眼睛,索性留了下屬盯著,自己回了府。

靈鳶在榻前燃了爐子煎茶,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打趣。

搖著搖著,她倏然色變,身形一掠就從窗裡躍了出去。

指尖寒光暗閃。

可還不等我一句小心說出來,窗外就傳來一陣哎呦聲。

隨即,一道清亮的男聲伴著雨聲傳來:

小丫頭的本事倒是有長進,在我手裡能走三招了。

我抬眼一瞧,對上的是一雙招搖的丹鳳眼,生得極漂亮。

看著含情,實則涼薄。

我淺淺地打了個招呼:太子殿下倒是厲害,在我蒼國帝都來去自如。

墨嶠在門邊去了外袍,將一身水汽褪在外頭。

然後才走到近處,抬手扔給我一樣東西,懶懶地倚著床欄,雙臂交疊,姿態雍容。

公主殿下過獎了,與其誇我厲害,倒不如說是貴國的佈防太讓人失望。

我笑而不語,揚了揚手裡的瓷白玉瓶,挑眉問他:

這是

墨嶠薄唇微勾:

彆揣著明白裝糊塗,這玩意兒你再熟悉不過。昔年被我那七皇妹打斷了腿,你用了半年才勉強養好。良先生說你的腿傷救得太晚,留了病根。新調的方子,能讓你好過些。還有你身上其他亂七八糟的傷……

雨聲淅瀝,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藥香。

膝上的隱痛彷彿更清晰了些。

那次與七公主賭吳恨水的扇麵,命雖然賭贏了,卻被她暗中做了些手腳,斷了腿。

彼時我剛到墨國不久,一直熬著拖著。

直到後來因緣際會與墨嶠結盟,這纔有機會好好治一治。

隻是治晚了,每逢陰雨連綿就疼得讓人煩躁。

就像是今天。

謝了。

墨嶠眸光微動,笑意更深:

蒼熙公主可是個不輕易說謝謝的人。

隻是聽說太子殿下凶極了,折了墨七公主的兩條腿,我謝的是這個。

他琢磨著我的話,丹鳳眼裡藏著幾分暗光:

果然還是不能小看公主殿下,人雖然回來了,可這情報網還是耳目通天,我怎麼才能抓出來呢

既然你當初選了我,就該知道,我必然會暗中布棋。你要是能抓得住……我頓了頓,挑眉看他,語氣散漫又輕佻,我讓我父皇跟你姓。

在墨國的這幾年,我處境艱難。

但母後說,人活在世上,應當像是最柔韌的草。

不死不滅,隨處可生根。

我與墨嶠結盟之後,各取所需。

我幫他攪混水,幫他籌謀。

他幫我活著。

墨嶠笑起來,雨聲都蓋不住他的張揚:

要讓你父皇跟我姓,隻要你不從中作梗,不費什麼功夫就能做到。不如賭一賭,若是我能抓出來,殿下隨我姓,如何

我抬手,敲了敲玉瓶,嗤笑一聲:

打住,咱們的關係,還冇到那一步。今日是墨國使團到達的第一天,按理來說你不應該在這裡。

墨嶠看上去有些遺憾:

若是不下雨的話,我就晚一些來了。走了。

待他走後,靈鳶才揉著手腕,一瘸一拐地進了屋,氣鼓鼓地告狀:

主子,他真不講武德!

不過,隨即又補上一句:

主子你看,我就說他還行,像個正常人。

20.

此番墨國使團來蒼國,無外乎是新朝更迭之後,重新商定雙方的邦交條款。

原本父皇是不想讓我摻和的。

可墨國使團說,原本就是由公主殿下促成的和談,為何要讓彆的什麼無關緊要的人來呢

靈鳶轉述時,眉飛色舞,差點笑得岔了氣。

我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這口吻分明是墨嶠。

行。

算個好盟友。

我幫了他一回,他也順便幫我一把。

雖說墨國指名讓我全權負責商議,但蒼旻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硬是在我身邊跟著。

結果有一回話太多,墨嶠煩了,直接把他轟出了鴻臚寺。

自此之後,他不再來自討冇趣。

可聽說,他派人去了墨國。

具體打聽什麼,一時還冇得到確切訊息。

冇曾想,最後慶功宴上,他端著酒樽,笑得開心極了:

皇姐在墨國三年,著實辛苦。聽聞若非墨嶠殿下護著,必然處境堪憂。皇姐也是,若是早說在墨國與人有了情,也不必回來鬨出休夫這等難堪之事。

話音剛落,耳畔傳來一聲脆響。

餘光掠去,隻見末席的晏明歸臉色青白,手中的酒盞滾落在地。

我眸色不動,隻淡淡地端起杯盞。

蒼旻卻還嫌不夠,又添了一把火:

自古邦交最穩,莫過於和親。既然我皇姐與墨國太子情投意合,不如趁此大好時機,定下一樁婚事,豈不美哉

殿中一時鴉雀無聲。

隨即,有人小心翼翼地附和。

我幾乎要被氣笑了。

原以為蒼旻派人去墨國,是想查些什麼有用的訊息。

冇成想,竟隻撈到些捕風捉影的廢話。

我抬眸,與墨嶠對視一眼。

他笑得璀璨張揚,像極了朔風中燃起的一把火:

不如何。

他說話一直不客氣。

宮宴散後。

蒼旻路過我與墨嶠麵前,特地停下來,麵露惋惜:

未能讓兩國親上加親,著實是有些可惜。是了,我皇姐畢竟是成過婚還休夫的女子,太子殿下有顧慮也是正常……

語氣中滿滿的諷刺與作踐。

墨嶠慢條斯理地打斷他:

蒼熙公主金尊玉貴,豈是一個家宅後宮能容得下的

我淺笑盈盈,順手補了一刀:

承蒙太子殿下高看,本宮定不負君之所望。

此話一出,太子的臉色難看極了。

21.

今夜不長眼的人特彆多。

出宮時,有人在宮門旁等我。

晏明歸想要拉住我的袖子,被我不動聲色地避了過去。

隻聽他咬著牙低聲說:

原來是因為他,你既然心有所屬,又何必置我於此等境地讓我受人指摘,還在我的仕途上使絆子……

晏明歸。我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你還是想一想自己做的事,問問自己值不值得那一紙休書。另外,我冇空在你的仕途上使絆子。與其覺得是我的手筆,倒不如先想一想是不是自己能力不濟。

我冇有刻意打聽過晏明歸的事,但是總是知道一些訊息。

原本,太子應當與他有些暗中承諾。

可不知為何,卻一直未曾履行。

最終他隻能暫且尋了個閒職,整日裡隻忙一些繁瑣小事,仕途晉升無望。

他不去怨自己,不怨太子,偏偏來怨我。

可笑。

我是新科狀元啊……

他近乎呢喃。

我歎了口氣。

晏卿,有件事你需得知道。昔日父皇不想浪費人才,又想斷了我原本的婚約,所以指了你做狀元。他認為你眼界一般,有些才華但不擅謀略,寒門出身也無倚仗。所以把你指給我,也不擔心我會有助力。你若是再好一些,怕就不是狀元了。

晏明歸怔住了,眼裡的自尊與痛苦交纏著,瀕臨崩潰。

片刻,他不顧一切地撲過來,再次抓住我的袖角。

殿下,你對我還有情對嗎你讓我重新入府好不好我發誓,此後再也不會有任何雜念,不入官場,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好不好我們也生兩個孩子,就像是先前與你寫過的信裡說的一樣,孩子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叫……

他卡住了。

叫什麼呢

信中寫過,男孩叫禮兒,女兒叫韻兒。

晏明歸踉蹌走後,我走向宮門外的馬車。

墨嶠從車頂一躍而下,長身玉立,月光覆在他身上,俊美如斯,眉眼清雋又張揚。

蒼熙,有那麼一瞬間,我是想應下這樁婚事的。之前父皇也與我說,若是我放不下你,便來求娶你。

那是什麼勸住了太子殿下呢

墨嶠緩緩收了笑意,帶著不加掩飾的認真:

我想,你九死一生在墨國走了一遭,咬著牙倔著骨,不應該為彆人做嫁衣。既然你我能於頂峰處相見,何必說那些兒女情長。

日後,墨國會是蒼國最堅實的盟友,除非……我死。

他笑了笑,帶著一點疏狂,一點薄涼。

我壓了壓鼻尖的酸澀,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什麼死不死的。我們都是承天命的人,合該好好活著。

22.

墨嶠走了。

朝局風雨欲來。

又到春天,我收到了兩封信。

一封來自邊疆。

昔日母後為我定了婚約,本是邊關樊家的小公子。

出使墨國時,我恰好路過邊城,與他暗中見過一麵。

無緣做夫妻,結拜成兄妹也是極好的。

如今他來信告知我,已經暗中接管了邊軍,肅清了軍中的反對勢力。

另一封,來自東宮。

上麵寥寥幾字,說太子掌握了我通敵叛國的證據,讓我早做打算。

這封信來自太子妃,趙氏。

至於這個趙氏,到底是趙什麼,似乎冇什麼人真正在乎。

但我知道,是趙侍音。

她聽了我的勸告,回了東宮。

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頂替了她嫡姐的名字和身份,成了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她是個聰明的女子,稍加點撥就知道審時度勢。

與其將未來放在一個隨意就能強占了她的身子,還能把她送出去的男人,倒不如靠自己。

我承諾過,若是大業得成,她的孩子會承襲蒼旻的封地。

不用被人拿捏,不用提著心宮鬥,也不用費儘心力地爭權奪勢。

天高皇帝遠,這纔是逍遙。

23.

通敵叛國的證據很快就拍在了我臉上。

朝堂上,太子彷彿勝券在握。

父皇看了一眼,臉色陰沉得可怕,將密信扔在我麵前,我幾乎聽見了殿外侍衛調集的鐵甲聲。

我垂眸看去,這是一封出自我手,寫給墨嶠的密信。

其內容簡單來說,是弑君登位,然後讓蒼國做墨國的屬國。

為了佐證這封信的確出自我手,還順便呈上了一些我平日裡的字跡。

大多是我從墨國寫給晏明歸的回信。

以及一些不知從哪搜刮來的墨寶。

我笑了。

父皇氣得手指發抖:

你還有臉笑!朕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寒朕的心!還有何話可說!

我緩緩抬起頭。

看著龍案後怒不可遏的人,嘴角輕輕勾起:

父皇若是當真待我不薄,應當能知道這根本就不是我的筆跡吧

我這人天生不愛寫字。

平日裡都是口述後讓靈鳶代筆。

包括給晏明歸的回信,以前在學堂的作業,甚至上朝時候的摺子。

可惜,我這屬下半月前練武傷了手,宮中的禦醫還去看過。看墨跡,這信是這幾天才寫的,看來仿寫的人訊息不怎麼靈通。

蒼旻臉色陰鬱,聲音壓得極低:

你說不是便不是嗎

我不理會他,定定地看著皇位上的人。

兒臣的親筆字跡在母後的寢殿,每年親手寫四十九遍地藏經,七年來,年年不斷。父皇哪怕去看過一回,便也不會像今日荒唐。

散朝時,我路過晏明歸身前。

他一臉頹敗之色,自知死期將近。

晏明歸,

到底是為什麼呢我問他。

他神情恍惚,半晌才苦澀開口:前幾日在珍寶閣……有一柄吳恨水的扇麵,我冇有銀錢,就被太子殿下得了。他說若是我想要,

可以拿你的墨寶去換……

24.

荒唐之事儘了。

接下來便是收拾爛攤子。

時年秋,太子突發惡疾,

病逝於東宮。

事出突然,卻並非我原本的計劃。

按我的安排,他應當死於一次刺殺。

考慮到東宮守備森嚴,成與不成,

尚且有變數。

可他就這麼死了。

死因是中毒。

很快,

東宮便查出了下毒之人,順理成章地推出了替死鬼。

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議。

貴妃瘋了。

父皇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他本就子嗣薄涼。

除我與蒼旻,

不過幾個位份不高的妃嬪子女,

皆不足為繼。

我以侍疾為由,

屏退眾人,獨自步入寢殿。

父皇麵色灰敗,

眼眸乾涸,

渾渾噩噩地看著我。

我將一紙退位詔書遞到他麵前,

他知道無力迴天。

臨走前,

我將一樣東西套在了他手上。

待得他看清楚是什麼,當即驚坐而起,

如同見了鬼祟。

那是我母後貼身佩戴的鐲子。

上頭沾著的血跡乾涸,

是她難產而亡那日,父皇冷眼旁觀的報應。

我緩步走出寢殿。

後來日日差人守著,讓他無法摘下或者弄碎這鐲子。

至於他瘋與不瘋,

死或不死,也不重要了。

25.

一晃眼,

便是我執政的第十二個年頭。

我覺得自己皇帝運不錯,這些年天災**少,風調雨順,四海昇平。

但我也知道,

當皇帝不能隻靠運氣。

於是兢兢業業,夙夜在公,不敢懈怠。

唯獨有些耍小性兒的,

是剛繼位那年,

放逐了一些朝臣,抄冇了部分勳貴——

大多都是回京那日,

來公主府赴過宴的。

這日,

正批閱摺子時,

靈鳶匆匆闖進殿中。

我抬頭,

看她神情有異,心頭微微一顫。

主子,墨國的國君……薨了。

墨國如今的國君,是六年前繼位的墨嶠。

手中的筆在紙上頓住。

闊彆帝都三年,我回來的第一件事是——

繾此時卻忽聽殿頂傳來一聲輕響。

似有人踏碎了夜色。

隨後,

一道懶散卻清冽的聲音,帶著笑意從穹頂傳來:

墨國的國君走了,但墨嶠來了。

我倏然抬眸,

對上的還是那雙熟悉的眸子。

在夢中應是來過許多回。

繾綣而灼熱,如同碎碎星火。

……我熬了太久,有些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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