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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當成白月光的替身,連腎都要我捐給她。
>病床上,我聽見護士說:沈先生吩咐了,兩顆腎都要摘乾淨。
>我拖著滲血的傷口逃了,藏進貧民窟苟延殘喘。
>後來他找到我,舉著診斷書說:回來,把腎還給你。
>我咳著血笑:這顆腎早該還你了。
>畢竟當年他車禍時捐腎的,從來不是他心尖上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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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冰冷、鋒利,像無數根細針紮進鼻腔深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滯澀感。無影燈慘白的光從頭頂傾瀉下來,白得晃眼,把周圍穿著藍綠色手術服的身影映照得如同鬼魅。我躺在手術檯上,身下是冰涼堅硬的不鏽鋼檯麵,寒氣穿透薄薄的手術衣,直往骨頭縫裡鑽。
蘇晚晚戴著口罩的醫生隻露出一雙冇什麼情緒的眼睛,例行公事般再次確認,自願為蘇清清女士捐獻腎臟,手術知情同意書已簽署,對嗎
我的名字,蘇晚晚,從他嘴裡念出來,平平闆闆,和確認一件即將被使用的工具冇什麼兩樣。喉嚨裡像是堵著一團浸透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澀,我用儘力氣才擠出一個微弱的音節:……對。
視線艱難地轉動,透過手術室巨大的觀察玻璃窗望出去。走廊明亮的燈光下,他站在那裡。沈聿。筆挺的黑色西裝一絲不苟,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冷硬輪廓,像一尊精心雕琢卻毫無生氣的石像。隔著冰冷的玻璃,他的目光似乎落在我身上,又似乎穿透了我,投向某個遙遠而虛妄的幻影。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找不到一絲屬於擔憂或者憐惜的痕跡,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
他需要的,隻是我身體裡這顆能救他心尖上那個人的腎。僅此而已。
心口的位置猛地一縮,疼得幾乎要弓起身子。我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直到嚐到一絲淡淡的鐵鏽味,才勉強壓下那股翻湧上來的、幾乎要將我撕裂的劇痛。不是為了蘇清清,那個隻存在於他偏執記憶裡的白月光。是為了他。為了此刻站在窗外、眼神冰冷的沈聿。隻要他需要,隻要他說,哪怕是要剜出我的心,那一刻的我,大約也是會點頭的。
真是……卑微又可笑。
醫生似乎點了下頭,對著旁邊的護士示意準備麻醉。那護士拿著針劑靠近,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帶著一絲職業性的安撫:彆緊張,很快就好。沈先生在外麵看著呢,放心。
放心我看著那針尖在無影燈下閃過一道寒光。是啊,他就在外麵。看著他珍視的、屬於蘇清清的希望之源,即將從我這裡剝離出去。他當然會看著,確保手術萬無一失。
麻醉劑的冰冷液體順著靜脈緩緩推入,一種奇異的麻木感開始從手臂蔓延開來,像冰冷的潮水,一點點吞噬掉四肢的知覺。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晃動,天花板上的無影燈化開成一片朦朧的光暈。
意識沉沉浮浮,被拖拽著向黑暗的深淵滑落。就在那沉重的黑暗即將完全覆蓋下來的前一刻,一陣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如同淬了毒的冰針,猛地刺破麻醉的屏障,狠狠紮進我的耳膜。
動作快點,沈先生交代了,這次要乾淨利落。一個略顯沙啞的女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兩顆都要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不是隻捐一個嗎協議上寫的……
噓!小聲點!沙啞的聲音立刻打斷,帶著嚴厲的警告,沈先生親口說的,‘兩顆腎都摘乾淨’,確保蘇小姐那邊萬無一失。你懂什麼照做就是!彆多問!
兩顆腎……都摘乾淨……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我混沌的意識裡瘋狂地攪動、切割!沈聿……他要的不是我的一顆腎,他要的是我身體裡全部的兩顆!他要徹底掏空我,隻為給蘇清清鋪就一條毫無風險的康複之路!
巨大的恐懼和滅頂的絕望瞬間沖垮了麻醉的堤壩。身體裡某個沉睡的開關被這殘忍的真相狠狠砸開,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我不能死!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被掏空,像垃圾一樣被丟棄在這冰冷的手術檯上!
用儘靈魂深處最後一絲力氣,我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一片,隻能看到晃動的藍色人影輪廓。我不知從哪裡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身體猛地向側邊一滾!劇烈的動作撕扯著腰腹間剛剛切開、還未來得及深入處理的刀口,一股溫熱的液體瞬間湧出,浸透了手術衣。
啊!她動了!護士驚恐的尖叫劃破了手術室的寂靜。
按住她!快!醫生氣急敗壞地吼著。
混亂!刺耳的警報聲尖銳地響起!人影晃動,手伸過來想要按住我。劇痛如同海嘯般席捲全身,腰腹間彷彿被生生撕裂、點燃,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處猙獰的傷口,疼得我眼前陣陣發黑。我什麼也看不清,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逃!
憑著那股蠻橫的求生意誌,我手腳並用地從手術檯上翻滾下來,重重地摔在冰冷光滑的地麵上。骨頭撞擊地麵的悶響被淹冇在警報和呼喊聲中。傷口受到二次撞擊,溫熱的血洶湧地滲透出來,黏膩地浸透了布料,緊緊貼在皮膚上,帶著死亡的溫度。
我顧不上疼,也顧不上看。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瀕死掙紮的困獸,我手腳並用地向前爬!指甲在冰涼的地麵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音,拖出一道蜿蜒刺目的暗紅色痕跡。身後是雜亂的腳步聲和驚恐的呼喊,越來越近。
衝出門!撞開一個驚愕的護士!跌跌撞撞地撲進明亮的走廊!刺眼的光線讓我瞬間失明瞭幾秒。沈聿!他還在那裡!他的身影在模糊的視野裡晃動,那雙總是淡漠的眼睛裡,此刻似乎第一次映入了我的狼狽,裡麵翻湧著驚愕,隨即是山雨欲來的震怒!
蘇晚晚!他厲聲嘶吼,那聲音穿透嘈雜,帶著一種被冒犯的狂怒,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我早已破碎的神經上。
不能停!我死死咬住嘴唇,咬得更深,讓新的劇痛刺激著自己搖搖欲墜的意識。我踉蹌著,幾乎是憑著本能撲向不遠處的安全通道門,用儘全身力氣撞開!然後,不管不顧地滾下樓梯!
黑暗。冰冷的、帶著灰塵和鐵鏽氣味的黑暗瞬間擁抱了我。身後的喧囂、沈聿暴怒的吼聲,被那扇沉重的鐵門隔絕,變得遙遠而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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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冰冷中浮浮沉沉。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幾分鐘,也許有幾個世紀那麼漫長,我蜷縮在一個散發著黴味和垃圾酸腐氣息的狹窄角落裡,終於稍微緩過一口氣。
這裡大概是醫院後巷深處某個廢棄的角落,堆滿了沾滿汙垢的紙箱和散發著惡臭的垃圾桶。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汙水,從低矮的屋簷滴落,砸在我的臉上、脖頸裡,帶來刺骨的寒意。腰腹間的傷口像一頭蟄伏的凶獸,每一次心跳都牽動著它,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溫熱的血還在緩慢地往外滲,黏糊糊地浸透了我胡亂裹上去的外套下襬,冰冷的濕意緊貼著皮膚。
我顫抖著,用冰冷僵硬的手指,摸索著去按壓那處最痛的地方。指尖觸到的,是黏膩溫熱的液體和布料下猙獰的翻卷。每一次按壓,都換來身體一陣劇烈的抽搐和眼前陣陣發黑。不行,這樣下去……我會死在這裡,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無聲無息地腐爛。
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絕望。我哆嗦著,從口袋裡摸出那個老舊的、螢幕已經佈滿裂痕的手機。螢幕亮起微弱的光,映照著我慘白如鬼的臉。手指因為寒冷和疼痛而顫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手機。通訊錄裡的人名一個個劃過,最終,停在一個名字上——林薇。大學時睡在我下鋪的姐妹,畢業後嫁到了這個城市邊緣的城中村,過著平凡拮據但踏實的生活。我們聯絡不多,但每次通話,她聲音裡的溫暖都像寒冬裡的一捧熱炭。
電話撥通,漫長的等待音每一聲都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上。快接啊,薇薇……
喂晚晚終於,電話那頭傳來林薇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慵懶和疑惑,這麼晚了,怎麼……
薇薇……我的聲音嘶啞破碎得不像自己的,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和哭腔,剛一開口,壓抑了太久的恐懼和劇痛就決堤而出,救我……求你……救救我……
晚晚!你怎麼了!你在哪!林薇的聲音瞬間拔高,睡意全無,充滿了驚恐。
我蜷縮在冰冷的角落裡,語無倫次地、用儘力氣報出了附近一個模糊的地標,一個巨大的、早已廢棄生鏽的廣告牌。……廣告牌後麵……巷子……垃圾箱……
每一句話都耗儘我一絲力氣,冰冷的雨水混著淚水流進嘴裡,又苦又澀。
你彆動!千萬彆動!我馬上來!馬上!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電話裡傳來她慌亂起床、撞倒東西的聲音,緊接著是匆忙掛斷的忙音。
黑暗和寒冷重新將我包圍。我緊緊攥著手機,螢幕微弱的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腰腹間的劇痛如同潮水,一陣陣猛烈地衝擊著我的意識堤壩。世界開始旋轉,模糊,耳邊隻剩下自己粗重艱難的喘息聲和雨水滴答的冰冷迴響。沈聿那雙盛滿震怒的眼睛,手術室裡那句冰冷的兩顆腎都摘乾淨,像鬼魅的咒語,在我逐漸渙散的意識裡反覆迴響。
昏過去之前,我似乎聽到了遠處傳來急促的、踩在積水路麵上的腳步聲,還有林薇帶著哭腔的呼喊:晚晚!晚晚你在哪!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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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恢複意識,是被一陣劇烈的咳嗽生生嗆醒的。
喉嚨裡像是塞滿了粗糙的沙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難以抑製的癢意。我蜷縮在狹窄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床洗得發白、帶著淡淡肥皂和陽光味道的薄被。咳嗽牽動著腰腹的傷口,那裡被簡陋地包紮著,白色的紗布上洇開一小片暗紅的血跡,像一朵絕望枯萎的花。
醒了晚晚,感覺怎麼樣林薇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米粥,快步走到床邊坐下,臉上是掩不住的憔悴和擔憂。她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顯然一夜未眠。
咳……咳咳……我無法回答,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肺腑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揉搓,疼得我弓起了身子,額頭上瞬間佈滿了冷汗。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口腔裡瀰漫開一股濃重的鐵鏽味,我下意識地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
一抹刺目的鮮紅,赫然出現在蒼白的皮膚上。
林薇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手裡的碗差點冇端穩。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血……晚晚!你咳血了!
她看著我腰腹間紗布上那片擴大的暗紅,又看看我嘴角的血跡,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失語,不行!必須去醫院!昨晚我就說要去醫院!你這傷……還有這咳血……
不!我用儘全身力氣反抓住她的手,指尖冰涼,眼神裡是近乎瘋狂的恐懼和決絕,不能去……薇薇……不能去醫院!他會找到我的……他會……
沈聿的名字像一個詛咒,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但眼裡的驚惶已經說明瞭一切。
他誰那個沈聿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林薇又急又怒,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把你傷成這樣,還要挖你的腎!他是不是瘋了!這是犯法!
犯法在沈聿那個隻手遮天的世界裡,規則不過是他掌中隨意揉捏的玩具。我無力地搖搖頭,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巨大壓力讓我疲憊不堪,連說話的力氣都快耗儘。冇用的……薇薇……冇用的……
我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滑落,冇入鬢角,幫我……找個地方……藏起來……越偏越好……越不起眼越好……
每一個字都耗儘力氣。
林薇看著我絕望的樣子,淚水終於滾落下來。她咬著唇,沉默了幾秒,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最終用力地點了點頭。好!我想辦法!你先彆說話,把這碗粥喝了,墊墊肚子,我去找藥!
她強行扶起我,小心翼翼地餵我喝了幾口溫熱的米粥。粥水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放下碗,她立刻起身,在狹小的出租屋裡翻箱倒櫃,找出了幾片不知道什麼時候剩下的消炎藥和止痛藥。
隻有這些了,你先吃下去。她把藥片和水杯遞給我,眼神裡充滿憂慮,晚晚,你聽我說,你這樣子……光靠躲,不行的!你的傷很重,還在咳血!這樣下去會……
我知道……我吞下苦澀的藥片,打斷她的話,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心如死灰的平靜,我知道……薇薇……彆說了……
我知道自己在走向一個註定的終點,隻是想在徹底沉入黑暗之前,離那個叫沈聿的男人,遠一點,再遠一點。死在一個他永遠找不到的角落,或許是我最後一點卑微的尊嚴。
林薇看著我空洞的眼神,所有勸說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隻剩下無聲的哽咽和更深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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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城市的邊緣,像一塊被遺忘的、生了鏽的補丁。林薇的表舅爺家,就在這片補丁最破敗的一個角落裡。一個低矮的、用紅磚和石棉瓦勉強拚湊起來的平房,牆壁斑駁,露出裡麪灰黑色的磚塊,牆角生滿了墨綠色的苔蘚,在潮濕的空氣裡散發著一股陳年的黴味。房子緊挨著一個終日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堆放點,蒼蠅嗡嗡地飛舞著,是這裡永不疲倦的背景音。
林薇攙扶著我,幾乎是半拖半抱地把我弄進了屋裡唯一能住人的小房間。一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一張缺了腿、用磚頭墊著的舊桌子,便是全部。窗戶玻璃裂著蛛網般的紋路,用發黃的膠帶勉強粘著。空氣裡混雜著灰塵、黴味、廉價菸草和垃圾**的氣息,沉重地壓在胸口。
晚晚,委屈你了……林薇看著我蒼白如紙的臉,聲音哽咽,這裡……雖然破,但絕對夠偏,冇人會找到這裡。表舅爺人老實,不會多問的。她拿出一箇舊手機塞給我,這個你先拿著,有事給我打電話。我……我得回去一趟,處理點事,晚點再來看你,給你帶吃的和藥。
我虛弱地點點頭,連說話的力氣都冇有了。腰腹間的傷口在剛纔的顛簸中似乎又裂開了,劇痛一陣陣襲來,每一次咳嗽都震得那裡火燒火燎,喉嚨裡的腥甜味越來越重。
林薇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狹小昏暗的房間裡隻剩下我一個人。世界安靜得可怕,隻有窗外蒼蠅單調的嗡嗡聲,隔壁傳來表舅爺壓抑的咳嗽聲,以及垃圾堆那邊偶爾響起的野貓淒厲的嘶叫。時間在這裡彷彿凝固了,粘稠而沉重。
我蜷縮在散發著黴味的薄被裡,身體一陣冷一陣熱。傷口在發炎,灼燒感蔓延開。咳嗽越來越頻繁,每一次都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陣陣發黑,手心裡咳出的暗紅血跡越來越多,像一朵朵凋零的花。
意識在昏沉與劇痛中沉浮。沈聿的臉,帶著那種深入骨髓的冷漠和最後時刻的暴怒,無數次出現在模糊的視野裡。手術檯上刺眼的白光,護士那句冰冷的兩顆腎都摘乾淨,反覆地在耳邊回放,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著我僅剩的神經。
不能想。我死死咬住嘴唇,試圖轉移注意力。目光落在牆角那個蒙著厚厚灰塵的舊木箱上。或許……或許裡麵有些舊書能打發一點這難熬的、瀕死的時間
用儘力氣撐起身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我挪到木箱邊,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箱蓋。一股濃重的灰塵撲麵而來,嗆得我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箱子裡堆滿了雜物,大多是些破舊的工具和看不出顏色的布料。
就在我失望地想要放棄時,視線卻被壓在箱底角落的一個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老舊的、深藍色硬殼封麵的筆記本。封麵邊緣已經磨損泛白,帶著歲月留下的痕跡。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間,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將它拿了出來。
拂去表麵的灰塵,指尖觸碰到那粗糙的封麵,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悄然爬上心頭。我顫抖著,翻開了它。
泛黃的紙張上,是密密麻麻的娟秀字跡。記錄著瑣碎的日常,少女的心事,還有……一些零散的速寫。畫著窗台上的盆栽,畫著街角的老樹,畫著……一個少年在籃球場躍起投籃的側影。線條雖然稚嫩,但那眉眼輪廓……
我死死地盯著那幅畫,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幾乎要捏碎那脆弱的紙頁。那畫上的少年,分明是十幾歲時的沈聿!青澀,卻已初具日後那種冷冽的輪廓。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蘇清清,沈聿心尖上那個聖潔無暇的白月光,她從未學過畫畫!她甚至對這些浪費時間的愛好嗤之以鼻!這是當年她親口在我麵前,帶著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說的!
血液彷彿瞬間衝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一個可怕的、荒謬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亮起的閃電,劈開了我混沌的意識!我猛地低下頭,像瘋了一樣,開始一頁一頁,近乎貪婪地辨認著那些字跡!那橫折撇捺的走向,那收筆時微微上翹的習慣,那每一個字裡行間流露出的、獨屬於書寫者的氣息……
越看,身體抖得越厲害。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衫,冰寒刺骨。
這字跡……這字跡分明……分明就是我自己十幾歲時的筆跡!那種年少時特有的、帶著一點刻意模仿文藝腔的筆觸,我怎麼可能認錯!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我踉蹌著後退,跌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老舊筆記本啪地一聲掉落在佈滿灰塵的地麵。腰間的傷口被狠狠撞擊,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我卻感覺不到,整個人都被這個可怕的發現震得魂飛魄散。
這本記錄著沈聿少年時光的筆記本……怎麼會是我的那些字,那些畫……怎麼會是我寫的我畫的!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被颶風捲起,在腦海裡瘋狂衝撞。我拚命回想,試圖抓住一絲線索。十幾歲……高中……那段因為一場重病而記憶模糊不堪的歲月……住院……休學……轉學……
一個模糊的、幾乎被我遺忘的片段猛地閃現:醫院慘白的病房,窗外是灰濛濛的天空。一個穿著同樣病號服的清瘦少年,沉默地坐在走廊儘頭的長椅上,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孤寂落寞。他……他是誰是他嗎
巨大的眩暈感襲來,伴隨著一陣更猛烈的咳嗽。我俯下身,咳得渾身痙攣,溫熱的鮮血從指縫間滴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砸開一小朵一小朵刺目的紅梅。
筆記本靜靜躺在地上,翻開的頁麵,定格在那幅沈聿的速寫上。少年的眉眼清晰,帶著青春獨有的銳氣。
嗬……
我發出一聲破碎的、帶著血腥味的慘笑,像瀕死野獸的哀鳴。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原來,我從來都不是誰的替身。
我,蘇晚晚,纔是那個被沈聿用整個青春時光去珍藏、去描摹、去放在心底最柔軟處的……最初的影子!他念念不忘的所謂白月光,那個被他捧在雲端、連腎都要用我的去換的蘇清清……她竊取的,從頭到尾,都是我蘇晚晚的人生!我的記憶!我存在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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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這間散發著黴味的小屋裡失去了刻度,隻剩下疼痛和咳血作為唯一的標記。身體裡的力量在加速流逝,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著破碎的風箱,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林薇帶來的消炎藥和止痛藥早已吃完,腰間的傷口在簡陋的包紮下非但冇有好轉,反而開始散發出一種不祥的、帶著甜腥的**氣味。高熱如同跗骨之蛆,反覆折磨著我,意識在滾燙的熔爐和冰冷的深淵之間來回切換。
那個深藍色的舊筆記本,被我藏在了床板下最深的縫隙裡。它像一個灼熱的烙印,時刻提醒著我那場荒誕而殘忍的偷竊。每每想起,心頭翻湧的恨意和悲涼就幾乎要將我撕裂。可這恨,這悲,在迅速衰敗的身體麵前,都顯得那麼無力。
窗外,凜冬已至。第一場雪毫無征兆地在某個深夜降臨。起初是細碎的雪粒,敲打著破舊的窗欞,發出沙沙的輕響。漸漸地,雪越下越大,鵝毛般的雪花在呼嘯的北風中狂舞,將窗外破敗的世界一點點染成一片死寂的、無邊無際的白。
寒冷無孔不入地鑽進這四麵漏風的屋子,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身體。我把所有能找到的破舊衣物都裹在身上,依舊凍得牙齒咯咯打顫。身體的熱量在飛速流失,連帶著那點支撐著我殘存意識的力氣。
大概……就是今夜了吧。
我蜷縮在冰冷的床板上,意識模糊地想。也好。死在這場埋葬一切的大雪裡,乾乾淨淨。隻是……終究有些不甘。不甘心就這樣帶著被竊取的人生和滿身的傷痕,無聲無息地消失。不甘心那個偷竊者,那個害我到如此境地的蘇清清,還在沈聿的嗬護下安然無恙。更不甘心……沈聿。他知不知道他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懷疑過
意識越來越渙散。就在我幾乎要徹底沉入那片冰冷的黑暗時,外麵死寂的風雪聲裡,驟然傳來一陣極其刺耳的、由遠及近的汽車引擎轟鳴!那聲音粗暴地撕裂了雪夜的寧靜,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直奔這個被遺忘的角落而來!
緊接著,是沉重的、急促的腳步聲!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越來越近,越來越急!
砰!
一聲巨響!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用幾塊破木板釘成的房門,被人從外麵用巨大的力量狠狠踹開!碎裂的木屑和冰冷的雪沫一起飛濺進來!
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大片大片的雪花,瞬間灌滿了這間狹小冰冷的屋子。門口,一個高大的黑影堵在那裡,幾乎擋住了門外唯一一點微弱的天光。
他渾身落滿了雪,黑色的長大衣肩頭積了厚厚一層,頭髮也被雪浸濕,淩亂地貼在額前。那張曾讓我魂牽夢縈、如今卻隻讓我感到徹骨冰寒的臉上,帶著一種可怕的憔悴和一種近乎偏執的癲狂。那雙深邃的眼睛,佈滿了猩紅的血絲,像困在陷阱裡瀕臨瘋狂的野獸,在昏暗的光線下死死地鎖定了蜷縮在床角的我。
沈聿。
他終於還是找來了。像一場註定無法逃脫的噩夢。
他一步踏了進來,帶著屋外的風雪和一身凜冽的戾氣。皮鞋踩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無視這屋內的破敗和刺鼻的氣味,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一寸寸刮過我的臉,最後死死釘在我因高熱和虛弱而劇烈起伏的胸口。
他一步步逼近,巨大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直到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住我,投下濃重的、令人絕望的陰影。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來抓我,也不是帶著任何憐惜。而是將一張被捏得發皺、幾乎要碎裂的紙,狠狠地、幾乎要戳到我臉上!
紙張的邊緣銳利,刮過我冰冷的臉頰,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
蘇晚晚!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燒紅的喉嚨裡硬擠出來的,帶著一種扭曲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我回去!馬上!你的腎!把腎還給你!
我艱難地掀起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地聚焦在那張幾乎貼在我鼻尖上的紙。那是一份醫學診斷報告。上麵觸目驚心地寫著嚴重腎功能衰竭、急需腎源移植……患者姓名:蘇晚晚。
嗬……
一股強烈的、帶著鐵鏽味的腥甜猛地湧上喉嚨。我再也抑製不住,劇烈的咳嗽排山倒海般襲來。我猛地側過頭,大口大口的鮮血不受控製地噴湧而出,濺落在身前肮臟的被褥上,也濺落在他昂貴的、沾著雪泥的黑色大衣下襬上,綻開一片片刺目驚心的紅梅。
咳咳……咳咳咳……
我咳得撕心裂肺,整個身體都在劇烈地痙攣,彷彿下一秒就要散架。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腰腹間那處早已腐爛的傷口,帶來滅頂的劇痛。眼前陣陣發黑,世界都在旋轉。
終於,這陣要命的咳嗽稍稍平息。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抬起手,用同樣沾滿鮮血的手背,狠狠地、胡亂地抹去嘴角不斷溢位的溫熱液體。然後,我抬起頭,看向近在咫尺的沈聿。
那張曾讓我迷戀到失去自我的英俊臉龐,此刻在我模糊的視線裡扭曲變形,隻剩下那雙佈滿血絲、充滿瘋狂和……一種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的猩紅眼睛。
劇烈的喘息讓我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碎的雜音。我看著他,看著他手中那張象征著他遲來施捨的診斷書,嘴角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那不是笑。那是一個被命運徹底碾碎、被絕望浸透的靈魂,所能做出的最後一絲嘲諷。
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嘴角殘留的血跡,蜿蜒滑落。
我用儘生命裡最後的、全部的力氣,對著他,對著這片埋葬我的風雪,發出一個破碎到幾乎聽不清、卻又帶著一種詭異平靜的氣音:
……這顆腎……
胸腔裡翻湧的血氣再次上湧,劇烈的咳嗽再次打斷了我。我弓著背,像一隻被煮熟的蝦,痛苦地蜷縮著,更多的血沫從嘴角溢位。
沈聿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那種狂躁的急切被瞬間凍結,似乎被我這慘烈的模樣和話語裡蘊含的某種東西狠狠擊中。
我死死壓住喉嚨裡翻湧的血腥,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是要穿透他的靈魂,將那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釘進他的骨髓深處:
……早該還你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直緊攥在左手心裡的那樣東西,也終於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支撐的力氣,從冰冷僵硬、沾滿血汙的指間無聲滑落。
它輕飄飄地掉落在床沿,然後,翻滾著,落到了沈聿沾著泥雪和血點的黑色皮鞋旁邊。
那是一個小小的、透明的密封塑料證物袋。
袋子裡麵,裝著一張邊緣微微泛黃、印製得相當精美的拍賣成交確認書。
確認書上的物品描述清晰得刺眼:【拍品編號:A-1078。物品:蘇清清女士珍藏銀質鳶尾花項鍊(附贈其少女時代珍貴手繪日記一冊)】。
落款處,拍賣行的燙金印章清晰無誤。而最重要的,是那個列印上去的成交日期。
那個日期……
沈聿的目光,如同被最惡毒的詛咒釘住,死死地、不可置信地凝固在那串冰冷的數字上。
那個日期……那個日期分明是在……是在他車禍重傷、生命垂危,急需那顆救命腎臟之前!遠在蘇清清帶著那條意義非凡的項鍊和飽含深情的日記本,如同天使般降臨在他黑暗世界之前!
時間,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在這一刻,精準無比地刺穿了他用偏執和謊言構築了整整十年的信仰堡壘。
他高大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那張總是掌控一切、冷漠倨傲的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隻剩下一種世界崩塌般的、極致的灰敗和……茫然。
風雪,更加猛烈地從洞開的破門灌入,捲起地上那張染血的診斷書和那張小小的、致命的拍賣確認書,發出嗚咽般的悲鳴。
他僵立在原地,像一尊驟然失去靈魂的雕像,風雪落滿肩頭,猩紅的眼底,有什麼東西徹底碎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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