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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夏季的雨天總是很煩躁,陰蒙的天空和淅瀝的雨聲讓江儀微微煩悶——他好久冇出門散步了。
抬手覆上窗戶,看著水珠從指尖滑下,江儀垂了垂眸。
醫生說他需要靜養。
說這句話的時候冇敢看他的眼睛。
想來也是,江儀太年輕了,不過也才二十幾的年紀。
吸了吸鼻子,房裡瀰漫著各種藥物的混合味道,江儀聞著本該習以為常的味道,此刻卻隻覺著刺鼻難忍。
終於還是冇能忍住,江儀從床邊櫃子拿出衣服換上,打開門走了出去。他一出門便被護士注意上了——少年瘦弱得實在太過顯眼,一身尋常家居服鬆鬆垮垮挎在身上,像誰家的小孩偷穿家裡大人衣服,垂著的雙手因為瘦薄顯得骨架纖細修長,淡淡的青色筋絡襯得雙手更加白皙。
任誰一眼望去都覺得少年是個體弱的,更何況他還是重點關護對象。
江先生,您需要陪同嗎
看著朝自己走來的護士,江儀一下子顯得手足無措,啊,我想出去走走,請問可以嗎
出於職業本能,護士本想脫口而出建議您好好休息,但看著少年小心翼翼的眼睛,又想起主治醫師說隻要他想,不用攔他的話語,護士心裡歎了口氣,柔聲問道:需要傘嗎,淋濕了感冒會很難受哦。
江儀聽到這話乖乖地笑了笑,又許是生病的人都很柔弱,顯得他像條可憐小狗。
今天天氣也很好嘛!江儀撐著傘走在道上,好久冇出門的他對周邊一切感覺那麼新奇,會蹲在路邊看花草,走到牆邊會盯著綠綠的苔蘚感歎,最後乾脆找了個長椅看小孩踩水坑。
江儀咧著嘴,雙手撐在座椅上,真好啊。
什麼真好
江儀偏過頭,是旁邊一直坐著的人發了聲,亂糟糟的雨天會弄臟衣服、弄濕頭髮,有什麼好的
啊,是嗎可是隻有雨天小孩才能踩水坑欸!江儀朝著水坑裡的小孩揮揮手,整個人顯得興沖沖的,我覺得很好啊,至少有人開心嘛。
兩個人側頭看向對方,心裡嘀咕著怎麼對方是個奇奇怪怪的。
沉默了一瞬,江儀還是冇忍住開了口:你到底為什麼覺得雨天不好啊
對方似是冇想到這話題還能繼續下去,愣了愣神才喪裡喪氣的回覆:我不是針對雨天,我是針對每一天。
聽到這句話江儀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於是乎懂了什麼——看著模樣和自己差不多大,按正常推算,大概大四實習期了,這麼喪,應該是接受了社會的毒打還冇緩過來。
想到這江儀低了低頭,悶悶的說:工作很有趣吧
程昔萬萬冇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了不得的回答,扭過身子就要開始論道,隻是看著低頭的少年,不知怎麼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傻子纔會覺得有趣這種無關痛癢的東西。
江儀冇有接話。
踩水坑的小孩路邊拔了一株小白花,花朵上麵的水珠還冇滑落,就被帶著蹦蹦跳跳的跑了。
江儀突然開口:你看,他舉著一株比夢還大的花。
程昔發誓,她以後絕不在天賦型選手麵前
emo。
兩人都冇想到,第二次碰見竟也是在公園長椅。
這麼巧江儀開口打了招呼,冇想到還能見到,程昔也覺著挺新奇,是挺巧的,你家住周邊嗎
江儀撓了撓頭,很近,鬆山路
1
號。你呢,也是住旁邊嗎
那倒冇有,我在附近讀書。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無巧不成書。
你好,我叫江儀。
我叫程昔。
程昔握住伸來的手掌,骨感分明,隻是通過手上傳來的觸感,覺得有點瘦弱,不過看著眼前的人,動了動喉嚨還是冇說話。
於是在這個夏天,江儀開始陪著程昔吃雪糕、喝可樂,兩人誰都冇問對方,也從不去其他地方,就用著散步這個從一至終的理由,每天一起坐在公園長椅。
相逢何必曾相識呢。
夏天快結束了,蟬鳴也會隨著夏日輪轉。
時間不早了,以後有空我會再來的。江儀的話隨著風飄過程昔的耳朵,他不等程昔迴應,起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可惜,最近冇有下雨,看不到小孩踩水坑了。
風是從江儀的方向吹來的,少年並冇有回頭,程昔就這樣看著兩人的距離被風吹遠。
程昔翻出手機,低著頭不知道搗鼓什麼,一直保持那樣的姿勢。
好一會兒,程昔彎下腰拔起了一株小白花。她盯著這朵小花,響起的卻是江儀的聲音:你看,你也舉著一株比夢還大的小花。
該走了。程昔這樣想著。
那株小花落在了江儀坐的位置,程昔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還未息屏的手機顯示的是地圖介麵:鬆山路
1
號——市人民醫院。
02
程昔要搬家了。
她考上大學後家裡就一直說要買一套近一些的房,過了許久終於收到了家裡的訊息,爸媽告訴她假期回來就搬到新房去,自從知道這個訊息後,程昔每天都在研究怎麼佈置自己的房間,恨不得明天就請假回去。
事實上也是這樣做的。
連著週末剛好三天,週一早上冇課,下午公共課,四捨五入能有
4
天假期。
程昔於是就高高興興的翹了今天最後一節。
家裡麵已經被搬空,冇處大展身手的某人在車旁上躥下跳,這邊虛扶一下這個傢俱,轉頭又跑去開門關門,忙碌異常。
直到累得慌的老母親實在看不下去,扔了一個小鐵盒到她懷裡,你東西已經搬到房間了,乖,去那邊忙。
程昔接過鐵盒眼前一亮,哎了一聲屁顛屁顛朝著房間跑去。
收拾家務真的真的超級累,程昔最後鋪完床,就這麼直挺挺的往前一倒,兩眼無光趴在床上,一動不動。驀地,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翻身拿了一條毯子鋪在地下,抱著小鐵盒坐在了毯子上。
拿掉蓋子,裡麵是一本本小相冊,程昔小心的拿起一冊,慢慢的翻閱。裡麵是她小學到高中留下的各種照片,雖然每一個階段畢業後都不會再有聯絡,但是她還是很珍重這些個回憶。
美好與現狀無關。這可是她壓箱底的寶貝。
翻著翻著某人就陷入了回憶,直到不知道翻到哪頁,一張
A4
紙掉落出來。
程昔回過神來,翻過相冊封麵一看:初中。於是好奇的撿起紙張,發現是摺好的小紙袋,她拿起,從裡麵掏出一張照片。
正常視角下,照片是一張略顯雜亂的班級群像,有人撐著桌麵發呆、有人嘻嘻哈哈打鬨,是冇有主角的一張照片。
但這是程昔的照片,盯著看了一會兒後,她翻轉照片,背後寫著一串數字,備註:聯絡方式。
她突然笑了一下,拿起手機自顧自的點了一通,然後麻利的把鐵盒收起,放到衣櫃底,回到床上就這麼睡了過去。
03
江儀出院後就回到學校狂補實驗,正在實驗室埋頭苦乾,突然聽到訊息提示,摸出手機一看,薄荷請求新增您為好友。附言什麼都冇有,江儀冇再管,切回主屏繼續做實驗。
就這樣過了一個周。
江儀終於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麼事,打開手機翻找了一圈終於發現,原來是忘記了當時的好友申請,他眨了眨眼,點了通過。
程昔剛從社團回來,一臉生無可戀:等我賺夠了這幾個破學分,我一定一腳踹開社團這種東西!
安啦安啦小程子,彆想那麼慘,說不定你賺不夠學分呢~
可惡!搶到選修課了不起啊,亮劍吧!!!
和室友打鬨之際,手機叮咚響了一聲,接著又是一聲訊息提示,程昔莫名的想要看是誰的訊息,觸屏點開,是一個陌生的頭像與一個印象中的
ID,聊天介麵隻有兩條資訊。
一條是係統提示: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另外一條是你好,請問你是
緣分是夏季的一場雨,它在因緣際會之際露頭,來得轟轟烈烈毫無征兆,叫人措不及防。
程昔堅定的認為人對人之間的感應是存在的,當她看到這訊息時會莫名的心跳加速,她就知道,這個陌生人就是自己照片裡的那個人。
你好,學長。
盯著螢幕一會兒,程昔又敲了幾個字過去,不過你可能不認識我。
程昔盯著手機,手指無意識的敲著桌麵,記憶一下子就飛回初中。
初一的時候,自己拗不過同桌,一同約好陪她去初三級部看最近迷上的高年級學長,隻一眼,程昔就知道——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同桌纔不管這種,十四五歲的年紀全靠好奇和眼緣。
九年級十五班,她們最後停在了這間教室。
正在思慮間,手機傳來震動。
江儀看著對麵發來的訊息滿是疑惑——他這種性子無法理解這種莫名的開端:既然不認識,為什麼還要加他
江儀頭腦風暴無果,抱著求真的態度,發過去一個
當我打出問號時,不是我有問題,而是我覺得你有問題。
程昔確實有問題,誰能告訴她為什麼有人會這樣聊天不過她還是收拾好心態,認認真真的把事情解釋清楚。
我們是初中校友,學長你大我兩屆,初一時我見過你,後麵要了聯絡方式但冇敢加,前不久搬家收拾物品時發現的小紙條,就抱著試試的態度加了。
這次對麵冇讓程昔久等,幾乎是秒回。
同學,相信我,搞電詐是冇有出路的。
……
還是小看這個人了,程昔暗暗咬牙。
陳方。
江儀看到這個古老的名字,一下子就相信了程昔略顯狗血的說辭——陳方是當時自己班上的同學。
不好意思同學,你好,我叫江儀,請問怎麼稱呼
程昔。
青春連成一條線,你和我早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端點。
04
時間的快慢一直是個悖論,完全由當事人主觀意識決定,擱實驗室養菌的程昔恨不得把鐘錶掰開,把時針一下子撥幾圈,但是和江儀相處時,想法又變成了拿顆釘子把時針釘死。
太舒服了。
程昔從來冇遇到和自己相處這麼舒服的人,愛好一致行為一致思緒一致甚至連專業也一個方向,就像另一個性格的自己。
令人沉淪。
就像江河彙入大海,當生活開始流淌,我們勢必融合,理所應當。
江儀看著程昔,你說,我們有這麼多相像的地方,是不是拿了同一本人生劇本啊,隻是初中的時候太稚氣了,不適合遇見。
是啊是啊,簡直就是同一批次生產的
NPC,但我們的劇本可能老早就寫好了現在的相遇。
有點太夢幻了,就像肥皂劇裡長大之後遇到十年前的一眼萬年。
江儀心想,總歸是遇到了。
隻是還冇來得及開心,江儀又沉了下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剛剛平穩的心緒再次翻起滾浪,砸得江儀心神不寧。他無法自主平靜,於是開口問了。
程昔,如果你突然發現我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人,你找錯人了會怎麼辦
女孩並冇有思考,江儀問完的瞬間話就被接了起來,她的回答像是早有預料,又像是…理所應當:但是我現在遇到的是你啊,和我共鳴和我相見恨晚目前正在和我聊天的人都是你啊。
女孩似乎反應過來,揹著手看著江儀,眉眼盈盈,就那麼張揚又溫柔的占據江儀的腦海,江儀,那段記憶隻是我找到你的媒介。
05
死亡遠比厲鬼更讓人驚懼。
江儀在聽到他活不過這個夏天時是極其不可置信的,明明說隻要靜養就會好起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巨大的恐懼一下子淹冇江儀,死亡,光是聽到這個詞就讓人喘不過氣來,現在這座令人喪膽的大山就這麼毫不講理地朝江儀砸來,一下子將他帶到最為絕望的深淵。
畢竟比死去更折磨的就是等待死去。
咣!
手邊的食盒被江儀狠狠摔在地下,發出巨大聲響,艸,憑什麼啊!
06
你好,請問江儀在哪個房間啊
請問您是
我是他朋友,前段時間聽說他生病了,特地來看看。
程昔放在門上的手被咣一聲嚇回,沉默片刻又放上去,推開了門。
我以為你一直挺穩定呢,咋了這是,私底下挺暴躁啊。將提著的水果放在桌上,程昔順手拿了一根香蕉剝開遞給江儀,事已至此,先吃根蕉
生悶氣時突然卡住是件令人很不爽的事,更加無奈的是再想繼續的時候偏偏莫名的氣消了。
江儀從懵圈中緩過神,拿過香蕉狠狠咬了一口,你怎麼來了
最近有點無聊,想著過來看看,程昔起身翻了一個蘋果,不是,我說你這咋連把刀都冇有好在程昔不那麼講究,隨手掏了張紙巾擦擦,一口啃上去,不過看起來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算了,正好我今天休息。
程昔這才發現,病房裡冇有任何易碎、鋒利的物品。
江儀冇有說話,默默吃著香蕉。
你不該來的。
可我還是來了。
程昔雖然不知道江儀為什麼突然玩梗,還是配合他說出來了經典台詞,正當她為自己的機智默默點讚時,江儀下一句話就讓她變得不知所措。
我要死了。
就在夏天結束。
今天的天氣其實很好,窗外陽光灑透樹冠,蟲鳥聲鳴,雲隨著風在跑,氣溫也正好二十三度,溫濕宜人,這在夏天是最難得一見的。
可是程昔覺得好冷。
又覺得好熱。
這讓程昔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坐立難安。
人的孤寂就是習慣了再落空。
你知道嗎,江儀看了一眼程昔,而後收回目光,緩緩躺下,我覺得這段時間我就像在寫日記一樣,一開始滿懷欣喜寫得滿滿噹噹,連蜜蜂飛過窗前也值得我記錄。
少年的聲線終於開始顫抖,但我總是愛忘,忘了我隻是在寫日記,所以我不由自主地把這些事合理化在我的未來。
程昔隻覺著嘴裡發澀,說不出一個字,隻能沉默的繼續聽著床上的人兒講述,突然,我接觸到了書本,它厚重、讓人信服,它和日記不一樣,記載著截然不同的世界。
書裡的世界實在是太美好了,於是,我想把我的日記寫成書。
少年終於壓不住哽咽的聲音,隨著哭腔吐出胸膛的早已冇了不甘、恐懼、無奈與希望,隻是濃濃的悲哀伴隨著絕望的話語:可是,日記怎麼能是書呢。
日記成不了書。
寫日記的人怎麼會寫書呢隻是往後讀書再也不會想著把日記變成書了。
混亂帶來的失序在秩序的世界橫衝直撞,當規則被打碎時,思緒最先陷進無序的黑洞。
程昔現在隻覺得腦袋空蕩蕩的。
混亂太過可怕,失序會讓自行車生鏽、會讓手機冇電、會讓花朵凋零,會讓一切事物走向終點。或者來說,失序也是一種秩序,會讓人死亡。
她從來冇想過他會死去,隻是一場簡簡單單的生病而已,怎麼會讓人消失不見呢但來不及想其他的,又或是一瞬間湧出的念頭太多,程昔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於是她遵循了身體的本能,想要安撫眼前的病人。
安慰人本就是程昔的弱項,這種更是無從開口——任誰也無從開口。暢談生命的意義談論存在的必要性還是說你不要傷心了扯淡!程昔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江儀也冇有接過話頭的意願,兩人就這麼沉默著。
明早我們看日出吧。不知道誰開的口,一句過後又恢複到沉默的狀態,就像幻聽了一樣。隻是聲音是同時在兩人耳邊響起的。
那我回去收拾收拾。程昔起身離開,最近可以看日出的山頭比較遠,我淩晨
3
點來接你,不要睡著了。
我是真冇想到,看日出有人不帶相機帶零食的。
坐在小馬紮上的江儀攔著程昔抓零嘴的手,自己先抓了一袋,下次帶點薯片,哪有全是餅乾和麻辣的。程昔一下子氣笑了,眼前這個人是真的欠,自己明明問了他說不要的,現在倒好,一邊吐槽還自己先搶了一包。
淩晨四五點的山頂真的很冷很冷。
下次再帶個小烤爐吧。
江左盟盟主吧你。程昔吐槽了一句,將毯子丟給江儀,是冷了點,咱下次看月出吧。
快看快看,太陽出來了!
江儀抬眸望去,覺得有點刺眼,抬手擋了一下,在極遠處有一個小紅點,幾乎是瞬息之間膨脹開來,一下子把地平線扯開一道大口,天空立馬殷紅起來,光焰順著裂隙,將天際極為平整的分劈開,雲霧翻騰的山間刹那被日光穿透,江儀覺得光芒越來越刺眼,但還是倔強的透過手指縫隙盯著火紅一片的天空,刺得他眼底泛紅。
程昔看著朝日緩緩出現,融開雲霧,溫和的光線灑在江儀身上,映得他的臉龐紅潤健康,可惜擋住眼睛了,不然金輝色的睫毛肯定很好看。程昔忍住不在多想——日出很短,得抓緊時間。
她從兜裡翻出一枚小相機,打斷了入神的江儀,呐,江儀,給我拍張照吧。
江儀看著眼前的畫麵,突然覺得攝影是不必要刻意學習的,充滿鋒芒的光線就那麼自然而然的在程昔發間柔和,在她身後群山閃耀,紅日升騰。
我要擺什麼
pose
不
不用,就這樣。
哢嚓。相機定格的女孩金輝色頭髮讓江儀入了迷。
07
江儀,你好像很喜歡拍照誒。
對啊,現在拍下的照片很久以後再來看會是一種成就呢!
程昔聽到這個答案,彎了彎眼,盯著江儀,呐呐呐,你是不是不想遺忘誰啊,通過照片回憶是不允許遺忘的一種方式哦。
我也不知道,可能以後我們會分開,回憶能讓我回到現在,越想不起來越朦朧,感觸就越深,照片我更喜歡稱它是穿越時空的鑰匙。
這樣啊,那我們不一樣哦。
江儀其實一直好奇女孩的記憶,怎麼不一樣
嘿嘿,我更擅長用旋律記錄人和事!
比如
嗯,比如你對我來說就是一句歌詞,『時空是個圓圈,直行或是轉彎,我們最終都會相見』。
眼前的人眼睛亮晶晶的,裡麵藏著漫天的星星,就像冬天雪地上的小狐狸,江儀傻愣愣的看著,半響才啞著聲音,那你大抵會變成八音盒。
08
為什麼會害怕死亡,活著又是為了什麼人在明確的提到死亡時,纔會真正意義上思考活著的意義。
但意義這種東西,或窮極一生無法追尋,或簡單到極致的一個眼神,或死到臨頭的開悟,總之,百變且虛無。
走馬觀花的看完自己人生,幼時家人的掌中寶,小學時村裡的讀書苗子,初中時彆人家的孩子,高中時榜上的名字,大學時獎項的得主……
順風順水毫無波折,有著無憂的童年良好的成績正確的長相合適的身高交心的朋友可觀的前途家人的寵愛,那他在追求什麼
不,是他在做什麼,他是因為既定命運走到現在,還是他在屬於自己的命途中做了什麼成為現在
江儀覺得很好想開。不論是夜晚躺在足球場數星星,或抱著薯片通宵追劇,或受了委屈哭得狂風暴雨,還是天馬行空精神分裂,做了什麼冇做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所有的事,都是因為你的存在,以你為主體發生的。
這就夠了。
江儀突然大腦一陣放空,對他而言,找尋意義的過程正是意義所在,當他觸摸到了自己活著的意義,意義將不複存在。
於是他的人生完整了。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
活著意義即存在,他活著的意義,就是活著。
活著會遇到她。即使隻有夏天。還好是夏天,熱烈張揚明媚的夏天。
他想過在某個夏日黃昏吹著晚風騎著摩托駛入大海,想過在無人禁區萬丈高空一躍而下,想過在荒涼山頂翼裝飛行,想過直麵自然最恐怖的風暴中心……想過一切熱烈而又狂放的死去,唯獨冇有想過自己會死在傷病之下。
當軀體不在受控,意誌隻能被囚禁著消亡。
當蠟燭被罩上燈罩而熄滅時,一定用完了罩內的氧氣。
江儀想著,如果註定要熄滅,那就用他的軀體用他的生命作燃料,點燃他最後的熱烈。
09
程昔已經很久冇有收到江儀的資訊了。
給他發訊息一直處於未回狀態——大抵是治療要緊,電子產品什麼的還是儘量不用,隻是隱隱有些不安。
她想到了印象中他第一次住院時,也是這樣突然消失不見,隔了好幾天纔給她發訊息:抱歉,我住院了,很對不起。
冇事吧,怎麼就住院了呢
生病,我好害怕。
冇事的冇事的,誰冇生點小病的時候啦。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程昔突然間很慌亂。
這次也一樣,他突然消失,很久不見訊息。
還有些後怕,這樣突然消失太冇有禮貌了。
沉寂已久的手機終於收到訊息,讓人的心思活絡,總算不再那麼小心翼翼。隻是程昔看著不斷跳出的資訊,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難過。
抱歉,上週突發性休克,後麵高燒不斷,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
我感到很抱歉,這幾天那種不能支配身體的無力感吞噬著我,我都還在想要是真的冇機會和你告彆就太遺憾了。
好端端的道什麼歉。
明明是這麼嚴重的事,明明自己都已經顧不過來了,還要考慮彆人的感受,怎麼會這麼傻。
程昔看得生氣,她能理解江儀,甚至看到他第一個訊息是向自己解釋還有點開心的小情緒,可是看著看著就覺著眼睛乾澀澀的——不要這麼好。
江儀,你感覺怎麼樣
唔…還好活著,第一次離死亡這麼近。
知道江儀冇事了程昔整個人也放鬆了一些,打算找些輕鬆有趣的話題沖沖氛圍,談生談死的未免太沉重了些,嘿嘿,采訪一下,當時有冇有走馬燈呀
走馬燈啊…還真的冇有,可能是死去這個事情冇有真的發生。
聽著某人的語氣還蠻驚奇,像是推翻了幾千年的真理,就差叉腰喊著快誇我了,不知道為什麼開始嘚瑟的人又一下捂著頭,可憐兮兮的搖頭晃腦,但我現在暈乎乎的,給你發訊息的每一句話我都要看兩邊確認我冇有打錯字。
江儀抓了抓頭髮,苦兮兮的又發了一條,現在就打錯字了,我看了第三遍,發現錯了一個字。
程昔覺得這人又可憐又可愛,要是當麵肯定是一隻軟軟的貓貓,定然被人上下其手,光是想著就心軟得不行,急忙安慰失落小貓,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我能讀懂的哦,你不說我都冇看出來呢。
剛剛回到宿舍,我的實驗落下好多了,不過好在養的菌長勢很規範,不然我真的要心碎的。
今天都出太陽了呢,慶祝你出院,必有後福,哈哈哈哈一切順利!
江儀頂著暈沉沉的腦袋直勾勾的盯著手機,看著一條一條跳出的訊息,看得模模糊糊但是還是想努力看清,強撐著精神讀完一條條資訊,江儀突然想到活過來真好,還有好多事情都冇做過,就這麼死去也太遺憾了,隻是好暈啊,都打不起精神來回覆,不過還好,養足了精神就能恢複了。
那我先去睡覺,明天養足精神再來找你哦。
晚安。
10
你是小儀的朋友吧,這是他留給你的,我想應該是他生前想給你說的,小儀很遺憾最後冇能見到你,但又很幸運你冇有見到他,希望你能忘記他,儘管你們認識冇多久,他還是不想你為此難過。
這是一封信,信封上寫著致程昔。字跡很好看,是程昔喜歡的那一款行楷,優雅肆意。
字如其人。
信裡說了很多,冇有落款姓名,他隻放了一句話在落款處,他說,不用記得我的名字,會有更好的人代替我認識你。
狗血。
惡作劇。
扯淡。
程昔快要瘋了。
夏天一點兒都不好,程昔這樣想著,她躺在草坪上,無意識的摩挲著信紙,可是,夏天有星星。江儀似乎忘了,星星就在那兒。
於是程昔望著星星開口:忘了嗎我怕我真的忘了啊。我肯定會忘的,你也不要哽咽,我會時常抬頭,星星就在那兒,我始終記得見你的第一麵。
還是有些後怕,這樣突然消失太冇禮貌了。江儀是這樣說的。
江儀,真是冇禮貌呢,明明還欠我一句早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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