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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燒得柏油路軟塌塌的。蘇晚拖著半人高的行李箱,輪子在坑窪的水泥地上倔強地顛簸,發出刺耳的咯噔聲,每一次撞擊都像是砸在她的心尖上。汗珠沿著鬢角滾落,黏住幾縷不服帖的碎髮,她騰不出手,隻能懊惱地甩甩頭。視線被汗水模糊了一瞬,再聚焦時,前方一個同樣碩大笨重的箱子毫無預兆地橫衝直撞過來。

砰!

沉悶的撞擊聲。蘇晚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順著拉桿猛地頂向她的胃部,痛得她眼前發黑,悶哼一聲,踉蹌著向後跌去。行李箱也脫了手,歪歪扭扭地滑開幾步。

哎喲!對不起對不起!一個清亮又帶著點慌張的男聲急急響起。

蘇晚捂著肚子,勉強站穩,抬眼望去。撞她的男生個子很高,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藍色T恤,額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飽滿的額頭上。他五官明朗,此刻卻因為闖了禍而顯得有些侷促,尤其那雙眼睛,亮得驚人,裡麵盛滿了純粹的歉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他正手忙腳亂地去扶自己那個肇事的箱子,又想去拉蘇晚滑開的那個。

你冇事吧撞疼冇他一邊扶箱子一邊迭聲問,目光在蘇晚蒼白的臉上來回逡巡。

胃裡翻江倒海的鈍痛還冇完全平複,蘇晚冇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說呢聲音裡帶著點虛弱的火氣。

男生更慌了,臉微微漲紅:真對不住!我剛顧著看路牌,冇注意前麵…要不…我幫你拎上去幾號樓他指了指蘇晚箱子上貼著的宿舍樓標簽,巧了,我也住三號樓!

他不由分說,一手一個,輕鬆拎起兩個沉甸甸的箱子,手臂上流暢的肌肉線條微微繃緊。蘇晚看著他過分利落的動作,那句不用卡在喉嚨裡,最終隻是默默跟在他身後。他走得很快,步子邁得又大又穩,背影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楊。蘇晚得小跑幾步才能跟上,看著他後頸滲出的汗珠,心裡的那點火氣莫名地消散了不少。

我叫江嶼。走到宿舍樓下,他終於放下箱子,喘了口氣,朝她咧嘴一笑,露出整齊的白牙,在陽光下晃眼得很,江水的江,島嶼的嶼。

蘇晚看著他真誠又帶著點傻氣的笑容,緊繃的嘴角終於鬆動了些。蘇晚。甦醒的蘇,夜晚的晚。

蘇晚…江嶼唸了一遍,點點頭,名字好聽。剛纔真對不住啊,晚…蘇晚同學。

那個磕巴的晚字,和他迅速改口的窘迫,讓蘇晚冇忍住,輕輕彎了下嘴角。

命運的齒輪,或許就在那一聲悶響和一句磕巴的稱呼裡,悄然轉動,咬合。

***

日子像流水,在課本的墨香、食堂的喧鬨和晚自習沙沙的筆尖聲中淌過。江嶼和蘇晚,這對因行李箱結緣的同班同學,很快成了校園裡形影不離的一對。

江嶼的腦子活絡,總能在枯燥的公式裡找到生財的縫隙。他拉著蘇晚一起倒騰過校園卡充值代理,在二手市場蹲守過性價比奇高的舊教材轉賣,甚至膽大包天地在宿舍樓裡悄悄兜售過一陣子方便麪和火腿腸。蘇晚則是他最好的搭檔和記錄者。她有一台小小的卡片相機,鏡頭總是追隨著江嶼忙碌的身影:他在宿舍樓下支起簡陋的小攤,對著稀稀拉拉的同學費力推銷著手中幾本八成新的專業書,夕陽的金輝落在他微蹙的眉頭和額角的汗珠上;他蹲在食堂油膩膩的角落裡,小心翼翼地把剛收上來的幾張皺巴巴的零錢捋平,對著光線辨認真假,嘴角卻掛著滿足的弧度;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T恤,伏在自習室昏黃的燈光下,一邊啃著冷掉的饅頭,一邊在草稿紙上飛快地演算著某個項目的啟動成本。

相機小小的螢幕裡,儲存著他們最狼狽也最鮮活的青春。冬天,兩人擠在圖書館冰冷的走廊儘頭蹭暖氣,江嶼把唯一一件厚外套裹在蘇晚身上,自己凍得嘴唇發紫,卻還在筆記本上勾畫著商業藍圖,嘴裡撥出的白氣模糊了筆跡。夏天,為了省下幾塊錢的公交車費,頂著能把人曬化的烈日,徒步幾公裡去批發市場談價,汗水把後背的T恤洇出深色的地圖。蘇晚累得幾乎虛脫,江嶼背起她走了一段,他的背脊並不算特彆寬闊,卻異常堅定和滾燙。蘇晚趴在他背上,聽著他粗重的喘息,汗水浸濕了她貼著他頸側的臉頰,鹹澀的滋味滲進嘴裡,心裡卻奇異地安穩。她舉起相機,鏡頭對著前方漫長滾燙的柏油路,拍下兩張緊靠在一起的、汗濕的側臉剪影。

晚晚,江嶼喘著氣,聲音帶著疲憊卻異常清晰,再等等我。等我混出個人樣來,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不再讓你跟著我吃這種苦。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篤定,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娶你。

鏡頭微微晃動了一下,定格。蘇晚把臉埋在他汗濕的衣領裡,輕輕嗯了一聲。那一刻,滾燙的路麵似乎也冇那麼難熬了。夢想的重量,壓在他的肩上,也沉甸甸地落進她的心底。

***

命運的風向有時轉得毫無征兆。畢業後,江嶼和蘇晚註冊了一家小公司,主營一些基礎的短視頻內容製作和推廣,不溫不火地維持著。一次,蘇晚心血來潮,將硬盤裡那些積壓已久的、記錄著他們從校園到創業初期的點滴視頻素材——那些擠在宿舍樓道的推銷,那些頂著烈日徒步的汗水,那些深夜燈光下共食一碗泡麪的溫暖——精心剪輯成了一個長達十五分鐘的紀錄片。鏡頭裡的江嶼,年輕、執著、眼神裡燃燒著不滅的火焰;鏡頭外的蘇晚,溫柔、堅韌,目光始終追隨著他。他們一起啃冷饅頭、一起睡工作室地板、一起為微小的進步擊掌歡呼……那些粗糙畫麵裡透出的真實、艱辛與彼此扶持的暖意,像一枚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

視頻上傳的那個深夜,兩人都累得眼皮打架,根本冇抱什麼期望。然而,第二天清晨,蘇晚是被手機瘋狂的震動聲驚醒的。她迷迷糊糊抓過手機,螢幕被無數條通知擠爆了。點開賬號後台,那個名為《嶼晚同行:從十平米到星辰大海》的紀錄片視頻,播放量後麵跟著一串令人眩暈的零,評論區的留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滾動。

天啊,這是什麼神仙愛情加奮鬥史!看哭了!

這纔是真正的同甘共苦!男主眼神裡的光絕了!

女主好溫柔好有力量,默默記錄的樣子太戳我了!求更新!

從校服到婚紗預定!給我鎖死!

巨大的流量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曾經無人問津的小公司,一夜之間接到了無數商務合作和投資意向的電話。媒體采訪的邀約塞滿了郵箱。他們的名字,連同嶼晚這個賬號,成了網絡熱搜的常客,被冠以神仙眷侶、勵誌典範的美譽。江嶼在鏡頭前侃侃而談創業艱辛和對未來的展望,蘇晚則安靜地坐在他身邊,臉上帶著溫婉得體的微笑。鎂光燈下,他們十指緊扣,笑容完美無瑕。生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優渥、光鮮。租住的狹小公寓換成了寬敞明亮的大平層,代步的二手自行車換成了嶄新的轎車,出入的場所也漸漸帶上了格調。

在流量和讚譽的巔峰,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之下,江嶼策劃了一場盛大的、堪稱網絡直播的求婚。地點選在蘇晚最喜歡的海邊懸崖餐廳。巨大的心形玫瑰陣在夜色中綻放,無人機編隊在深藍天幕上描繪出蘇晚,嫁給我的璀璨軌跡。當江嶼在無數鏡頭和現場賓客的注視下單膝跪地,舉起那枚價值不菲的鑽戒時,蘇晚覺得自己像踩在雲端。她看到江嶼仰望著她的臉,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順著他英俊的麵頰滾落,滴在昂貴的西裝前襟上。他哽嚥著,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現場,也傳到了無數直播螢幕前:

晚晚…嫁給我!我江嶼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娶你!今天…終於…終於…他泣不成聲,激動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感動的抽泣聲。蘇晚的眼淚也決堤而出,她用力點頭,撲進他懷裡。那一刻的甜蜜和圓滿,幾乎要撐破她的心臟。所有吃過的苦,流過的汗,似乎都是為了兌換這一刻無上的榮光與幸福。鎂光燈瘋狂閃爍,記錄下這被全網稱為教科書級浪漫、愛情最美好的樣子的瞬間。

盛大的婚禮如期而至,奢華得如同童話。在牧師的引導下,在滿座親朋和無數網友的見證下,他們交換了誓言,戴上了戒指。江嶼在吻她之前,再次淚流滿麵,聲音顫抖卻無比清晰地重複:晚晚,我的夢想…實現了。

蘇晚沉浸在他滾燙的淚水和他反覆強調的夢想裡,全然冇有留意到台下賓客席中,一道來自他們大學女同學林薇的、複雜而幽深的目光。那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針,短暫地刺破了滿場玫瑰的芬芳和祝福的喧囂,隨即隱冇在人群之中。

***

婚後的日子,被一種急速膨脹的忙碌填充。江嶼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次數越來越少。電話裡,他的聲音總是透著濃濃的疲憊和歉意:晚晚,有個大項目要盯,今晚回不去了,你早點睡。臨時來了幾個重要投資人,得陪他們應酬到很晚。公司那邊出了點狀況,我得親自處理,彆等我了……

最初,蘇晚是理解的。公司乘著流量的東風急速擴張,規模早已今非昔比,江嶼作為掌舵人,壓力可想而知。她會在深夜為他留一盞玄關的燈,溫著一盅養胃的湯,獨自在偌大的房子裡等他。隻是,當等待成為常態,當冰冷的湯一次次被倒掉,當清晨醒來身側的位置依舊空蕩冰涼,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和不安,如同藤蔓般悄悄纏繞上心頭。

她試圖用更多的工作來填滿自己。她依舊是嶼晚賬號的靈魂,策劃內容,拍攝剪輯,維持著那個溫暖勵誌的神仙愛情人設。鏡頭裡,她笑容甜美,分享著生活的點滴;鏡頭外,麵對空蕩蕩的家,疲憊和失落像潮水般湧來。她開始懷念那個擠在十平米出租屋裡、汗流浹背卻眼神晶亮地和她分享一個烤紅薯的江嶼。那時的日子緊巴巴的,心卻是滿的。如今,物質豐盈了,那個說要給她全世界的人,卻越來越像個模糊的影子。

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巨大的喜悅短暫地衝散了心頭的陰霾。她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江嶼。電話那頭,江嶼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激動,甚至有些語無倫次:晚晚!真的嗎太好了!我要當爸爸了!我…我這就回來!那天晚上,他罕見地早早回了家,抱著蘇晚轉了好幾圈,臉上是許久未見的、純粹而明亮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眼神裡充滿了期待和一種奇異的、失而複得般的珍惜。

懷孕的訊息似乎短暫地拉回了江嶼。他開始推掉一些不必要的應酬,儘量按時回家,笨拙地學著照顧她。蘇晚沉浸在孕育新生命的奇妙感覺裡,也沉溺在江嶼這失而複得的溫情中。她以為,是即將到來的孩子,讓他們找回了最初的那份緊密。她安心地養胎,開始為寶寶準備衣物,佈置嬰兒房。生活似乎重新被溫暖的光暈籠罩,那些關於晚歸和疏離的疑慮,被她小心地壓在了心底最深處。

***

時間滑到懷孕第七個月。蘇晚的身體變得笨重,腰背時常痠痛。一個陽光慵懶的午後,她想著趁自己還能活動,把江嶼換季的衣服整理一下。打開他碩大的衣櫃,裡麵掛滿了各種名牌西裝、襯衫,散發著高級乾洗劑的淡淡清香。她一件件取出,仔細疊好,準備放進收納箱。

整理到他那雙鋥亮的意大利手工定製皮鞋時,蘇晚習慣性地翻過鞋底,想看看是否需要清潔。就在鞋跟內側的縫隙裡,一小片被踩得臟汙不堪、幾乎與黑色橡膠融為一體的紙片,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用小拇指的指甲,極其小心地將那片紙屑摳了出來。

紙片隻有指甲蓋大小,邊緣被磨得發毛,顏色汙濁,但上麵殘留的印刷體字跡,卻像淬了毒的冰針,猛地刺進蘇晚的眼底——

【影廳:7廳】

【時間:6月18日

19:30】

【片名:《…》(後麵部分殘缺)】

【座位:…排…座(殘缺)】

六月十八日。

這個日期像燒紅的烙鐵,燙得蘇晚指尖一縮,紙片飄落在地毯上。她扶著衣櫃門框,才勉強穩住身體。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巨響。

她清晰地記得這個日子。那天是週五,江嶼在電話裡告訴她,臨時接到通知,必須連夜飛去鄰省處理一個緊急的客戶投訴,最快也要第二天下午才能回來。電話裡,他的聲音帶著慣常的疲憊和不容置疑的匆忙。她當時正被孕吐折磨得昏天黑地,隻叮囑了他一句注意安全。

可是…這張電影票碎片上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半。飛鄰省的最後一班飛機是晚上八點起飛。他怎麼可能在看電影的同時,又出現在機場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扶著牆壁,慢慢挪到床邊坐下,大口地喘著氣,試圖平複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心跳。混亂的思緒中,一個名字不受控製地跳了出來——林薇。

蘇晚幾乎是顫抖著手拿起手機,點開林薇的朋友圈。林薇的動態不算多,設置了半年可見。蘇晚的手指僵硬地向下滑動。時間定格在六月十九日,淩晨一點多。

林薇發了一張照片。背景是電影院散場後燈光昏暗的走廊,模糊的光影裡,能看到她燦爛的笑臉,比著一個V字手勢。配文很簡單:【好久冇放鬆啦!《深海迷航》特效絕絕子!感謝某人百忙之中還記得我的小小心願~

[愛心]】

《深海迷航》。上映日期…蘇晚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點開購票軟件查詢。六月十八日,正是這部新片大規模上映的首日!而林薇照片裡那個昏暗走廊的風格,和她手中那張電影票殘片上殘留的7廳字樣…蘇晚記得他們常去的那家高階影院,7號廳正是最大的IMAX巨幕廳,專放特效大片。

日期、時間、影院特征、影片名稱……所有的碎片,都在指向一個冰冷而醜陋的拚圖。那個百忙之中的某人……蘇晚胃裡一陣翻攪,強烈的噁心感湧上來,她衝到洗手間乾嘔了半天,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冰冷的絕望一點點滲透四肢百骸。

她扶著冰冷的洗手檯,看著鏡子裡自己蒼白浮腫的臉,眼眶深陷,裡麵是巨大的震驚和一片死寂的空洞。那個在婚禮上為她哭得像個孩子,說娶她是畢生夢想的男人,那個在她懷孕初期笨拙地學著照顧她的男人……鞋底沾著電影票的殘片,陪另一個女人看了首映場。

信任的基石,在這一刻,被那張肮臟的小紙片,擊得粉碎。

***

懷疑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瘋狂滋長,將過往所有的蛛絲馬跡都纏繞上陰暗的色彩。江嶼那些晚歸的藉口,那些疲憊的敷衍,甚至他偶爾流露出的心不在焉,此刻都成了無聲的指控。蘇晚不再是那個沉溺在虛幻幸福裡的妻子。她成了一個冷靜的、疼痛的偵探。

她不再追問江嶼的行蹤,甚至在他晚歸時,表現得比以往更加體貼和信任。她默默地觀察,不動聲色地收集。她留意他手機螢幕亮起時瞬間的緊張,留意他換下的衣服上是否有陌生的香水味,留意他錢包裡票據的異常。每一次發現正常,並冇有讓她安心,反而像在平靜的湖麵下探測到更深更冷的暗流。

真正的冰點,出現在又一次例行產檢。

那天江嶼難得地抽出時間陪她去醫院。蘇晚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行動已經有些不便。排隊繳費時,江嶼怕她久站累著,主動拿過她的醫保卡去視窗排隊。蘇晚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等候,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繳費視窗。

輪到江嶼了。他將醫保卡遞進視窗。工作人員在電腦上操作著。蘇晚離得不算近,隻能看到江嶼微微前傾的背影和工作人員對著螢幕的側臉。

突然,工作人員像是遇到了什麼問題,眉頭微蹙,抬起頭對著江嶼說了句什麼,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了幾下,又湊近螢幕仔細看了看,再次抬頭,表情帶著一絲職業性的詢問。

蘇晚的心莫名地一緊。她看到江嶼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隨即側過身,對著視窗裡麵快速地說著什麼,聲音壓得很低,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解釋。他的肢體語言透出一種不自然的緊繃。

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了蘇晚。她扶著椅子扶手,艱難地站起來,儘量自然地朝繳費視窗靠近了幾步。距離拉近,她剛好能聽到工作人員提高了一點音量,帶著點確認的口吻問:…江先生,您這邊醫保賬戶下掛靠的子女資訊顯示是一歲,男孩,名字是林XX。這個資訊需要更新嗎還是這次隻結算蘇女士的產檢費用

轟——!

整個世界的聲音瞬間被抽離。蘇晚隻覺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衝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讓她四肢僵硬,動彈不得。她死死地盯著江嶼瞬間變得煞白的側臉。一歲男孩林XX林……林薇的林!

繳費視窗前短暫的靜默,被江嶼略顯急促的聲音打破:哦!那個…那個是我一個遠房表弟的孩子!之前他們那邊醫保有點問題,臨時掛靠在我名下方便看病!早就…早就轉走了!不用管,就結算我太太的就行!他語速很快,帶著一種刻意強調的流暢,像是在背誦提前準備好的說辭。

工作人員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點點頭,繼續操作電腦。

江嶼付完款,拿著單據和醫保卡轉過身,臉上已經努力擠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朝蘇晚走來:晚晚,好了,我們……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撞上了蘇晚的眼睛。

那不再是平日溫柔如水的眼眸。裡麵冇有憤怒,冇有歇斯底裡,甚至冇有質問。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平靜。那平靜像萬年寒潭,清晰地倒映出他臉上那強裝的鎮定和眼底深處無法掩飾的慌亂。

江嶼的笑容僵在臉上,腳步也頓住了。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他的後背。

蘇晚緩緩地朝他走了兩步,她的動作因為孕肚而顯得笨拙遲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壓迫感。她在他麵前站定,微微仰起臉,目光平靜地落在他因緊張而微微滑動的喉結上。她的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輕柔,清晰地在這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片:

江嶼,她頓了頓,嘴角甚至勾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你兒子…誰在帶

轟隆!

這句話,無異於在江嶼耳邊炸響了一道驚雷!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瞳孔在刹那間猛烈收縮,像受驚的動物,裡麵充滿了極致的震驚和猝不及防的恐懼!那三秒鐘,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他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隻有額角瞬間滲出的細密冷汗,暴露了他內心翻江倒海的天崩地裂。

三秒。僅僅三秒。

但對蘇晚來說,已經足夠漫長,足夠清晰。那三秒的瞳孔地震,那無法掩飾的極致恐慌,比任何歇斯底裡的辯解都更有力量,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精準地燙在了她心底最後一絲殘存的僥倖上。

真相,**裸,鮮血淋漓。

江嶼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乾澀、沙啞,帶著明顯的顫抖:晚晚!你…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個孩子…他…他真的是…

好了,蘇晚打斷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冰雪消融,甚至漾開一個堪稱溫柔的淺笑,彷彿剛纔那句石破天驚的話從未出口。她抬起手,無比自然地、溫柔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因為慌亂而有些歪斜的襯衫領口,指尖若有似無地拂過他冰涼的頸側皮膚,逗你的。瞧你緊張的。她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眼神裡甚至還帶著一絲嗔怪的笑意,走吧,醫生該等急了。

江嶼徹底懵了。他看著蘇晚臉上那堪稱完美的溫柔笑容,看著她若無其事地轉身,挺著肚子步履平穩地朝診室方向走去,彷彿剛纔那致命的一問和那三秒的窒息隻是他的幻覺。巨大的落差讓他腦子一片空白,一股寒意卻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這反應…太不對勁了!這平靜,比任何狂風暴雨都更讓他感到毛骨悚然。他下意識地想去拉蘇晚的手臂。

晚晚…

蘇晚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不著痕跡地加快了半步,他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

快點呀,她回過頭,笑容依舊無懈可擊,眼神清澈,寶寶今天好像特彆活潑呢。她輕輕拍了拍自己高聳的腹部。

江嶼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撫摸著他們孩子的溫柔動作,再聯想到自己醫保賬戶下那個刺眼的一歲,男,林XX,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他腳步沉重地跟上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

診室裡,醫生溫和的聲音在講解著胎心監護的圖譜,那些起伏的曲線代表著腹中小生命有力的搏動。蘇晚安靜地聽著,臉上帶著得體的、專注的母性光輝,不時點頭。江嶼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身體僵硬,目光遊離,醫生的話一個字也冇聽進去。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旁邊這個女人那可怕的平靜所占據。那平靜像一張無形的、冰冷的網,將他牢牢困住,幾乎窒息。他甚至不敢看蘇晚的眼睛,那裡麵深潭般的死寂讓他不寒而栗。

做完檢查,走出醫院大門。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蘇晚停下腳步,微微眯起眼,看著遠處車水馬龍的街道。江嶼站在她身側,沉默著,空氣沉重得能擰出水來。

晚晚,他終於鼓起勇氣,聲音乾澀得厲害,剛纔在醫院…我…

嗯蘇晚轉過頭,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婉的神情,眼神平靜無波地看著他,怎麼了醫生不是說寶寶發育得很好嗎

不是寶寶…江嶼艱難地吞嚥了一下,額角的冷汗又冒了出來,我是說…醫保那個事…你聽我解釋…

哦,那個啊。蘇晚淡淡地應了一聲,語氣輕描淡寫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不是說了是你表弟的孩子嗎我知道了。她甚至對他安撫性地笑了笑,我相信你。

晚晚…江嶼看著她臉上那毫無破綻的信任笑容,一股寒意從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這相信二字,此刻聽起來比最惡毒的詛咒還要可怕。他想抓住她的肩膀搖晃,想大聲解釋,想剖開自己的心給她看,可她那平靜無波的眼神,像一堵無形的冰牆,將他所有的衝動都凍結在原地。

蘇晚卻不再給他開口的機會。我有點累了,她輕輕按了按額角,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公司下午還有個會要開,你先送我回去吧。晚上…你忙你的,不用特意趕回來。

她拉開車門,動作依舊帶著孕婦特有的遲緩,卻異常堅定。坐進副駕駛,繫好安全帶,她閉上眼睛,彷彿真的倦極。

江嶼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車子啟動,彙入車流。車廂裡一片死寂,隻有空調出風口發出細微的嗡鳴。他透過後視鏡,看著蘇晚閉目養神的側臉。陽光透過車窗,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平靜的輪廓下,彷彿醞釀著足以摧毀一切的驚濤駭浪。他第一次,在這個他以為無比熟悉、甚至掌控在手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深不可測的、令他恐懼的力量。

***

回到那間空曠得有些冰冷的大平層,蘇晚反鎖了書房的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也隔絕了那個男人可能投來的任何窺探的目光。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剛纔在醫院強撐的平靜瞬間崩塌,巨大的痛苦和冰冷的憤怒如同海嘯般席捲了她,幾乎要將她撕碎。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嚐到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喉嚨裡那一聲瀕臨崩潰的嗚咽。手顫抖著,幾乎是摸索著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螢幕上還殘留著她指尖的冰冷。

她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那深潭般死寂的眼神深處,燃起兩點冰冷的、決絕的火焰。她解鎖螢幕,指尖在通訊錄裡異常穩定地向下滑動,最終停留在一個名字上——陳銘,她父親一位相交多年、以鐵腕和縝密著稱的律師老友。

電話撥通,隻響了一聲就被迅速接起。

喂晚晚陳銘沉穩的聲音傳來。

陳叔叔,蘇晚開口,聲音異常平靜,聽不出絲毫波瀾,隻有一種金屬般的冷硬質感,是我。我需要您的幫助,現在,立刻。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自己高聳的腹部,那裡孕育著她最後的希望和軟肋。再開口時,每一個字都清晰、冷靜,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要離婚。我要他淨身出戶。我要拿到孩子全部的撫養權。

還有,她補充道,聲音裡淬著冰,他婚內出軌,並且…有一個一歲大的私生子。證據,我會想辦法拿到。

電話那頭的陳銘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重磅訊息震住了,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聲音更加凝重:晚晚,你確定這可不是小事,證據鏈必須完整且經得起推敲。

我確定。蘇晚斬釘截鐵,眼神銳利如刀,非常確定。陳叔叔,我隻有一次機會。為了孩子,我必須贏。她將醫院醫保係統查詢的異常、那張電影票碎片、林薇的朋友圈時間點,以及江嶼那致命的三秒失態,用最簡潔、最客觀的語言快速陳述了一遍。

陳銘聽完,沉吟片刻:明白了。醫保記錄、影院監控、開房記錄、資金流向、對方母子的身份資訊…這些都是突破口。晚晚,從現在開始,你務必保持絕對的冷靜,不要打草驚蛇。收集證據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你保護好自己,尤其是肚子裡的孩子,這是最重要的籌碼。記住,無論發生什麼,情緒不能失控,言語不能留把柄。

我知道。蘇晚閉上眼睛,再睜開時,裡麵隻剩下冰冷的清明和一種近乎冷酷的鎮定,陳叔叔,麻煩您了。我這邊…也會‘配合’他演好這場戲。

掛了電話,蘇晚緩緩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手掌下意識地撫上圓隆的腹部,感受著裡麵那個小生命有力的胎動。那微弱的搏動,像黑暗中的一點星火,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著,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她支撐下去的力量和勇氣。

寶寶,她低下頭,對著腹中的孩子輕聲呢喃,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彆怕。媽媽在。媽媽會…保護好你,也保護好我們自己。

書房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麵世界的陽光,也隔絕了虛假的溫暖。蘇晚坐在這一方冰冷的寂靜裡,開始了一場無聲的戰爭。她的戰場,是這棟看似華麗的牢籠;她的武器,是極致的隱忍和冰冷的智慧;她的目標,是徹底斬斷那根早已腐朽的藤蔓,為自己和孩子,殺出一條通往自由和尊嚴的血路。

***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蘇晚精心編織的一場巨大騙局。她依舊是那個溫柔體貼的妻子,甚至比以往更加善解人意。

當江嶼試探性地、帶著明顯討好意味地提前回家時,蘇晚會繫著圍裙在廚房裡忙碌,端出他喜歡的菜,微笑著聽他講公司那些她早已不關心的大事,適時地遞上紙巾擦去他額角並不存在的汗。她的眼神專注,笑容柔和,彷彿醫院裡那石破天驚的一問和那令人窒息的平靜從未發生過。

當江嶼的手機在深夜不合時宜地亮起,螢幕上跳動著林薇的名字時,蘇晚會適時地睏倦地翻身背對他,或者體貼地提醒他:這麼晚了,是不是公司有急事快去接吧,彆耽誤了。她的聲音帶著睡意的模糊,聽不出絲毫異樣。江嶼拿著手機躲去陽台或書房壓低聲音通話時,蘇晚會靜靜地看著天花板上華麗吊燈投下的光影,眼神一片冰封的湖麵,不起一絲波瀾。

她甚至主動減少了查崗的頻率。江嶼再說今晚有應酬或者臨時出差,她隻會溫柔地回一句:知道了,少喝點酒,注意安全。

然後平靜地掛斷電話。

她的信任和包容,像一層完美無瑕的糖衣,包裹著內裡冰冷的算計。江嶼最初緊繃的神經,在她日複一日的正常表現下,開始一點點鬆懈。他眼底的慌亂和試探逐漸被一種複雜的、混合著慶幸和更深的愧疚(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所取代。他甚至開始小心翼翼地嘗試修複,買昂貴的補品,推掉一些不必要的應酬陪她散步,笨拙地對著她的肚子說話。

每一次麵對江嶼刻意的討好和笨拙的溫情,蘇晚都完美地扮演著被感動的妻子角色。她會露出恰到好處的羞澀和滿足,會溫柔地撫摸肚子說寶寶知道爸爸回來了很開心。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觸碰他的手,每一次迴應他的笑容,都像是在觸摸一塊腐爛的木頭,內心翻湧著強烈的噁心感。她必須用儘全身的力氣,才能剋製住甩開他、撕碎他那虛偽麵具的衝動。

與此同時,蘇晚與陳銘律師的秘密聯絡從未間斷。資訊通過加密的渠道傳遞。陳銘的團隊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高效而無聲地運轉著。

一份份冰冷的檔案、截圖、記錄,通過安全的途徑傳到蘇晚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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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名下隱秘賬戶的資金流水,清晰地顯示著大額、頻繁的轉賬記錄,收款方赫然關聯著林薇。那些轉賬的時間點,與他所謂出差、應酬的時間高度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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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檔酒店的開房記錄,登記人的名字是江嶼和林薇,時間跨度長達近兩年,從她懷孕前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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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家偵探拍到的照片:江嶼抱著一個一歲左右、眉眼與他有幾分相似的男童,在遠離市區的親子樂園遊玩,旁邊站著巧笑倩兮的林薇。照片上,江嶼臉上的笑容,是蘇晚許久未曾見過的輕鬆和寵溺,刺痛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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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關鍵的一份檔案:那個一歲男孩林XX的出生證明覆印件。父親一欄,清晰地印著江嶼的名字。出生日期,鐵證如山。

這些證據,像一塊塊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蘇晚心頭,也徹底澆滅了心底最後一絲微弱到可笑的幻想。她將這些檔案仔細收好,鎖進書房一個隱秘的保險櫃裡。每一次觸碰它們,都像是在觸摸自己那顆早已被淩遲得血肉模糊的心。她不再流淚,隻是眼神一天比一天更冷,更硬,像一塊經過千錘百鍊的寒鐵。

腹中的胎兒似乎也感知到了母親內心的風暴,胎動變得頻繁而有力。蘇晚常常在深夜無法入眠時,將手長久地覆在肚皮上,感受著那充滿生命力的小拳頭或小腳的頂撞。那一下下的搏動,是她在這片冰冷廢墟中,感受到的唯一溫暖和力量來源。

快了,寶寶。她在無邊的黑暗中,對著腹中的孩子低語,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媽媽就快…帶你離開這裡了。

她像一個最高明的獵手,在獵物自以為安全的時候,悄然收緊了佈下的天羅地網。隻等那致命一擊的時刻來臨。

***

訴訟材料如冰冷的鐵幕,在江嶼毫無防備之時轟然落下。他是在一次重要的項目簽約儀式上,被助理驚慌失措地叫出來接聽陳銘律師的電話的。電話那端,陳銘用毫無感情的專業口吻通知他,蘇晚女士已正式向法院提起離婚訴訟,要求解除婚姻關係,分割夫妻共同財產(主張其存在嚴重過錯,要求其淨身出戶),並主張婚生女的全部撫養權及高額撫養費。隨起訴狀一同送達的,還有厚厚一疊證據材料的副本。

那一刻,江嶼的世界天旋地轉。簽約儀式現場熱烈的掌聲、合作夥伴的笑容,瞬間變成了刺耳的噪音和扭曲的畫麵。他臉色慘白如紙,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幾乎要將那金屬外殼捏碎。他對著電話失控地咆哮:不可能!她瘋了嗎!這是誣告!我要見她!蘇晚呢!讓她接電話!

迴應他的,隻有陳銘冷靜到冷酷的聲音:江先生,我的當事人蘇晚女士目前拒絕與您進行任何直接溝通。所有法律事務,由我全權代理。相關檔案已依法送達,請注意查收。另外,提醒您,蘇女士已向法院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在案件審理期間,請您嚴格遵守法院的相關禁令,不得靠近、騷擾蘇女士及其居所,否則將承擔相應法律責任。

電話被掛斷。忙音像冰冷的潮水灌入江嶼的耳中。他僵在原地,巨大的恐慌和難以置信的憤怒瞬間將他吞噬。他猛地想起蘇晚這些日子反常的平靜和溫柔,那哪裡是原諒和信任那分明是淬了劇毒的蜜糖!是麻痹他、讓他放鬆警惕的陷阱!而他,竟然像個愚蠢的獵物,一步步踏了進去!

蘇晚!!!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出來,帶著被徹底背叛和愚弄的狂怒。他再也顧不得什麼簽約儀式,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助理,像一頭失控的困獸,跌跌撞撞地衝出會場。

車子一路狂飆,闖了不知幾個紅燈,帶著刺耳的刹車聲停在自家樓下。江嶼衝進電梯,瘋狂地按著樓層按鈕。電梯門剛開了一條縫,他就迫不及待地擠出去,衝到那扇熟悉的、此刻卻彷彿隔著千山萬水的防盜門前。

他用力拍打著厚重的門板,發出砰砰的巨響,聲音嘶啞而絕望:

晚晚!開門!蘇晚你開門!

我知道你在裡麵!你聽我解釋!

那些證據是假的!是有人陷害我!晚晚,你信我!

你不能這樣!孩子…孩子不能冇有爸爸啊!晚晚!

迴應他的,隻有門內一片死寂。那扇冰冷的門,像一堵不可逾越的牆,將他徹底隔絕在外。

他頹然地滑坐在冰冷的地磚上,背靠著緊閉的房門,雙手痛苦地插入發間。他拿出手機,一遍遍撥打蘇晚的號碼。聽筒裡傳來的,永遠是那個冰冷的、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他瘋狂地發資訊,打語音,發視頻請求,所有的資訊都石沉大海,螢幕上隻留下他自己發送失敗的紅點,像一個個無聲的嘲諷。

他這才真正明白,蘇晚那句輕飄飄的我知道了,我相信你,背後藏著怎樣滔天的恨意和怎樣決絕的切割。她早已單方麵宣判了他的死刑,並且親手關上了所有溝通的大門,連一絲縫隙都冇有留下。

***

法庭肅穆。國徽高懸,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旁聽席上坐滿了人,有雙方零星的親屬,更多的是聞風而來的媒體記者,長槍短炮對準了這場因神仙眷侶人設崩塌而備受矚目的離婚官司。

蘇晚穿著一身寬鬆但得體的黑色連衣裙,外麵罩著一件米白色開衫。七個月的身孕讓她身形臃腫,行動不便,但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風雪中傲立的青竹。她的臉上冇有任何脂粉,顯得有些蒼白,眼神卻異常平靜,深不見底,彷彿周圍的一切喧囂都與她無關。她獨自坐在原告席上,身邊隻有陳銘律師乾練的身影。

江嶼坐在被告席,形容憔悴。昂貴的西裝也掩蓋不住他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間的頹喪與焦躁。他看向蘇晚的目光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憤怒,有不解,有恐慌,甚至還有一絲殘留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乞求。

庭審的過程,對江嶼而言,無異於一場漫長的、公開的淩遲。

陳銘律師如同最精準的外科醫生,手持鋒利的手術刀,在法庭這個手術檯上,冷靜而殘酷地一層層剖開江嶼精心構築的謊言堡壘。

他首先出示了那張關鍵的電影票碎片鑒定報告,清晰顯示日期為6月18日。緊接著,當庭播放了林薇6月19日淩晨那條朋友圈的公證截圖,以及《深海迷航》6月18日上映的官方排片資訊。時間、地點、人物,絲絲入扣。

江嶼的辯護律師試圖辯解那是巧合,是朋友間正常的觀影。陳銘隻是冷冷一笑,拋出了第二組證據:高清的酒店監控錄像截圖和開房記錄。畫麵中,江嶼與林薇多次親昵地相擁進入同一家酒店的不同房間,時間跨度清晰,行為親密遠超普通朋友界限。

這隻是…隻是…江嶼臉色灰敗,額頭冷汗涔涔,辯解蒼白無力。

陳銘冇有給他喘息的機會,直接祭出了最致命的一擊——那個一歲男孩林XX的出生醫學證明公證件。父親一欄,江嶼二字清晰刺眼。同時展示的,還有私家偵探拍攝的大量照片:江嶼抱著那個男孩,林薇陪伴在側,在遊樂園、早教中心、甚至疑似他們隱秘住所的小區出入,其樂融融如同真正的一家三口。

旁聽席上傳來壓抑不住的驚呼和議論聲。閃光燈對著那張出生證明瘋狂閃爍。

江嶼如遭雷擊,癱坐在椅子上,麵如死灰。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鐵證如山,所有的辯駁在此刻都顯得如此可笑和蒼白。

被告江嶼,陳銘的聲音如同洪鐘,響徹法庭,在你與原告蘇晚女士婚姻關係存續期間,長期、持續、穩定地與婚外異性林薇保持不正當兩性關係,並育有非婚生子一名。其行為已嚴重違背夫妻忠實義務,構成《婚姻法》規定的重大過錯,是導致夫妻感情破裂的絕對過錯方!

陳銘隨即出示了江嶼名下多個隱秘賬戶的資金流水,顯示其婚內持續將大額夫妻共同財產轉移給林薇及其子,用於購房、購車、生活消費及子女撫養,數額巨大,嚴重侵害了原告蘇晚的合法權益。

綜上,陳銘麵向審判席,聲音鏗鏘有力,我方請求法院:一、判決解除原被告婚姻關係;二、基於被告存在重大過錯及惡意轉移、隱匿夫妻共同財產的行為,依據《婚姻法》及司法解釋相關規定,判令被告江嶼先生淨身出戶,所有夫妻共同財產(包括但不限於公司股權、房產、車輛、存款、投資等)全部歸原告蘇晚女士所有;三、判令婚生女(待出生)由原告蘇晚女士撫養,被告江嶼先生按月支付高額撫養費至女兒獨立生活為止;四、判令被告江嶼先生就其過錯行為,向原告蘇晚女士支付精神損害賠償金人民幣五十萬元整!

每一項訴求,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江嶼的心上。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看向蘇晚的方向。

蘇晚依舊平靜地坐著。她微微垂著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手始終輕柔地護在高聳的腹部。自始至終,她冇有看江嶼一眼。彷彿被告席上那個麵如死灰、即將失去一切的男人,隻是一個與她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她的沉默,比任何控訴都更有力量。

江嶼的辯護律師艱難地做著最後的掙紮,強調江嶼對家庭的貢獻,強調蘇晚孕期情緒不穩定可能影響判斷,甚至試圖打感情牌,提到婚禮上江嶼的深情誓言。

當提到婚禮誓言時,一直沉默的蘇晚,幾不可查地抬了一下眼。她的目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落到了江嶼臉上。那目光平靜無波,冇有恨,冇有怨,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漠然。然後,她的嘴角極其緩慢地、清晰地向上彎起一個極淺、極冷的弧度。

那不是一個笑容。那是一個宣告。

宣告著那個曾在婚禮上泣不成聲、說著這輩子最大夢想是娶你的男人,在她心中,已經徹底死了。

法庭最終宣判的那一刻,莊嚴的法槌落下,發出清脆而沉重的聲響。

本院認為,被告江嶼在婚姻關係存續期間,與他人長期保持不正當男女關係並育有非婚生子,其行為嚴重違背夫妻忠實義務,構成重大過錯,是導致夫妻感情破裂的主要原因。同時,被告存在惡意轉移、隱匿夫妻共同財產的行為……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三十二條、第三十九條、第四十六條及相關司法解釋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準予原告蘇晚與被告江嶼離婚;

二、夫妻共同財產(詳見附表清單)全部歸原告蘇晚所有;

三、婚生女(待出生)由原告蘇晚撫養,被告江嶼自女兒出生之日起,每月支付撫養費人民幣兩萬元整,至女兒年滿十八週歲止;

四、被告江嶼於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原告蘇晚支付精神損害賠償金人民幣三十萬元整……

淨身出戶四個字,被法官清晰而有力地念出。

江嶼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徹底癱軟在被告席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彷彿靈魂已經出竅。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奮鬥多年積累的財富、他苦心經營的公司、他視為夢想的家庭和婚姻……在這一刻,隨著那冰冷的判決,徹底化為烏有。

就在法官宣讀判決書最後部分,唸到被告江嶼自女兒出生之日起……時,一直端坐著的蘇晚,身體忽然猛地一僵。她放在腹部的手驟然收緊,眉頭緊緊蹙起,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一股熟悉的、無法抑製的強烈宮縮,如同洶湧的浪潮,毫無預兆地席捲了她!

呃…一聲壓抑的痛呼從她唇邊逸出。

蘇女士!陳銘立刻察覺不對,緊張地扶住她。

旁聽席也響起一陣騷動。

法官也停下了宣讀,關切地看過來。

蘇晚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那陣劇痛,臉色蒼白如紙,卻對著法官和陳銘虛弱卻堅定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冇事,可以繼續。她的目光落在法官手中的判決書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

法官會意,加快了宣讀速度。

當最後一句如不服本判決……落下時,蘇晚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一波更加強烈的宮縮襲來,讓她痛得彎下了腰。

羊水破了!陳銘眼尖地看到她身下迅速蔓延開的水漬,失聲喊道。

法庭內頓時一片混亂。

快!叫救護車!法官也站了起來。

江嶼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他下意識地想要衝過去:晚晚!

江先生!法警立刻上前一步,嚴肅地攔住他,請遵守法庭秩序!同時提醒您,人身安全保護令已生效,請勿靠近蘇女士!

江嶼被法警有力的手臂擋在原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蘇晚在陳銘和聞訊趕來的法庭工作人員的攙扶下,臉色慘白,眉頭緊鎖,捂著肚子,艱難地、一步一挪地離開法庭。她挺著即將臨盆的巨腹,背影在法庭肅穆的光線下,顯得那樣脆弱,卻又帶著一種經曆烈火焚燒後的、難以言喻的堅韌和決絕。那背影,深深地、絕望地烙印在了江嶼的眼底。

判決書冰冷的紙張還攥在他汗濕的手中,而那個承載著他夢想和所有罪孽的女人,正帶著他們即將出世的孩子,走向他再也無法觸及的新生。巨大的失去感和冰冷的絕望,將他徹底淹冇。

***

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劃破了城市的喧囂,一路風馳電掣駛向醫院。蘇晚躺在擔架床上,一波強過一波的宮縮如同最狂暴的海浪,衝擊著她身體的每一根神經。劇痛撕扯著她,汗水浸透了髮絲和衣衫,她緊咬著下唇,齒間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卻倔強地不肯發出一聲痛呼。

陳銘緊握著她的手,不停地安慰:晚晚,堅持住!快到了!

蘇晚的意識在劇痛的間隙漂浮著。她彷彿又看到了大學報道那天,陽光下江嶼那張帶著傻氣笑容的臉;看到了出租屋裡昏黃燈光下他演算成本時專注的側臉;看到了海邊懸崖餐廳那璀璨的無人機告白和他洶湧的淚水;最後,定格在醫院繳費視窗,醫保係統彈出的那行刺目的字——一歲,男,參保人子女。

呃啊——!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襲來,像要將她整個人從中劈開。她用儘全身力氣攥緊了陳銘的手,指甲深深陷入他的掌心。不是為了尋求依靠,更像是在抓住最後一絲清醒的神誌,提醒自己:撐下去!為了孩子!為了那剛剛用血與火換來的、來之不易的自由!

產房的門在眼前打開,刺眼的白光湧來,隨即又在她身後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世界。

時間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變得混沌而漫長。她記不清自己掙紮了多久,每一次用儘全力,都彷彿耗儘生命最後的燭火。意識模糊之際,她似乎聽到醫生鼓勵的聲音,感受到助產士有力的托扶……終於,在一陣幾乎讓她靈魂出竅的終極劇痛之後,一聲嘹亮而充滿生命力的啼哭,如同破曉的號角,驟然響徹產房!

哇——哇——!

那聲音帶著初臨人世的懵懂與宣告,瞬間擊穿了所有的痛苦和陰霾。

蘇晚脫力地癱軟在產床上,渾身濕透,像剛從水裡撈出來,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冇有了。汗水模糊了視線,但她努力地睜大眼睛,急切地望向聲音的來源。

護士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繈褓,臉上帶著溫暖的笑意,走到她身邊:恭喜你,蘇女士,是個非常健康漂亮的小公主!

小小的嬰兒被輕柔地放入蘇晚的臂彎。那麼小,那麼軟,皮膚紅紅的,還有些皺,像一隻剛破殼的小鳥。她閉著眼睛,小嘴微微嚅動了一下,發出細微的哼唧聲,彷彿在確認這個陌生的懷抱。

就在蘇晚的指尖顫抖著,帶著無儘的愛憐和劫後餘生的巨大慶幸,輕輕觸碰到女兒那溫熱嬌嫩的小臉蛋的瞬間——

滋啦……

產房裡懸掛在牆壁角落的電視機,原本播放著舒緩的輕音樂背景畫麵,螢幕右下角突然毫無預兆地彈出一條文字快訊推送。那行加粗的黑體字,在柔和的背景音樂中,顯得異常突兀和冰冷:

【突發:昔日勵誌偶像江嶼名下公司被曝財務造假、偷稅漏稅,疑遭合作方集體起訴,資金鍊斷裂,瀕臨破產!】

……

蘇晚的目光,從女兒天使般純淨的小臉上,緩緩移向電視螢幕。那行冰冷的快訊,像一道無聲的閃電,劈開產房裡新生的喜悅和溫馨。

她靜靜地看著,看著那條宣告另一個世界崩塌的新聞。

幾秒鐘後,她的視線重新落回臂彎裡那個溫暖的小生命身上。所有的冰冷、所有的喧囂,都在觸碰到女兒柔軟肌膚的刹那,煙消雲散。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和巨大的力量感,如同溫熱的泉水,從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底汩汩湧出,瞬間充盈了四肢百骸。

她低下頭,無比珍重地、用儘全身僅存的溫柔,在女兒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印下第一個吻。那是一個新生的印記,一個與過去徹底告彆的封印。

***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初秋的雨,帶著涼意,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病房的玻璃窗,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VIP病房裡很安靜,隻有加濕器發出細微的嗡鳴,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絲若有似無的奶香。蘇晚半靠在搖起的病床上,懷裡抱著熟睡的女兒。小傢夥裹在柔軟的粉色繈褓裡,隻露出一張紅撲撲、睡得香甜的小臉,呼吸清淺均勻。

蘇晚的目光幾乎冇有離開過女兒,眼神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溫柔和一種失而複得的珍視。她的手指輕輕描摹著女兒小小的眉毛、鼻梁、嘴唇,彷彿要將這新生的輪廓刻進靈魂深處。身體的疲憊還在,但心,卻前所未有地踏實和寧靜。

陳銘律師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將一份份簽好字的檔案仔細收進公文包。他看了一眼窗外漸大的雨勢,低聲道:手續都辦妥了,後續財產交接和強製執行的事情,團隊會跟進,你安心休養。

謝謝陳叔叔,辛苦您了。蘇晚抬起頭,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真切的感激。

陳銘擺擺手,目光落在她懷中的嬰兒身上,嚴肅的臉上也難得露出一絲溫和:小傢夥很乖。名字想好了嗎

蘇晚低頭看著女兒熟睡的小臉,眼神柔軟得像水:蘇念安。念念不忘,歲歲平安。

這是她對自己,也是對女兒未來最深切的祈願。

陳銘點點頭:好名字。他起身,準備告辭。

就在這時,病房樓下隱約傳來一陣喧嘩聲,似乎有人在激動地叫喊著什麼,聲音穿透雨幕,斷斷續續地傳上來。

陳銘眉頭微蹙,走到窗邊,掀開百葉簾的一角向下望去。隻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蘇晚也察覺到了異樣,平靜地問:怎麼了

陳銘放下百葉簾,轉過身,表情有些複雜:是江嶼。

蘇晚抱著念安的手臂幾不可查地緊了緊,臉上卻冇有任何波瀾,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他在下麵,陳銘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意,淋著雨,樣子很狼狽,被保安攔著。他…好像在喊你的名字。

蘇晚沉默了幾秒。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嘩啦啦地沖刷著世界。她甚至能想象出樓下那副景象: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如今渾身濕透,頭髮狼狽地貼在額前,昂貴的西裝沾滿泥濘,在冰冷的雨水中失魂落魄地嘶喊著。

她緩緩轉過頭,目光投向那扇被百葉簾遮住的窗戶。眼神平靜無波,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投下一顆石子,也激不起半分漣漪。冇有恨,冇有怨,甚至冇有一絲好奇。

然後,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臂彎裡熟睡的女兒臉上。小傢夥似乎被窗外的雨聲驚擾,小小的眉頭無意識地蹙了一下,小嘴委屈地癟了癟。

蘇晚立刻溫柔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女兒的小臉更舒服地貼著自己的胸口,一隻手極輕極柔地拍撫著繈褓,嘴裡發出低低的、溫柔的哄慰聲:哦…哦…寶寶乖…不怕…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帶著一種能安撫一切的力量。小念安在她溫暖的懷抱和輕柔的拍撫下,皺起的小眉頭漸漸鬆開,小嘴也不再委屈地癟著,重新沉入了香甜的夢鄉。

窗外的喧嘩聲似乎還在持續,隱約夾雜著男人嘶啞絕望的哭喊:晚晚!求求你!讓我看看孩子!我知道錯了!你看我一眼!就一眼!晚晚——!

那聲音穿透雨幕,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悲鳴。

蘇晚彷彿完全冇有聽見。她的世界,此刻隻剩下懷中這個溫軟的小生命和她輕柔的拍撫聲。她低下頭,臉頰輕輕貼了貼女兒柔嫩的額頭,感受著那溫熱的、充滿生命力的觸感。

接著,她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語氣,對著懷中熟睡的女兒,也像是對自己,更似對窗外那個徹底淪為背景音的絕望身影,輕聲說道,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溫柔:

寶貝,媽媽今天教你第一件事——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那扇隔絕了風雨和喧囂的窗戶,眼神銳利如刀鋒出鞘,瞬間割裂了所有虛妄的糾纏。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斬斷一切過往的決絕力量:

永遠彆撿垃圾。

話音落下,她抬起冇有抱著孩子的那隻手,伸向床頭櫃上的電動窗簾開關。指尖輕輕一按。

嗡——

一陣細微而平穩的電機運轉聲響起。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的百葉簾,從中間緩緩合攏,嚴絲合縫。

窗外滂沱的雨幕,樓下那個在泥濘中掙紮嘶吼的身影,連同那個充斥著謊言、背叛與不堪的過去,被徹底隔絕在外。

病房內,光線變得柔和而靜謐。隻有加濕器氤氳的水汽,嬰兒清淺香甜的呼吸,以及母親溫柔凝視的目光,構成了一個嶄新、堅固而溫暖的世界。

百葉簾合攏的最後一瞬,一絲微弱的光線從縫隙溜走。蘇晚收回手,重新低下頭,將臉頰更深地埋進女兒帶著奶香的頸窩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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