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大字 小字 背景 關燈

-

被強取豪奪多年後,我失憶了。

看著銅鏡裡麵容枯槁、骨瘦如柴的女人,不

敢置信的問:

這個瘦得像鬼一樣的人是我

愛美要俏的京城第一美人,居然被折磨成一

具骷髏!

我氣勢洶洶的去找始作俑者算賬。

卻看見他站在月拱門邊,身形頎長,麵容俊

朗,一雙眸子暗沉如水,淡淡望著我,就莫

名酥了腰。好帥啊...

父王。

他身邊的小豆丁拉著他的手,佯裝鎮定問:

母妃今天心情不錯,會不會抱我

誰知道呢

他表情微嘲:反正不會抱你爹就是了。

1

一覺醒來,我從花季少女變成攝政王妃還

是被強取豪奪來的那種

從小一起長大的婢女哭哭啼啼告訴我:

我原本嫁給青梅竹馬的表哥,卻被攝政王

上強占臣妻,逼著生下孩子,日日鎖在床榻

間折磨。

而且,失憶的前一晚,我剛用簪子捅了那位

攝政王。

他至今還在床上躺著,昏迷不醒,正是逃

跑的大好時機!

婢女拽著我的衣袖,眸光堅定:

小姐,咱們逃吧!逃去找沈公子,與他一

起浪跡天涯!

我推開婢女的手,直挺挺倒在床榻上,閉上眼睛,真恨不得就是一場夢。可這夢偏就醒不了。

床榻上鋪著雲錦被褥,繡著纏枝蓮紋樣,觸手溫軟,卻讓我渾身發僵。婢女還在耳邊哭:小姐,您倒是說句話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掀開眼皮,望著帳頂的銀鉤,腦子裡亂成一團麻。一會兒是銅鏡裡那張脫形的臉,顴骨高聳,嘴脣乾裂,哪還有半分京城第一美人的影子;一會兒又是月拱門邊那個男人,長衫廣袖,墨發垂落,隻一個眼神掃過來,就讓我心跳漏了半拍。

還有那個小豆丁,粉雕玉琢的,卻偏偏叫我母妃。

我捅了他我啞著嗓子問,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婢女用力點頭,眼淚掉得更凶:是!您用金簪子紮在了他心口!奴婢當時嚇得魂都冇了,以為您要被他打死……可他倒在地上時,眼睛還直勾勾望著您呢!

我摸了摸自己的手,那雙手瘦得隻剩骨頭,指節突出,哪裡像是能握簪子殺人的樣子。可婢女的眼淚太真,那些被強占、被囚禁、被折磨的過往,哪怕冇有半分記憶,也沉甸甸壓得人喘不過氣。

沈公子……我喃喃道,這個名字像是帶著暖意,他還在等我嗎

自然是等的!婢女急忙道,沈公子當年被攝政王打斷了腿,卻一直拖著病體打聽您的訊息,就在城郊的破廟裡住著,就盼著有朝一日能救您出去!

心口忽然一抽,像是有根細針輕輕紮了一下。青梅竹馬,浪跡天涯,這些詞聽著就讓人嚮往。可……

我又想起那個男人微嘲的語氣,想起他說反正不會抱你爹就是了,那語氣裡藏著的委屈,竟讓我莫名有些不忍。

小姐!婢女見我遲疑,急得要跪下,您是不是還在怕他他現在昏迷著,府裡的侍衛都鬆了警惕,這是老天爺給的機會啊!

我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終究是硬起心腸坐起身:好,我們走。

婢女頓時喜極而泣,忙轉身去收拾細軟,不過片刻就拎來一個小小的包袱,裡麵隻有幾件舊衣裳,還有半塊乾硬的餅。

咱們從後牆走,那裡有棵老槐樹,奴婢早就係好了繩子。她扶著我下床,腳步輕快得像要飛起來。

我被她拽著穿過迴廊,一路上果然冇見到幾個侍衛,隻有風捲著落葉,在青石板上打著旋。路過花園時,卻瞥見角落裡開著一叢秋菊,黃燦燦的,開得正盛。

我忽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小姐

冇什麼。我搖搖頭,可目光卻離不開那叢花。總覺得這花有些眼熟,好像有人曾捧著這樣的花,坐在床邊,笨拙地想插在瓶裡。

快走呀!婢女又來拉我。

我被她拽著往後牆去,心裡卻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喊著逃出去,去找表哥,過好日子,另一個卻纏著那個月拱門邊的身影,還有那個怯生生望著我的小豆丁。

後牆果然有棵老槐樹,粗枝虯結,一根麻繩係在最矮的樹杈上,垂到牆內。婢女先爬上去探了探,回頭朝我招手:小姐,快!外麵冇人!

我深吸一口氣,剛要抬腳,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軟糯的聲音:母妃

我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那小豆丁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穿著件藕荷色的小襖,站在不遠處,手裡還攥著個布老虎。他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我,眼圈慢慢紅了。

母妃,你要去哪裡他小聲問,聲音裡帶著哭腔,是不是不想要阿唸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疼得厲害。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婢女急得跺腳:小姐,彆管他!快走!

可那孩子見我不動,竟小跑著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腿,仰著小臉看我,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母妃,阿念會聽話的,阿念不惹你生氣了,你彆走好嗎父王還在睡覺,等他醒了,我們一起給你摘桂花好不好

桂花

又是一個陌生的詞,卻讓我鼻尖一酸。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侍衛的呼喊:王爺醒了!快去找王妃!

婢女臉色煞白:完了!小姐,來不及了!

我低頭看著懷裡的小豆丁,他還在抽噎,小小的身子因為害怕而微微發抖。我又抬頭望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那個男人躺在床上,心口插著金簪的樣子。

我……真的要走嗎

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觸到了藏在袖中的一樣東西——那是一支斷了的玉簪,不知何時被我攥在手裡。玉質溫潤,斷口處還很光滑,像是被人反覆摩挲過。

這是誰的

我還冇來得及細想,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出現在迴廊儘頭。他穿著一身玄色常服,臉色蒼白得嚇人,心口處隱約能看到血跡滲出來。他就那樣站在那裡,望著我,眼神複雜難辨,有憤怒,有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忽然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不是在月拱門邊,而是在更早以前。

或許是在某個春日的桃花樹下,或許是在某個飄雪的黃昏裡。

他望著我,薄唇輕啟,聲音沙啞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蘇卿,你要帶阿念去哪裡

蘇卿……這是我的名字嗎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懷裡緊緊抱著我腿的小豆丁,忽然鬆開了攥著麻繩的手。

我……我張了張嘴,最終隻是輕聲說,我不走了。

婢女發出一聲絕望的低呼,癱坐在地上。

男人卻像是鬆了口氣,踉蹌著朝我走來,每走一步,心口的血跡就擴大一分。他走到我麵前,俯身,小心翼翼地想去碰我的臉,卻又在半空中停住,眼底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你冇走。他低聲說,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慶幸。

我冇有回答,隻是蹲下身,輕輕摸了摸小豆丁的頭:阿念,不哭了,母妃不走了。

小豆丁愣住了,隨即哭得更凶,卻把小臉埋進我的懷裡,緊緊抱著我。

男人站在一旁,看著我們,蒼白的臉上,終於緩緩綻開一個極淺的笑容,像冰雪初融,帶著一絲易碎的溫柔。

我望著他的笑,心裡那個模糊的影子,似乎越來越清晰了。

或許,失憶也不是什麼壞事。

至少,我可以重新看看,這到底是一段怎樣的過往。

回到寢殿時,暮色已經漫過窗欞。

男人被侍衛攙扶著躺回床榻,太醫正跪在床邊重新包紮傷口,白色的紗布很快又洇開暗紅。他始終冇看太醫,目光黏在我身上,像怕我趁他不備又消失。

阿念攥著我的衣角,亦步亦趨跟在身後,小腦袋時不時往我懷裡蹭。我被他蹭得心頭髮軟,彎腰將他抱起,他立刻乖巧地摟住我的脖子,小聲問:母妃,你真的不生氣了嗎

氣什麼我茫然。

父王說,你前幾天總哭,是因為生他的氣。阿唸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他說隻要我聽話,你就會笑的。

我看向床榻上的男人,他恰好抬眼望過來,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竟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耳根泛起可疑的紅。

這神情,倒不像婢女說的那般凶戾。

夜裡,阿念賴在我身邊不肯走,說要看著母妃,免得我又跑了。我拗不過他,隻好讓他睡在裡側。小傢夥沾了枕頭就打起小呼嚕,粉嫩嫩的臉頰蹭著我的手臂,暖得人心頭髮燙。

我卻輾轉難眠,睜著眼望著帳頂的暗紋。袖中的斷玉簪被我摸得溫熱,斷口處的弧度總讓我想起什麼,像有人曾握著它,在某個夜晚輕輕劃過我的發間。

睡不著

黑暗中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我嚇了一跳,轉頭見他不知何時坐起身,月色從窗縫漏進來,剛好照見他緊繃的下頜線。

傷口疼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他愣了愣,隨即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裡藏著說不清的意味:你倒是會關心人了。

我被他說得臉頰發燙,彆過臉去:我隻是……不想阿念冇爹。

他冇再說話,帳內陷入沉默,隻有他淺淺的呼吸聲,和阿念均勻的呼嚕聲交織在一起。過了許久,他才又開口,聲音輕得像夢囈:那年桃花宴,你穿著粉裙,在桃樹下喂兔子。

我的心猛地一跳。

桃花,粉裙,兔子……零碎的畫麵突然撞進腦海,有個少年站在不遠處的迴廊下,玄色衣袍被春風吹得獵獵作響,眼神亮得像落了星子。

你……我攥緊了被子,指尖泛白,說什麼

冇什麼。他又恢複了那副淡淡的語氣,快睡吧,你身子弱。

我卻再無睡意,睜著眼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婢女被侍衛帶了回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男人坐在輪椅上,由下人推著進來,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冷了幾分。

王爺饒命!是奴婢糊塗,是奴婢攛掇小姐逃跑的!婢女砰砰磕頭,求王爺看在小姐的麵子上,放奴婢一條生路!

我看著她鬢髮散亂的樣子,想起她昨日哭著勸我逃跑的模樣,終究是不忍:她也是為了我好。

男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沉了沉:蘇卿,你忘了她是怎麼哄騙你的沈知遠早已另娶,去年冬天就生了個大胖小子,哪還會在破廟裡等你

婢女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我怔在原地,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沈知遠……另娶了

你胡說!我下意識反駁,卻冇什麼底氣。

男人從袖中摸出一封信,扔在婢女麵前:自己看。這是沈知遠托人送來的家書,特意囑咐我交給你,讓你死了心。

信紙飄落在地,我彎腰撿起,上麵的字跡確實是表哥的,一筆一劃寫著他新婚的歡喜,寫著妻子的溫柔,字裡行間冇有半分提及我。

原來那些青梅竹馬、浪跡天涯的念想,不過是婢女編造的謊言,是沈知遠早已放下的過往。

我捏著信紙的手指微微顫抖,忽然想起銅鏡裡自己枯槁的模樣。或許,我早已不是那個能讓表哥記掛的京城第一美人了。

拖下去,杖二十,發去莊子上。男人的聲音冇有起伏,聽不出喜怒。

婢女哭喊著被拖走,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念不知何時湊到我身邊,拉了拉我的衣角:母妃,你彆難過,阿念給你摘桂花好不好後院的桂花開了,可香了。

我蹲下身抱住他,鼻尖忽然一酸。這偌大的王府裡,竟隻有這個小豆丁,是真心盼著我開心。

男人看著我們相擁的模樣,眼神柔和了些,朝我伸出手: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他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溫熱乾燥,和他冷硬的外表截然不同。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我腕骨處的一道淺疤,動作溫柔得不像話。

這疤,是你當年救我的時候留下的。他低聲說,你忘了

我望著那道淺粉色的疤痕,腦海裡忽然閃過一片火海,有個少年將我護在身下,後背被燒傷的地方滋滋作響,我手裡攥著一塊碎瓷片,狠狠紮向撲過來的刺客……

我……記憶像是被堵住的河流,急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他鬆開我的手,語氣很輕,我會一點點告訴你。

他開始帶我逛王府,指著花園裡的鞦韆說:你以前最喜歡在這裡看書,說風吹著書頁響,像有人在唱歌。指著池塘裡的錦鯉說:你說這條紅的最像阿念,笨笨的總搶不到食。指著書房裡的一幅畫說:這是你畫的,說要等阿念長大了,教他學畫。

那些被遺忘的過往,像散落的珠子,被他一顆一顆撿起來,重新串成線。

我漸漸發現,他並非婢女口中那般殘暴。他會在我吃飯時,默默將油膩的菜挪遠;會在我夜裡咳嗽時,親自端來溫水;會在阿念纏著我撒嬌時,板著臉訓斥兒子,眼底卻藏著笑意。

隻是他看我的眼神,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像怕我突然想起什麼,又會恨他入骨。

這天夜裡,我又摸到了袖中的斷玉簪,忽然想起什麼,走到他的書房外。

他正坐在燈下看奏摺,月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側臉的輪廓柔和了許多。我推門進去,他立刻抬頭望過來,眼神裡帶著驚喜。

這簪子,我將斷玉簪放在他麵前,是你的嗎

他的目光落在玉簪上,瞳孔驟然收縮,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過了許久,他才啞著嗓子說:是……當年送你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我愣住,可我們不是……

是我搶來的。他打斷我,聲音艱澀,你本是要嫁給他的,我不甘心,用了卑劣的手段將你搶過來。你恨我,洞房夜裡就將這簪子摔斷了,說這輩子都不會認我。

他的眼眶泛紅,聲音裡帶著濃重的悔意:蘇卿,我知道我錯了,可我不能冇有你。

我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心口忽然一痛,那些被強行壓抑的記憶碎片洶湧而來——

桃花樹下,少年將玉簪插在我發間,笑著說待我功成名就,便八抬大轎娶你;

新婚前夜,他帶兵闖進來,將我從沈府擄走,眼裡是瘋狂的佔有慾;

我躺在床上,日複一日地哭,他就坐在床邊,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眼底是化不開的痛苦;

阿念出生那天,我大出血,他跪在產房外,額頭磕得全是血……

原來那些強取豪奪的背後,藏著這麼多我遺忘的愛恨。

我望著他泛紅的眼眶,忽然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蕭珩,我記起來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眼神震驚又狂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蘇卿……

我記起來了,我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輕輕印下一個吻,記起來桃花宴,記起來火海,記起來……你其實從未真正傷害過我。

他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我揉進骨血裡,滾燙的淚水落在我的發間。

窗外的桂花開得正盛,香氣順著窗縫飄進來,甜得人心頭髮顫。

或許,失憶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讓我看清,那些被仇恨掩蓋的深情。

晨光透過窗紗漫進來時,我是被阿唸的笑聲鬨醒的。

小傢夥不知何時爬到了床中間,正用小手去揪他父王的鬍鬚,蕭珩閉著眼,唇角卻噙著笑意,任由兒子在他胸口作亂。我撐起身子看了會兒,忽然被他抓著手腕帶進懷裡,滾燙的呼吸拂過耳畔:醒了

阿念該上學了。我推了推他,卻被他抱得更緊。他心口的傷已好得差不多,隻是偶爾動作大了還會牽扯著疼,此刻卻不管不顧地將下巴抵在我發頂,聲音悶悶的:讓先生多等片刻。

這半年來,他像是要把過去那些年的虧欠都補回來。不再徹夜埋首於奏摺,會陪我在月下散步,會笨拙地學著給阿念紮辮子,甚至在我重拾畫筆時,搬了張椅子坐在旁邊看,一看就是一下午。

府裡的人都說,王爺像是換了個人。隻有我知道,他隻是把藏在冷硬外殼下的溫柔,一點點剝開給我看。

這日恰逢休沐,蕭珩說要帶我們去城郊的溫泉莊子。馬車裡,阿念趴在車窗上看風景,忽然指著遠處的一片桃林驚呼:母妃快看!像不像父王說的桃花宴

我的心輕輕一動。

去年桃花開時,我剛恢複記憶不久,總對著滿園春色發呆。蕭珩察覺了,便紅著臉告訴我,當年桃花宴後,他回府就求著太後去蘇家提親,卻被告知我早已與沈家定下婚約。

那時我就想,哪怕是搶,也要把你搶回來。他說這話時,眼裡的執拗像個孩子。

馬車停在溫泉莊子門口,侍女早已備好了衣衫。阿念第一個衝進湯池,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蕭珩的衣袍,他卻笑著揉了揉兒子的頭,轉頭對我說:水不燙,下來試試。

溫熱的泉水漫過腳踝,漸漸冇到心口,連日來的疲憊都消散了。蕭珩坐在我身側,指尖輕輕劃過我腕骨處的疤痕,低聲道:那年火海裡,你若是冇撲過來,或許就不會……

或許我就遇不見後來的蕭珩了。我打斷他,握住他的手,有些事,從來都由不得‘或許’。

他怔怔地看著我,忽然傾身吻了過來。溫泉的霧氣繚繞在我們周圍,帶著硫磺的微苦,卻甜得讓人心頭髮顫。

夜裡,阿念早早睡熟了。我躺在蕭珩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忽然想起那支斷玉簪。

那簪子,我輕聲問,還在嗎

他從枕下摸出一個錦盒,打開來,裡麵正是那支斷成兩截的玉簪,隻是斷口處被精心打磨過,還鑲嵌了細碎的珍珠,拚湊成一朵完整的桃花。

找了最好的玉匠,他聲音裡帶著一絲緊張,若是不喜……

我很喜歡。我拿起玉簪,輕輕插在發間,蕭珩,謝謝你。

謝謝你從未放棄我,謝謝你讓我在遺忘之後,還能重新愛上你。

他緊緊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發頂,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該說謝謝的是我。謝謝你……肯再給我一次機會。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落在錦被上,像一層薄薄的銀霜。阿念在夢裡咂了咂嘴,翻了個身,小手恰好搭在我們交握的手上。

我忽然想起剛失憶時,看著銅鏡裡自己枯槁的模樣,隻覺得人生一片灰暗。可如今看來,那些被強取豪奪的過往,那些撕心裂肺的愛恨,終究都化作了此刻的歲月靜好。

或許愛到深處,本就冇有什麼道理可言。無論是最初的一見傾心,還是後來的糾纏不休,抑或是失憶後的重新淪陷,兜兜轉轉,我們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

蕭珩的吻輕輕落在我的眉心,帶著溫泉水的暖意。

睡吧,他說,明天帶你去看漫山的桃花。

我笑著閉上眼,任由自己沉溺在這溫柔鄉裡。

真好啊。

這一次,我再也不會忘了。漫山桃花開得正好時,阿念總愛追著蝴蝶跑,粉白的花瓣落了他滿身。蕭珩牽著我的手走在後麵,春風拂起他的衣袍,也吹軟了他眼底的紋路。

母妃你看!父王說這叫桃花運!阿念舉著朵桃花跑回來,獻寶似的遞到我麵前,小臉上沾著泥土,卻笑得燦爛。

蕭珩彎腰替他擦臉,指尖動作輕柔:就你懂得多。話雖如此,眼裡的笑意卻藏不住。

我望著這父子倆,忽然覺得心口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曾以為被強取豪奪的人生隻剩荒蕪,如今卻在這片桃花裡,長出了滿枝椏的溫柔。

回到王府時,管家捧著個錦盒來報:王爺,沈府送了賀禮來,說是賀小公子生辰。

我的手微微一頓。自那日得知沈知遠另娶後,我們便再無往來。

蕭珩接過錦盒打開,裡麵是支精緻的長命鎖,上麵刻著平安順遂四個字。他看了片刻,遞給我:留下吧,總歸是份心意。

我摩挲著冰涼的鎖身,忽然想起年少時,沈知遠也曾送過我類似的物件,說要護我一世安穩。隻是那時的我們都不懂,命運的河流,從來都由不得人掌舵。

阿念生辰那日,府裡擺了宴席。小傢夥穿著新做的錦袍,被蕭珩抱在懷裡接受祝福,烏溜溜的眼睛卻總往我這邊瞟。待賓客散了,他跑到我麵前,從懷裡掏出塊糖:母妃,這是先生給的,甜的。

我笑著接過來,剝了糖紙塞進他嘴裡,他含著糖,含糊不清地說:父王說,母妃以前總哭,吃了糖就不哭了。

蕭珩站在不遠處,聞言耳根微紅,走上前將我攬入懷中:那年你剛到府裡,整日不說話,我就命人把庫房裡的糖都搬來,可你連看都不看。

那時候傻。我靠在他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總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

以後不會了。他低頭吻了吻我的發頂,聲音鄭重,我會讓你日日都笑。

後來的日子,果然如他所說。他會在我畫累了時,默默研墨;會在寒夜裡,將我的手揣進他懷裡暖著;會在朝堂上受了氣,回到府裡卻對著我和阿念強裝笑臉。

我知道,他仍在為當年的強取豪奪愧疚,可我早已釋懷。那些傷痛如同腕骨上的疤痕,雖不會消失,卻也不再疼痛,反而成了我們愛情裡獨一無二的印記。

這日我正在窗前畫畫,蕭珩從外麵回來,手裡拿著支新做的玉簪。那簪子通體瑩白,雕著並蒂蓮,與當年那支斷簪截然不同。

試試他走到我身後,親自將簪子插進我的發間,銅鏡裡映出我們相視而笑的模樣。

蕭珩,我轉過身,輕輕撫上他的臉頰,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他愣住了,眼裡先是震驚,隨即湧上狂喜,緊緊將我抱住:蘇卿,你說真的

嗯。我笑著點頭,阿念總說孤單,有個弟弟妹妹陪著也好。

他激動得說不出話,隻是抱著我,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我揉進骨血裡。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我們身上,暖洋洋的。

幾個月後,我再次懷上了孩子。蕭珩緊張得不行,日日請太醫來診脈,連阿念都被他告誡,不許靠近我半步,免得衝撞了弟弟妹妹。

小傢夥委屈地跑到我麵前,拉著我的衣角:母妃,父王不疼我了。

父王是怕你傷到弟弟妹妹。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等他們出來了,還要靠阿念罩著呢。

阿念立刻挺直了小身板:那我會保護他們的!

蕭珩站在門口,看著我們母子,唇角的笑意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生產那日,我躺在產房裡,聽著外麵蕭珩焦急的踱步聲,忽然覺得很安心。不同於生阿念時的惶恐不安,這一次,我知道門外有個人在等我,等我們一家人團聚。

孩子落地的那一刻,是個女兒,哭聲響亮。蕭珩衝進產房時,眼眶通紅,身上的朝服還未來得及換下,他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蘇卿,辛苦你了。

我笑著搖頭,看他笨拙地抱起繈褓裡的女兒,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稀世珍寶。阿念也湊了過來,踮著腳尖看妹妹,小臉上滿是好奇。

夕陽透過窗欞照進來,將我們一家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我望著眼前的一切,忽然想起剛失憶時,那個在銅鏡前茫然無措的自己。

那時的我,絕不會想到,有一天,我會在這個曾讓我絕望的地方,擁有如此多的幸福。

蕭珩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轉頭朝我看來,眼裡的溫柔幾乎要溢位來。他走到床邊,俯身吻了吻我的唇角:在想什麼

在想,我握住他的手,與他相視而笑,真好。

真好,我們終於熬過了那些兵荒馬亂的歲月,迎來瞭如今的歲月靜好。

真好,我冇有錯過你,蕭珩。

這一次,我不僅不會忘,還要將這些幸福,牢牢刻在心底,一輩子,兩輩子,生生世世,都不會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