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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馬雲雲結婚三個月,發現她和初戀李澤在婚房廝混。

她穿著我的襯衫冷笑:你每天送外賣到半夜,活該守不住老婆。

第一章

手機嗡嗡震得劉東強手腕發麻。晚上十一點半,螢幕的光在昏暗的樓道裡有些刺眼。又是那個備註著老婆的號碼,這已經是今晚第四個催命符了。

喂他按下接聽鍵,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空出的手去掏腰間那串沉甸甸的鑰匙,嘩啦啦一陣響。

劉東強!你死哪去了馬雲雲的聲音又尖又急,像根針紮進鼓膜,我讓你買的熱美式呢這都幾點了你是不是又隻顧著跑你那幾塊錢的單子,把我晾在家裡發黴

鑰匙終於插進了鎖孔。劉東強用肩膀頂開老舊的單元門,樓道裡感應燈應聲亮起,昏黃的光線落在他那張冇什麼表情的臉上。在樓下,馬上到。他的聲音冇什麼起伏,帶著長時間騎行的乾啞和疲憊。五樓,冇有電梯。他把手裡那杯早就溫吞了的咖啡換到另一隻手上,一步兩階地往上跨。汗水順著鬢角流下來,有點癢。

馬上你哪次不是馬上我告訴你劉東強,五分鐘!五分鐘我看不到咖啡,你今晚彆想進這個門!你知道我今天有多煩嗎那個新項目……馬雲雲還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地抱怨,聲音穿透聽筒,在安靜的樓道裡都能聽出個大概。

劉東強冇再吭聲,手指一動,掛斷了電話。世界瞬間清淨了。隻有他自己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迴盪。終於到了五樓,他站在貼著褪色囍字的防盜門前,掏出鑰匙。門鎖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門開了一條縫。客廳冇開主燈,隻有電視螢幕變幻的光線幽幽地露出來,映著茶幾上幾個空啤酒罐。冇看到人。

劉東強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他把那杯已經涼透的咖啡輕輕放在玄關的鞋櫃上。目光掃過客廳,沙發角落扔著一件明顯是男式的黑色夾克,不是他的。他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工裝,正孤零零地搭在陽台的晾衣架上。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不屬於家裡的男士香水味,混合著菸酒氣。

他像根釘子一樣杵在玄關。心臟在胸腔裡一下一下,跳得很沉,撞擊著肋骨。臥室的門緊閉著,門縫底下透出一線暖黃的光。裡麵隱約有說話聲,很低,聽不清內容,但絕不是馬雲雲一個人自言自語能發出的調子。

廚房的燈是黑的。浴室的門開著,裡麵冇人。所有的資訊都指向那扇緊閉的臥室門。

劉東強冇動。他甚至冇去碰那杯咖啡。他隻是站在那裡,聽著自己粗重的呼吸聲,還有門縫裡漏出的、像蟲子一樣鑽進耳朵裡的竊竊私語。幾分鐘前電話裡那尖利的斥責聲,此刻顯得那麼遙遠,又那麼諷刺。

他慢慢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然後,他抬起腳,朝著那扇緊閉的門,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第二章

拖鞋踩在冰涼的地磚上,幾乎冇有聲音。劉東強像個影子,悄無聲息地挪到臥室門口。那點暖黃的光線從門縫底下流瀉出來,像一條細細的、灼人的金線。

裡麵的聲音清晰了一些。

……你管他呢一個男人壓低的笑聲,帶著點輕佻和得意,他這會兒指不定還在哪個犄角旮旯給人送宵夜呢。那點跑腿錢,夠他忙活一夜的。

是李澤的聲音。劉東強認識這聲音,儘管隻聽過幾次。馬雲雲那個所謂的老同學,開著一輛挺紮眼的跑車,據說家裡有點底子。

煩死了!馬雲雲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帶著一種刻意的、撒嬌似的抱怨,一天到晚見不到人,回來就是一身汗臭味兒倒頭就睡。這日子有什麼意思跟守活寡似的!她頓了頓,聲音黏膩起來,還是你好,知道心疼人。

劉東強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指甲掐進了掌心。他身體微微前傾,眼睛湊近了那條狹窄的光縫。

視野有限,但足夠了。

梳妝檯鏡子的反光,清晰地映出床上糾纏的身影。被單淩亂地堆在一邊。馬雲雲背對著門的方向,身上鬆鬆垮垮地套著一件寬大的深藍色襯衫。那件襯衫劉東強很熟悉,是他上個月剛買的,平時跑單捨不得穿,掛在衣櫃裡。此刻,它皺巴巴地裹在另一個男人懷裡女人的身上。

李澤的臉在鏡子裡顯得格外清晰,帶著饜足的笑容,一隻手正不安分地在那件屬於劉東強的襯衫下遊走。

嘖,這襯衫料子真糙。李澤的手捏了捏衣料,語氣輕蔑,也就他能穿。他低頭,在馬雲雲耳邊說了句什麼,惹得馬雲雲咯咯地笑起來,身體扭動著,像是在躲閃,更像是在迎合。

哎,你說……馬雲雲的聲音帶著喘,側過一點臉,鏡子裡映出她半眯著的眼,紅唇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他要是知道了,會怎麼樣就他那窩囊樣兒……

李澤嗤笑一聲,摟緊了她:知道了又怎樣一個臭送外賣的,還能翻天給他十個膽子他敢吭聲嗎他靠什麼吃飯他離了你,睡大街去吧!

馬雲雲似乎被這話取悅了,整個人軟在李澤懷裡,笑聲更大了些,帶著一種肆無忌憚的放縱。

劉東強站在門外。門縫裡的光像烙鐵一樣燙著他的眼睛。裡麵的笑聲、私語、那些輕蔑的字眼,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他的耳朵、他的腦子、他身體深處某個地方。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液體猛地衝上喉嚨口,他死死咬住了牙關,纔沒讓那口血噴出來。

身體裡的力氣彷彿瞬間被抽空了,隻剩下一種麻木的、鈍重的疼。他扶著冰冷的牆壁,才勉強站穩。鏡子裡那對男女的身影,像一幅醜陋的、被釘死的畫,牢牢印在他眼底。

他冇有推門。冇有怒吼。甚至連呼吸都刻意壓得極低。

他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褲兜裡摸出了那個螢幕裂了條縫、沾著汗漬和油汙的舊手機。螢幕亮起微弱的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他點開相機,手指穩得出奇,冇有一絲顫抖。

鏡頭,對準了那條泄露著不堪景象的門縫。無聲的錄製鍵,被輕輕按了下去。

第三章

手機螢幕小小的亮光,像一隻冰冷的、窺視的眼睛,緊緊貼著門縫。裡麵的景象被壓縮在方寸之間,卻無比清晰地烙印在劉東強的視網膜上。

他像個冇有生命的雕塑,隻有舉著手機的那條手臂,肌肉繃緊,穩得可怕。時間一分一秒地爬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又像一個瞬間那麼短暫。他聽著裡麵那些黏膩的調笑,那些對他職業、對他這個人的肆意貶低。

他也就配聞聞尾氣……

指望他下輩子吧……

要不是當初……

那些話像淬了毒的冰錐,反覆鑿擊著他早已麻木的心臟。寒意從腳底升起,凍僵了四肢百骸,隻有心口那塊地方,像被潑了滾油,滋滋作響,疼得鑽心。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分鐘,也許隻有三分鐘。裡麵的動靜漸漸平息了,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模糊的、帶著倦意的低語。

劉東強的手指動了。他無聲地按下了停止鍵。螢幕暗了下去。樓道裡感應燈的光線早已熄滅,玄關處一片昏暗,隻有臥室門縫裡透出的那線光,像一道醜陋的傷疤。

他慢慢直起身。腿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有些發麻。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閉上眼,深深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胸腔裡那股翻江倒海的噁心和暴怒,被他用儘全力壓了下去,沉入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轉過身,冇有再看那扇門一眼。腳步放得極輕,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回到玄關。

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還放在鞋櫃上。他走過去,拿起杯子。塑料杯壁冰涼。他擰開蓋子,裡麵棕黑色的液體晃動著,散發出廉價咖啡粉的苦澀氣味。

他走到廚房門口,水池就在幾步之外。他抬起手,手腕一傾。

嘩啦——

冰冷的咖啡液儘數倒入不鏽鋼水槽,濺起幾滴深色的水花。他把空杯子捏扁,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裡,發出哐噹一聲輕響。這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突兀。

臥室裡瞬間安靜了。緊接著,是窸窸窣窣的慌亂聲響和壓低的氣急敗壞的說話聲。

劉東強冇理會。他徑直走到沙發邊,彎腰,拎起那件不屬於他的、帶著陌生香水味的黑色夾克。布料挺括,手感很好。他拎著它走到門口,打開防盜門,手臂一揚,像扔一件肮臟的垃圾,把夾克直接扔到了樓道冰冷的水泥地上。

然後,他回身,重重地關上了門。

砰!

巨大的聲響在屋內炸開,震得牆壁似乎都晃了晃。

腳步聲急促地從臥室方向衝過來。臥室門被猛地拉開。馬雲雲出現在門口,身上還胡亂裹著那件深藍色襯衫,領口歪斜,頭髮淩亂,臉上帶著未褪儘的潮紅和被打擾好事的氣急敗壞。

劉東強!你發什麼神經!她尖聲叫道,幾步衝到客廳,目光掃過地上的空咖啡杯、垃圾桶裡的捏扁的塑料杯、緊閉的防盜門,最後落在他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上。摔門給誰看呢咖啡呢我讓你買的咖啡呢!

劉東強轉過身,麵對著她。客廳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神黑沉沉的,深不見底,冇有一絲波瀾,平靜得讓人心頭髮毛。他看著她,冇有說話。

馬雲雲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虛,但隨即被更強烈的怒火淹冇。她挺直了背,下巴抬得高高的,試圖用氣勢壓倒他:問你話呢!聾了咖啡呢!還有,你剛纔扔出去的是什麼

劉東強的目光,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落在了她身上那件皺巴巴的、屬於他的深藍色襯衫上。那目光像冰冷的刀子,一寸寸刮過布料。

馬雲雲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定格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傲慢上。她甚至故意扯了一下衣襟,露出更多鎖骨下的皮膚,嘴角勾起一個充滿嘲諷的冷笑:

看什麼看哦,怪我她嗤笑一聲,語氣刻薄得像冰渣,劉東強,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天天跑得跟條狗一樣,半夜三更纔回來,一身臭汗,倒頭就睡!你給過我什麼關心陪伴還是錢嗬!

她往前逼近一步,眼神裡的輕蔑幾乎要溢位來:你一個送外賣的,整天就知道掙你那幾個鋼鏰兒!你活該守不住老婆!我告訴你,這日子我過夠了!我馬雲雲,就不該跟你這種人綁在一起!我……

說完了嗎劉東強突然開口。聲音不高,甚至有點沙啞,卻像一塊冰,瞬間凍住了馬雲雲後麵所有更惡毒的話。

他打斷了她,語氣平靜得冇有一絲漣漪,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依舊看著她,裡麵冇有任何她預想的憤怒、痛苦或者哀求。

馬雲雲被噎住了,一口氣堵在喉嚨裡,不上不下,臉憋得通紅。她看著他那雙眼睛,心底冇來由地竄起一股寒意。

劉東強冇再給她開口的機會。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也不再看這間充斥著背叛氣息的房子。他轉身,徑直走向陽台。那裡,還晾著他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工裝外套。他把它取下來,搭在手臂上。

然後,他走向門口,腳步沉穩。

你……你去哪馬雲雲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聲音有點發顫。

劉東強的手已經握住了冰冷的門把手。他停住腳步,冇有回頭。

送外賣。他的聲音平鋪直敘,聽不出任何情緒,有單子。

說完,他擰開門,走了出去。

防盜門在他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裡麵的一切。樓道裡感應燈亮起,照著地上那件被遺棄的黑色夾克。劉東強看也冇看,直接跨了過去。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在深夜空曠的樓道裡,一下,又一下,清晰而堅定地遠去。

第四章

淩晨的風帶著深秋的寒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劉東強跨上他那輛半舊的電動車,鑰匙擰動,車燈刺破濃稠的夜色。他冇有立刻擰動電門,隻是坐在冰冷的皮墊上,任由冷風吹透單薄的工裝。

心臟的位置,那片被滾油燙過的地方,此刻被寒風一激,隻剩下一種空蕩蕩的、麻木的冷。腦子卻異常清醒,像被冰水洗過。

他摸出那個螢幕裂開的舊手機。螢幕解鎖,直接點開了那個剛剛錄製的視頻檔案。畫麵晃動,角度狹窄,但門縫裡那對男女的身影,那些**的動作,馬雲雲身上刺眼的屬於他的襯衫,李澤那張清晰的臉,還有那些刻薄的對話……全都清清楚楚。

他麵無表情地看完了。然後,指尖在螢幕上滑動,點開通訊錄。找到一個名字:陳靜。下麵標註著:李澤(未婚妻)。

手指懸在那個名字上,停頓了幾秒。夜風吹得他手指冰涼。他眼中最後一絲掙紮也熄滅了,隻剩下冰冷的決絕。

按下發送鍵。

視頻檔案開始傳輸。小小的進度條在螢幕上緩慢地向前爬行。他把手機揣回兜裡,終於擰動了電門。電動車發出低沉的嗡鳴,載著他衝進了淩晨空曠寒冷的街道。車燈的光柱劈開黑暗,道路兩旁的霓虹招牌在夜色裡明明滅滅,像無數隻嘲諷的眼睛。

他冇有目的地。隻是沿著熟悉的路線,機械地往前開。冷風灌進領口,他卻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累。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在盤旋,越來越清晰:馬雲雲剛纔刻薄的話語,李澤輕蔑的眼神……他們憑什麼

憑什麼覺得他劉東強就該忍氣吞聲就該像個垃圾一樣被他們踩在腳下

電動車拐過一個街角,彙入一條稍顯寬闊的大道。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亮著慘白的光。他停下車,走了進去。

一包煙,最便宜的。他對櫃檯後睡眼惺忪的店員說,聲音乾澀。

店員打了個哈欠,遞給他一包最廉價的香菸和一個一次性打火機。劉東強付了錢,走到店門外路燈照不到的陰影裡。他靠著冰冷的牆壁,笨拙地撕開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裡。打火機哢噠一聲,幽藍的火苗竄起,點燃了菸頭。

辛辣的煙霧猛地衝進喉嚨,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都咳了出來。他扶著牆,咳得撕心裂肺。等咳嗽平息,他狠狠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灰白的煙霧在路燈的光暈裡扭曲升騰,很快被寒風吹散。

尼古丁的刺激讓混沌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點。他低頭看著指尖明滅的紅色火星,眼神在煙霧後麵變得深不見底。

手機在褲兜裡震動了一下。

他掏出來看。螢幕上顯示著一條新資訊,來自陳靜。

隻有兩個字,卻像帶著冰冷的火星:

收到。

劉東強盯著那兩個字,看了很久。然後,他掐滅了才抽了幾口的煙,把菸蒂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轉身,跨上電動車。

這一次,他擰動電門的動作帶著一股狠勁。電動車猛地竄了出去,目標明確地駛向城市另一端——他租住的那個狹小、簡陋、隻有一張行軍床和一箇舊衣櫃的城中村單間。

那裡很安靜。那裡,隻有他一個人。

第五章

狹小的出租屋瀰漫著一股灰塵和潮濕混合的氣味。行軍床硬邦邦的,劉東強躺在上麵,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上那盞蒙著厚厚灰塵的節能燈。外麵天色已經矇矇亮,微弱的光線透過臟兮兮的窗戶擠進來。

手機就放在枕邊,螢幕一片漆黑。從發出那條視頻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多個小時。馬雲雲冇有給他打過一個電話,發過一條資訊。那個家,彷彿已經徹底將他遺忘,或者說,是迫不及待地將他驅逐了。

這樣也好。劉東強扯了扯嘴角,一個毫無溫度的動作。他翻了個身,臉埋在帶著黴味的枕頭裡。身體疲憊到了極點,但意識卻異常清醒,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馬雲雲刻薄的話語,李澤得意的笑容,還有視頻裡那不堪的畫麵,反覆在腦海中閃現、切割。

憤怒像休眠的火山,在死寂的表麵下積蓄著滾燙的岩漿。但更強烈的,是一種冰冷的、被徹底踐踏後的屈辱和……一種必須做點什麼的急迫感。僅僅讓李澤的未婚妻知道不,這遠遠不夠。這太便宜他們了。

馬雲雲最在意什麼她那家看起來光鮮亮麗、實則全靠她一張嘴和鑽營手段撐著的小型公關公司李澤呢他那份體麵的工作和他那裝模作樣的富二代身份還有他們那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劉東強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裡銳利起來。他猛地坐起身,動作牽扯到痠痛的肌肉,他皺了皺眉。走到那張充當書桌的舊摺疊桌前,拉開抽屜。裡麵雜亂地堆著一些單據:電費、水費、網費……還有幾張壓在最底下的紙。

他抽出來。那是幾張幾個月前的銀行流水單影印件,還有幾張手寫的收據。是馬雲雲公司開業初期,他把自己跑外賣攢下的幾萬塊辛苦錢,一筆筆轉給她的記錄。當時她說公司週轉,需要啟動資金,信誓旦旦地說賺了錢就加倍還他。他信了,毫不猶豫地給了。單據上,有她的親筆簽名和公司那枚小小的公章。

他捏著這幾張薄薄的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這就是證據證明他投過錢但這似乎還不夠狠……遠遠不夠。

馬雲雲的公司……他努力回憶著。他記得她有一次喝醉了,得意洋洋地炫耀過,說現在小公司生存不易,但合理避稅的門道她摸得很清。她還說過,那個管財務的會計是她表妹,嘴巴嚴得很。

劉東強的眼睛眯了起來,像黑暗中瞄準獵物的鷹隼。合理避稅他不懂那些彎彎繞繞,但他知道,很多所謂的合理,踩過了線,就是違法。

手機突然在桌上震動起來,嗡嗡作響,打破了小屋的死寂。

劉東強瞥了一眼螢幕。閃爍的名字是媽。

他深吸一口氣,拿起手機,劃開接聽鍵。

喂媽。他的聲音刻意放平緩了些,但還是帶著掩飾不住的沙啞和疲憊。

東強啊!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熟悉又帶著焦急的聲音,你怎麼回事昨晚雲雲打電話給我,聲音衝得很,說你半夜摔門跑了你們吵架了你這孩子,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人家雲雲多好的姑娘,有文化,開公司,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可不能犯渾啊!趕緊給人賠個不是,聽見冇彆讓人家心寒……

母親絮絮叨叨的話語像無數根細針,紮在劉東強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他握著手機,聽著母親話裡話外對馬雲雲的維護,對他這個不懂事兒子的責備,一股巨大的酸澀猛地衝上鼻腔,堵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想告訴母親那個女人做了什麼。想告訴她那所謂的福氣是多麼噁心的一攤爛泥。但話到了嘴邊,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嚨。他不能說。不能讓年邁的母親承受這種肮臟的背叛和羞辱。

……媽,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哽了一下,又被他強行壓下去,冇事。就是……工作上有點煩心事。我會處理好的。您彆擔心。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完這幾句。

真冇事你可彆騙媽!母親將信將疑,雲雲那邊……

我知道。劉東強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疲憊,媽,我這邊還有事,先掛了。您保重身體。

不等母親再說什麼,他飛快地掛斷了電話。

狹小的出租屋裡重新陷入死寂。隻有他粗重的呼吸聲。他握著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暴起。剛纔強壓下去的怒火和委屈,此刻在母親那通電話的催化下,如同澆了油的乾柴,轟地一下猛烈燃燒起來!

憑什麼!

憑什麼背叛者可以高高在上,心安理得憑什麼他就要承受這種屈辱,還要在母親麵前替她遮掩!

砰!

一聲悶響。劉東強的拳頭狠狠砸在摺疊桌的鐵皮桌麵上!桌上的水杯被震得跳了一下,裡麵的半杯水潑灑出來,浸濕了那幾張銀行流水單。

疼痛從指骨傳來,卻奇異地讓混亂暴怒的腦子瞬間冷靜下來。他低頭看著被水漬暈開的簽名和公章,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骨節發紅的拳頭,眼神裡最後一絲猶豫和軟弱徹底消失。

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帶倒了身後的塑料凳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走到牆角,拎起自己的揹包,把裡麵亂七八糟的充電器、零錢、小工具一股腦倒在地上。然後,他把那幾張濕漉漉的銀行流水單,小心地、仔細地擦乾水漬,疊好,塞進揹包最裡麵的夾層。

接著,他翻出自己所有能找到的、帶有馬雲雲公司名稱的檔案——一張過期的名片、一份印著公司抬頭的宣傳頁、一份馬雲雲隨手丟在家裡被他帶來的所謂合同草稿……所有能證明他和那家公司有過關聯的東西。

最後,他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手指在螢幕上滑動,找到了那個標註著物業-王經理的號碼。他記得那個胖胖的、總愛抱怨的物業經理,記得他抱怨過小區監控老化,更新設備要花一大筆錢,上麵一直拖著冇批。

劉東強盯著那個號碼,眼神冰冷。他編輯了一條資訊:

王經理,您好。我是7棟503的業主劉東強。我昨天在小區發現一些可疑情況,可能涉及住戶安全。我記得您提過監控設備老化的問題。我想,如果能有更清晰的錄像,也許對維護小區治安會很有幫助另外,我可能需要檢視一下昨天下午到晚上,我家單元門入口和電梯內的監控錄像,有急用。麻煩您了。

資訊發出。他放下手機,走到那扇小小的窗戶前。天光大亮,陽光透過汙濁的玻璃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麵無表情地看著窗外城中村雜亂擁擠的屋頂和晾曬的衣服,眼神深處,一片沉寂的冰原之下,複仇的火焰在無聲地、瘋狂地燃燒。

他需要證據,更多的證據。足以把馬雲雲最珍視的東西,連同她那可笑的優越感,一起碾碎的證據。

第六章

三天。整整三天。

劉東強把自己關在那個狹小的出租屋裡,像一頭蟄伏在暗處的受傷野獸。除了必要的跑單維持基本生活,他幾乎不出門。泡麪盒子堆在牆角,散發著油膩的氣味。鬍子拉碴,眼窩深陷,隻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裡麵燃燒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幾乎不眠不休。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摺疊桌前,對著那部螢幕裂開的舊手機和一台同樣破舊的二手筆記本電腦。

他在查。查一切他能查到的關於馬雲雲公司的蛛絲馬跡。工商註冊資訊、公開的招聘資訊、甚至是一些行業論壇裡零星的討論。他不懂財務,不懂稅務,但他認死理。他一遍遍翻看那些銀行流水單,對照著馬雲雲偶爾帶回家的、被他無意中留存下來的幾張報銷單據的影印件,試圖找出不尋常的痕跡。他把那些單據上的數字、公司抬頭、時間,都工工整整地抄寫在一本硬殼筆記本上,旁邊打上問號。

他在等。等物業王經理的回覆。那條資訊發出去後,石沉大海。他冇有再催。隻是每天傍晚,他會戴上口罩和帽子,像個幽靈一樣出現在小區物業辦公室附近,遠遠地看著那個進出的肥胖身影。

第三天下午,當他送完一單,疲憊地回到出租屋樓下時,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本地座機號碼。

劉東強的心猛地一跳。他迅速接起,聲音刻意壓得平穩:喂

是劉先生嗎我是物業小王。電話那頭傳來王經理刻意壓低、帶著點神秘和討好的聲音,您前兩天說的事……我這邊費了好大勁,跟上麵磨破了嘴皮子,才爭取到一部分監控設備更新的試點名額,正好把我們7棟單元門和電梯的舊探頭換成了新的高清的!嘿,那畫麵,清楚得很!

劉東強握著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臉上卻冇有任何表情:王經理費心了。那之前的錄像……

之前的啊王經理的聲音頓了一下,顯得有些為難,哎呀,劉先生,您也知道,舊設備嘛,存儲空間小,一般就保留三天。三天前的……基本都自動覆蓋了。不過……他拖長了音調,帶著點邀功的意味,您運氣好!這次換設備,正好是昨天下午開始調試新係統,舊設備最後那點錄像還冇來得及清理!我特意給您拷了一份,就是您要的那個時間段的,單元門和電梯的,都在裡麵了!絕對高清!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過劉東強的脊椎。成了!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依舊平穩:太感謝王經理了!您幫了我大忙!東西在哪

我放門衛老張那兒了,用個黑色U盤裝著。您直接去拿就行,我跟老張打過招呼了。劉先生,您看這設備更新的事……

王經理放心。劉東強立刻介麵,小區安全是大事,更新設備是應該的。我這邊正好認識個朋友在街道辦管點事,回頭我跟他提提,看看能不能優先給我們小區申請點專項資金。

哎喲!那可太好了!太謝謝您了劉先生!王經理的聲音立刻充滿了諂媚的喜悅。

掛斷電話,劉東強立刻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小區門衛室。不到五分鐘,那個沉甸甸的黑色U盤就到了他手裡,冰涼堅硬。

回到出租屋,反鎖上門。他幾乎是顫抖著手將U盤插進筆記本電腦。螢幕亮起,讀取進度條緩慢移動。他點開檔案夾,裡麵是幾個清晰的視頻檔案。

雙擊打開第一個。高清攝像頭下,時間顯示正是三天前的下午。單元門口,那輛熟悉的、顏色紮眼的銀色跑車囂張地停在禁停線上。車門打開,穿著騷包皮夾克的李澤走了下來,對著後視鏡理了理頭髮,臉上帶著誌得意滿的笑容,熟門熟路地刷卡進了單元門。

第二個視頻,電梯內。李澤獨自一人,對著光亮的電梯壁整理衣領,甚至還哼著小曲。樓層按鈕清晰地顯示他按了5。

第三個視頻,電梯再次打開,時間已是深夜。畫麵裡,李澤摟著馬雲雲的腰走了出來。馬雲雲身上裹著一件厚外套,但露出的領口,赫然是劉東強那件深藍色的襯衫!兩人步履匆匆,臉上帶著偷情後特有的緊張和興奮,快步走向那輛銀色跑車。

畫麵清晰得連馬雲雲臉上未卸乾淨的妝容和李澤脖子上可疑的紅痕都看得一清二楚。

劉東強盯著螢幕,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他拿起手機,對著電腦螢幕,將這幾個關鍵片段,尤其是李澤和馬雲雲深夜一同走出電梯、走向跑車的畫麵,完整地錄製了下來。

做完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冰冷的血液在四肢百骸裡奔湧。他拿起手機,點開微博。手指在搜尋框猶豫了不到一秒,輸入了李澤的名字。

搜尋頁麵重新整理。置頂的幾條,還是關於李澤那個所謂青年才俊的光鮮報道。他耐著性子往下翻。

突然,一條釋出於十幾分鐘前、由一個本地生活八卦號發出的博文,帶著一個鮮紅的爆字標記,猛地跳入眼簾!

【驚爆!本地某知名企業少東當街裸奔!疑遭未婚妻捉姦現場報複有圖有真相!】

劉東強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點開博文。配圖是幾張明顯由路人抓拍的高糊照片,但足以辨認!地點是市中心一家高檔酒店門口!時間是白天!

第一張:一個穿著高檔西裝、但褲子被扯到腳踝、隻穿著一條騷包豹紋內褲的男人,正狼狽地用手臂擋著臉,試圖衝出人群。周圍是驚愕的路人和舉著手機拍攝的人群。那張臉,赫然是李澤!

第二張:一個穿著米白色風衣、氣質乾練的年輕女人(陳靜)站在人群前方,臉色鐵青如冰,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手裡似乎還拿著什麼東西。她旁邊站著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像是保鏢。

第三張:豹紋內褲男被那兩個保鏢模樣的男人死死按住胳膊,動彈不得。周圍鬨笑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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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槽!真·社會性死亡!

豹紋內褲……這品味絕了!富二代都這麼野

前排吃瓜!聽說是被正牌未婚妻帶人堵在酒店了捉姦現場

活該!有錢了不起啊玩弄感情!

人肉!求扒皮!這男的是誰啊哪個企業的

好像是XX集團的太子爺姓李

樓上的,保真嗎XX集團那股價不得跌停

劉東強一條條翻看著評論。那些幸災樂禍、憤怒聲討、好奇八卦的言論,像洶湧的海浪,瞬間將李澤那點可憐的體麵衝得粉碎。他甚至還看到了李澤所在公司官網被憤怒網友沖垮的截圖。

他關掉微博。世界並冇有變得更好。但胸腔裡那股積壓了三天的、冰冷的、幾乎要將他窒息的濁氣,似乎隨著那些幸災樂禍的評論,泄出了一點點。

手機又震動起來。這一次,螢幕上閃爍的名字是馬雲雲。

劉東強看著那個名字,眼神冰冷,嘴角卻緩緩勾起一個冇有任何溫度的弧度。他冇有接。任由手機在桌麵上嗡嗡地震動著,螢幕亮了又滅,滅了又亮。

震動持續了足足一分鐘,終於停了。

幾秒後,一條資訊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

劉東強!是不是你乾的!你這個瘋子!混蛋!李澤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毀了他!你毀了我!你不得好死!

字裡行間充滿了歇斯底裡的恐懼和怨毒。

劉東強拿起手機,指尖在冰冷的螢幕上敲擊,回覆了三個字:

等著看。

資訊發送成功。他把手機扔回桌上,螢幕朝下。然後,他拿起桌上那本寫滿了疑問和數字的硬殼筆記本,翻到空白的一頁。拿起筆,在上麵重重地寫下一個地址和一個機構名稱:

市稅務局稽查局。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在死寂的出租屋裡,清晰而堅定。

第七章

手機螢幕朝下扣在桌上,馬雲雲那條充滿怨毒的資訊被隔絕在黑暗裡。劉東強冇再看一眼。他拿起那本寫滿了疑問和數字的硬殼筆記本,翻開新的一頁。目光落在剛剛寫下的市稅務局稽查局幾個字上,眼神沉靜得可怕。

複仇的火焰在冰層下無聲地燃燒,驅動著他進行最後的衝刺。

接下來的兩天,劉東強徹底變成了一個冇有感情的機器。他依舊跑單,但效率更高,路線更精準,隻為了擠出更多時間。他跑遍了市區幾家最大的列印店,將U盤裡那幾段高清監控錄像——李澤進入單元門、電梯內按5樓、深夜摟著馬雲雲離開的片段,清晰地刻錄成光盤。每一張光盤都用一個牛皮紙信封仔細封好。

他翻出自己積攢的所有單據:那幾張被水漬暈染過、證明他早期投資的銀行流水單(上麵有馬雲雲的親筆簽名和公章);馬雲雲隨手丟在家裡被他帶來的幾份抬頭是她公司的合同草稿(上麵有她的簽名);還有一份幾個月前她公司給員工發工資的電子回單截圖(被他無意中看到並儲存)……所有能證明他和雲帆公關(馬雲雲的公司名)存在關聯的紙質證據,都被他分門彆類,影印了多份。

最重要的,是那本硬殼筆記本。他把上麵自己反覆推敲、圈出的疑點——幾筆數額明顯偏大、但名目含糊的公關費支出;連續幾個月工資發放數額與公司規模明顯不符(疑似虛列人員);幾筆大額谘詢費彙給一個明顯是皮包公司的賬戶……這些疑問,連同他找到的那些單據影印件上的對應條目,都用紅筆清晰地標註、連線。

他不懂專業的稅務知識,但他知道,這些不合理的痕跡,足夠引起專業人士的注意。這些,就是指向馬雲雲公司偷稅漏稅的箭頭。

他將這些影印好的單據、標註清晰的筆記本影印件、以及那幾張封好的光盤,分成了兩份一模一樣的包裹。一份,寄往市稅務局稽查局舉報中心。另一份,他準備親自送過去,作為補充。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馬雲雲資訊轟炸後的第三天傍晚。天空陰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在城市上空,空氣悶熱潮濕,醞釀著一場暴雨。

劉東強拎著那份沉甸甸的舉報材料包裹,走出列印店。剛跨上電動車,豆大的雨點就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劈裡啪啦,瞬間連成一片冰冷的雨幕。雨水很快打濕了他的頭髮和工裝外套。

他擰動電門,電動車衝進雨簾。風雨撲麵而來,視線有些模糊,但他開得很穩,目標明確地駛向稅務局的方向。

就在他拐過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時,手機在濕漉漉的褲兜裡瘋狂震動起來。不是電話,是連續不斷的微信訊息提示音,密集得如同爆豆。

綠燈亮了。劉東強冇理會手機,彙入車流。幾分鐘後,他抵達稅務局氣派的大樓門口。他冇有立刻進去,而是將車停在雨棚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才掏出手機。

微信圖標上顯示著99 的未讀訊息。全部來自一個群——那是馬雲雲公司的工作群。劉東強因為早期投資的關係,被馬雲雲拉進去過,但他一直設置免打擾,像個隱形人。

他點開群聊。最上麵一條,是馬雲雲在五分鐘前發的,字裡行間充滿了絕望的崩潰:

完了!全完了!!投資方集體撤資!銀行催貸電話打爆了!公司賬戶被凍結了!誰乾的!到底是誰在搞我!!!

下麵瞬間炸開了鍋,員工們驚慌失措的詢問、抱怨、甚至指責刷滿了螢幕。

馬總!怎麼回事啊我下個月的房貸怎麼辦

銀行剛打電話問我知不知道公司情況!馬總你給個說法啊!

是不是稅務出問題了今天下午稅務局的人突然來查賬,把電腦主機都搬走了!

天啊!那我們工資……

馬總你說話啊!你不能這樣坑我們啊!

劉東強麵無表情地翻看著這些混亂的資訊。馬雲雲那條全完了的資訊下麵,再也冇有她的回覆。隻有群裡越來越恐慌的刷屏。

雨越下越大,砸在雨棚上發出巨大的轟鳴。他收起手機,拎起那個裝著舉報材料的包裹,推開車,大步走向稅務局明亮而肅穆的大門。門口的保安看了他一眼,他出示了身份證登記,說明來意是遞交材料。保安指了指旁邊的舉報材料接收視窗。

材料遞進去,視窗工作人員例行公事地詢問了幾句,做了登記,給了他一張回執單。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鐘。劉東強將那張薄薄的回執單仔細摺好,放進貼身的衣兜裡。冰冷的紙張貼著皮膚,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感。

走出稅務局大門,重新回到瓢潑大雨中。雨水冰冷,沖刷著他身上的疲憊和連日來的陰霾。他走向自己的電動車。

就在他快要走到車旁時,一個身影突然從旁邊停著的一輛出租車裡衝了出來,踉踉蹌蹌地撲向他,全然不顧傾盆大雨。

劉東強!

尖銳淒厲的女聲穿透雨幕。

是馬雲雲。

她渾身濕透,昂貴的套裝緊緊貼在身上,頭髮淩亂地黏在慘白的臉上,精心描繪的妝容被雨水沖刷得一塌糊塗,眼線暈開,像兩道黑色的淚痕。她哪裡還有半點往日的精緻和傲慢此刻的她,狼狽得像一隻被拔光了毛的落湯雞,眼神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瘋狂。

是你!一定是你!她撲到劉東強麵前,雨水順著她的下巴不斷滴落,聲音嘶啞顫抖,帶著哭腔,李澤完了!我的公司也完了!投資撤了!銀行逼債!稅務局查賬!劉東強!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乾的!

她伸出手,死死抓住劉東強濕透的工裝袖子,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裡。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臉上,混合著淚水往下淌。

劉東強停下腳步,任由她抓著。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他低頭,看著眼前這個曾經趾高氣揚、如今卻卑微如塵泥的女人,眼神平靜無波,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說話啊!你這個瘋子!你毀了我!你毀了我的一切!馬雲雲歇斯底裡地尖叫著,用力搖晃著他的胳膊。

劉東強依舊沉默。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清晰地看到馬雲雲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恐懼和絕望。

突然,馬雲雲抓著他胳膊的手鬆開了。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雙腿一軟,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濕滑的柏油路麵上!渾濁的雨水瞬間浸透了她的裙襬。

東強!東強我錯了!她仰起臉,雨水和淚水在她臉上肆意橫流,聲音淒厲得變了調,是我鬼迷心竅!是我不對!你原諒我!求求你原諒我!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你放過我!放過公司好不好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

說著,她真的彎下腰,額頭重重地磕在濕漉漉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一下,又一下。

冇有公司我就活不下去了!那些債會逼死我的!東強!求求你了!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我再也不跟李澤來往了!我好好跟你過日子!求你了……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卑微地哀求著,額頭磕在雨水裡,沾滿了泥汙。

大雨滂沱,沖刷著一切。稅務局門口的路燈在雨幕中暈開昏黃的光圈。跪在雨水中瘋狂磕頭哀求的女人,和站在她麵前、渾身濕透卻沉默如山的男人,構成了一幅詭異而殘酷的畫麵。

劉東強垂在身側的手,指尖微微動了一下。他看著馬雲雲額頭上被雨水沖刷得泛紅的磕痕,看著泥水弄臟了她曾經精心保養的臉,看著她眼中那瀕臨崩潰的絕望。

半晌。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了腰。

雨水順著他低下的臉頰滑落。他冇有去扶她,隻是蹲了下來,讓自己的視線與跪在泥水裡的馬雲雲平齊。

他伸出手。那隻手,骨節粗大,帶著常年握車把留下的老繭,被雨水泡得有些發白。他冇有去碰她肮臟的額頭,也冇有碰她顫抖的肩膀。

他的手指,帶著冰涼的雨水,輕輕地、近乎溫柔地,拂過馬雲雲濕漉漉、沾著汙泥的臉頰,擦掉了一抹混合著淚水的汙跡。

這個動作讓馬雲雲的哭求聲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絕處逢生的狂喜光芒!她以為他心軟了!她以為她的哀求奏效了!

東強……她顫抖著,聲音帶著巨大的希冀。

劉東強看著她的眼睛,那雙曾經充滿輕蔑和算計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卑微的乞憐。他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眼神卻深得像這暴雨的夜空。他開口了,聲音不大,甚至有點沙啞,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嘩嘩的雨聲,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馬雲雲剛剛升起一絲希望的心上:

馬雲雲,他叫她的全名,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去送外賣嗎

馬雲雲愣住了,狂喜僵在臉上,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劉東強冇有等她回答,繼續用那平鋪直敘的語調說道:

因為這個活兒,逼著人記住路。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馬雲雲瞬間變得慘白的臉。

每一條巷子,每一個門牌號,哪條路近,哪條路繞,哪條路有坑,哪條路晚上冇燈……都得刻在腦子裡,一點不能錯。他的聲音依舊冇什麼起伏,像是在講述彆人的故事,跑得久了,這個城市犄角旮旯的道兒,閉著眼都能摸清楚。

馬雲雲眼中的希冀徹底熄滅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她似乎預感到了什麼,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比剛纔更劇烈。

劉東強微微前傾,湊近她那張被雨水沖刷得狼狽不堪的臉,確保他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鑽進她的耳朵裡:

包括——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像淬了冰的刀鋒,——去稅務局舉報你偷稅漏稅的路。

轟隆!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墨黑的雲層,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在頭頂炸響!巨大的聲浪彷彿將整個雨夜都震得搖晃起來。

慘白的電光瞬間照亮了馬雲雲的臉。那張臉,在閃電的映照下,血色儘褪,慘白如鬼,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放大到極限,裡麵清晰地倒映著劉東強那張近在咫尺、平靜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麵孔!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閃電熄滅。世界重新被震耳欲聾的雷聲和嘩嘩的暴雨聲淹冇。

馬雲雲像是被那道閃電和那句冰冷的話劈成了兩半。她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嘴巴徒勞地張開,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雙剛剛還充滿卑微乞求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純粹的、靈魂被抽離般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驚駭!

她死死地盯著劉東強,彷彿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同床共枕了三個月的男人。不,不是認識,是看到了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完全陌生的魔鬼!

你……她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帶著血沫的味道。

劉東強已經直起了身。他不再看她一眼,彷彿地上跪著的隻是一攤肮臟的泥水。他轉身,動作乾脆利落,冇有絲毫拖泥帶水。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沖刷著他的背影。他走向那輛停在雨棚下的、半舊的電動車。雨水順著他的頭髮、臉頰、工裝,彙成一道道小溪流下。

馬雲雲依舊跪在冰冷的雨水中,泥濘漫過了她的膝蓋。她維持著那個仰頭僵望的姿勢,像一尊被徹底抽空了靈魂的泥塑木雕。隻有身體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牙齒磕碰發出咯咯的輕響。劉東強最後那句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精準地燙在了她意識最深處,將所有的僥倖、所有的希望,瞬間焚燬殆儘,隻留下一個焦黑的、刻著稅務局三個大字的烙印。

劉東強跨上車座。濕透的皮墊冰涼刺骨。他擰動鑰匙,電動車發出低沉的嗡鳴。車燈亮起,兩道昏黃的光柱刺破厚重的雨幕,照亮前方濕漉漉的、空無一人的街道。

他最後看了一眼後視鏡。

鏡子裡,那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女人,依舊跪在稅務局門前的暴雨中,身影在雨幕裡扭曲、縮小,最終模糊成一團不起眼的黑影,被無邊的黑暗和雨水徹底吞噬。

劉東強收回目光,擰動電門。

電動車載著他,平穩地駛離這片冰冷的是非之地,衝進城市更深的雨夜。車燈的光束堅定地劈開重重雨簾,照亮前方未知的路。

雨水猛烈地敲打著頭盔,發出密集的鼓點。後視鏡裡,那座象征著規則與鐵律的稅務局大樓輪廓,在滂沱大雨中漸漸模糊、遠去,最終徹底消失在視線儘頭。

第八章

電動車衝進雨幕,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在劉東強身上。後視鏡裡,馬雲雲跪在稅務局門前泥水中的身影,被無邊的黑暗和傾盆大雨迅速吞冇,最終縮成一個模糊的黑點,消失不見。

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冇有複仇的快意,也冇有目睹對方崩潰的憐憫,隻有一片深潭般的沉寂。油門擰到底,電動車在空曠濕滑的街道上疾馳,濺起渾濁的水花。雨水模糊了視線,但他不需要看清。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脈絡,早已刻進他的骨頭裡。

回到那間狹小、散發著黴味的出租屋,他像一尊濕透的石像,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鐵門上。水滴順著他的頭髮、衣角,在地麵彙成一小灘水漬。屋外的暴雨聲被隔絕了大半,隻剩下沉悶的轟鳴。

他冇有開燈。黑暗裡,隻有手機螢幕幽幽亮起,像鬼火。資訊提示音一聲接一聲,密集得如同催命符。全是馬雲雲。

劉東強!你不得好死!

你毀了我!你毀了我的一切!

那些債主會殺了我的!他們會逼死我的!

求求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你幫幫我!幫我還一點!就一點!我以後做牛做馬報答你!

東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回句話啊!

資訊從歇斯底裡的咒罵,到絕望的哀求,再到語無倫次的崩潰。劉東強一條條翻看著,手指在冰冷的螢幕上滑動。螢幕的光映著他毫無波瀾的臉,那些字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點漣漪。

情分他扯了扯嘴角,一個無聲的冷笑。那點所謂的情分,早在她穿著他的襯衫,在李澤懷裡嘲笑他是個窩囊廢、臭送外賣的時候,就被她自己親手碾得粉碎了。

他點開工作群。裡麵已經徹底亂成一鍋粥。恐慌的刷屏,質問馬雲雲去向的訊息,討論如何討薪的留言……還有人貼出了幾張截圖——是本地財經新聞的快訊:

【快訊:雲帆公關疑涉重大稅務違法及財務欺詐,已被立案調查!投資方集體撤資,銀行宣佈啟動追償程式!創始人馬雲雲失聯!】

劉東強關掉群聊。世界清靜了。他把手機扔到那張吱呀作響的行軍床上,螢幕朝下。然後,他開始脫掉身上濕透的工裝外套和褲子。動作不疾不徐,像是在完成一項例行工作。

換上乾爽的舊T恤和長褲,他從牆角拿起一個塑料盆,走到狹窄的衛生間。冰冷的水龍頭擰開,水流嘩嘩地注入盆中。他把濕透的工裝按進水裡,用力搓洗起來。肥皂的泡沫在黑暗中微弱地反著光。他洗得很用力,彷彿要洗掉什麼看不見的汙穢。

搓洗,漂清,擰乾。濕衣服晾在屋內的簡易衣架上,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做完這一切,他才走到窗邊,撩開一點臟兮兮的窗簾。

窗外,暴雨如注。整個城中村浸泡在無邊的水幕裡,低矮雜亂的屋頂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片灰黑的剪影。遠處高樓零星的燈光,在雨霧中暈開,像鬼魅的眼睛。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隻有窗縫裡透進來的、帶著水汽的冷風,吹拂著他額前濕漉漉的碎髮。

雨聲,是這個世界唯一的聲音。

第九章

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時,才漸漸收住了勢頭,變成細密的雨絲。

劉東強躺在硬邦邦的行軍床上,睜著眼睛。他一夜未眠。大腦異常清醒,像被雨水洗刷過的天空。馬雲雲最後跪在雨裡那張絕望驚駭的臉,李澤穿著豹紋內褲被按在地上的狼狽照片,還有那些刻薄的話語……像幻燈片一樣在眼前輪番播放,最終都歸於沉寂。

他冇有去想馬雲雲會麵臨什麼。钜額債務法律製裁身敗名裂那都是她自己選擇的路,該付的代價。他也冇有去想李澤,那個趾高氣揚的富二代,如今成了全網的笑柄,家族企業也岌岌可危。咎由自取。

他想的,是那個在老家省吃儉用、總擔心他過不好的母親。是手裡那張稅務局給的薄薄回執單。是今天要跑的單子,哪條路最近,哪家店出餐快。

天光透過臟汙的窗戶,艱難地擠進小屋,驅散了濃重的黑暗。雨停了。空氣裡瀰漫著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清新氣味,帶著一絲涼意。

劉東強坐起身。骨頭因為一夜未動有些僵硬。他活動了一下脖頸,發出輕微的哢噠聲。下床,走到那個小小的摺疊桌前。

桌上,那本寫滿了疑問和數字的硬殼筆記本靜靜地躺著。他拿起它,掂了掂。然後,走到牆角,打開那個裝雜物的舊紙箱,把筆記本扔了進去,蓋上了蓋子。

他走到窗邊,徹底拉開了窗簾。清晨微亮的天光湧了進來。雨後的天空是灰白色的,雲層還很厚,但邊緣已經透出一點稀薄的金光。樓下傳來早起攤販收拾東西的聲響,自行車鈴鐺的清脆響聲,還有鄰居開門潑水的聲音。生活,重新開始了它喧囂而真實的節奏。

劉東強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濕意的清冷空氣。肺部被填滿,帶著一種久違的、微涼的舒暢感。他轉身,走到簡易衣架前,摸了摸昨晚洗的工裝外套。布料還有點潮,但已經半乾了。

他取下外套,穿在身上。熟悉的、帶著肥皂清香的布料觸感包裹著他。他又拿起那個螢幕裂開的舊手機,插上充電寶,塞進褲兜。最後,戴上那頂洗得發白的藍色騎手頭盔。

推開門。雨後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衝散了小屋裡殘留的黴味和沉悶。

他走到樓下。電動車停在雨棚下,車身被雨水沖刷得乾淨了不少。他跨上車座,鑰匙插入,輕輕一擰。

嗡——

熟悉的電機啟動聲,低沉而穩定,像一顆重新開始跳動的心臟。

頭盔的擋風鏡片上還殘留著幾滴未乾的水珠。他抬手,用袖子抹了一下。視線變得清晰。前方,被雨水洗刷過的街道,乾淨,濕亮,延伸向城市的各個角落。

手機在褲兜裡震動了一下。他掏出來看。螢幕上彈出一條新的派單資訊:

【叮!您有新的外賣訂單:老王麪館(幸福路店)

->

陽光小區3棟502。

餐品:牛肉麪(大碗)x1。

預計收入:6.5元。】

劉東強看著那條資訊,手指在冰冷的螢幕上輕輕一點。

接單。

他放下手機,擰動電門。電動車平穩地駛出雨棚,彙入雨後清晨開始甦醒的街道。

車輪碾過濕漉漉的路麵,發出沙沙的輕響。陽光小區。幸福路。老王麪館。這幾個地名在他腦中自動勾勒出最短的路線圖。

風從敞開的領口灌進來,帶著雨後特有的涼意,吹散了最後一絲陰霾。頭頂的天空,厚重的雲層正在慢慢散開,縫隙裡透出的金色陽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暖,潑灑在濕漉漉的城市屋頂和街道上。

劉東強微微眯起眼,迎著那越來越亮的光線,加快了車速。前方,老王麪館的招牌,在晨光中清晰可見。蒸騰的熱氣從店裡飄出來,帶著牛肉湯的濃鬱香氣。

新的一天,開始了。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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