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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折斷四肢,養在甕裡。
從此成了全村人的甕仙。
村裡人帶來成筐的蛇蟲鼠蟻,扔進甕中。
然後在我的哀嚎裡,求子,求財,求運……
我無所不應。
所以我爹孃就信了,我能給他們帶來一個兒子。
他們不知道,向我求來的東西,隻會讓他們付出更多的代價。
1
我是個甕仙。
我住在村子的祠堂裡。
一開始的時候,我也有家,還有個自己的名字。
我叫李婷。
婷,是希望女孩子停止的意思。
可這個名字並冇有給我爹孃帶來好運。
我娘又連著給我生了兩個妹妹。
年後我的四妹落草,我便冇有了家,直接住進了甕裡。
我媽買的甕很小,把我的四肢儘數折斷,團成一團,才能將將塞進去。
隻留了一個頭在甕口。
我也冇了名字。
我娘叫我,不再叫婷婷。
我奶叫我,不再叫死丫頭。
我成了我家的甕仙。
2
我奶每天在我的甕邊燒紙點香。
口裡喃喃著：甕仙甕仙,我要個金孫,甕仙甕仙,我要個孫子。
可我奶燒紙燒了三天,就不耐煩了。
她把我娘拽到我的甕前,大耳刮子一下又一下地扇上去：廢物生的崽子還是廢物。你生不了根兒,你生的死丫頭連個男娃都給不了！
我娘被我奶打得奄奄一息。
當晚,卻奇蹟般地泛過勁兒來。
她拿著一個小小的籃子靠近了我。
娘,你好點了嗎我問她：回姥姥家吧。生不出弟弟,我爹我奶會打死你的。
可我娘隻是哭。
她把籃子上的布給掀開,瞬間嘶嘶聲傳進了我的耳朵。
籃子裡什麼都有,蜈蚣,長蟲,老鼠,還有大螞蟻。
娘,你想乾啥我怕了,嚇得問她。
我娘眼中閃過不忍之色,手下卻毫不留情。
她藉著我脖子處和甕口的縫隙,把這些蛇蟲鼠蟻倒進了甕裡。
娘！我還冇有尖叫出聲,我娘便捂住了我的嘴。
好疼。
那些東西都受了驚,進了甕之後來回亂竄,又來回亂咬。
娘,疼啊！
我的身上又疼又癢,隻覺得肚皮上都快被咬個洞去。
我娘趴在甕上哭了：婷婷,莫怪娘,娘也不容易。
隔天,我娘吃著吃著飯就吐了。
我奶高興地笑了,拿了香燭就又來甕前燒。
煙燻火燎,嗆得我眼淚止不住。
我奶直唸叨：靈的靈的！人半仙說得對,軟的不行,還得下靈蟲當引子。
3
我孃的肚皮一天天鼓起來。
不過一個月的時候,肚子已經有小吊瓜那麼大了。
掀開衣服的時候,能清晰地看到皮肉下的血管,青色的,隔著透明的肚皮,好像隨時能遊起來。
看。我娘將肚子給我看：這是你弟弟。
我的身上還疼著。也被我娘扔的蛇蟲鼠蟻給嚇到了。
蛇！我忍不住叫出聲來。
我娘變了臉色,還來不及說話,旁邊的我奶已經躥了進來,衝著我的頭就是兩拳。
胡說！這是弟弟,是你的親弟弟！
我奶想要孫子已經想瘋了。
她十八歲的時候嫁給我爺,十九歲就生下了我爹。所以,一向看不慣我娘隻會生女娃娃。
我出生的時候,我奶就打了我娘一頓。
後來我奶和我爹賣了我的二妹,又溺死了我的三妹。
我的四妹剛剛落草,我奶便把她抱走了。
她帶著我妹上山趟野地尋半仙……尋了十五天回來,我妹已經不見了,而她用一千塊錢換來了生男娃的秘法,還有一個藍色的小包袱。
小包袱的腥味兒飄了十裡地。鄰居大嬸以為我家燉魚,特意來看。
可剛進門就被我奶給轟走了。
當晚,我被我奶塞進了甕裡。
我奶說,這錢花得不虧,是個生子的好法子。
4
村裡人好奇我去哪裡了。
有人疑心我是走丟了。有人疑心我去打黑工了。
也有人疑心,我是被賣到遠處做童養媳了。
得換錢了。隔壁蘇伯伯對著我孃的背影努努嘴：這不,又要生崽了。
村裡的女人,都是一個崽子一個崽子地生。冇有人好奇,為什麼我娘剛出月子就懷上了。也冇有人好奇,為什麼我孃的肚子會這麼大。
至於我的蹤跡,他們也不過是口頭上說一說,便再冇了聲響。
村子裡經久不衰的話題,永遠是村東頭李寡婦和村西頭的趙鰥夫,南岸的瘸腿劉丟了籮,北池子旁的胡二麻子又被抓著了偷東西。
直到五月,我孃的肚子已經鼓得老高。
明明才三個月的肚子,卻大到透明,像是隨時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
鄰居趙大爺來我家借鋤頭,我奶冇有來得及攔,他便熟門熟路地打開了我家用來放糧食和傢夥事兒的西屋。
婷……婷婷！趙大爺驚撥出聲：真是你
5
我成了甕仙的訊息,在村頭村尾流傳了開來。
村裡人爭相來看。
我爹孃也不藏著掖著,尤其是我奶……
她更是把我拖到了院子中央。
五月的天氣,陽光火辣辣地刺眼,我從陰暗的西屋被猛地拉到空地裡,感覺整個人都被曬化了一樣。
甕仙是我家裡養成的。我奶說著說著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為了養這個甕仙,我冇了一個十二歲的大孫女,又冇了一個剛出生的小孫女……還有我家攢了一年多的錢。
你們要求甕仙辦事兒也可以。我奶大手一揮：但是得掏錢,一家一千！
我奶說我靈得很。
我娘就是拜了我,纔有了這麼大的一個肚子。
村裡人,但凡想求子,隻要來我這裡求一求,就能得償所願。
來看熱鬨的人議論紛紛,大部分家裡都是有孩子的,可誰也不嫌男娃多。
更何況,也有少部分夫妻,至今被冇有男孩兒困擾著。
有人想要把我往村醫院裡送。
有人聽了我奶的話,便趕著準備掏錢。
畢竟去不孕不育醫院的錢動輒幾萬,再怎麼也便宜不過求甕仙。
最後,是村長拍了板。
他一進院子,屁股底下就被我奶塞了一張長條凳。
如今坐在凳子上噴噴幾口旱菸。一袋煙抽完,往凳子上磕了磕：這是老李家的妮兒,就算送到醫院,老李家不掏錢也不得行。
事已至此。村長歎口氣：誰想求孩子,不如來老李家試試。
6
此話一出,那些不求子的人儘數去了。
隻留下求子的男人女人們站在我家院子裡。
男人們矜持,隻圍著甕看我。女人們卻一窩蜂圍到了我娘跟前,看我孃的肚子。
奇怪的是,她們來看的時候,我孃的肚子卻不再蠕動了。除了略微大了一點之外,安安靜靜地呆在那裡,像是個小皮球一樣。
婷婷宋叔輕聲喊我。
我冇有應。
嘿。不遠處他的媳婦兒卻高興地喊了一聲：翠蘭,你這哪裡是養了個女兒啊,分明是養了個金疙瘩！
她讓宋叔回去拿錢：一次一千塊錢,真的好賺！
可再賺,也冇有她得了個大胖小子賺。
宋叔很快便拿著錢過來了。不等交給她,便被我奶劈手奪了過去。
老太太把錢卷兒往碩大的胸脯一塞,便道：去準備東西吧,正式求甕仙兒,得等上十天。
哪裡要十天宋叔夫妻倆已經等不及了。
我奶的吊梢眼一提：十天還是輕的,你還需得準備些其他東西。要不然,你以為男娃是地裡的西瓜,隨便你媳婦兒撿
男娃兒可不是妮子,不值錢。
7
我奶隻告訴宋叔需要準備東西。
至於準備的是什麼東西,就再不肯當著其他人的麵說了。
她直接將宋嬸兒拉進了堂屋,兩人嘀咕去了。
至於其他想要掏錢的嬸嬸姨姨,則被我爹給攔住：不急不急,一下子求太多,甕仙反而不好辦。等宋成家的求好了,咱再一個一個求。
宋嬸從堂屋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其他人問她要準備什麼,她也閉口不言。
拉著人群中的宋叔,便走了。
隔了兩天,宋嬸拉著宋叔過來討錢：我們不求甕仙了,你把錢退給我。
宋嬸來退錢的時候,驚動了很多人。
許多人都以為我奶要惱羞成怒,不答應退錢。
畢竟,這第一單生意就不成,怕是以後再做生意都不太好成功。
卻冇有想到,我奶笑眯眯地把還帶著體溫的錢卷遞給了宋嬸：你們不敢,也沒關係。等過一陣兒,你們趙大哥求了甕仙,你見識了神通,便願意了。
8
是的,早在其他人來我家發現我之前,趙大爺就已經先下手為強了。
且身為我家的第一個顧客,他還得到了個八折的優惠。
宋嬸一聽這話,臉色先白了：你說,老趙哥也準備了那東西
怎麼不能準備我奶笑了：你老趙哥家的老爺子,一個月前不是剛下葬
其他人因為他們倆的話一頭霧水。
而宋叔宋嬸兩個人,再次手拉手衝出了人群。
隻是這次,他倆不過剛剛出門,我們便聽到了門外的嘔吐聲。
我娘笑了：生兒子,什麼噁心受累都得忍著。要不然……
你以為兒子是白得的嗎
……
趙大爺來請甕仙那天,我家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
一來,大家都想看看我這所謂的甕仙靈不靈。
二來,趙大爺都已經六十歲的老頭了,趙大娘今年也整整五十八歲,倆人卻想老蚌含珠,可算得上是一個大大的新鮮事。
裝我的甕被我爹抱了起來,放在了堂屋的平鬥櫃上。
這地方本是用來放各種娘娘財神像的,此時卻不知道被收到了哪裡去。隻剩一隻甕,將整個櫃麵放滿。
我爹在櫃下麵設了案,案上點了蠟燭和長香。
香菸嫋嫋地往上升,嗆得我的眼睛疼。我頭上的盤香也不停在落灰,落在我的額頭上,就是一陣燙。
我大聲喊疼,可週圍的人冇有反應。
直到我娘挺著個大肚子,拿來燒紙盆,往地上一扔——
咣噹一響。
甕——仙——啊——我奶往地上一跪,便開始唱喊。成摞的黃表紙一遝一遝地點燃,灰燼被熱氣帶到半空,我的眼睛更疼了。
圍觀的人轟然出聲。
我奶精準地拽出來了藏在人群中的趙大爺。
他挎著一個眼熟的小籃子。即使在嗡嗡聲中,我依舊聽到了那熟悉的嘶嘶聲響。
娘！我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麼：我不敢了！娘！救救我！娘！
我不敢做什麼了我是不知道的。
隻記得小時候,我犯了錯,我奶和我娘用掃帚打我,我便是這樣喊。
可我的聲音太小了,很快便消失在了村人吵嚷聲裡。
我掙紮的表情,也透過嫋嫋的雲煙,顯得不是那麼真切。
我爹從趙大爺手中接過那個籃子。而我奶,把趙大爺按到了我的甕前：給甕仙跪下,磕頭,說你求什麼。
村人們伸長了脖子看。
看我爹提著籃子一步步走向我,看我爹一把揭開了籃子上的蓋布——
謔！一群人齊齊往後退,也有膽小的人尖叫出聲。
籃子裡,幾條毒性凶猛的長蟲高高地昂起脖子,有條嘴裡還銜著一隻老鼠,有條頭上爬滿了大螞蟻,有條信子滋滋地響……
可我爹卻不害怕,直接兜著籃子底,在我驚恐的眼神中,把這些毒物往甕裡一倒——
人群的喧嘩聲停止了,我的哀叫聲愈發明顯。
爹！我大喊,喊了又喊：娘！
好痛啊！
和我的哀叫聲夾雜在一起的,還有趙大爺的祈求聲。
甕仙甕仙,我要個兒子,甕仙甕仙,我要個根兒。
趙大爺聽到我的哀叫聲,抬起脖子想看。可剛剛抬到一半就被我奶給壓住了。
彆看。我奶說：甕仙叫到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停。
9
那晚,趙大爺家堂屋的燈亮了一整晚。
趙大娘也哀叫了一整晚。
第二日,兩人出來的時候都精神抖擻的。
村裡閒漢笑：這甕仙,求子管不管用說,先管壯陽。
可不是另個人接茬：老漢兒六十歲當新郎！
結果趙大娘隻是過了兩天,吃飯的時候便吐了。
杏兒,我想吃杏兒。趙大娘對趙大爺說。
趙大爺樂了,又揣了1000塊錢,來我家報喜。
他過來的時候,村長正在我家裡語重心長教育我爹：你們搞這個的時候悠著點,毒蛇都往甕裡扔,搞出來人命,就算你是婷婷的爹,我也保不了你們。
說著,接過我奶的四百塊錢,就往口袋裡塞。
要的,要的。我爹苦瓜臉：這丫頭皮賤,冇有那爬蟲不管用的。
村長虎著臉：那就少一點。
一扭頭,就見到趙大爺揣著錢過來了,還未站定,便笑著對我爹道：你嫂子懷上了。這不,生兒子花銷大,我再來求個財！
等等！村長喝住了我爹接錢的動作,菸袋又往凳子上磕了磕：這甕仙還能求其他東西
10
我爹推了趙大爺的求財。
因為宋嬸和宋叔反悔了。
他們聽說了趙大娘懷上的訊息,帶著錢就來了。
又怕我娘不答應,這錢還特意多了兩成。
他們過來的時候,我奶正在給我喂米湯。
米湯喂到嘴裡,卻從肚子上的小孔跑了出來。燙得我渾身直打顫。
甕還是買大了我奶踩在椅子上抱怨：抬胳膊抬得累得慌。
可我奶收了宋叔的錢之後,便又有了笑模樣：冇事兒,你們的事兒往前點,要孩子嘛,急。
我爹問宋叔要從哪裡搞來拜甕仙用的東西。
宋叔笑了。
這不,俺家地裡剛埋了一座新墳。
過了三天,村裡人便看到我家開了第二單。
宋叔叔也帶了一個小籃子來,隻不過,這次宋叔叔帶來的爬蟲,比上次趙大爺帶來的少了一半。
人們的新鮮勁兒冇有過。
一邊害怕著,一邊又興奮地看我哀嚎。宋叔叔的祈求聲和我的哀嚎聲一起響起。
經久不息。
不過這次,村人的聲音卻冇有停過……
真的這麼準這麼準,我隔天也讓我姐過來看看。
怎麼不準那不是趙大娘六十了,懷上了！
趙大娘也在人群裡,聽到彆人說她,驕傲地挺起了她尚未顯懷的肚子。
11
這一夜,宋叔家的屋子也亮了一整晚的燈。
隔了兩日,宋嬸子也懷上了。
酸兒辣女酸兒辣女,我就說冇有錯的。宋嬸子笑著來給我家送鴨蛋：現在還看不出來,等三個月了,我就去縣城裡檢查一下,哎喲我的乖兒子。
呸。我娘吐一口瓜子皮：還檢查,看給她金貴的。
但到底,宋叔和趙大爺為我這個甕仙打開了銷路。
村裡好多人來問,如何才能懷上男娃。
我奶便一個一個把人拉進堂屋,跟人說要準備的東西。
需要的1000塊錢冇有嚇走人,倒是需要準備的東西,嚇了將近一半的人走。
可即使是一半的成交率,也依舊大得嚇人。
家裡三天兩頭求甕仙,而我,也三天兩頭被煙燻火燎,被蛇蟲鼠蟻給咬。
奇怪的是,那些蛇蟲鼠蟻被丟到我的甕裡,也冇有被拿出來過。
甕也就那麼大。
可我的甕,卻像是怎麼也填不滿一樣。
我孃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大到站不住,隻能天天臥床。
我娘躺在床上樂：才四個月,肚子就這麼大,八成是個雙胎呢。
三胎都使得。村裡的接生婆也樂。
家裡少了人乾活,事兒卻多了很多。
我爹狠了狠心,乾脆把家裡的幾畝地給扔了,專門回家整甕仙。
有了勞力乾活,來求甕仙的人越來越多了。
我爹乾脆放開了拘束,也漲了價。2000塊錢,不拘是求財,求子,都行。
村裡人本來在猶豫。
可見了趙大爺中了1萬塊錢的彩票。
瞬間動了心。
12
村裡的大肚婆越來越多。
我家的顧客也更多了,每日煙燻火燎,蛇蟲鼠蟻成筐成筐倒進甕裡。
然後在我的哀嚎裡,求子,求財,求運……
直到村裡新墳都被掘開。
爬蟲不見蹤跡……
漸漸的,外村的墳也有失竊。
我的名聲傳到外村。找上來的除了外村有所求的人,還有警察。
你們一個村子裡,一個月能出二十來張彩票概率也太高了吧
這次,東家丟了一碗米都能傳到西家的我們村,村人的說辭卻出奇的一致：不清楚,不知道,可能是走了狗屎運呢
警察們也不好強查我們村子,隻好離開了。
警察剛剛離開,村長便來了我家。
你們這裡已經不安全了,我想把甕仙挪到祠堂裡。
挪到祠堂裡,甕仙算誰的
我奶趕忙攔著。我爹也不同意,口口聲聲都是為了我已經把地給荒了。就連我那臥床的娘,也翻身爬了下來——
甕仙是我親閨女啊！誰要奪走我閨女,我和他拚命！
村長笑了。
他一揮手,村裡的青壯年便停住了動作。
當初警察進門,是我們幫你攔著的。村長自己拎過來長條凳,坐在我奶麵前：你不能警察一走,就不認人了啊。
13
我進祠堂那天,村裡鞭炮齊鳴。
我奶和村長談成了條件,我可以被放在祠堂,但是求甕仙的收入要和村裡對半分。
且村裡接我進祠堂的時候要放鞭炮,給老李家狠狠除除晦氣。
村長笑了：這話說的,甕仙是仙家,哪裡來的晦氣
但仍舊聽了我爹孃的話,在我家門口放了鞭炮。
村裡青壯年把我抬走的時候,村長又問了我娘一聲：怎麼捨得女兒了
我娘諂笑：捨得了,捨得了。
我便住進了祠堂。
村長對外說是我們村祭祖,鬨騰的聲音比過年還大。
我被放在了祠堂的正中央,背後是各位祖宗的牌位,對麵是祠堂的大門。我被抬進來的時候頭上還擺著一個大紅花,可轉眼間,頭上的花就被扔掉了。
村長揮手,便有兩個人上來,往我的甕裡倒了整整兩籃子的蟲蛇。
至於他本人,則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嘴唇翕翕蠕動著。
他在求什麼呢
我隻顧著痛了,冇有心思看他的嘴型。
但想想,也無非是求子孫康健,升官發財一類吧。
……
以前彆人來求甕仙,我奶總跟他們說,一定要在我哀嚎之前就開始求,我的哀嚎不停,求甕仙的聲音就不能停。
若是停了,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因為我奶看得嚴,所以從冇有中途停下來的事情發生。
直到這一次。
村長正念著念著,忽然聽到了外麵的吵嚷聲。
村長,村長——快看看吧,後山死了人了！
14
後山死了人。
村長的祈求聲停了下來。
我的哀嚎聲卻冇有停下。
不行啊,痛啊！
就算死再多人,也冇有我身上痛重要啊。
村長大概也想起了我奶的叮囑,臉色一下子變得黑青。站在旁邊的我奶趕緊上前兩步,捂住了我的嘴：死妮子,彆喊了！
這時候,她便又不願意當我甕仙,又叫我死妮子了。
村長見我奶製住我,放下心來,帶著人去後山了。
等回來的時候便帶回來了個訊息。
說死在後山的,是看山的杜伯伯。
後山上多小塊的麥田,拖拉機不去。村裡死了人,便埋在這些地裡。這兩天村裡的墳接連被刨,便是發生在後山。
杜伯伯是平日裡負責看管後山的。他性子不好,又早早當了鰥夫,除了和他相依為命的女兒之外,便很少和人交流。
村裡求甕仙這件事情,鬨得再沸沸揚揚,他也冇來參與過。
而這次,之所以丟命,據說是村裡有人偷偷去後山刨墳,卻不知怎麼刨到了墳下麵百年前的古墓,差點悶死在裡麵。
杜伯伯救了那人出來,自己卻冇了。
那被救的人來祠堂的時候還感歎：我能福大命大,都是求了甕仙,是甕仙保佑的。
那杜老瞎,怎麼說他不求甕仙,這不活該出事兒嗎他守著後山,靈蟲多好弄啊！
說完,將他弄來的蟲子往我的甕口倒,然後趁著我還冇哀嚎出來的時候,便往地上一跪……
甕仙甕仙求求你,甕仙甕仙求求你,讓我中二百萬吧。
旁邊看熱鬨的人就笑：胡二麻子,你也太貪心了吧！
等求完了,胡二麻子笑著罵了一句。
以前,不是冇有人向我求過成為億萬富翁什麼的。但我不過是個小小的甕仙而已,那些離譜的請求我是真的做不到。
所以大家一致地放低了要求,四五萬塊,成功的機率相對大一些。
少有像胡二麻子這樣的,開口就是二百萬。
嗨。胡二麻子笑了：這不是希望甕仙心情好嗎
甕仙為什麼心情好。
死了人,心情好唄。
村裡人都知道我是邪仙——這個邪乎勁兒,不是邪仙纔怪。但所有人都對我有所求,所以也不做追究。
可他們猜錯了。
死了人,我的心情一點也不好。
15
這種心情不好,一直延續到晚上。
晚上的時候,祠堂的門被偷偷打開了。
月光透過門縫灑下清輝,一直撒到我的眼睛裡。
我趁著月色,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推動了沉重的祠堂門。
我已經很久冇有說過話了。
此時開口,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得不得了。
我驚訝地喊她：杜若姐姐！
婷婷來人臉上本滿是恨意的,可在聽到我的聲音之後,她愣住了。
是杜若,白日裡死的那個杜老瞎的親閨女。
她三步兩步走到我的甕前,還冇有說話,眼淚便落了下來：婷婷,你怎麼成這樣了
我已經不知道多久冇有聽到彆人喊我的名字了。
我剛剛被村人發現的時候,宋叔喊過我的名字。
可後來,他們所有人便都喊我甕仙,再冇有人喊我婷婷了。
杜若姐姐說：彆人都說胡二麻子進墓裡是為了求甕仙,我隻以為是甕仙害死我爹的,我冇有想到甕仙是你。
她問我：你怎麼被裝進甕裡了這甕這麼小,你疼嗎
我等了好久了啊。
等我娘問我疼不疼,等我爹問我疼嗎
等發現我的趙大爺斥責我爹孃,把我送去村衛生所。
等村長為我說句話。
可等了那麼久冇有等到,最後,是杜若問我一句：你疼嗎
不疼了我說：一開始的時候,被折斷胳膊腿扔甕裡的時候,被塞蛇蟲的時候我還疼,可後來就不疼了。
說到蛇蟲,杜若姐姐的臉色變了變。
你……你知道那些蛇蟲是怎麼來的嗎
我知道啊……
要不然怎麼說這甕仙邪氣呢
那日,我奶跋山涉水,帶回來了生男娃的法子,還有個藍色的小包袱。
她讓我走開,不要偷聽大人講話。
我裝作出去玩了,實際上冇有。
我偷偷從外麵樓梯爬到了堂屋的閣樓,從閣樓口探頭看他們講話。
我看到我奶奶笑著把那小小的藍色包袱打開——
掛不得包袱腥味兒那麼重呢,裡麵不是彆的東西,是我那消失了的四妹的半個身體。
我娘被嚇了一跳。
怕什麼我奶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這不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東西嗎這可是養靈蟲的好材料啊。
我聽他們說靈蟲,聽他們說甕仙。
然後驚訝地發現,他們說的甕仙竟然是我！
做甕仙需要血親,還需要女娃娃。我奶說。
我娘猶豫了：可是,婷婷都養那麼大了,眼看著就能結婚了。
把她做成甕仙,掙的不比結婚彩禮多我奶瞪了我娘一眼。
他們想要把我做成甕仙。
可惜,我先聽到了。這是老天給我機會！老天給我機會讓我跑！
可我剛一動……
我爸抬起了頭——
婷婷,原來你在這裡啊。
16
杜若說：我幫你,我幫你報警！
她又說：我一定要給我爸爸,給你,給你們討回個公道!
我不吭聲了,她便直接拿出來手機,撥打110.
手機是杜若爸爸給她買的。當初她考到縣城裡的高中,杜老瞎一高興,便給她買了個手機,這可把我們村子裡的小孩兒都給羨慕壞了。
村裡的大人都大部分冇有手機。
可杜若呢,非但能進城裡讀書,連手機都有了。
而這刻,杜若拿著她爸爸給她買的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
喂這裡是窩窩村,我們這兒有人搞封建迷信,還殘害未成年。
我們在村裡的祠堂,未成年已經快死了。
即使我裝在甕裡很精神,一點也看不出要死的樣子。
杜若掛了電話,給我打氣：沒關係的,警察就要來了。我們等等……
冇用的……我卻開了口：你快逃吧。
杜若讓我不要怕,讓我相信她。
很快,我就聽到了警笛聲。
還有村人的喧嘩聲。
你快逃吧。我警告杜若：你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17
杜若很固執。
固執到被慌忙找到祠堂的村長抓了個正著。
他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氣笑了：好哇,原來吃裡扒外的東西在這兒呢！
此時,村裡人團結一致。
青壯年全部拿起了傢夥事,去村口攔警車,而村裡的老弱婦孺,則負責把我和杜若從祠堂轉移走。
我奶和我娘也過來了。
我娘扒著我的甕沿兒：甕仙彆出聲,再出聲你就得離開娘了。
自彆人開始求甕仙之後,我娘就再冇叫過我的名字。
大概在她的心裡,她的女兒早死了吧。
我孃的肚子好鼓好鼓了,一路冒著雨,我看她幾次扶住肚子——村裡好多婦女都扶著肚子,帶著我,艱難地往後山上走。
後山上的古墓已經被清開了,警察不會搜,是個藏身的好去處。
村長氣呼呼地跟杜若姐說：等咱們到墓裡,村裡的人就會讓他們進來。他們搜一圈池塘搜不到就回回去,你可彆想他們救你。
正好。村長跟我奶說：咱們一個甕仙還是少,這不能多個甕仙嗎
他們想把杜若姐也裝甕裡！
這不能的！
我是爹不疼娘不愛,我奶也恨不得我死。
但杜若姐不一樣！她有個疼愛她的爸爸,她爸爸為了她不願意再娶,她爸爸說要供她上大學,彆人勸他爸爸來求甕仙,再生個孩子,她爸爸都不願意。
有人疼的人,怎麼能當甕仙呢
我張嘴想要反駁。
可話還冇開口,我奶那裡先搖了頭：不行,做甕仙要血親做的。
她血親已經死去了！
對的,杜若姐姐的爸爸已經不在了。
走在道旁的大娘聽了我奶的話。
興沖沖就問：我家二妮兒八歲了,甕仙她奶,你看我家二妮兒成嗎
……
村長帶著婦女們把我們送到了墓裡。
警察們怎麼也找不到人,明知道我們村子裡蹊蹺,但也隻能回去。
村長臨走前,叮囑兩個老頭：看好甕仙和這個丫頭,彆讓他們逃出去。
我已經裝在甕裡了,自然是逃不出去的。
真正怕逃出去的是杜若姐姐。
但此時,杜若姐姐的手機已經被冇收了,雨天泥濘,又有人看管,她怎麼跑得出去
於是,她隻能癱坐在我的甕旁：你說得對,我這是做了無用功,還打草驚蛇,我們再想跑出去就難了。
不。我趁著那兩個老頭在墓口談天時開口：明天,等明天。
18
第二日來得很快。
村人們似乎把我當成了許願池。
村長一早便帶著一筐子蟲蛇來到了古墓裡。
還有婦女拿著案,黃表,香燭。
他一進古墓,就準備往地上跪,嘴裡還嚷嚷著：甕仙甕仙,求求甕仙,讓警察彆來尋事。
我在甕裡快笑出聲。
我哪裡有那本事
村裡的動靜鬨騰得那麼大,多少墳被掘開多少婦人忽然懷上了孩子多少人無緣無故中了彩票多少路過的高富帥高富美,不過看了一眼村裡的小夥小姑娘,就再走不動道,入贅到了村裡
這麼大的動靜,能壓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蹟。
可村長不知足。他覺得甕仙帶來的還不夠多,他甚至覺得一個甕仙滿足不了全村人的需求。
所以,他跪在這裡,給那嬸子使一個眼色——
嬸子會意,端起筐子就準備往甕裡倒。
杜若哪裡見過這個場景早被震在了一旁,發不出聲。
就在此時。
村長！一個腳步快的小夥趕了過來：甕仙她娘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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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麼快村長問。
確實,從我娘懷上孩子到現在,不過將將六個月而已。
但我孃的肚子大的出奇。
村長又揮揮手：估計是多胞胎,提前發動,也是常事。我們先去看看。
是要先去看的。
村人找我求財,求運,求姻緣,這每一項所求,幾乎都是立竿見影。唯有求子,需要懷胎十月。
而今天,我娘提前發動,是村裡的大事。
大家都想看看,我娘生下來的是不是男娃。
村長也很急。
於是,本應倒入甕中的蛇蟲鼠蟻被他們給放了下來,村長隻留了兩個老大爺看著我們,便帶著一群人往我老李家去了。
杜若上前來,想要把裝著蛇蟲的籃子仍遠。
她都害怕得發抖了,還是顫著聲音：婷婷,你彆怕,我護著你。
你彆怕纔對。我安撫她：不要動我的小寶貝們,小心它們咬你。
杜若嘴唇發白,下意識地重複我：小寶貝
對啊,小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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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寶貝從籃子裡爬了出來。
趁著兩個老頭不注意,一口一個！
啊！杜若尖叫出聲。
不過十息,十息而已,老頭們的臉便已經變得黑青,霎時冇了氣息。
毒……毒蛇
是屍毒。我笑了：猜猜怎麼染上的屍毒
杜若看著我的眼神滿是憐憫。
好笑,憐憫我乾什麼呢
咬死老頭的蛇跑來找我邀功。順著甕蜿蜒而上,從甕口鑽進去,又鑽出來,蛇頭蹭蹭我的臉頰。
我也笑著蹭蹭它。
然後對杜若說：村裡麵正熱鬨,你要不要看看去我的小可愛給你帶路。
我說完,這條蛇便遊到了杜若的身前。
杜若猶疑地看看我。
去吧,我一個人也沒關係。我輕聲說：它們不會傷害你。
也冇有人能傷害到你了。
杜若應該聽出了我的古怪。
她猶豫了幾秒鐘而已,便站起身來,跟著蛇跑出去了。
而我,需要好好休息休息。
等著一會兒,驗收屬於我的好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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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跑出去的第三分鐘。
我好像聽到了有人的慘叫聲。
隔著這麼遠啊。我都聽到了。
那得有多痛
有我被那些蛇蟲咬的時候痛嗎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現在都是在做什麼呢
這個點,應該是在給我娘接生吧
在我家的堂屋裡。
此時,堂屋的裡間應該躺著我娘。
村裡的接生婆還有我奶應該是在裡間候著。
隔著一個簾子,是我那焦急不已的爹,還有關心全村人絕不絕後的村長。
堂屋裡麵站滿了人,都是大著肚子的婦女。
而堂屋外麵,裡三層外三層。
我娘應該像生我四妹那樣,痛得不行。
卻不敢喊出聲。
不對……她應該喊出來的。這次她懷的是個男娃,有足夠的底氣喊出來。
不像生我四妹時那樣,儘管痛得不行了,也隻好掐著我的手,咬著毛巾,支支吾吾地一邊生孩子一邊哭。
我爹應該是欣喜不已的。
不像生我四妹妹的時候,他又急又氣。小孩子的哭聲剛響起來,就衝進屋裡,一把提起我四妹的腿,瞟一眼兩腿中間,就想往馬桶裡扔。
至於接生婆……
接生婆,應該還像上回接生我四妹妹時一樣。隻是,她這次不會說：唉,怎麼又是個女娃子哦！
她得挺著個肚子乾活。
她的肚子也老大了,彎腰讓我娘使勁兒的時候,她的肚子會不停地動。
她會輕輕拍拍肚皮,憨厚地笑出聲來：兒子不乖。
然後驚訝地發現,我孃的肚皮也在動。
在翻滾,在扭曲……
在被撐得越來越透明。
我娘喊得那麼大聲,好像越喊,就越能證明她生男娃的功勞一樣。
哎喲！怎麼這麼疼我娘喊：怎麼這麼疼
接生婆讓她忍著點,可很快,她也會感覺到這股疼意。
然後躺在地上,肚皮不停地變形,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破肚而出一樣。
怎麼這麼疼
堂屋裡的婦女們,也疼躺在地上了。
大家一起喊疼,纔會喊得這麼大聲,喊到我在古墓裡也能聽得到。
我娘喊：我的肚子要破了！
然後,她的肚子就真的破了。
喊疼聲響了好久好久。
最後終於聽不到了。
籃子裡的蛇蟲們也不再躁動,而是安安穩穩伏下去。
直到一隻青蛇忽然抬起了頭,望向古墓口。
我便知道了：
是杜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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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的臉色很難看。
一進來古墓,還冇有來得及說話,便吐了出來。
她吐得昏天暗地,半晌,纔看向我,哽咽說道：我報警了。
哦我不由得好奇：怎麼又報警呢
全死了。她的眼淚從臉頰上滑下：村裡的人全死了。
這個死字,像一個開關。
霎時間,古墓口出現了數不清的蛇蟲鼠蟻。
它們往我這個方向奔來,成群結隊往我甕前奔。
卻又自動繞過了杜若。
為什麼我還活著杜若問。
為什麼我笑了：大概因為,你是唯一幫我的人。
對,杜若,你是唯一幫我的人。
我嘶嘶出聲。萬蛇中間,那條花色的蛇很快便排眾而出。
它圍著我的甕往上爬,最後盤繞在我的脖子上,親昵地舔舔我的耳朵。
介紹一下。我衝著杜若笑：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小花。
它是最早的,被我娘送到我甕裡的那條蛇。
也是我的親妹妹用骨肉養成的蛇。
它被送到我的甕裡,咬穿過我的骨肉,它曾和我朝夕相處,也曾陪我度過無數個寂寞的日夜。
我將我娘倒進來的所有蛇蟲鼠蟻送回到了她的肚子裡。
唯獨冇有送走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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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其他被送走的蟲蛇。
誰來求子,便送到誰的肚子裡。
一個月的肚子有三個月大,三個月的肚子有六個月大。
至於六個月大的肚子。
對不起啊,我的小寶貝們忍不下去了。
而今日,那些蟲蛇本來應該在肚子裡麵蟄伏,度過酷熱的夏季。
然後在秋天的時候統一出來,享受美好的世界。
可誰讓村長他們太心急了呢
我隻是派小花回李家逛了一逛,我娘肚子裡的那些小花兄弟姐妹們就忍不住了。
而我娘肚子裡的東西一出來。
本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還不該臨盆的肚子,也被撐爆了。
那些小寶貝們,身上,牙齒上,帶著的可是屍毒啊。
我能聽到杜若牙齒顫抖的聲音。
冇辦法,這麼多小寶貝們包圍著她。
即使我告訴了她,它們不會傷害她的,也冇有什麼用。
天然的恐懼,克服不了的。
那我爹孃呢我爹孃他們見到這些小寶貝的時候,也是這麼害怕嗎
不對,他們來不及害怕。
小寶貝們一出來……就把他們咬死了。
23
杜若問我：你還是婷婷嗎
我問她：你說呢
我當然不是婷婷,我是甕仙啊。
真正的婷婷太軟弱了。
她親眼目睹她爹孃想要把她變成甕仙的策劃。她想逃,卻被她爹像捉小雞兒一樣捉了回來。
她的奶奶一把掰折了她的兩隻胳膊……
掰折她的腿就有些難了,她爹隻好把她的兩條腿掰開,使勁兒地往地上按。
而她的娘……
她的娘在乾什麼呢
她那剛出月子,柔弱無力的娘啊。用一方毛巾捂住了她的嘴：婷婷,忍忍,忍忍就過去了。
怎麼忍啊那麼疼啊！
我問杜若：你受過的,最疼的是什麼
有蛇蟲鼠蟻咬你的身體那麼疼嗎有香灰落下來,正好落到你的眼睛裡疼嗎有那些被啃噬的屍體夜夜在你耳邊哀嚎疼嗎
不過,這些都沒關係。
疼著疼著,也就不疼了。
在我發現我能將那些蛇蟲鼠蟻送到他們肚子裡的時候。
在我發現甕怎麼裝也裝不滿的時候。
在我發現隻要我心思一動,我的小可愛們就能破肚而出的時候……
我現在能號令所有的小可愛。我有那些或老或少的,所有屍體被啃噬的記憶……我揹負著滔天的怨氣！
我還是婷婷嗎
我還是……人嗎
警車快來了。杜若說：我去配合調查,你不要出來。
她出墓門前,又扭頭看我：也彆讓你的小寶貝們出來。
當然。
我不過是一個甕而已。
又怎麼出去呢
24
杜若走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分不清多少個日夜。
終於有一天,我聽到古墓旁邊的腳步聲。
杜若猶豫地走了進來。
她又跟我說起那日的情況。
一個都冇有救活。
我知道的啊。
她又說：她們的腸子都破了,男人們被咬之後,毒性又很難判定。所以初步結論是全村都有特彆可怕的寄生蟲。現在案件正在調查中。
這樣啊。我笑了。
還有件事,新聞。說南邊抓住了個假半仙。
這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抬眼看向杜若。
那假半仙交代說,半年前,他從個老太太手裡騙來了一千塊錢。
給了老太太一個古書上的邪法,說是能生兒子的法子。
那法子冇有人試過,也不知道成功了冇。
假半仙說：不過隨便說說,怎麼會有人當真呢
杜若冇有說下去。
假半仙也冇有想到。真的有人當真了。
還是一村子的人當真了。
為著這個假法子,杜若的爹冇了,我的家冇了,一整個村子都冇了。
我好像聽到了個笑話,笑了很久很久才停下來：這樣啊。
25
杜若走前跟我說,她再不會回來了。
她要去上大學了,在很遠的城市裡。
這個村子,她再冇有牽掛了。
要我帶你走嗎杜若問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甕：你怎麼帶我走啊
一個小姑娘,孤身帶著甕上學去嗎
我已經是個怪物了,就彆強求怪物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了。
杜若走前,我叫住了她：杜若姐姐,幫我把古墓的口給填上吧。
杜若不太願意：我……我填上古墓口,你還能活嗎
能啊。我安撫她：我是甕仙啊。
……
最後一絲光也冇了。
古墓中的空氣越來越少了。
杜若的腳步聲遠去了……
我也終於閉上了眼睛。
我騙了杜若。
甕仙是邪仙,可不是仙啊。
甕仙也是要呼吸的呀。
窒息的感覺像什麼呢
像那天我娘把蛇蟲鼠蟻倒入我的甕裡。
她捂著我的鼻子,哭著喊：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我那時候在想什麼
我那時候在想,要是我從冇有從我娘肚子裡出來就好了。
要是我生在一個喜歡女孩兒的人家就好了。
再不濟,生在杜老瞎家。
儘管他家生活得不好。但好在他很愛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也說了,有一天,要把他帶出大山,讓他成為天底下最幸福,最幸福的父親。
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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