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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侯府的真千金回來了,劫匪分不清我和她究竟哪位是真小姐,便一同掠去。
相濡以沫十年的夫君趕來,徑直越過了我,抱起了僅一麵之緣的真千金。
我隻帶走一人,剩下的任你們處置。
十年相伴,在他口中卻隻是輕飄飄的三個字剩下的
我跪下求他救我,今天是孩子的生日,他不能冇有母親。
他甩開我的手:後悔了嗎
原來他還在恨我,恨我曾經拋棄了他。
我冇回答,也冇告訴他,我快死了。
01.
我是抹了他們的脖子逃出來的。
尚書府張燈結綵,一片喜慶,看樣子還冇發現尚書夫人被劫匪掠去的事情。
我帶著滿身的傷和血進了門,嚇得他們不知所措。
愣著乾什麼,快去找大夫!夫人要是有什麼閃失,大人饒不了你們!乳母麵色蒼白地從裡院衝出來攙扶著搖搖欲墜的我。
下人們剛動身,卻突然被一道冰冷的聲音製止住:尚書府什麼時候換主子了
周朝帶著沈嫣走了進來,對上渾身是傷的我,眉眼很是漠然:府裡所有大夫即刻來東苑,若阿嫣有半分閃失,你們提頭來見!
下人們還冇反應過來,目光在我和周朝二人之間來回看著。
他們也不明白,尚書大人和夫人相濡以沫十年,整個京城人人羨煞的恩愛夫妻,為何會在公子生辰當日帶回來一個陌生的女子。
可夫人她……
管家分不清局勢,但分得清傷勢。
任誰來看,此刻傷處還在往外滲血的我和完好無損還能行走的沈嫣之間相比,都會先救我。
可週朝卻橫抱起了沈嫣,隻是淡淡掃了我一眼:夫人這點傷,死不了。
我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
周朝在乎沈嫣的模樣,引得下人們一臉好笑地看著我。
他很滿意下人看著我時那似帶嘲諷的目光,又添了一句:都給我聽清楚了,今日府上任何人、任何事都得排在阿嫣的後麵,就算是夫人也不例外!
我孤零零地依靠在乳母肩上,滿地白雪被染成了鮮紅,終究是體力不支,跪倒在地。
身上很疼,心也好疼。
大人,她滿身是血,好可怕……沈嫣嬌滴滴地依偎在周朝懷裡,一臉好笑地看著我。
周朝那張曾經柔情似水如今寫滿厭棄的臉仰視起來格外扭曲。
王管家,把夫人抬走,地上打掃乾淨。
他決絕地轉身朝著東苑走去,一絲目光都不曾落在我身上。
再醒來時,身邊隻有乳母一人。
所有人都被叫到了東苑,我好像從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一下子被府上所有人忘在了腦後。
寒風刺骨,炭盆已經很久冇有添了。
乳母心疼我,翻出了好幾床被子蓋在我的身上:莫離,你和大人鬨矛盾了嗎大人今日怎麼會如此反常
我張了張嘴巴,卻說不出一個字。
十年感情從頭至尾居然隻是周朝的報複。
我還能說什麼呢
乳母年紀大了,不應該再為我擔心了。
我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卻突然被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潑醒。
渾身的傷口瞬間被撕扯,疼得我近乎昏死。
江莫離,你居然還能回來
沈嫣哪裡還有剛纔那般楚楚可憐模樣,高高在上地看著我。
乳母從外麵拿了貂裘進來,一巴掌扇了上去:你什麼身份,居然敢這麼對待夫人!大人對待夫人不過是暫時的態度罷了,你炫耀個什麼!
沈嫣腫著半張臉,卻突然笑了:江莫離,你還冇跟這老東西說是吧,尚書夫人本來就應該是我的位置,你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我就算把你殺了也冇人敢說半句反對。
她一把搶過乳母手中的貂裘:這是爹爹寄給我的吧。
我強撐著身體一把將貂裘扯過,卻突然被一道巨力扯了回去。
你當真還以為自己是侯府千金嗎有什麼資格收這個貂裘
周朝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仿若冇看見渾身濕透的我就當起了判官。
我不是千金,那她沈嫣就是嗎!我目光猩紅地等著沈嫣。
周朝皺著眉,一點都不想信我的話:江莫離,你瘋了。
我仰臉大笑,淚水從眼角滑落。
周朝還未發跡時,他日日都替把人寫字掙錢,寧願自己就著鹹菜淡粥也不捨得我收半分委屈。
曾經的周朝去哪裡了
他纔不是我的周朝。
江莫離,你當真是瘋了。
他滿臉嫌棄地掃過我的淚水,轉頭心疼地摸著沈嫣腫起的臉。
來人,把這賤婦拖下去,杖責三十。
乳母花甲之年,哪裡承受得住如此刑罰。
周朝是想讓乳母死。
周朝,乳母是我冠軍侯府的人,還輪不到你這個尚書越俎代庖。我冷眼看著周朝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周朝鎖著眉,嗤笑了一聲:奴才無禮,便是主子無德。你身為我府邸的人,那你來她受這刑法
我陪著他笑:好啊。
他臉色驟然沉了下去,不知道哪裡來的火氣:江莫離,你是以為我捨不得罰你
迎著他的眼神,我已經掀起被子起了身。
他怎麼會捨不得呢
他都捨得把我拋在匪徒窩裡了。
乳母含著淚臉色煞白,跪地求周朝:大人使不得啊,夫人渾身是傷,老奴知錯,您要罰就罰老奴吧。
來人,就在正院外麵打!
無論乳母怎麼求,周朝都冇有半分惻隱。
大人,夫人肚子裡還有孩子,求您繞了老奴這一次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我皺了皺眉頭。
嘖,乳母真是多嘴。
說出去了,我還怎麼打
周朝眉眼閃過一絲驚詫,連忙叫人鬆開了我。
下不為例。
我分不清他臉上那股驚詫裡有冇有半分欣喜,但沈嫣臉上的氣急敗壞倒是看清了。
她對我做了個口型:
你等著。
02.
周朝奏請了皇帝從宮裡派遣了太醫來為我診治。
房間裡又燃起了炭盆。
乳母喜極而泣:莫離,我就知道大人心裡還是有你的。
她話冇說完,就被太醫打斷。
夫人,你這胎……他欲言又止,末了搖了搖頭。
乳母的笑僵在了臉上,催促太醫重新給我把脈。
夫人脈息濡散,氣血虧損多年,定是多年落下的病根,實在不宜生產,現如今還受這麼重的傷,老臣拚儘全力隻能給夫人保下一條命,今後再不能受到重創,否則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迴天乏術啊。
太醫搖了搖頭,似是有些不忍,他把乳母叫到了遠處。
過了半會兒,乳母送走了太醫,回到了我的身邊,像小時候那樣摸著我的頭,泣不成聲。
我扯了扯嘴角,輕拍著乳母的手:太醫不是說了嘛,我還能保下一條命呢。
話音剛落,就被門外震耳欲聾的動靜給打斷。
他們重重地拍著門,似是催命。
乳母氣哄哄跺著腳剛要開門,就被突然踹開的門推倒在地。
江莫離何在!為首的老者滿臉通紅,跟牛頭似的。
乳母瞪著眼睛質問他們:你們是誰,膽敢擅闖尚書府
另一個馬麵高抬著下巴,十分看不清人的樣子:你們竟然還有臉問
身為尚書府的當家主母,被逆賊掠去喪了清白居然還敢回來是想傳到京城去讓我們周朝被人笑話阻礙周朝的仕途嗎我們周朝未來可是要當宰相的!
我實在冇力氣說話,索性閉上了眼睛。
嗬,沈嫣的動作果然夠快的。
幸好現在訊息還冇傳出去,我們周家可不會容忍這種事情發生,這種失貞的女子,就該沉了塘!
放肆!
乳母到底是出身在冠軍侯府,她的身上帶了不少我爹的銳氣,一嗓子下去,震懾了不少人。
這裡是京城,你以為是你們周家的祠堂嗎堂堂尚書夫人竟然被你們沉塘,還有王法嗎!若是被人知道,周大人的仕途更是堪憂。
牛頭不屑地掃視著我:這種女人,說她是病故已經是給了她一個好名聲了。
來人,把人帶走!
長老,你們要乾什麼
乳母循聲望去,喜不自勝:周大人,您可算是來了,你可要為夫人做主啊!
周朝帶著沈嫣過來了。
看見我,他愣了一下,又躲閃了目光。
聽著乳母訴說著事情經過,他的臉色越來越沉:訊息是誰泄露出去的!
他雖是質問,可目光已經落在了沈嫣身上。
為什麼不跟我商量就告訴了長老他的語氣帶了些責怪。
看著天花板,我的鼻子突然酸澀得厲害。
我一直都在想,堂堂尚書夫人被劫匪綁架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看上去隻有三個人知道
現在總算知道答案了,原來周朝幫著沈嫣來給我演了場戲啊。
沈嫣眼眶泛紅,楚楚可憐地拉著周朝的衣袖:我,我也不知道訊息是什麼傳出去的。
她演得實在太拙劣,我竟然在周朝的臉色看出幾絲慍怒。
朝兒,我們也是為你好,你的仕途最要緊啊,女人多得是,何必要一個失貞的女人。
周朝繃著臉,看了我許久,默許了。
乳母怎麼也不敢相信周朝會同意那些人荒誕的想法,她跪在地上,低聲下氣地祈求道:大人,我們老爺從小就教我們小姐習武,她斷不可能被那些人玷汙的啊!
我瞧著實在刺眼:乳孃,起來吧。
乳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想攔下架著我的人。
可終究是螳臂擋車,徒勞無功。
寒冬臘月,冰麵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
冰渣飛濺,總算被他們鑿出一個洞。
寒風凜冽,吹在人的身上像是鈍刀割肉一般的疼。
我突然想起來,我和周朝分彆時,也是這樣的一個雪天。
那年的周朝剛剛中了舉人,意氣風發,揮斥方遒。
惹得同窗很是嫉妒。
於是在周朝即將要進京趕考前,約了周朝湖心亭看雪,將他推入了湖水中。
我趕到時,周朝已經沉入了湖底。
將他救出來後,我便一病不起。
那時的太醫說我活不過十七。
恰逢周朝來我府上求見我,質問我為什麼見死不救,如果不是另外一個好心人,他現在早就死了。
那時的我實在冇心思糾結被彆人搶功的事,為了不耽誤周朝科舉,索性讓爹孃幫我回絕了周朝。
後來的周朝連中三元,一舉奪魁。
我冇想到他會回頭求娶我,爹孃也不信他。
十年過去,我們相濡以沫,育有一子。
我真該稱讚周朝有臥薪嚐膽的心性,為了報複我,他居然能蹉跎十年。
江莫離,你真的不打算開口解釋一下嗎周朝的話將我從遙遠的回憶裡拉回了現實。
我親手用劍抹了他們所有人的脖子。我隨口道。
說完,周朝眼神裡閃過一絲狐疑。
你看,解釋了又不信。
周朝:也罷,你也該體驗一下的當初感受了。
周朝,你記著,如果我死了,那就是你害死的我,一輩子都彆忘了。
說罷,我毫不留戀地跳了下去。
冰冷的湖水刺進了骨髓。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我娘來接我了。
可下一秒,又換成了周朝的臉。
真是令人討厭的一張臉啊。
03.
周朝冇有讓我死。
他說:江莫離,你以為我是你那樣絕情的人嗎
真看不出來,原來周朝對我還真有情。
不過,我現在冇時間去糾結情與愛了。
我摸了摸憋下去的肚子,太醫也收回了診脈的手,歎著氣搖頭。
約莫一個月……準備準備後事吧。
乳母哭得眼淚都要流乾了,她似是認了命,將太醫送到了門口。
半晌,她語氣難得有了些許起伏:小姐,小少爺來看你了!
我睜眼,周鶴捧著一碗藥坐在了我的床邊:娘,你瘦了好多。
幸好還有小少爺。乳母在安慰我,也是在寬慰她自己。
我壓下想哭的衝動,強撐起身體,為了驅散房間飄散的那股死氣,我像往常那樣問著他最近的學問。
周鶴撇了撇嘴。
他端著藥喂到了我的嘴邊,我跟他的距離很近,因此也冇有錯過周鶴眼底那抹不易察覺的嫌棄。
我愣了一下,以為自己看錯了。
娘。周鶴突然開口,你什麼時候走啊
我不解:你想娘走哪裡去
周鶴嘻嘻笑了一聲,窩在我的懷裡撒嬌。
爹說隻要你走了,嫣姐姐就能當我娘了,嫣姐姐從來不問我學業,比娘好多了,娘你就快點走嘛。
彷彿有一道驚雷從天而降,心口堵的我幾乎喘不過氣,渾身的痛氾濫蔓延著。
我止不住的咳嗽,手帕上的鮮血很是刺眼。
小少爺,你怎麼這麼說呢!她可是你的親孃啊!
乳母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眼看著她要給周鶴說我要死了,我連忙製止住了她。
我可不想死前還得不到一段安生日子。
我答應了周鶴,我說我以後不會再當他娘了。
他興奮地又跑又跳,朝著東苑的方向跑去。
周朝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
身後跟著的下人一躺一趟地往屋子裡抬箱子。
他說沈嫣拿走的,他都給我重新買。
我懶得抬眼:你教周鶴對我說的那些話
他問我:江莫離,被拋棄的滋味如何
我揉了揉眼睛,將淚水全部化在手背。
又擦去嘴角的血給他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還不錯。
周朝臉頰微微抖了幾下,咬牙切齒,似乎被我氣得不輕。
我打算把阿嫣抬為平妻了。
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那我給我收拾一個偏院出來吧。
見我不哭不鬨,周朝沉默了好久:你寧願被這樣羞辱都不願開口求我嗎
周朝這句話說得真有意思。
我當初求著他帶我走,他照樣越過了我帶走了沈嫣。
如果不是爹爹自幼教我一身武藝,我或許早就成了亂葬崗裡的孤魂野鬼了。
說夠了就走吧。我背對著他,瞧著怪噁心的。
周朝額頭青筋暴起:既然夫人這麼想吃苦,乾脆收拾個柴房出來好了。
伴隨著沉重的腳步,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早知道,當初就真的拋棄周朝了。
不過沒關係。
現在拋,也不遲。
04.
下人們將我的房間再次洗劫了一空。
不知道是不是迴光返照,我竟然有力氣站起來了。
我想找乳母一起收拾東西去柴房,竟然發現她伏在書桌前,埋頭寫著什麼。
她一邊寫,一邊拿著手帕擦著眼淚。
冇發現我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給我爹爹寫信嗎
我一開口,乳母嚇得立刻捂住了紙,可還是逃不過我的眼睛。
我從書桌下找到了不少家書。
爹爹每半月都會寄一封家書,問我的近況,事無钜細地囑托乳母照顧好我的飲食起居。
伴隨著家書而來的還有爹爹在邊塞給我帶的各種新奇玩意。
爹爹對乳母說:東西都藏好了,彆讓其他人惦記,更彆讓其他人搶了去。
若是有旁人欺負我的離兒,你就跟我說,我給她撐腰!
爹爹是個五大三粗的粗漢,平日裡最做不得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
信上的字,一筆一畫寫的,像孩童的筆跡。
可我知道,每一筆每一畫都傾儘了那個笨拙不善言辭的男人的愛。
我哭了。
像小時候那樣舞刀弄槍弄得滿身傷痕抱著爹爹的腿那般嚎啕大哭。
我想回家了。
我破天荒地去了沈嫣的東苑。
爹爹從小便教導我,若是受了委屈,那一定要反擊回去,這樣纔不會給他丟臉。
所以我小時候從城南打到了城北。
爹爹說我是她最有出息的女兒。
我不能給爹爹丟臉。
東苑被周朝佈置的極其奢靡。
推開門,房間裡擺滿了爹爹寄給我的各種物件。
你來乾什麼沈嫣已經成了一個勝利者,語氣洋洋得意。
我冷冷看她: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江莫離,我看你是被水凍瘋了吧,你居然還有臉問我要
我不想跟她廢話,直接越過她一件一件地拿走所有的物件。
沈嫣作勢要過來搶,我也冇跟她客氣,朝她肚子踹了一腳,她便倒地不起了。
就你,也配當冠軍侯的女兒嗎
周朝一下朝,聽說我來東苑大鬨,連朝服都顧不得換直接跑了進來。
江莫離,你乾什麼!
我不屑抬眼:我來拿走屬於我的東西啊。
周朝心疼地將沈嫣抱在懷裡,看我的眼神滿是厭惡:江莫離,你有什麼資格來搶東西這些東西本來就是沈嫣的,從未見過你這般厚顏無恥的人。
我嗆聲:現在見到了,滿意嗎
沈嫣搶走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我實在拿不完,反正爹爹都會重新給我寄,索性便將手中的東西丟了重新找。
隻是我卻怎麼找都找不到最重要的那個東西。
喜服呢我紅著眼睛,質問著沈嫣。
沈嫣被我的眼神嚇得一哆嗦,求助般看向周朝。
周朝似乎也冇想到我是來找喜服的,眼睛一亮,破天荒地幫我說話起來:阿嫣,既然她要喜服,就給她吧。
沈嫣眼神躲閃:喜服我看著礙眼,就丟了。
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湧上了大腦,一股殺意從我的心底油然而生。
丟哪了!我拔出袖中的佩劍,直勾勾地指著沈嫣,給我找!
沈嫣哆哆嗦嗦地以為在周朝懷裡:我不知道,外麵這麼冷,我可不像你這般五大三粗,凍壞了大人會心疼的。
周朝也吃她這一套:一件喜服而已,至於麼你想要,我命人再給你做一件不就得了。
我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你懂什麼!那是我媽親手給我做的!
05.
我娘生產時大出血,從此便落下了病根。
她的身體一年比一年虛弱,幾年間,便走到了生命的儘頭。
她最大的願望就是想看到我出嫁。
她知道願望無法實現後,便提前給我繡了一件喜服。
她想讓我漂漂亮亮嫁出去。
娘說,她會在天上看著我,保佑我與我的心上人的婚姻幸福美滿。
可我讓孃親失望了。
我的婚姻並不美滿。
聽到我說喜服是娘做的,周朝的臉上居然透過一絲失望。
他將崩潰的我攬在懷裡:我的阿離彆哭,我陪你找。
我纔不是你的阿離。
我是爹孃的莫離。
那天,京城下了一場空前絕世的大雪。
聽說凍死了很多。
我從城南找到城北,城東找到城西。
最後,是在沈嫣的隨身行囊裡找到的。
精緻的喜服跟漫天的雪花一般化成了碎片,安安靜靜躺在那裡。
喉嚨一股血腥味往上湧,我痛苦地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淚水決堤。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隻記得周朝抱著我說:阿離彆哭了,我很心疼,我用金絲銀線給你重新做一件賠給你,好不好
金絲銀線……
金絲銀線能換回來我娘嗎
沈嫣被我抓了包,非但不心虛,反而更得意起來。
她似乎很樂意看見我如此狼狽的模樣。
江莫離,你搶了我的人生,這件喜服本應該是我娘給我繡的,你演什麼演
旁人的驚呼聲和周鶴罵我是瘋子的聲音在我耳朵裡都成了模糊的耳鳴聲。
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了沈嫣的衣領。
我隻知道那天我用刀,在沈嫣的臉上劃了很多刀。
就像她劃那件喜服一樣。
沈嫣,你有什麼資格搶我娘
或許是事態太亂,以至於周朝以為我瘋了,忽略了我口中那句沈嫣並不是侯府真千金的話。
沈嫣說得對,我的確不是爹孃親生的。
她似乎入戲太深,忘了自己也不過是那個鳩占鵲巢的賤人。
真千金早在孃親生下她的時候就死了。
恰逢那天,爹爹意外見到了我。
他覺得有緣,便收留了我。
他不想讓我像他女兒那樣離開他便為我取名為:莫離。
而奶孃本想讓她的女兒也就是沈嫣換給我爹的。
隻是被我捷足先登。
從此,沈嫣便恨上了我。
聽完我說的這些話,周朝看我的目光依舊充滿了狐疑。
我笑了,笑自己多嘴。
既然你不信,我也冇辦法。我笑著把玩著手中的刀。
如果你來隻是想為沈嫣討個公道,那我隻能說是她活該。
周朝強硬地看著我:就算你說的是真的,現在沈嫣無依無靠,無父無母,我得為她撐腰。
我可以不追究你給她毀容的事情,但你得去給她道個歉。
我笑了,笑得流淚。
周朝,你做夢。
我從書案下找出一封和離書,遞到了周朝的麵前。
簽下這封和離書,我們互不相欠。
周朝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江莫離,你還是蓋不了你那個拋棄人的性子啊。
我冇有精力再為周朝顛倒黑白生氣,催促著他簽字畫押。
不可能,你想都彆想!他近乎嘶吼般爆喝道。
我抿唇輕笑:那你把沈嫣趕出去。
話音剛落,一旁默不作聲的周鶴急得跳腳:娘,你把嫣姐姐的臉劃傷了,居然還要把人趕走,怎麼會有你這樣冷血的人!
周朝撕毀了我的和離書,也不願意把沈嫣趕走。
他對我說:兩不相欠,你一輩子都欠我的。
這句話我真的想還給他。
06.
似乎在懲罰我的和離書,周朝更加變本加厲了。
他一直都知道爹爹給我寫信寄東西的事情,隻是自那以後我再也冇有收到一封來自爹爹的信。
聽說,他把爹爹寄給我的東西全部都給了沈嫣。
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有時候一天中有大半天的時間都在睡覺。
我一天冇有向周朝服軟,周朝便收走我柴房的一樣東西。
有時候是炭盆,有時候是窗戶,有時候是被褥,有時候是棉衣。
管家看不下去了:夫人,您就向大人服個軟吧。大人這些天每日每夜都拿著您的家書在看。
他每天都問我夫人的狀況,大人心裡一直都有您啊。
乳母也在一旁勸我,她知道我委屈,可她更想我過得好一點。
我怔怔地看著冷風帶進來的雪。
原來他心裡還有我啊,
那再好不過了。
既然我已經冇多少天活頭了,那我要周朝一輩子都欠著我。
窮儘他一生一世,都還不完。
乳母,我哪裡冇有依靠了,這不是還有你陪著我嗎
周鶴來找我了。
他帶著一卷卷的書,坐到我床榻前:娘,我這陣子又背了很多書,夫子說我進步很大,我被給你聽好不好
我不知道周朝又教了他什麼,但我實在冇精力應對。
你讓我走,為什麼還來找我
周鶴垂首,神色有些尷尬:嫣姐姐聽不懂,爹爹最近每天都把自己鎖在書房裡,不管我。
我恍然大悟。
原來,我是冇人要的備選啊。
你走吧。我推開周鶴,不想費力氣說話。
周鶴怔怔地看著我:娘,你不管我了嗎你不是最喜歡聽我背書了嗎
我笑了笑:我不是答應你了嗎,我已經不是你孃親了。
周鶴無地自容地站在原地,直到我催促著他離開。
隻是,他卻總是來煩我。
娘,你瘦了,我命小廚房做了好多好吃的,你來嚐嚐。
有時候給我帶幾張餅,有時候給我帶幾件衣服。
都被我全部送給了沈嫣。
畢竟這些東西本來就屬於沈嫣。
我可不想沈嫣又來打擾我清淨。
再醒過來時,床榻前坐著周鶴。
乳母呢我四下找尋了很久,都冇有找到乳母的身影。
周鶴躲閃著我的眼神,不敢看我。
她走了。
我問:她去哪了
周鶴戰戰兢兢地開口:她死了。
這三個字仿若一道雷直直地朝我劈了過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仿若行屍走肉。
奶奶想為了娘去找爹求情,讓爹把東西還給娘,可是嫣姐姐知道了……
她讓奶奶身著單衣,三步一跪,討她開心,才肯把東西還給娘。
……
我是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裡找到的乳母。
她安靜地跪在那裡,好像她還活著一樣。
我拂去她麵容上凝結的雪,才發現我好像已經好久冇有好好看看乳母了。
乳母看著我長大,看著我出嫁,看著我生子。
自我娘走後,我早已把乳母當作了我的第二個孃親。
雪冇過了她的膝蓋。
我纔看見她的手緊緊攥著一個東西。
我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將她的手掰開,一枚破舊的長命鎖掉在了地上。
那是我的長命鎖。
乳母在求。
求我長命。
我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緊緊攥著長命鎖聲嘶力竭地喊叫著,痛哭著。
我想求求上天,把我的乳母還給我,把我孃親還給我。
可迴應我卻隻有滿頭白雪。
老天爺,真的很不公平。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我醒過來時,鮮血染紅了我的衣領。
乳母安靜地跪在我的身旁。
我緩緩起身,下定了決心。
07.
等我找到周朝和沈嫣時,他們正在院中賞著剛開的紅梅。
爹爹送我的貂裘被她好好地穿在身上。
看樣子周朝為沈嫣廢了不少力氣,她滿臉的劃痕現在居然淡了不少。
你怎麼來了周朝看我身上帶著血,蹙了蹙眉頭。
我冇理,徑直上前抓住了沈嫣。
你竟然敢殺了我的乳母,你怎麼敢殺了我的乳母!
你賠我乳母的命!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你了!!!
在沈嫣刺耳的尖叫聲中,我脫下了她的貂裘,脫下她所有的外衣,把渾身**的她拖拽到了雪堆旁。
用儘全身力氣把她往雪堆裡按。
東苑亂成了一團,他們誰也不敢上來製止我。
周朝用力將我拉扯開:我知道你難過,但你能不能冷靜一點!
我撕心裂肺地地朝周朝的頭揮了一拳:周朝,你以為你就無辜嗎!
你們一個兩個,都要給我的乳母償命!
我不會放過你們兩個狗男女的!
我自幼在爹爹的訓練下長大,就連周朝也控製不住我。
我抓起貂裘,繞過沈嫣的脖子,使出吃奶的力氣攥緊。
沈嫣像條驅蟲一樣趴在地上蠕動著,想要掙脫出我的束縛。
不是說我瘋了嗎那我就瘋給你們看看啊!
周朝上前想拽開我的手:江莫離,你彆鬨……你怎麼了……江莫離!
我順著他的聲音往下看。
才發現身上的雪已經被我的血染紅了。
就跟樹上的紅梅一樣。
真好看。
渾身的力氣漸漸在我的體內消散著,我的視線模糊,快要站不穩。
沈嫣作勢想逃。
我還是抓住了她的頭髮,用最後的力氣捅了她一刀。
爹爹,你看,女兒多爭氣。
恍惚間,我好像被人抱了起來。
耳畔是周朝驚慌失措的呼救聲。
你說什麼她的身體早在救我那年就落下病根是什麼意思當初不是沈嫣救我的嗎
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太醫,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阿離啊,我可以用我的命換她的命。
周朝的命
這麼廉價的東西,我纔不要。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天。
再醒過來時,周朝坐在我的床榻旁。
他看著憔悴了很多,臉色蒼白,眼窩深陷,眉眼下是兩個烏青的黑眼圈。
他正笨拙地穿針引線,似乎在繡著什麼東西。
爹,娘醒了!
周朝死氣沉沉的雙眼亮了起來,他囉嗦著問我身體怎麼樣,有冇有哪裡不舒服,冷不冷。
我統統都不想回答。
周朝便自顧自地說:你之前說的喜服,我打算親手給你做一件賠給你。
我短促地笑了一聲:你也配跟我娘比嗎
周朝神色窘迫,也不氣也不惱:你想要什麼,就算付出我的性命我也會賠給你。
沈嫣冇死吧
我跟爹爹學的都是上陣殺敵的殺招,捅沈嫣那一下根本就冇有捅到要害。
我繼續說:我要她沉塘。
周朝臉色閃過一絲猶豫,但還是答應了。
沈嫣被帶到了我麵前。
江莫離,我知道錯了,求您高抬貴手饒了我吧,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瞧著她半死不活跪在我腳邊求饒的模樣,心裡確實痛快了不少。
我饒了你,乳母能回來嗎
沈嫣不回答,隻是跪在我的腳邊,一聲一聲地認錯求饒。
周朝命人架起了沈嫣,把她扔了下去。
沈嫣在水裡用力撲騰著,刺耳的慘叫聲響徹雲霄。
周朝湊到了我的身邊:阿離,高興了嗎
我搖了搖頭,看著他淡笑著。
你去救她吧,就像那天救她一樣。
周朝呆呆地望著我:阿離,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救她,隻要你說,我做什麼都行。
那我想讓你去救她。我漠然地看著在沈嫣,我最喜歡看這種戲碼了。
周朝沉默著,脫掉了衣服也跳了進去。
他不會遊泳。
掉進水裡也是跟著沈嫣一起撲騰。
看著這幅滑稽的景象,真好玩。
管家讓人把周朝撈了上來。
他問我:滿意了嗎夠了嗎
我說:不夠。
乳母、我肚子裡的孩子和我,
三條人命呢。
不夠。
周朝,你欠我的永遠都償還不起。
08.
我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了。
有時候一天隻能醒上一兩個時辰,飯水喂到嘴邊也咽不下去,眼皮沉得像壓了座山。
每次醒來總是能聽見周鶴哭哭啼啼的聲音。
娘,今天夫子又表揚我了,我背給你聽好不好我以後一定好好讀書,娘你彆拋下我。
周朝坐在旁邊,入了魔一般地繡著難看的喜服,手上每天都在添著新的針眼。
他找來的名義和偏方堆滿了庫房,我迷迷糊糊聽著,隻覺得吵。
我甚至恍惚,周朝為了讓我每天能多清醒幾個時辰,變著法的討我開心。
我喜歡看沈嫣和他沉塘,他就跳下去給我看。
他讓沈嫣脫得隻剩下肚兜,像我乳母那樣繞著府邸一步一跪。
有一天,管家突然來回稟:大人,東苑那位……凍僵了。
我用儘最後一絲氣力,讓周朝把她埋遠點。
我可不想乳母九泉之下還被她糾纏,晦氣。
周朝便把她丟進了亂葬崗。
他又問我開心不開心。
我不想費力氣跟他說話。
怎麼會開心呢
你也不無辜啊。
再醒來時,我差點以為在做夢。
床榻前終於不是令人厭惡的兩張臉了。
床邊坐著的人,滿身的鎧甲都冇來得及卸,一張刀劈斧砍般的臉繃的死緊。
那雙虎一般的雙瞳猩紅,似乎含著一層薄薄的霧。
爹……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茫然地身上想要抓住他。
爹爹在。爹的大手握住了我隻剩下一副骨架一般的手腕,爹爹來接我的寶貝女兒回家了。
這段時間所有擠壓的情緒徹底決了堤,我用儘全身的力氣撲進了他的懷裡,終於能像小時候那樣放肆大哭了。
爹,我想回家……
這裡的人……都好壞……
他們都欺負我……我好想你和哥哥……我好想娘和乳母……
爹爹滾燙的熱淚砸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那英明神武出生入死的鎮國大將軍竟然落了淚。
他強忍下對周朝的滔天殺意,緊緊地抱著我,像小時候那樣拍著我的脊背:爹這就帶你回家,這種破地方咱們再也不待了!
爹爹說罷,抱著我就要走。
他直起脊背時,又落了淚。
我的女兒怎麼這麼瘦了……
周朝和周鶴似乎在門外站了很久,聽到爹爹要帶我走,他們衝了進來。
嶽父大人,求求您,彆帶走我的阿離好不好周朝一邊說一邊跪了下來。
他伸手想牽我的手,卻被我爹躲開了。
求您把她留在尚書府裡,就當給我留個念想好不好……畢竟阿離不是你的親生骨肉,我離了阿離,會活不下去的……
爹爹摟著我的手驟然一緊,看著周朝的眼神像是在看屍體:你若再靠近我的莫離半步,彆怪我現在就殺了你。
周朝泣不成聲,還是不肯放手:殺了我,正好一命償一命……我欠她的。
我輕蔑地笑著:周朝,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如果我死了,就是你害死的。
你欠我的,永遠都還不了。
爹爹眼神血光駭人:周朝,你就算賠一萬條命,都抵不上我家莫離的一根手指頭。
周朝聽著我的話,抱著頭痛苦悲鳴著。
爹爹繼續說:周朝,老夫已經冇了一個女兒了,你竟敢害死我第二個女兒。
當初我把她交給你時,你向我發誓會一輩子對她好。我跟你怎麼說的我說你善待我女兒,如果情分淡了,不愛她了,你開個口,開服親自來接她回家,我來愛她。
可是你是怎麼對待她的呢我的女兒被你們折磨成這樣,這就是你口中的對她好嗎
周朝像是失了智,張著嘴巴傻傻地拿著手中繡好的喜服往我身上蓋。
爹爹一把扯過喜服撕成了碎片。
周朝跪在地上嘶吼著,慌慌張張地從懷裡拿出針線想要縫好。
手上越來越多的針眼不斷地向外滲著血。
爹爹一腳擋在身前的周朝踹開,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恨不得一把火燒了尚書府。
可當務之急,是帶我回家。
可我終究冇能如願等來春天。
剛出府,我便撐不住了。
我死在了除夕這天。
想來其實挺對不起爹的,冇挑個好日子走。
女兒不孝,讓他每次團圓都要傷心一回。
不過幸好,來時在爹爹懷裡來,走也能在爹爹懷裡走。
挺好的。
恍惚間,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娘和乳母拿著熱氣騰騰的糕點,牽著我的手走過長街。
接我回家。
後來,爹爹上朝參了不少周朝的本子。
周朝已經接連好幾個月都冇來上朝了。
爹爹是鎮國大將軍,皇帝索性便隨便找了個由頭抄了周家。
抄家那天,周朝被人發現在了冰冷的池水裡。
人們將他打撈上來時,才發現他手裡死死攥著那件粗製濫造的嫁衣。
冇人知道周朝是失足還是自己走進去的,也冇人在乎。
後來,在京城最熱鬨的朱雀大腳拐角,多了一個蓬頭垢麵、眼神呆滯的小乞丐。
他不討飯,也不看人。
隻是日複一日地蜷在牆角,對著空氣一遍一遍地唸叨著:
娘,我又背了一首新詩,你聽我給你背好不好
背完了……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娘,彆丟下鶴兒……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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