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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是彆人故事裡的女配,直到我把女配註冊成了生意。
我戴著與新娘一模一樣的珍珠耳環,站在香檳塔旁,琥珀色燈光把我肩頸磨得像拋了光。攝影師的鏡頭一遍遍掃過來,停在我臉上,哢嚓聲密集得像雨。
蘇槿,笑。新娘林芷朝我眨眼,紅唇亮得晃眼,今天你是第一伴娘。
我笑,笑得合宜。不合宜的是耳環——我下意識摸了摸。那是我高中時和林芷一起路過大悅城,她盯著櫥窗說這一款像月亮,我說像魚眼。後來我們各忙各的,她成了生活方式博主,粉絲兩百萬,我在一家日化公司做品牌公關。耳環的設計出來那年,林芷恰好接了這品牌的代言,我也恰好負責這單投放。
今天的新娘耳環,是品牌送的定製版,全球限量三對,另一對應該在她耳上。可此刻,鏡子裡兩副耳環一模一樣,彷彿兩個月亮掛錯了地方。
我正準備去換,酒店後台的門被猛地推開。新郎的母親穿著橘紅色禮服衝過來,指著我,聲音尖得像劃破瓷的勺子——就是她!就是她勾引我兒子的那個狐狸精!
空氣瞬間凝固。哢嚓一聲,攝影機對準我。
我看見林芷的笑容在唇角處崩了一小截,然後她飛快地恢複鎮定,按住婆婆的手:媽,你誤會了,這是我閨蜜,伴娘。她……隻是耳環和我一樣,品牌故意搞的噱頭。
婆婆甩開她:你替她說話她和我兒子的微信我都看到了!深夜發的那些話,膩歪死人!她從包裡掏出幾張列印的聊天記錄,三步並兩步懟到我麵前。
我低頭,看見一行行親昵的句子:想你了。快睡了嗎。昨天的禮物喜歡嗎
備註亦航。
新郎叫周亦航。我看過他對接商務的郵件,簡潔、客氣。我從冇加過他的微信,更不可能深夜發過這種話。
燈光熱得發燙。我抬眼,迎上幾十個鏡頭,和台下逐漸炸開的嗡嗡聲。有人低語:難怪耳環一樣,新娘二號啊。有人發出很輕的笑。
林芷握住我的手,力道很緊:槿,你先回休息室,我來處理。
我把手抽回來,眼睛不眨地看著婆婆:阿姨,能把列印件借我看一下嗎我儘量保持聲音平穩,我和周先生冇有任何私人聯絡。
婆婆冷笑:你裝什麼清高,網上都說了——‘最美小三’。
我耳邊轟地一聲,像有人在水麵按住了我的頭。我直到此刻才意識到,可能不隻是婚禮現場,這是一場更大的、已經鋪好的戲。
我看向林芷。她的睫毛很長,黑得像小扇子,一扇一扇地把情緒遮住。
半小時後,我成為熱搜第三:伴娘與新郎同款耳環新娘閨蜜疑似第三者。話題詞配的是我從香檳塔旁側身回望的一幀,眼睛比現實更亮,像在暗示什麼。
我在後台刷到林芷發的第一條澄清:隻有短短二十個字——大家彆猜了,她是我高中閨蜜,今天來幫我。彆傷害無辜,謝謝。配圖是我們穿校服的舊照。
文案完美卡在溫柔勸阻和無效澄清之間。評論裡有人說新娘大氣體麵,更多人順著情緒繼續罵,順便扒出我的公司和個人資訊。有人搬運了一張模糊的微信聊天截圖,亦航:晚安蘇槿:想你,配色和字體像極了微信,但細看時間戳不合邏輯:淩晨兩點三十二分,下一條居然是兩點三十一分。
我打給周亦航。他冇接。再打,關機。
我找品牌商務群,問耳環。對方秒回:新娘耳環定製款隻有一對,伴娘款不同。你戴錯了吧也許是酒店放錯
酒店方說他們隻負責場地和流程,不碰貴重物品。婚慶策劃說耳環由品牌直接送到新娘房間,伴娘耳飾在伴娘盒裡。
——那麼,我耳上的這一對從哪兒來的
槿,你先彆刷了。我們公司的行政發來訊息,領導說今天你是公眾人物了,先避避風頭。
一個小時後,我收到了HR的電話:公司決定解除與你的勞動合同,我們會補償一個月薪資。對外我們會說是你的個人職業規劃。
理由我盯著窗外酒店庭院裡擺得端正的玫瑰,鼻子裡全是香水和髮膠的味道。
避免連帶風險。HR的聲音儘量柔和,對不起,實在冇辦法。
我掛了電話,第一反應不是流淚,而是笑了。笑自己居然這麼配合劇情,像一枚被輕輕推了一下就沿著軌道滾下去的小球。
我又給林芷發訊息:耳環是誰放我這的
她遲疑了許久,回了一個捂臉的表情:天哪我才知道伴娘盒裡放錯了……品牌太不專業了。對不起槿,我會幫你澄清的。
那麻煩你把澄清發得更清楚一點。我回,比如說,耳環的物流單號是誰簽收的。
她冇回。
我想起她訂婚那天,我們喝了點酒,她捏著杯沿說:槿,我是不是一直占你便宜你老是幫我。我有時候怕你不快樂。
我也笑著回: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原來這一筆便宜,她早就盤進賬了,隻差一個引爆點。
我洗了把臉,從酒店側門出去,走到停車場最角落,給自己點了根薄荷煙。我不抽菸,隻是在緊要關頭會用一股冷味讓頭腦清醒。
電話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蘇小姐我是瀾周財經的記者,沈硯。
我認識這個名字。他寫的大稿我讀過,乾淨利落,刀鋒藏在字裡。
我想當麵瞭解下今天的事情。他說,你願不願意講你的版本
你現在在哪我問。
就在酒店門口。
十分鐘後,我們坐在酒店隔壁一間小咖啡館。他點了美式,我要了熱開水。
我隻有兩條資訊。我開門見山,一,聊天記錄有問題;二,耳環不是我拿的。
你有證據嗎
還冇有。我停頓一秒,但我知道怎麼找。
我把事情按時間線說了一遍,包括品牌投放、婚禮物資流轉、公司對我的處理。沈硯冇有打斷,隻是偶爾抬眼看我,像在評估我的心跳是否穩定。
你說你冇有周亦航微信。他問,那聊天記錄怎麼來的
偽造。我說,要麼是改備註,要麼是套殼。我把手機推過去,你看,我微信裡冇有他。我們隻在工作郵箱聯絡過,且全是群發公函。
你懷疑誰
婚慶團隊、品牌、或者……林芷。我把後麵的名字說得很輕,但我還不想懷疑她。
沈硯冇露出任何情緒:你準備怎麼做
我先把第一刀給自己。我說,如果所有人期待我哭、刪號、逃走,那我就開一家公司——‘女配事務所’。
他挑了挑眉。
我清楚自己是什麼體質。我說,我不是慘的女主,我是彆人敘事裡的女配。被需要的時候站出來,完成任務,之後被遺忘。可這個時代,女配是剛需——誰的故事裡冇有一個女配我做危機管理,專接‘被配角化’的人和品牌,收費透明,流程公開,把臟水變清水,把邊角料變利潤。
沈硯笑了,很淡的一聲:野心不小。
我不需要所有人喜歡我。我把最後一口熱水喝完,我隻需要把自己的敘事拿回來。
他說:我會跟。
你要的是故事。我看著他,我要的是結局。我們可以各取所需。
那天下午,我在寫字樓對麵的小工商視窗辦了核名。名字冇有任何比喻,乾脆到近乎挑釁——女配事務所。經營範圍:公關策劃、輿情管理、品牌谘詢。
註冊成功簡訊跳出來的同時,最美小三的標簽仍在熱搜上滾燙。
第一單案子來得比我想象快。它不是從互聯網,而是從走廊儘頭的隔壁辦公室飄過來的。
開門的是個二十五六的小姑娘,戴著一副方框眼鏡,耳朵上彆著一枚塑料小熊:姐姐,你就是……女配事務所
我點頭。
我們是一個做手工飾品的小品牌。她把電腦打開,頁麵上是幾張被人控訴抄襲的圖,對方是大號,說我們盜圖抄款。我們冇抄,他們也冇證據,但他們粉絲多,已經有三家店退了合作。
我看了一眼飾品,居然是我耳上的那副月亮係列的平替:不鏽鋼做的,粗糙但有熱情。
對方大號叫什麼
她報了一個名字。恰好,是林芷的閨蜜之一。
你們現在想要什麼我問。
澄清。她的嗓音乾澀,我們做這行兩年了,孤零零的。我們不想被一個轉發毀掉。她頓了頓,我們可以付錢,但不多。
我把電腦關上:錢不是最急的。先按三步走——備份全網物料;去版權登記,把你們原創圖和打樣時間做證據鏈;我來聯絡對方,要求公開舉證。如果對方繼續暗示,那就開直播拆解工藝流程,邀請一個獨立設計師做第三方評估。再不行,訴前保全。
姐姐,你真是……她眼眶一下紅了,我們運氣太好了。
彆哭。我遞給她紙巾,我們是做生意,不是做運氣。
這單案子讓我在熱搜的另一側長出一個齒輪。我用它咬住了現實。
晚上十點,我的微博小號發出第一條長文:《一枚耳環的成本與流量》。裡麵不提婚禮,也不提林芷,我隻講同款的心理學與營銷學,講為什麼兩個相似的物件會被公眾讀作曖昧。我把婚禮上的同款耳環作為匿名案例,列了四個可能的錯誤源:物流混放、品牌誤投、婚慶團隊擺放錯誤、刻意營造話題。文章最後一句寫:當我們把所有誤會都歸因於‘人品’,我們就丟失了係統裡的漏洞。
文章發出不到兩小時,閱讀十萬+,評論裡同時出現兩種聲音:一邊是理中客滾,一邊是終於有人講流程。我冇有回任何一條評論,隻盯著後台的IP來源和轉發鏈路——其中一條轉發來自瀾周財經。
沈硯給我發了個好看。我回:還早。
第二天,我去了婚慶公司。前台小姐姐看見我,表情像在看一個開啟困難模式的NPC。
找你們總監。我說。
她打了內線,一個穿淺灰西裝的男人出來,名牌上寫著:程式。姓程名序,像一本書的開頭。
蘇小姐。他伸手,職業微笑,有什麼可以幫你
耳環。我把列印的清單放到他麵前,品牌物流顯示,定製耳環在6月19日送達新娘房間,簽收人:LinZhi。伴娘耳飾在6月20日送達婚慶倉庫,簽收人:ChengXu。請問,為什麼我在伴娘盒裡拿到的是新娘耳環
他的微笑薄了一層:我們隻負責按清單擺放。
擺放記錄給我一份。
這涉及客戶**。
我是客戶。我看著他,新孃的閨蜜。
他的眼睛在我臉上停了一秒,像是確認了什麼:你還是把律師帶來吧。
我不喜歡律師。我說,我喜歡錄音筆。
我把錄音筆擺在桌上。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點真實的不耐:蘇小姐,你是在暗示我們動了貨
我冇有暗示。我說,我是在提醒你——這件事遲早要給公眾一個說法。而你們,專業團隊,是最容易被定罪的那個環節。
他沉默了半分鐘,忽然笑了一下:你比我以為的要難纏。這樣吧,我讓人把擺放的監控調出來,你看看是不是你說的‘誤放’。
監控室的光冷得像醫院。我們盯著螢幕看那天的布場,時間線一格一格往前,我看見自己在鏡頭裡經過,拎著伴娘盒,臉上是標準的笑。然後畫麵切了幾次,停在一個背影上——林芷。
她彎腰,把什麼放進伴娘盒,又取出來,換了一個。動作很快,快到像是練過。她回頭看了一眼,鏡頭因為攝像頭位置偏上,隻拍到她的側臉和一個淚痣。
我聽見自己的心隻跳了一下,接著平靜下來:拷給我。
程式把U盤遞給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我能把誤會解決。我把U盤放進口袋,謝謝你。
我剛要走,他忽然說:蘇小姐,你知道你朋友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我停住。
她在我們行業有一個稱呼——流量新娘。程式靠在操作檯上,語氣雲淡風輕,有品牌投錢買她的人設,婚禮是整個投放計劃的**。**需要衝突,衝突需要一個安全的反派。你是她最安全的反派。安全到,她相信你最後也會原諒她。
我喉嚨裡像梗了一塊碎冰。我把手背在身後,指尖痛得發麻:謝謝你的行業分享。
走出門,我在走廊裡站了很久。窗外的光在玻璃上碎成一層薄薄的金粉,像高中操場上傍晚的光。那年我和林芷把頭髮紮得高高的,背上校訓,跑到喘不過氣來。她回頭看我:槿,等我。
我一直在等她。等她說話,等她回頭,等她把我從她的故事裡放出來。
我掏出手機,給她發了一句話:我拿到了監控,晚上見。
她回:好。
我又給沈硯發:有東西。
我在公司。他回,來。
我打車過去,路上想起程式說的安全的反派。我在備註裡把林芷的名字後麵加了一個括號:安全。
我知道我做的下一步,不能隻是把視頻發出去。那樣隻是把她推上一個更熱的火堆。我要的是更大的東西——把把人變成女配的機製挖出來,把這場戲的導演曝光。
夜色漸深。我看著玻璃窗裡自己的影子,眉眼清醒,像一柄剛磨好的刀。
沈硯的辦公室在城中心,一整麵落地窗,夜色像一張黏稠的黑幕貼過來。他把白板推到我麵前,問:從哪一環捅
從錢。我拿起馬克筆,在白板上寫:婚禮投放KPI、品牌對賭、代理抽成、輿情采買。
我們把現有資訊拆開——
品牌:限量耳環,給林芷一個,伴娘另配款式。投放目標:婚禮直播熱度+站內轉化率。
代理:樺梧傳媒,林芷所屬MCN,負責話題整合、輿情托底。
婚慶:隻負責擺放,但監控裡林芷親自換過伴娘盒耳環。
熱搜:關鍵詞極巧合,像是預案詞。
聊天記錄:時間戳錯亂,列印件來源不明。
沈硯說:熱搜詞是買的,還是自然發酵
混合。我點螢幕上的一條傳播鏈,8個小號同步發圖,文案一致,疑似同一個水軍麵板。隨後一箇中腰部博主接住,鋪陳‘閨蜜’‘耳環同款’兩個詞,精準引導‘小三’聯想。
那一瞬間,我有種熟悉的興奮:像回到做品牌公關的第一年,盯著後台數據,手指在鍵盤上飛。但興奮之外,胸口還有一塊小小的痛在跳,跟著林芷三個字往下墜。
聊天記錄不是她。我說,她不會做這麼粗糙的偽造,她也不會冒險把刀遞給婆婆。
那誰會
對賭裡最渴望刺激的一方。我把樺梧傳媒圈起來,要的是**,人設破碎前的迴光返照。
你打算怎麼證明
從列印店入口。我說,婚禮當天上午附近列印店的監控、賬單、U盤殘留緩存。再查IP:那幾張‘證據截圖’第一次上傳的設備指紋,一定有痕跡。
夜裡十二點,我拎著包出了門。剛走兩步,手機震了一下,是媽媽。
槿槿,電視說你……她努力壓住不安,咱不去爭,回家就好,媽給你做糯米藕。
我不回。我靠在走廊的牆上,聲音儘量溫柔,我在忙一個案子。媽,我冇做錯事。
那頭沉默了一陣,輕輕歎氣:你小時候演元旦晚會,排到最後一個,老師說你穩,壓軸。我那會兒還高興,覺得娃有出息。現在想想……人家台上熱熱鬨鬨,你總是在最後,或者邊上。槿啊,人不能老站邊上。
我知道。我笑,我這次站中間。
掛掉電話,我去了酒店附近三家列印店。第二家快印星球的收銀台後麵,一台舊顯示器卡在Photoshop裡,半截聊天介麵定格住。我出示了身份證和工商資訊,說明來意,老闆娘沉吟半天,拿出一本登記本:婚禮那天上午的確有人來列印微信截圖,U盤自己帶的,現金結賬,冇存檔。她翻到那一頁,穿白襯衫、米色絲巾,戴口罩,眼睛挺亮。
我心裡咯噔一聲。那個描述我太熟——林芷的經紀人顧箏,從前我見過幾次,像一根繃緊的琴絃。
監控給我一份。我說。
我們店的監控壞了。老闆娘指了指天花板,就那天之前壞的。
我笑了:太巧了。
她臉上一紅:但隔壁水果店的攝像頭正對我們門口。你可以去問。
十分鐘後,我拿到一段模糊的門口視頻,畫麵抖得像電影裡的手持鏡頭,但能看清一個高挑的女人,白襯衫、米色絲巾,手裡拎著個淡藍色U盤。她進店,十五分鐘後出來,上了一輛冇有車牌識彆的黑色MPV。
夠了。我把視頻發給沈硯,我們去見顧箏。
我冇直接找顧箏。我先把隔壁小品牌的案子解決了——我需要一個穩的勝利來加碼我的發言權。
我們按計劃開了直播。標題很樸素:從一張草圖到一枚耳環:一場十分鐘的‘抄襲’鑒定。鏡頭對準工作台,姑娘戴上指套,從鉛筆草圖開始,邊講邊做,切蠟、修邊、拋光,粗糙但乾淨。直播間裡一開始隻有三百人,十分鐘後飆到一萬三。第三方設計師坐旁邊拆解工藝差異,用很通俗的話解釋兩者的不同來源——像同一首曲子不同樂手的演奏,旋律相似,手法完全不同。
我用我的微博小號發出十問大號的長圖:問原創證據、問首次公開時間、問設計迭代、問法務證據,貼上版權登記收據和打樣簽收單。對方大號沉默兩小時後刪博,發了句誤會了的敷衍。我冇讓她過去,繼續追問:請公開道歉,並撤下相關視頻。最終他們妥協,留言向小品牌道歉,同時宣佈暫停合作。
這場小勝利,像一記哨音,替我吹散了一點陰影。有人開始關注女配事務所,評論裡第一次出現她可能真的懂的字眼。
當晚九點,樺梧傳媒的法務發來一封律師函,指控我惡意詆譭藝人,要求刪除相關微博並公開致歉。我笑出聲,轉身給他們發了一封十問樺梧的公開函,還是那十個問題,隻不過把對象從手工飾品大號換成了他們——加了一條:請解釋貴司經紀人顧箏於××日××時進入××列印店的行程與用途。
隔天上午,這封十問掛上了熱搜。熱詞不是最美小三,是十問樺梧。評論風向第一次不是一邊倒,開始有HLL的業務能力有點東西的聲音。
中午,我的前同事小田發來訊息:槿,彆怪我八卦,公司那邊把你解職的公告撤了,內部說處理失當。CEO讓HR聯絡你,願意複職。
我回了句:謝謝,不回。然後在對話框裡刪掉了祝你們一切都好。我冇有那麼體麵,但我想我應該學會,把力氣用在更貴的地方。
晚上八點,我給顧箏發了條微信:聊聊你知道我有什麼。
她很快回:你贏不了係統。
我不是要贏係統。我打字,我要它彆再把我寫成女配。
她發來一個定位:一家餐廳的露台。
露颱風大,桌上的燭火一晃一晃。顧箏穿著白襯衫,絲巾換成了黑色,像吊在脖子上的一道界線。
我看過你直播。她開口,挺聰明。
謝謝。我看著她,你去列印店,列印了聊天記錄,是嗎
她冇正麵回答:你知道甲方要求什麼嗎‘自然火’。自然火的最好方式,就是誤會。誤會能引發爭吵,爭吵能引發站隊,站隊能引發裂變。我們準備了三套劇本:耳環同款、前任到場、伴郎告白。你出現得太合適了,省了我們找反派。
我不合適。我說,我太知道你們的伎倆,拆起來容易。
她笑了笑:我們賭的是你心軟。
我心軟。我坦白,但不等於心盲。我把U盤拍在桌上,婚慶的監控裡,你們家藝人親自把新娘耳環換進了伴娘盒。你為什麼讓她這麼做
顧箏歎口氣:她不想。她哭了。但我們壓力很大——甲方投了七位數,KPI寫在合同裡,‘婚禮相關話題總曝光不低於××’,不達標返款。她婚禮前兩週,幾個品牌大案子臨時撤投,我們得在婚禮上補回。她是個溫柔的人,會替彆人承擔。她問我‘會傷人嗎’,我說‘不會’。我們原計劃隻是同步發‘閨蜜同款耳飾好甜’的稿,熱搜買‘姐妹情深’,頂多引出兩句‘伴娘比新娘還像新娘’,然後我們再發‘友情太甜’的PR稿壓回去。你婆婆那一出,是意外。
不是意外。我直視她,她拿著列印好的‘聊天記錄’。誰給她的
顧箏把杯子裡水喝了一口:我。
風裡有一瞬的寂靜,像把刀刃把對話切成兩半。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我說,你把一個人從現實裡拎出來,塞進你們的劇本裡。
你知道她的對賭嗎顧箏抬眼,這行的時候,有一個數字在她背上——她要在今年完成兩個大盤螺旋增長,不然她和公司之間的對賭要生效,她要賠。賠不起。她家裡也賠不起。她爸生病,媽做小飯館,靠她撐。‘流量新娘’這詞不是她挑的,是資本放的。
我的喉結輕輕動了動。她爸生病,我知道,我也給她買過藥。隻是我不知道對賭。
那聊天記錄是誰做的我問。
我們找了‘數據公司’的模板,加了你和周亦航的備註。她說,隻是個‘引導’。我冇想到婆婆會拿它去炸,原本那份隻在我們內部群裡轉。
你們內部。
彆看我。她笑得有點冷,這行每個群都有‘內鬼’,要麼賣給對手,要麼賣給婆婆。
燈光把她的眼睛染成了金色,像一潭波動的酒。我忽然明白了程式說的那句——安全的反派。他們押注我會理解,會最終原諒,像我十幾年來在林芷身邊做的那樣。
你可以告我。顧箏把絲巾拉緊,但你知道,最後隻會翻出更多臟水——你們高中、你們一起租房、你們誰借過誰的錢。公眾不愛真相,公眾愛戲。
我知道。我起身,所以我會讓這場戲換導演。
我轉身的時候,她忽然說:林芷是真的喜歡你。她以為這樣不傷你。
你告訴她。我說,她傷我,是因為把我放在安全的位置上。
我和沈硯徹夜製定了一個拆解劇本的計劃:不是做受害者的控訴,而是做流程的覆盤,把誤會如何被製造一步步擺到桌麵上。
我約了一場線下分享,地點放在我們事務所新租的小會議室,二十來個座位,提前一天發報名錶。標題是:當你被寫成配角:一個案例的全流程覆盤。
分享前一個小時,微博上出現了一個匿名爆料:一段剪輯過的監控,配文伴娘自導自演誤會,拉踩新娘。畫麵是我拿起伴娘盒、低頭摸耳環、對鏡子笑。冇有林芷換盒的那段。
我笑了。對方比我預期更急,提前打了我的預案。這讓我更穩。
開場,我把燈關暗,在螢幕上放出三段視頻,編號A、B、C:
A:他們剪過的那段。
B:完整的監控片段,清晰顯示林芷換過耳環。
C:列印店門口監控,顧箏的身影。
我冇說任何遮掩的話,原樣播放,然後抬頭:這是我被寫成配角的一小時。
會場安靜到能聽見空調的風。我把時間線鋪在螢幕上,用公眾看得懂的語言解釋每一步:怎麼通過同款的符號學製造曖昧,怎麼用匿名截圖打模板,怎麼用熱詞推至廣場,怎麼投放理性澄清以顯人設溫柔,如何在一切‘過火之前’抽走火。
但這次,他們算漏了一件事。我指向螢幕右下角,婚慶監控有兩個角度,列印店隔壁的攝像頭也在工作。
我冇點名任何一個人。我隻說結構,讓那些名字自己從結構裡浮起來。
講到一半,門被推開,周亦航的母親衝進來,握著手機對我拍,尖聲:你還敢睜著眼睛說瞎話!狐狸精!
我冇有閃。我指著螢幕上的聊天截圖,拿出列印的技術檢驗單——這是我找了一家司法鑒定中心出具的鑒定:圖像存在偽造痕跡:時間戳層疊不合理、字體渲染參數不一致、EXIF殘留異常。
阿姨。我把麥遞給她,請您告訴大家,這些聊天記錄是誰給您的
她愣住。旁邊有人小聲提醒她關掉手機,她忘了按鍵,直播裡的觀眾正看著她的手發抖。
是……網上有人發我。她的氣勢泄了口氣,我是為我兒子好。
我點點頭:我理解母親的心情。但您兒子的公關郵箱裡,有一封來自‘樺梧傳媒’的投放郵件,列了‘婚禮話題設置’。其中第二條是‘圍繞同款設置姐妹情深’,第三條是‘友好方以理性姿態進行勸阻’。這些資訊已經被我保全。我不想把每一個名詞變成罪,今天我隻是提供一個選擇——選擇把一個人從劇本裡放出去。
話一落,現場爆出窸窣聲。我看見有幾個年輕男生眼裡亮了亮,像看見一道能穿過煙霧的光。
分享結束,我關燈,打算收尾,門外走廊傳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門被輕輕推開——林芷站在那,冇化妝,素麵朝天,眼圈發紅。
我可以說兩句嗎她問。
林芷走上來,拿起麥,聲音發顫:對不起,槿。
她麵向觀眾:耳環是我換的。顧姐說隻是‘同款’話題,我同意了。我錯了。我以為這樣不會傷人,結果傷得最深的是她。聊天記錄不是她發的,是我們團隊裡有人擅自做的東西,不該出現在婆婆手裡。阿姨,對不起,是我冇處理好。我今天來,不是為自己解釋,是來承擔。
她把合同拍在桌上。是對賭協議的影印件,條款把人壓得喘不過氣——每季度站內曝光××每季度帶貨轉化××未完成部分按比例返款並賠付違約金××。
她深吸一口氣:我準備解約。
台下一片嘩然。顧箏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到了,站在門口,一張臉蒼白得像紙:你瘋了
我清醒了。林芷看著她,我用彆人的生活完成我的KPI,我這輩子都睡不好。
你知道後果。顧箏咬牙,你賠不起。
賠不起我就去借。賣房子。都可以。她看向我,槿,我知道你不會替我付。你彆替我付。
她的這句你彆替我付,像一把鈍刀在心底慢慢劃開。我眼眶熱了一瞬,隨後又涼下來。我現在不需要熱的情緒,我需要冷的執行。
我們可以做兩件事。我說,第一,今天公開把‘對賭’這三個字說清楚,讓公眾知道你不是單純的‘愛作’。第二,我幫你把最不合理的條款提取出來,申請仲裁。是你做錯了,但你有權獲得一場公平的博弈。
你以為你能贏顧箏冷笑,對麵是資本。
沈硯在後排開口,平靜地像在讀天氣預報:對麵是法律。對賭協議如果涉及嚴重的資訊不對稱和顯失公平,有調整空間。況且你們涉及的是‘公眾人物**與人格權’的邊界,法院會考慮社會影響。
還有,我接上,你們如果使用了偽造的聊天記錄,那是刑事風險。
顧箏沉默了。
那一晚,我們開啟了一場直播式仲裁預演:我把對賭條款逐條投在螢幕上,解釋每一項對藝人意味著什麼;沈硯補充行業慣例和法律邊界;林芷講她為何一次次點頭。評論區第一次不是吼叫,而是密集的問號與原來如此。
結束時,我把話筒交回林芷。她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也謝謝。
我們冇有擁抱。她轉身時從我身邊擦過,我聞見她身上不是香水,是藥草的味道——她媽的小飯館會煮草藥雞湯,味道一直不變。
風聲暫緩,但我知道還冇完。第三天,沈硯把一份股權穿透圖發給我:你要看的,不止是樺梧。
圖上密密麻麻的線,穿過幾個看似無關的公司,最終指向同一個名字:丘嵐資本。它投資了限量耳環的品牌,也投了樺梧傳媒,還持有一家輿情數據公司的股份。那家數據公司,正是提供截圖模板和熱詞建議的合作夥伴。
閉環。我說。
閉環。他回。
那就把閉環打開。我長長吐氣,我們要一次性把它說清楚。
你準備怎麼做
公開信。我說,寫給所有被寫成配角的人,和所有想把彆人寫成配角的人。
我用了整整一天寫那封信。不是控訴書,是一份拆解書。我寫我們如何在一個被設計好的入口裡誤入戲劇,寫誤會怎樣被啟用成為盈利的節點,寫當我們說‘她活該’的時候,其實是在把一整套機製豁免。最後一句寫:請把人從指標裡放出來。
信發出不到一小時,轉發過萬。我冇點開評論,我怕自己忍不住去看傷人的話。手機震動不止,有媒體來約采訪,有品牌來試探合作,也有律師發來名片。
晚上,我媽發了條語音:槿槿,你爸今天看新聞,說‘這姑娘說得有理’。我問他哪兒的姑娘,他說‘咱家的’。他記不清彆的,都記得你。我胸口一熱,蹲在地上笑了一會兒,笑到眼淚掉下來。
第二天,樺梧發了迴應,語焉不詳地說行業複雜,歡迎理性討論。品牌也發了聲明,強調從未指使藝人做出傷害朋友之舉,順帶控訴惡意剪輯破壞品牌形象。
我冇有急著跟。我做了一件更無聊的事:投訴輿情數據公司的違規業務,附上我們掌握的證據,交給了監管部門。我把那封投訴也放在網上——不針對藝人,不針對婆婆,隻針對那個把戲劇變成流水線的工廠。
三天後,監管通報某數據公司涉嫌提供非法輿情服務,已立案調查。熱搜裡第一次出現了輿情工廠這個詞。
我們籌備了一場釋出會。不是豪華酒店,不是藍毯紅毯,就在一個可以容納一百人的小劇場,舞台後麵掛了一塊白布,上麵四個字:把人放出來。
流程——
一:手工飾品品牌小姑娘上台,講她如何被大號一句話打垮,又怎樣拿著證據站起來。
二:婚慶公司程式出場,講他們如何在劇本裡被推著走,以及他們能做的反浪費清單,比如重要物資簽收拍照備案監控雙角度存檔伴娘盒封條編碼。
三:我現場做聊天記錄偽造實驗:三分鐘改備註→截圖→導出→拚合→列印。我把列印件遞到台下,講你們在廣場上看見的‘證據’,五分鐘能做三套。
最後一個環節,林芷上台。她穿一件很簡單的白襯衫,冇有耳環。她宣佈:我已向公司提解約申請,同時向蘇槿正式道歉,願意賠償她這段時間受到的實際損失。關於‘對賭’,我會把合同交給監管部門備案,接受審查。
台下有人喊:你退圈嗎
她笑了一下:不退。我再拍視頻,但會自己做主。紅不紅看天,起碼不再拿人當劇情道具。
結束時,我們放了一段視頻,是一些被配角化的人留下的短話:
我是某大劇組的替身,她拿著我的骨感人設,她紅了,我背傷了。
我是一個媽媽,我兒子在學校被叫‘配角’,因為我做外賣。
我是策劃,我寫的方案被老闆拿去當‘靈感’。
燈亮起那刻,觀眾冇有鼓掌,有人鼻子裡發酸的聲音。過兩秒,掌聲像雨一樣砸下來。那是一種好聽的雨。
釋出會剛散,新聞來了——監管去樺梧和輿情數據公司調查,帶走了幾台服務器。顧箏給我發了個對不起。我回了個祝你好運。
晚上回到辦公室,我靠在窗邊,看見城市把自己翻來覆去地閃。沈硯端來兩杯檸檬水:你贏了。
冇有誰贏。我說,隻是刀回了抽屜。
他笑:你老是用這種句子,像新聞裡走出來的。
我側過頭:你呢你寫了嗎
發了。他頓了頓,我把我的名字放上了。
那你會受壓嗎
會。他聳肩,但我在這行久了,總得寫一篇不刪稿的。
我們都笑了。笑裡有一種疲憊的甜。
一個月後,女配事務所搬進了一間光線更好的辦公室。進門左手是四個字:把人放出來。右手牆上釘著一個透明板,寫著我們的服務清單:
個體危機覆盤:幫你從被動敘事裡走出來。
證據鏈搭建:把感受變成事實。
敘事權訓練:教你在十秒內說清楚關鍵句。
機構谘詢:如何搭建一套不讓人被寫成配角的流程。
我們簽的第三個客戶,是一個被老闆吃項目的女策劃,她的郵件主題寫著:我不想再當配角了。
那天中午,我媽發來一張糯米藕的照片:還是家裡做得好吃。我回:下週回去吃。
下午,林芷來找我。她戴了一頂鴨舌帽,眼睛裡不再有那種小心翼翼的亮,她像一個剛從一條長路下來的行人,鞋底沾著塵土,但步子穩。
槿,我準備做一個欄目,叫‘配角的鏡頭’。她說,我來選題,你來做內容顧問。利潤五五分。
我看了她很久,說:你確定嗎
我確定。她笑,彆再叫我‘安全了吧’。
我點點頭:那就做。
她走之前,從包裡掏出一個絨布盒子:月底我生日,提前送我自己,順便給你看。打開,是一對耳環,細銀線繞成一彎不對稱的新月,中央鑲一顆小玻璃珠,像剛洗過的雨。
我找了一個小作坊做的。她說,不是限量,冇有代言。她頓了頓,我們分不到很多錢,但至少這一對,真的像月亮。
我笑了:像魚眼。
她愣了一下,笑彎了眼。
傍晚,我接到一個陌生號碼。對方自稱丘嵐資本的投資經理,說對你們‘女配事務所’很有興趣,願意見麵聊聊。
我們不缺錢。我說。
不是投你們。他不緊不慢,是想請你們做‘品牌敘事顧問’。
抱歉。我掛了電話。
沈硯問:你就不怕他們從後麵繞你
他們可以繞。我說,但我不做他們的舞台監督。
窗外有一小片粉色的雲,像有人在天空撕開了一條輕軟的布。我忽然想起媽媽說的那句彆總站在邊上。我現在還站在邊上嗎也許有一天我會主動站回邊上——不是因為彆人叫我去,而是因為那是我設計好的光位。
夜裡,手工飾品小姑娘發訊息:我們賣爆了!但也有人說我們‘炒作’。姐姐怎麼辦
記住三句話。我回,一,不要怕被罵;二,永遠留證據;三,把自己從故事裡拎出來,問一句:這件事是不是非要我來背
我關掉手機,想起那天婚禮上的琥珀光,想起耳垂上冰涼的金屬。我終於明白,所謂逆襲不是像電視劇裡那樣走到台中央,接受光的洗禮。逆襲是你學會自己開燈,自己關燈,自己決定在什麼時刻說一句謝謝,今天到這。
窗外的城市一朵朵開著。我的桌上放著那封我寫給世界的公開信,上麵隻有一句我用紅筆圈起來的話:我不再是你的女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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