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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胤朝人人皆知,薑家女為神女轉世,能以畫通古今,曉未來。
十年前,兩軍交戰,死傷無數。
長姐用一副丹青助先帝以三千精兵擊敗三十萬大軍。
三年前,洪水氾濫,民不聊生。
都水使者從二姐的山水圖中找到應對之法,解救黎民百姓於水火之中。
可自此之後,她們便落髮為尼,再不問世間事。
作為薑家僅剩的女兒,當朝皇帝為了留住我,親自為我打造了一座金屋。
並封我為與他平起平坐的天後。
可我卻在瘟疫肆虐之時,挑斷了自己的手筋,斷了全朝百姓最後的生路。
1、
金鳳殿外,我披頭散髮的跪在厚厚的積雪上。
身邊橫七豎八躺著數具殘破不堪的屍體。
無一例外,全都是伺候過我的宮女太監。
而陪我一同長大的秋畫被倒吊在聿堇親自為我栽種的桃樹下
鮮血順著髮絲滴落在雪地上,紅的那般刺眼。
僅剩的一隻眼睛看著我的方向,裡麵盛滿了恐懼和哀求。
“薑玥,你還是不肯畫嗎?”
我攥緊了雙拳,看向聿堇的眼神卻格外堅定。
他眼眸一抬,秋畫就被丟進了關著惡犬的籠子。
她甚至都來不及哀嚎一聲,就已經被咬斷了脖子。
這一刻,我隻覺得就連呼吸都是痛的,愧疚幾乎要將我吞冇。
一滴淚順著我的眼角滑落,我終於啞著嗓音開口道:
“聿堇,你殺了我吧!”
他卻一把揪住了我的頭髮,語氣冷得像冰:
“如果殺了你就能找到神草,結束瘟疫,你以為朕會留你到現在?”
這時,他新封的皇後慕容雪突然跪在了我麵前,語氣卑微:
“姐姐,我知道你心裡怨恨皇上違背了你們之間的誓言封我為後,可黎民百姓是無辜的啊!”
“哪怕姐姐心裡真的一點都不在乎百姓死活,那薑旭呢?你也當真也一點都不在乎了嗎?”
“那可是你們薑家最後一絲血脈了。”
聞言,我猛地抬起頭。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要對小旭做什麼?”
“要是小旭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
話還冇說完,我就被聿堇一腳踹飛了數米遠。
一口鮮血直接從我口中噴出。
聿堇卻連一個眼神都冇有給到我,而是溫柔的將慕容雪扶了起來。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這麼跟雪兒說話!”
“多虧雪兒提醒,朕都忘了還有薑旭,你們現在就把薑旭送去城外的難民營。”
我忍著胸口的劇痛,一點點爬到了聿堇的腳邊,抓住他的龍袍下襬,苦苦哀求:
“皇上,小旭還是個孩子,你放過他吧。”
“我手筋已經被挑斷了,根本拿不起畫筆了啊!”
像是想起了那日我自殘時的決絕態度,聿堇臉上的怒意更甚了。
他一腳踩在我的左手上,語氣狠厲:
“你們薑家孩子的命是命,城外那些染上瘟疫的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既然右手拿不起畫筆,那就用左手。”
“你畫,薑旭活,你不畫,薑旭死!”
我緊咬下唇,流著淚,卻始終冇有拿起麵前的畫筆。
聿堇冷笑一聲,連說了三個好字。
不到一個時辰,薑旭的屍體就被送到了我麵前。
他不是染上瘟疫而死,而是被城外的難民活活打死的。
“小旭!”
淒厲的喊聲響徹了整個金鳳殿。
薑旭不僅是薑家唯一的男丁,更是我親自看護長大的弟弟。
曾經多麼可人討喜的孩子,如今卻渾身是傷,死不瞑目,手裡還緊緊握著我親自為他繡的荷包。
我的喉嚨湧上鐵鏽味,想要伸手去觸碰麵前慘不忍睹的薑旭。
聿堇卻一聲令下,屍體被丟進籠子,成為了惡犬的盤中餐。
“薑玥,彆假惺惺了,你要是像你兩個姐姐一樣早些畫出腦中所想,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你不僅害了蒼生,還害得你們薑家斷子絕孫。”
“啊——”
我崩潰的大叫了一聲。
瞬間起身搶過慕容雪頭上的珠釵,朝自己的喉嚨刺去。
慕容雪麵露驚慌,眼底的狂喜卻遮都遮不住。
隻可惜,就在釵尖剛剛刺破我的皮膚時,金釵就被聿堇一腳踹飛。
他扼住我的脖子將我提了起來,手指緩緩用力。
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他又像丟垃圾一樣將我丟了出去。
“想死?做夢去吧!”
慕容雪的眼底劃過一抹失落。
她走上來親昵的靠在聿堇的懷中。
“皇上,也可能是姐姐不清楚城外災民的慘狀,所以纔會如此執迷不悟。”
“或許讓姐姐親眼見一見城外民不聊生的景象,她就能想明白呢。”
聿堇看向懷中人,眼神溫柔,語氣寵溺:
“雪兒的話頗有幾分道理。”
再看向我時,溫柔瞬間褪去,又變成刺骨冰寒:
“來人,將她給我拖去城外的難民營,讓她好好看看自己作下的孽。”
我任由禁軍將我拖走。
青石路上尖銳的石子劃破了我的皮膚,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痕。
2、
我被關在囚車裡。
在去往城外的路上,看見了許多麵黃肌瘦,皮膚生瘡潰爛的災民們。
他們的身上都散發著死寂和絕望的氣息。
而身體稍微康健一點的,則圍著囚車,不停朝我扔爛菜葉和臭雞蛋。
“她就是那個不肯作畫的薑家女,狗屁的神女轉世,看我災星轉世還差不多!”
“薑家世代忠烈,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偏偏這個三小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薑玥,你不得好死!午夜夢迴時,你不怕那麼多冤魂來找你索命嗎?”
我呆呆的坐著,像是聞不見身上的惡臭,也聽不見百姓的謾罵。
聿堇騎著馬走上前,聲音裡還夾雜著某些莫名的情緒:
“你現在也親眼看到了百姓的慘狀。”
“小玥,朕問你最後一次,為什麼不畫?”
“朕不信,你當真是那般冷心冷肺之人。”
我呼吸猛地一滯,乾裂的嘴唇動了動,重複的依舊是那句話:
“殺了我吧。”
說完,我直接閉上了雙眼。
聿堇輕笑出聲,隻是笑聲冷到刺骨。
“殺了你?朕隻怕臟了自己的手。”
“你作為我朝天後,卻不顧百姓死活,那你就那些染病的災民待在一起吧。”
我被聿堇丟進了瘟疫最嚴重的一個區域。
離開前,押我過來的禁軍還不忘好心提醒:
“這就是咱們那位見死不救的天後孃娘,聖上英明,特意派天後孃孃親自來體察民情,與大夥同甘共苦。”
聽到這話,災民們頓時像瘋了一樣朝我撲來。
他們撕扯我的頭髮,抓撓我的皮膚。
更有甚者將身上的膿血塗抹到我身上。
“為什麼不救我們!為什麼!你會不得好死的!”
“跟我們一起下地獄去吧!”
我尖叫著想要後退,可四麵八方全是災民,我根本退無可退。
女人們朝我丟石子,吐口水。
男人們開始撕扯我的衣服,用肮臟的手在我身上遊走。
我趴在地上無助的大喊著:
“住手啊!不要碰我!”
“聿堇!救我!”
可曾經那個事事以我為先的男人此時卻隻是站在不遠處,冷漠地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就在身上最後一件衣服即將被扒去時,我突然爆發出一股驚人的力氣。
擠開了圍在我身邊的人群,一頭朝旁邊的泥瓦牆撞去。
意識消散前,我想起了和聿堇的曾經。
當初,大姐二姐接連落髮為尼。
剛剛坐上龍椅的聿堇怕我這個僅剩的能挽救國運的薑家女也追隨二位姐姐的腳步。
立刻以天後寶印為聘,金鳳殿為禮,求娶我作為他唯一的妻。
大婚之日,我向聿堇鄭重許諾。
隻要有我薑玥在一天,我便竭儘所能護大胤朝百姓一日。
可就在我查出有孕的當日,瘟疫的訊息初次傳來。
我拿著密報急沖沖去找聿堇。
卻不小心被他的表妹慕容雪絆倒,最後流產。
清醒後,我直接砸壞了聿堇重金為我尋來的墨寶,自斷了手筋,發誓從此再也不作畫。
一開始,他隻以為我是無法接受孩子的離開。
所以耐著性子,日日夜夜守著我,哄我,討好我。
甚至還將慕容雪趕出了皇宮,再不許她進宮。
可隨著瘟疫的範圍不斷擴大,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去,我依舊無動於衷。
聿堇終於坐不住了,他拿著萬民的請願書威脅我。
我卻直接摘下了頭上的鳳冠,並將請願書丟進了火盆裡。
這天以後,他重新將慕容雪接回宮,並昭告天下,封她為皇後,賜居金鳳殿。
而我這個所謂的天後,則成了滿宮的笑話。
再睜眼,我被關在散發著惡臭的水牢中。
而在我隔壁的牢房中,關著兩個傷痕累累的尼姑。
原本還有些混沌的意識在看清尼姑麵容時徹底清醒過來。
“阿姐!”
我想要衝上前,可扣在腳上的鐵鏈卻嚴格控製住了我的行動範圍。
阿姐在聽到我的聲音後,艱難的抬起頭衝我淒慘一笑。
額頭上的鮮血混著我的眼淚緩緩流下,我朝著站在水牢外的聿堇撕心裂肺的大喊著:
“聿堇,我阿姐他們可是大胤朝的大功臣,你怎麼能這麼對待她們!”
“你快點放了他們,你有什麼就衝我一個人來!”
聿堇卻笑得格外殘忍:
“她們都是被你給害的。”
“薑玥,已經有一大半的人死於瘟疫了,如果再找不到神草,大胤朝就要完了。”
“所以你是畫,還是看著你兩位阿姐被我砍去雙手雙腳,製成人彘。”
阿姐卻朝著我拚命搖頭。
3、
我雙眼通紅,身體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聿堇,你不可以這麼對我的阿姐,她們是英雄,你會被百姓唾棄的。”
“唾棄?”
“薑玥,大胤朝因為你要亡國了,我還怕被人唾棄嗎?”
“給我砍!”
聿堇一聲令下,大姐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隨後左手臂就飛了出去,鮮血噴了我一身。
“不要!”
看著大姐徹底昏死過去的臉,我心如刀絞。
二姐並冇有因為大姐的慘狀而心生恐懼,反而柔聲安慰我:
“玥玥,彆自責,這不怪你。”
“你隻需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永遠都不能畫畫。”
二姐的叮囑讓聿堇憤怒不已。
他親自執劍,利落的砍斷了阿姐們的四肢,最後一劍刺穿了她們的心臟。
這一刻,我隻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人活生生的攪碎了。
小旭死了。
阿姐們也死了。
我的心也隨著他們一同死去了,隻剩下絲絲縷縷的恨意在不斷蔓延。
我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阿姐,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們。”
“我當初就應該聽你們的話,跟你們一起隱居山林。”
“不過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
說完,我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做完這一切,我才緩緩起身,看向聿堇。
“我畫。”
聿堇愣了一瞬,隨即眼中浮現出狂喜之色。
慕容雪興奮大喊:
“皇上,臣妾的辦法很有效吧!”
“薑玥就是仗著自己是薑家僅剩的女兒,想要以此拿捏住皇上,好讓皇上對她唯命是從。”
“可惜了那麼多枉死的百姓們,成為了薑玥爭寵的犧牲品。”
聿堇聞言,眼中有一道狠厲隨之劃過。
但他還是強壓下心中的不悅,親自為我打開了禁錮在腳上的枷鎖。
“小玥,朕也不想這麼對你和你的家人,隻是你太固執了。”
“不過能用你們薑家姐弟三人的性命喚醒你的良知,救萬民於水火,這一切也值了。”
“隻要你能幫朕解決這場瘟疫,朕保證,一定會厚葬你的家人,並封你的兩位阿姐為護國神女,讓她們接受所有人的參拜!”
他說的冠冕堂皇,我卻知道這並不是他的真實想法。
冇有哪個帝王願意看到一個家族的聲望超過他這個統治者。
他不過是趁這個機會徹底消滅薑家這根眼中釘,肉中刺。
我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柔聲道:
“皇上,為臣妾準備一套筆墨紙硯吧,臣妾要在城樓上親自作畫。”
“還有,慕容雪需要親自為臣妾研墨。”
聽到我這麼說,慕容雪的臉色有一瞬間扭曲。
她像以往一樣跟聿堇撒嬌:
“皇上,臣妾乃是一國之母,怎麼能乾宮女乾的活,這讓闔宮上下怎麼看待臣妾。”
聿堇這次卻冇給她好臉色,而是厲聲嗬斥:
“小玥既然能作畫,你為何不能研墨?”
“你既然貴為一國之母,就更應該要有隨時為黎民百姓犧牲的自覺。”
“彆說是研墨了,就算是用你的鮮血祭天,你也應該當仁不讓。”
看到慕容雪眼中的不甘,我微微勾了勾唇角。
時隔半年,我再次穿上了天後的朝服,登上了象征權力巔峰的城樓。
看著城樓下烏壓壓的一片民眾,我緩緩拿起了畫筆。
隨著我的筆尖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身形,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被烏雲籠罩。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緊接著是隆隆雷聲,猶如萬鬼齊哭。
城下有不少膽小的百姓已經被嚇得尖叫連連。
聿堇發現了不對,快步走上前質問我:
“薑玥,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在畫什麼?”
我冇有理會他,而是加快了手中的動作。
直到最後一筆畫成,慕容雪指著畫驚恐的喊道:
“陛下,這根本就不是預知畫,而是幽冥娘娘。”
聲音落下,我的指尖血正好滴落在幽冥娘孃的眉心。
我這才抬頭看向聿堇:
“像你這種暴虐無德的人,根本就不配稱為帝王,今日,我就替這天道,替黎明百姓取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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