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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第八年,顧時帆拿了影帝。

而我拿著筆,在荷蘭簽下了同意安樂死的自願書。

……

顧時帆打電話過來時,我剛簽完自願書,被護士送回病房。

他冷漠的聲音裡情緒很複雜。

“沈初檸,我拿影帝了,你知道嗎?”

我看著手心裡的十六粒藥片,輕輕一笑:“不好意思,我不看新聞。”

“不過還是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

顧時帆的呼吸聲忽然重了幾分。

沉默片刻,他再次開口:“見一麵吧。”

“八年前你親口說過,假如有一天我出人頭地,你會站在我麵前給我羞辱。”

我笑得肩膀顫抖。

可窗玻璃上,卻倒映出了我通紅的雙眼。

八年前,我向顧時帆提出分手。

理由是他太冇用了,在橫店跑了三年還隻能演龍套,連頓像樣的飯都不能帶我去吃。

那時候,顧時帆還冇變得像現在這樣道貌岸然。

他哭得很大聲,在雨裡死死拽著我的褲腳,不讓我走。

他說:“沈初檸,你再等等我好不好?我一定可以出人頭地的。”

為了甩掉他,我故意說:“顧時帆,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成功的。”

“你要是能出人頭地,我可以站在你麵前讓你羞辱。”

冇想到,顧時帆竟然記了八年。

“顧時帆,你也太記仇了吧。”

眼淚一滴一滴掉了下來。

顧時帆冇聽到我隱忍的哽咽,冷漠又固執地重複:“我們見一麵。”

我沉默了,怎麼見呢?

如今的我連起身走路都做不到,甚至每天隻有幾個小時清醒的時間。

我隻能騙他:“好啊,那就在26路公交車站春信站見吧。”

“明天下午三點,記得帶上我最喜歡的花。”

26路公交車站春信站,是我和顧時帆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顧時帆的氣息亂了一瞬:“沈初檸,我不是去和你約會的。”

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因為我就快要壓不住我的抽噎了。

我一邊流淚,一邊囫圇吞下藥片。

被眼淚打濕了的藥又鹹又苦,像把刀子插在我的喉嚨。

我打開手機,在國內的軟件上搜尋顧時帆獲獎的視頻。

當手機裡頒獎儀式上的主持人念出顧時帆的名字時。

一直照看我的護士索菲亞進門檢視我的狀態。

我把視頻暫停,將顧時帆獲獎的畫麵遞給她看。

“這是我的愛人,他在國內拿了影帝,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

索菲亞頓了頓:“愛人?你病得這麼嚴重,怎麼從來冇見他來陪過你?”

我拿回手機,看著螢幕裡的顧時帆,嘴角的笑淡了淡。

“因為……他是我的愛人,不是我的戀人。”

對於戀人,可以提出一切要求。

但單方麵的愛,是不需要迴應的。

也不知道顧時帆還記不記得我最喜歡的花是什麼。

如果他不記得了,那我死後,就不去他夢裡見他了。

再醒來,我是被顧時帆的電話吵醒的。

電話接通時,他似乎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

“沈初檸,已經三點半了,你人呢?”

我冇回答,反問他:“你現在站在哪兒?”

“春信站,木棉花樹底下。”

“你穿著什麼衣服?”

“黑色大衣和白色長褲。”

“花呢?”

“帶了,紅色山茶花。”

確實是我最喜歡的花。

我笑起來,透過從病房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彷彿真的看見了春信站台上抱著花的顧時帆。

如果可以,我也好想親眼看見這一幕。

“顧時帆,你真的去了啊。

那邊陡然沉寂了下來。

顧時帆咬牙切齒:“沈初檸,你在耍我?”

我心臟一痛,卻笑著回答:“是啊,我就是耍你。”

“顧時帆,你怎麼還和以前一樣,我讓你去哪兒你就去哪兒。是不是我讓你去死,你也會義無反顧地去死?”

那邊傳來顧時帆把什麼重重摔在地上的聲音。

緊接著,電話就被掛斷了。

我失神地看著天花板,下一秒,血腥湧上喉頭衝破齒關。

雪白的床單瞬間被染紅。

警報鈴聲穿刺樓層,索菲亞帶著其他護士慌亂地趕來將我推去手術室。

我也從一個小護士胸口彆著的袖珍鏡子中,看見了自己慘敗枯槁的臉。

顧時帆,我怎麼可能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模樣呢……

所以這輩子,我們還是彆再見了。

手術燈像17歲那年,春信站台的陽光一樣耀眼。

而我在恍惚中有看見了那個比光還耀眼的少年顧時帆。

他在下雨天為我撐傘,在路燈壞掉的黑夜裡為我護航。

他給我寫了五十二張小紙條,每一張紙條上都帶著茉莉花的香味。

而上麵不變地寫著一句話:“沈初檸,我喜歡你。”

刹那間,我心臟狂跳。

然而32歲的身體承載不住17歲的心跳。

下一秒,我從夢中驚醒。

還冇來得及緩口氣,就發現一直空蕩的病房竟然多了一個年輕女孩。

見我醒來,她一臉驚喜。

“沈女士,你醒啦!你有冇有哪裡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喊護士來?”

我擰眉看向她:“你是誰?”

女孩拿出一張名片自我介紹起來。

“沈女士你好,我是夏花出版社的編輯馮綿綿,幾年前與您有過聯絡。因為您一直冇回覆線上訊息,我就找了過來。”

“我們公司想將您寫的小說《春信》拍成電影,不知道您有冇有意願?”

我冇有說話。

女孩繼續勸:“這本書真的很感人,隻要把結局寫完……”

我冷漠地打斷了她:“這本書冇有結局,我也不會拍的,你走吧。”

《春信》是我當年在網上為了記錄自己和顧時帆之間的愛情故事,改編寫成的小說。

分手後我就冇有再更新過了。

我的死,就是這本書的結局。

我不想再多說,翻過身隻留一個背影給女孩。

女孩卻忽然小聲說了句:“顧時帆就是你書裡的男主吧?”

我渾身一僵,還冇否認。

女孩掏出手機打開了一段視頻:“他昨晚上了熱搜,就在你被搶救的時候。”

視頻裡,顧時帆酩酊大醉地坐在地上敲著一扇門,口中不斷叫著我的名字。

我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我和他分手後,短暫居住過的地方。

所有搪塞的藉口都被堵在了喉嚨裡。

女孩惋惜地說:“沈女士,我看得出來你們雙方都還愛著彼此。你為什麼不讓他知道你生病了呢?如果他知道,他一定會來陪你的。”

我笑了。

但比話先出來的,是眼淚。

“告訴他我得了肝癌?告訴他我就快死了?”

“讓他拋下一切來陪我,徹底毀了他的人生嗎?”

“我纔不會這樣做……”在女孩錯愕的目光中,我抹掉眼淚,“我不會打擾他的生活,更不想讓他知道我的死。所以,我不會同意拍成電影。”

“回去吧,彆再在我這裡繼續浪費時間,不值得。”

說完,我態度決絕地閉上了眼。

病房陷入寂靜。

冇一會兒,我聽見女孩起身離開的聲音。

我以為她會就此放棄。

可晚上,她又走進我的病房。

還代替了護士,來給我送晚餐的粥。

看著她用被燙到的手指捏住耳垂,我歎了口氣。

“你不用這樣的,我做了決定的事不會改變。”

女孩笑笑:“放心吧沈女士,我冇想再勸你了。我隻是突然覺得這裡風景很好,所以跟領導請了七天假留下旅遊。”

“陪你,隻是順便的。”

我沉默地用勺子攪動碗裡的粥。

剛想說什麼時,手機卻響起。

螢幕上閃動著一串冇有備註,但我卻爛熟於心的號碼。

我點了接聽,將手機放在耳邊。

顧時帆聲音沙啞:“沈初檸,我最後問你一次。”

“當年我們非得分手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這個問題,八年前顧時帆問過很多次。

在我掙開他的手,義無反顧地轉身離去後。

他站在雨中,對著我的背影撕心裂肺地質問。

“沈初檸,我們到底為什麼要分手?為什麼!”

我冇有回答他。

隻是很慶幸那天下了雨,讓我可以哭著離開而不被髮現。

冇想到時隔八年,這個問題似乎變成了顧時帆的執念。

我深吸了口氣,輕聲開口:“答案重要嗎?”

“顧時帆,我已經結婚了,請你彆再來打擾我了,行嗎?”

顧時帆的語氣驟然冷沉:“你結婚了?”

“是啊。”我麵不改色地撒謊,“和你分開第二年我就結婚了,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我丈夫給我買了一棟彆墅,還在後花園裡種滿了我喜歡的山茶花。”

“我們養了一貓一狗,貓叫麻婆,狗叫豆腐……”

“沈初檸!”顧時帆厲聲打斷了我。

我如他所願冇再說下去,可他也不出聲了。

半晌,他掛斷了電話。

我垂眸斂眉,舀了勺已經涼透的粥送進嘴裡。

馮綿綿看著我,把我被打斷的那句話給接著說完了:“貓叫麻婆,狗叫豆腐,麻婆喜歡在花園裡曬太陽,豆腐喜歡給麻婆當靠枕。”

“這些話是你在小說裡寫過的,是你曾經幻想和顧時帆的未來吧。”

我頓了下,冇說話。

直到吃完那碗涼粥,我才點了點頭:“是。”

這就是顧時帆忽然生氣的原因。

在我們最相愛的時候,我曾躺在他的懷裡和他一起構思未來。

我說,等他出了名賺了錢,要給我買一棟大彆墅,種滿我愛的花。

我們要一起養一隻貓和一隻狗,取名麻婆和豆腐,因為麻婆豆腐是我們倆都最喜歡的菜。

馮綿綿冇再說什麼,讓我好好休息後就離開了病房。

可惜,這一晚我冇能好眠。

我夢見了八年前。

在我決絕並迅速地離開後,顧時帆又給我打了很多電話,發了很多簡訊。

我知道最好的做法是換掉手機卡,徹底和顧時帆斷了聯絡。

但我終究冇捨得手機裡的那些美好過去。

所以隻能不回覆,營造出一種他的訊息石沉大海的假相。

但其實,我並冇離他太遠。

我悄無聲息地搬到了他出租屋的對麵。

每天看著他出門,看著他回家。

聽著他深夜在家裡酗酒痛哭,我在一牆之隔,也靠著牆流淚。

再後來,顧時帆有了點小名氣,有了經紀人,就搬離了那裡。

我就喬裝打扮,混在他的粉絲裡去片場看他,去機場看他。

夢醒了,天還冇亮。

我撐著坐起來,拿起手機又看了一遍顧時帆拿到影帝的視頻。

他站在聚光燈下雙手接過獎盃,謙虛地說著獲獎感言,說他的來時路。

他提起出租屋,提起泡麪,提起永遠冇有熱水的浴室。

字字句句都有我的影子,卻再冇有提過我的名字。

我並不難過,反而慶幸。

慶幸顧時帆終於擺脫過去,過上了全新的生活。

身體裡突然傳來燒灼般的痛感。

我放下手機,正想喊人來給我打一針止痛藥。

馮綿綿卻神色慌張地闖了進來,聲音輕顫。

“初檸姐,你看到微博熱搜了嗎?”

“顧時帆他瘋了!”

她將手機遞到我的麵前,隻見熱搜上掛著醒目的幾行字。

影帝顧時帆天價尋找前女友

顧時帆的真愛白月光

將詞條點開,昨夜淩晨,顧時帆發了一條微博——

【尋找前女友,提供線索者,本人重金酬謝。】

下麵附帶著我高中時的一寸照,以及姓名和出生年月日。

短短幾個小時,評論區已經淪陷。

有人說在醫院看見過我,有人說在機場看見過我。

真真假假的訊息混在一起,幾乎要將微博的服務器逼到崩壞。

我攥緊手機,指尖捏得發白。

我第一次主動撥通了顧時帆的電話。

“顧時帆,你到底想乾什麼?”

這次,臨危不懼的人換成了他。

“看到微博了?如果你願意主動來見我,我就把微博刪了。”

“否則,遲早有一天我也會知道你在哪兒的。”

我心口一堵,喉間湧上血腥。

還冇來得及嚥下,索菲亞走進了病房對我說。

“沈女士,你的安樂死申請已經通過了。”

病房裡靜了下來。

耳旁,顧時帆的呼吸聲變得紊亂。

“你在國外?那是什麼地方?”

索菲亞說的是荷蘭語,顧時帆聽到了她的聲音,卻聽不懂她說了什麼。

這種陌生的語言似乎讓顧時帆生出一種真的找不到我的慌亂。

他不再維持偽裝的鎮定,急切的語氣像是要證明什麼。

“沈初檸,你以為你躲到國外去,我就找不到你了嗎?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我突然說:“顧時帆,對不起。”

那邊忽然安靜了下來。

我一字一句:“你這麼執著的找到我,不就是想聽我說對不起、說我當初後悔離開了你嗎?我可以說對不起,但我從來都不後悔自己做的決定。”

“彆再繼續找我了。”

顧時帆的聲音帶上了顫抖:“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我死死咬牙,忍著心臟幾乎要被撕裂的痛回答。

“是。”

顧時帆沉默了很久,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

“好,沈初檸,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祝你幸福。”

電話被掛斷的瞬間,手機從我掌心脫落。

大片大片的紅色染紅了我的視線,我聽見馮綿綿驚慌失措地喊我,可我已經說不出話了。

索菲亞上前推開了馮綿綿,用純正的荷蘭語問我是否現在就進行安樂死。

我張了張嘴。

馮綿綿卻紅著眼死死拉住索菲亞的手臂:“你們不能讓她就這樣去死!”

“初檸姐!初檸姐你堅持住,我去找人救你!”

她在我模糊的視線裡離開。

我拚儘全力,對索菲亞做了個手勢。

那是我們約定好的暗號,意味著要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真的,好捨不得這個世界。

再次從昏迷中醒來,已經是一天一夜後。

馮綿綿坐在病床邊,一雙眼睛又紅又腫。

“初檸姐……”

我有些費力的開口:“你其實,冇必要難過的。”

馮綿綿又哭了起來:“不是的,從你連載《春信》的時候我就是你的粉絲了,我當編輯也是希望有一天能夠見到你。”

“我不想你死掉,你這麼好的人……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你得這樣的病……”

我很想抬手摸摸她的頭,讓她不要這麼傷心。

可我已經冇什麼力氣了。

“綿綿,謝謝你在我最後的時光裡陪伴我。”

“我死後,就請你幫我處理掉我的所有東西吧,包括我的骨灰。”

馮綿綿停止了抽泣,安靜地看向我。

我繼續說:“我賬戶上還有一筆錢,不多,本來想捐掉的,現在就留給你當作辛苦費吧。”

馮綿綿搖頭,剛要拒絕。

我含著淚看她:“你拿了錢,我才能放心,把我的身後事交給你啊。”

說完,我看向天花板,長長地吐了口氣。

“如果……還能再看一次紅色山茶花就好了。”

馮綿綿猛地站了起來:“我去給你找!初檸姐,你等我,我一定給你找到!”

不等我阻攔,她就衝出了病房。

看著她的背影,我的眼淚打濕了枕頭。

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

當第一縷曦光穿過窗戶時,醫生和索菲亞一起走進了病房。

“沈初檸女士,你的身體機能已經非常糟糕,是否要進行安樂死?”

我看了眼門外,那個昨晚就跑出去的傻姑娘還冇回來。

荷蘭哪裡能找到紅色的山茶花呢。

我感受著全身刺骨的痛,點點頭:“是。”

索菲亞上前將我的所有東西都整齊地歸攏到桌子上,然後將我放平躺下。

我側頭看著被放在最上麵的手機。

昨晚,我將手機中3247張全都與顧時帆有關的照片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我冇有遺憾了。

“注射開始。”

醫生將藥劑紮進我的輸液管裡,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馮綿綿回來了。

“初檸姐!”

她撲到我的麵前,哭得撕心裂肺:“對不起,對不起……我冇能找到紅色山茶花……”

我笑著看她。

馮綿綿顫抖著握緊了我的手:“初檸姐,你有冇有話要留給顧時帆?”

我眼睫顫了顫。

沉默一瞬,我終究還是承認。

“有。”

馮綿綿立刻起身拿起我的手機,手忙腳亂地撥通了顧時帆的號碼。

可是擴音裡隻傳出長久的鈴聲,無人接聽。

馮綿綿急到崩潰。

“顧時帆,你接電話啊!”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嘟、嘟、嘟……”

我在冰冷的嘟聲中,不甘地閉上了眼。

卻又在一片白光中看見了17歲的少年站在春信站台上,抱著紅色山茶花衝我笑。

“顧時帆……”

“我好想你。”

“轟隆”一聲雷響,閃電劃過天際,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顧時帆猛地從夢中驚醒,心臟傳來的強烈痛楚讓他止不住地大口喘氣。

他捂住心口,深深蹙眉。

這種好像失去了什麼的空虛感與不安是怎麼回事?

他緩了片刻,起身想找手機。

然而一抬眼,地上隻有幾十個喝空了的啤酒罐,提醒著他昨夜放縱酗酒的事實。

顧時帆的頭後知後覺地痛了起來。

他重新倒在沙發上,蓋住眼睛長長地吐了口氣。

他很久冇喝過這麼多酒了。

上一次,還是八年前,沈初檸離開的那天。

這女人真狠啊,不管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都能說出最刺痛他的話。

結婚、種山茶花、養豆腐和麻婆……

她怎麼能把和自己幻想過的生活,去和彆的男人一起過?!

她怎麼能那麼輕鬆地說出“對不起”三個字?

她怎麼能說,再也不想見到他這種話……

整整八年,每一個夜晚他都在替沈初檸找理由,找藉口。

告訴自己,她的離開一定有難言之隱。

可原來,冇走出那個雨天的人隻有自己。

隻有他還一直活在過去,活在那個小小的十五平出租屋。

滾燙的眼淚像開水澆在心頭。

顧時帆失神地望著天花板,忘記了有多少個日夜,他是想著能再見沈初檸一麵,才堅持下來的。

現在,好像再也冇了堅持的理由。

他站起身找了一圈,纔在牆角找到螢幕碎裂的手機。

纔想起昨天接完電話後,他就把手機砸了出去。

剛想摁亮螢幕,顧時帆忽然意有所感,抬頭看向了玄關。

玄關的櫃子上擺放著那天去赴約見麵時,他給沈初檸買的紅色山茶花。

當時他因為憤怒重重地將花束扔在了地上。

可看著那散落的花瓣,他最後還是不捨地給撿了回來。

這幾天,花一直開得很好。

可一夜之間,竟然全都凋謝了。

那股強烈的不安再次席捲而來。

顧時帆摁亮了螢幕,隻見上麵顯示著一條未接來電。

【上午7點15分,沈初檸,響鈴22秒】

他下意識想回撥過去。

可又想到沈初檸說的話,他的手頓在半空,最終還是冇有摁下去。

算了,她打電話來,一定是想質問微博怎麼還冇刪吧。

顧時帆打開微博,將那一條“尋找前女友”的內容刪除。

然後重新釋出:【我找到她了,她過得很好,不希望再被打擾。我祝她幸福。】

顧時帆關了手機,無邊無儘的黑暗再次將他淹冇。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很茫然。

因為他從未想過,顧時帆的人生冇有沈初檸,該怎麼繼續下去。

就這樣睜眼到了天亮。

早上八點,經紀人推開了顧時帆家的大門。

看見滿地的啤酒罐和倒在沙發上頹廢的顧時帆時,經紀人什麼也冇說,隻是歎了口氣。

這樣的場景,他早就見慣了。

他也比誰都清楚,顧時帆是靠想著沈初檸,才走到影帝這一步的。

經紀人熟練地繞過垃圾坐到顧時帆身邊。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是今天有個粉絲見麵會你必須得參加,起來洗把臉吧。”

顧時帆冇說話。

但經紀人知道他在聽,就繼續說:“這次見麵會,會來一些國外粉絲,公司給你請了專業的翻譯,等下人就到了。”

就像石子投進死水灣,蕩起了一層漣漪。

雙眼空洞的顧時帆忽然眼睫一顫。

半小時後,翻譯進門。

顧時帆打開手機,將最後一次和沈初檸的通話錄音點開,播放了一遍那句陌生的外語。

“你能聽出這是哪國語言嗎?”

翻譯隻愣了一下便點頭:“是荷蘭語。”

顧時帆的手狠狠一顫,心臟狂跳得像要衝出胸腔:“那你能翻譯出來這句話嗎?”

翻譯點頭,卻又猶豫地聽了一遍。

而後,他欲言又止地望向了顧時帆。

“說這句話的人,在對一個姓沈的女士說……她的安樂死申請已經通過了。”

一瞬間,顧時帆心跳停止。

他僵硬地伸出手抓住翻譯,聲音顫得快連不成字句。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翻譯嚇到愣住,經紀人趕忙上前將他從顧時帆的手中解救出來。

“時帆,你冷靜一點!”

顧時帆雙眼猩紅,額頭上、手臂上,全都用力到青筋凸起。

“他說沈初檸通過了安樂死申請!你讓我怎麼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

“你告訴我,他在騙人對不對?”

“沈初檸不會去申請安樂死的……她說她結了婚,丈夫對她很好,他們還養了貓和狗。她健健康康的怎麼會申請安樂死!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我不相信……我要去找她。”

他掙開經紀人,拿出手機就去訂飛往荷蘭的機票。

可他手抖得太厲害,視線也被淚水模糊,點了好幾次都冇點開軟件。

“林哥,你幫幫我,幫我買機票,我要去荷蘭找她。”

都說悲傷是會傳染的。

看著顧時帆這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經紀人的心裡也堵得厲害。

他接過手機,替顧時帆買了最早一班去荷蘭的航班。

“需要我陪你去嗎?”

顧時帆搖了搖頭。

他擦乾眼淚,走到玄關拿出帽子和口罩,攥著手機獨自走出了大門。

當天,顧時帆工作室釋出了一條聲明。

藝人顧時帆因身體原因暫停一切活動與工作,歸期,未定。

之後三個月,經紀人都冇再見過顧時帆。

隻有三天一通的電話,證明他還活著。

三個月後,顧時帆回了北京。

經紀人接到訊息後第一時間趕到他家。

看見顧時帆的那一瞬,他幾乎冇有認出顧時帆。

“時帆?”

顧時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睛裡一絲光都冇有了,底下的黑眼圈更是看得人心驚。

聽到聲音,顧時帆抬頭看了一眼。

下一秒,眼淚就落了下來。

“我找不到她……”

“我把荷蘭所有地方都找了個遍,我拿著她的照片一個個去問,可他們都說冇見過她。”

“你說她是不是又騙了我?她根本就冇在荷蘭,安樂死也都是假的……她就是不想看見我。”

經紀人想到手裡的本子,一時哽得說不出話。

沉默許久,他才上前:“時帆,你消失太久,你的粉絲們都等著你的訊息。”

“還有……我幫你選了一個劇本,我帶來了,你看看吧。”

他將一個劇本放在顧時帆麵前。

顧時帆看著上麵的字,扯了扯嘴角。

“不了,林哥,宣佈我退圈吧。”

“這些年我賺的錢,你都拿去當作公司的賠償,我一分都不要。”

經紀人固執地將那劇本塞進他的手中。

“你先看一眼,就一眼。”

他強勢地翻開第一頁,逼著顧時帆去看。

顧時帆剛要推開,卻在看見第一行字時就狠狠怔住。

【第一次與她見麵,是在荷蘭的療養院。】

【那時候,她已經很虛弱了……】

顧時帆渾身一震,奪過劇本快速地翻看了起來。

裡麵冇有提起真實的人名,可提起了春信站台,提起了紅色山茶花。

提起了十七歲少年少女紅透了臉的愛戀,提起了十五平的出租屋,提起了女孩離開男孩時無法言說的秘密。

顧時帆猛地站了起來:“寫這個劇本的人在哪兒?我要見她!”

四個小時後,顧時帆坐在了娛樂公司的會議室裡。

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時,他下意識站了起來,連心跳都被牽著。

“初檸……”

門被推開的那瞬,顧時帆脫口喊出心尖的名字。

可聲音卻在看見來人時戛然而止。

“顧先生你好,我叫馮綿綿,是這個劇本的作者。”

不是沈初檸。

顧時帆僵在原地,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你是誰?”

不等馮綿綿回答,顧時帆紅著眼上前掐住了她的肩膀:“你是誰?你為什麼知道沈初檸和我之間的故事?你和沈初檸是什麼關係?!”

“是她讓你來的對不對?她現在在哪兒!”

馮綿綿冇有回答,隻是紅著眼看著他。

不是因為痛。

而是因為那個名字,那個一提起就會讓她忍不住落淚的名字。

顧時帆大喊:“回答我!”

“……她死了。”

“在三個月前,在荷蘭,以安樂死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顧時帆立刻就想破口大罵。

可下一瞬,他的喉嚨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看見麵前這個女孩的包上,掛著一個木棉花的掛件。

那是他十七歲時送給沈初檸的。

那年,沈初檸承諾他,永遠都不會將這個掛件摘下。

除非……

“除非我死了!顧時帆,如果有一天你看見這個掛件出現在彆人手裡,那就一定是我死了。”

“到時候你不準難過,也不要傷心。”

“你要帶著我的那份愛,繼續好好活下去。”

十七歲的沈初檸站在春信站台上,抱著紅色山茶花這樣衝他笑著說道。

顧時帆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聽不到了。

“不可能……她怎麼會死?你在騙我,你一定在騙我!”

“是她叫你來這麼和我說的是不是?你告訴我實話,我可以不去找她,隻要你告訴我實話——”

馮綿綿從包中拿出了一摞整齊的紙張,放在了顧時帆麵前。

“這是初檸姐的病曆,她得了肝癌,和病魔抗爭了整整八年。”

顧時帆渾身一震:“八年?”

看著厚厚的一摞紙,顧時帆被定在了原地。

八年。

八年前,沈初檸突然提出分手,毫不猶豫地決絕地離開了他。

不管他怎麼挽留,怎麼乞求,都冇有讓她回一次頭。

他隻能相信沈初檸留下的那個理由,相信是因為自己不能給她更好的生活。

所以他拚了命地往上爬,不斷地登高。

他想著有一天成功地出人頭地,和沈初檸再見麵。

告訴她,自己有能力給她更好的生活了。

可結果,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顫抖著接過沈初檸這八年的人生。

白紙黑字,字字句句都在訴說,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過得並不好。

心口好像破了一個大洞,涼風呼嘯,病曆上的每個文字都變成了荊棘,將破碎的心臟緊緊的束縛住。

他寧願沈初檸是真的因為嫌棄自己才離開的!

“她為什麼不告訴我……”

顧時帆的聲音哽咽得好像能被風吹散:“在她那麼痛苦的時候,我明明應該陪在她身邊的!她怎麼能什麼都不告訴我,就連最後一句話……都不能跟我說。”

聽到這兒,馮綿綿強忍的情緒終究崩潰。

她上前拽住顧時帆的衣領,聲音嘶啞地質問:“她想跟你說的,是你冇有接她的電話!”“你為什麼不接她的電話?為什麼要讓她帶著遺憾離開!”

電話?

顧時帆瞳孔驟縮,那個冇有被接通的電話一下子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竟然是沈初檸最後一通電話……

他在乾什麼?

他因為聽到她結婚的訊息痛苦不已,徹夜宿醉。

顧時帆的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整個屋子安靜下來。

隻剩下兩個人隱忍的哽咽。

馮綿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她偽裝成粉絲縮在螢幕後麵關注你的點點滴滴。”

“將一切思緒都埋在心裡。她不想打擾你現在平靜美好的生活,自己被病痛淹冇,倔強的對你說狠話,想讓你徹底的走向新的生活……”

顧時帆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沙啞到了極致。

“沈初檸現在哪兒?她的……骨灰,埋在什麼地方?”

“帶我去見她,求你。”

國際航空在14小時內跨越兩大陸地板塊,從中國上海,抵達荷蘭阿姆斯特丹。

終於,相隔八年,顧時帆見到了沈初檸。

廣闊的墓園,沈初檸占據了小小的一塊。

顧時帆看著那塊小小的,比周圍都新的墓碑,彷彿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靈魂與軀殼失去連接,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墓碑前。

而後“撲通”一聲,直挺挺的跪在了石板上。

膝蓋與撞擊地板,像一聲沉悶的心跳。

顧時帆擠出一個難看的笑,伸手顫抖的撫摸著墓碑。

眼淚洇濕地板,聲音輕的像喟歎。

“初檸,你看,我還是找到你了。”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起來。

顧時帆渾身都被淋濕了,但他依舊冇有鬆開墓碑的打算。

馮綿綿始終站在不遠處,冇有上前打擾。

她在心裡跟沈初檸道歉。

抱歉,還是把你的病和離開告訴了顧時帆。

我隻是覺得每個人都該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而且,你也想見到他對吧?

雨聲淅淅淋淋。

顧時帆在這樣的雨聲中,想起了和沈初檸的第一次見麵。

26路公交車,春信站台。

他第一次見到沈初檸,那個比陽光還要燦爛的女孩。

春天的陽光打在她的側臉,近似透明的汗毛像一層細密的金箔刻畫著她的輪廓。

她好漂亮。

那是顧時帆心底蹦出來的第一句話。

他看著沈初檸的眼睛出了神,在心裡想,如果她能轉過頭來看他一眼,那該多好。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沈初檸就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一樣,朝他看了過來。

那一瞬,顧時帆的心跳停止了,大腦也一片空白。

以至於他冇有聽到頭上傳來的聲音。

“嗵”的一聲,打著旋從樹上飄落的木棉花砸在了他的頭上。

他捂著頭皺眉,卻看見沈初檸的笑容。

因為她的笑容,顧時帆忘了痛。

那時候他就出現了一個念頭,一個強烈的念頭——

他想一輩子都能看到這個笑容。

可是,他冇能做到。

“初檸……”

恍惚間,顧時帆從被雨水淋濕的模糊視線裡好像看見了沈初檸的身影。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是在醫院。

馮綿綿坐在病床邊:“或許我不該帶你來的。”

顧時帆眼神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很久後才說:“初檸……她把我們的事都和你說了嗎?”

“冇有,更多的事情是我在初檸姐寫的小說裡看見的。我來找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強弓末弩了,我很遺憾……冇有讓她在走之前看到紅色山茶花。”

顧時帆的眼睫狠狠一顫。

“我也忘記給她帶一束了……”

他忽然起身,拔掉針就要下床。

馮綿綿連忙攔住他:“你要去乾什麼?”

顧時帆眼裡都是執念:“我要讓她看見紅色山茶花。”

“這裡冇有的!”馮綿綿再次紅了眼,“我找了很久,都冇有找到,你也找不到的!”

顧時帆卻根本聽不進去。

他固執地等到了天亮,然後在荷蘭的花店一間間找了起來。

馮綿綿冇有想到,竟然真的被顧時帆找到了。

那束紅得鮮豔的山茶花被顧時帆抱在懷裡,不知怎麼,馮綿綿竟然看見了沈初檸的身影。

顧時帆把花束鄭重地放在了沈初檸的墓前。

“葬在這裡,是她的心願嗎?”

馮綿綿點了點頭:“嗯,她說這裡風景很美,說死後葬在這裡,應該會心情很好。”

顧時帆扯了下嘴角。

那是個極其悲傷的笑容。

“那等我死了,也把我葬在這裡吧。”

馮綿綿怔了一下:“你要做什麼?你該不會是想……”

顧時帆慢慢站起身,打斷了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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