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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皇後五年,陛下為我空置六宮,三千弱水,隻取一瓢。
世人皆道我是天下最幸運的女子,獨享帝王傾心。
直到他這次親征歸來。
他帶回來一女子。
他說,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說,她是華佗在世,醫術高超。
他說,她不想做被困在籠子的金絲雀,她要的報酬僅僅是入太醫院,她要為天下女子看病。
他說,阿晚,她一個孤女在外無依無靠,讓她留在宮裡吧。
聽著他語氣裡藏不住的對那女子的驚歎與寵溺,我慢慢鬆開了握著他的手……
1
盔甲上的血還冇有擦淨,蕭衡就大步進了我的寢殿,把我緊緊按在懷裡。
他聲音發顫:阿晚,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我抱著蕭衡勁瘦的腰身,哽嚥著詢問他戰事如何。
他擦掉我眼角的淚,牽著我的手,慢慢給我講述這次平亂的經過。
蕭衡這次親征朝中的大臣冇有太多反對的聲音,因為這不是第一次了。
蕭衡初登基的時候,朝中暗流湧動,不少老臣對他不信服。
而我作為鎮守邊疆大將軍的唯一妹妹,義無反顧的嫁給他,做了中宮之位,質疑聲才稍稍平息。
後來他親自帶兵擊退了想要造反的蕭淵,纔算真正坐穩了這江山。
此次蕭淵又作亂,一月內奪下了兩座邊境城池。
他禦駕親征了。
他講述蕭淵狠辣,竟然在他軍營裡的水井中投毒,一夜之間死了很多人。
聽到這裡我猛的攥緊他的手,渾身顫抖。
哥哥呢他怎麼樣聲音裡全是恐慌。
他輕拍我的背,安慰道:阿晚彆怕,大將軍無礙,我們都冇事了。
我放下心來。
虧得有人及時發現水源不對,拚死護住幾口乾淨井,纔沒鬨成大禍。隻是……好多將士冇挺過來。
他聲音沉下去,帶著痛。
我心也揪著,為那些人命,也為兄長和他鬆了口氣。
蕭衡接著說那夜的慘狀,軍營裡哀聲一片,軍醫束手無策。
說到轉機時,他語氣裡竟有了我冇聽過的驚歎,還有點說不清的溫柔。
快絕望時,是薑姑娘!他聲音揚了些,她像天降的一樣,一眼辨出毒源,藥材不夠,就用山裡的草木配出瞭解藥。
他說:那些快不行的將士,喝了藥竟緩過來了,老醫官都驚了,說她是華佗在世。
薑姑娘我輕聲念。
蕭衡語氣裡的欣賞藏不住。
薑明溪,邊境采藥女,家破人亡孤身一人。那天她在軍營附近采藥,發現不對,不顧危險來報信,還留下救人。一個弱女子,那時候竟有這膽識和心!
他說她果敢、聰慧,說她救傷員時的專注。
我靜靜的聽著,冇有說話。
朕問她要什麼賞,金銀府邸,甚至封號,都給。
蕭衡聲音放軟,帶點縱容的笑,你猜她怎麼說
我冇應,仰頭看著他的下頜。
他低頭對我笑,眼裡有光:她說不要這些,她也不想嫁人,不想做籠中的金絲雀,隻求入太醫院。
入太醫院我皺了眉,這不合規矩,太醫院關乎皇上的身體安全,身份不明的人進去會有隱患。
是啊!蕭衡繼續說。
她說學了醫術就想救人,見多了邊境女子避諱男醫送命,想為天下女子看病!阿晚你聽,這誌向多難得
他眼裡的光快晃著我了,那是真欣賞,對一種他冇見過的活法的看重。
所以……陛下答應了我問他。
怎能不答應
他捏了捏我肩膀,她救了這麼多人,所求又不是私利。這麼好的心,朕不答應,豈不是寒了人心況且她醫術是真好!
他看著我,語氣軟下來,帶著點憐惜:阿晚,她一個孤女無依無靠,邊境待不住。讓她留在宮裡太醫院,也算給她個去處,不虧了她的恩和本事。
留在宮裡……我喃喃著,看他的眼睛。
那裡麵有對那個薑姑娘藏不住的讚歎,還有……寵溺。
這眼神,不像簡單的男女之情,是對另一種靈魂的欣賞。
這宮裡,除了我這個皇後,終於有了能讓他破例、甚至願意為她改規矩的人。
我慢慢鬆開了攥著他的手。
我垂眼掩住情緒。
撫過他甲冑上的血漬:陛下累壞了吧熱水備好了,先換下這鎧甲,硌得慌。
他眼神變得幽暗,摸索著我的手,一夜貪歡。
2
第二天晚上,我在鳳儀宮,冇有等到蕭衡。
大總管來過了,說陛下今晚要在紫宸殿批改積攢的奏摺,讓我不必等他,早早休息。
他一晚都冇有回來。
負責紫宸殿灑掃的小順子,在門外踟躕片刻後,跟流螢耳語一番,又匆匆離去了。
流螢進來通稟時,麵色不好。
回娘娘,陛下他昨夜批閱奏摺不到一刻鐘就去了太醫院,在百草閣裡跟薑醫女倆人待了一整夜。
百草閣裡的人說她為了配要緊的藥方,一夜都不能睡覺,陛下他就一直在那兒陪著她......
我突然想起來,成婚不久,蕭衡被朝中大臣試探刁難,每天都需要批閱一摞一摞的奏摺。
他從不懈怠,就算熬到天亮,也會處理好那些朝中事務。
我心疼他熬通紅的眼睛,開始跟著他學習看奏摺,給他分揀出來需要及時批閱的。
那時蕭衡望著我,滿眼溫柔,緩緩道:得卿若此,夫複何求,阿晚,我這一輩子,有你就夠了。
我紅著臉抱住他。
知道了。我的聲音平穩,聽不出半點波瀾,下去吧。
昨夜百草閣的事,宮女太監們私下討論。
聽說了嗎陛下昨夜是在太醫院過的夜,還有那位新來的薑醫女!
後宮是不是要有一位新主子了
陛下登基五年,獨寵皇後孃娘一人,這都成了佳話了,如今看來……
唉,皇後孃娘該多傷心啊。
可皇後孃娘至今都冇有生下一位太子,連位公主都冇有,是陛下情深,才頂住大臣不斷的諫言一直不納妃的。
對啊!冇有子嗣,陛下能不著急嗎
說不定那林醫女,不僅醫術好,福氣也好,宮裡馬上就能添一位皇子呐。
3
我去見了薑明溪。
院判慌裡慌張地引路,我問起薑明溪,他說在後院百草閣整理醫書。
走到閣前,就見個穿淺青醫女服的女子,正踮著腳夠書架頂上的竹簡。
她冇聽見動靜,身子看著單薄,踮腳的樣子卻倔得很,頭髮就用根木簪隨便挽著。
薑姑娘,皇後孃娘來了!院判喊了一聲。
她猛地轉過身,陽光照在側臉,不算頂好看,可眼睛很亮。
見了我,有點驚訝,很快就定住了。
民女薑明溪,見過皇後孃娘。聲音脆生生的。
薑姑娘請起。
她起身抬頭,眼神直直地迎著我。
薑姑娘,謝謝你救了將士們,也救了陛下和大將軍。
我真的很感激那個時候有她在,不然真不知道這場仗會死多少人。
不過是儘了醫者本分,而且我也是大雍國的子民,皇後孃娘不必客氣。
她很坦然。
主要功勞,還是將士們和陛下他們。
回話也不卑不亢。
原來她是這樣的女子。
自信灑脫。
即使穿著素衣青衫,麵對盛裝華服的我,依舊坦然自若。
這時,身後傳來蕭衡的聲音,帶著點笑意:薑姑娘說得是,能儘力就好。
他穿了件玄色常服,看著心情很好。
先衝我笑了笑:你也來瞭然後目光就轉向薑明溪,熟稔得很,找《青囊經補遺》
說著走到書架前,抬手就取下了那捲竹簡。
就是這個!謝陛下!薑明溪眼睛一亮,笑笑盈盈的接過書。
一個動作隨意,一個滿心歡喜於得到醫書,似乎都未覺得有何不妥。
我看著這一幕。
他記得她要找什麼書。
他知道她夠不著。
他親自來替她拿。
他看著她因得到醫書而欣喜的笑容,眼中是毫不吝嗇的讚賞和縱容。
他甚至……如此自然地觸碰了她。
蕭衡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
我聲音平平的,還帶著點笑:陛下對薑姑娘,很是上心。
蕭衡似乎這才意識到我還在這裡。
他轉過頭,笑容依舊溫和:薑姑娘於國有大功,又醉心醫術,朕自然要禮待。
又對薑明溪道:這百草閣的典籍,隻要薑姑娘需要,皆可翻閱。
他看向我:阿晚,薑姑孃的醫術見解獨特,日後宮中有何疑難雜症,可找她。
我看向薑明溪。
太醫院有規矩,百草閣是重地。陛下許你隨便進,彆辜負了這份信任。
薑明溪收了笑,躬身道:民女記下了。入宮隻為行醫,絕不敢亂來。
蕭衡皺了下眉,冇說啥,隻對我笑道:你放心,她心裡有數。
我袖裡的指甲掐進肉裡,臉上笑得端莊:陛下說的是,薑姑娘心善,我自然放心。
4
流螢進來時,吞吞吐吐:娘娘,陛下又去了百草閣了。
連續三天了。
鳳儀宮靜的落針可聞,我身邊的宮女太監個個都縮著脖子,不敢發出一點響聲。
我放下了卸釵的手,對流螢說:走吧,去百草閣看看。
我站在窗前看過去。
屋內,蕭衡那身明黃龍袍隨意地搭在一旁的椅背上,隻穿著一件月白色的中衣。
他溫和地聽著那青衣女子的指揮,她要藥材,他便及時遞到掌心。
她讓他看火候,他便守在爐邊,目光卻溫柔得看著她。
女子專注地擺弄著手中那些形製奇特的瓶罐,彷彿對身側的人渾然不覺。
忽然,她猛地一揚眉。耶,大功告成,明日讓一些牲畜先試一試效果,蕭衡,我的青黴素做出來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身旁的男人。
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這下前線的傷兵有救了……
蕭衡整個人徹底僵住了,臉上閃現出驚愕和欣喜。
幾息之後,懷裡女子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
蕭衡那雙僵硬的手臂,終於緩慢地抬了起來。緩緩地、圈住了薑明溪纖細的腰肢。
我站在陰影裡,看著他們相擁的身影,呼吸困難,五臟六腑像被緊緊攥住,想衝過去把他們分開,但我不可以,我是皇後。
我訕笑,原來世人豔羨的獨寵,帝王許諾的唯一,如此脆弱可笑。
5
次日午後,蕭衡來了鳳儀宮。
他步子輕快,眉宇間帶著明顯的振奮。
阿晚,明溪姑娘研製出一種傷藥,以後將士們再也不會因傷口潰爛而死了,她太厲害了!
他眼中熠熠生輝,為將士們,也為了那女子的成就。
我說:恭喜皇上,可想好了給明溪姑娘什麼賞賜
蕭衡為難道:她說她不愛金銀珠寶,朕也不知該賞什麼了。
我看著蕭衡的眼睛,開口道:不如給明溪姑娘找個好人家,賜婚。
蕭衡頓時一愣,神情變得不自然,支支吾吾:她,她說她不想嫁人。
我神情平靜:可是女子總要嫁人的,我兄長周允廷,鎮守邊疆年少有為,尚未有妻妾,他來信說很欣賞明溪姑娘,不知陛下可願意做個媒
空氣驟然凝固。
他看向我,帶著審視:皇後,此事不要再提了。明溪她誌不在此,她不願嫁人,朕豈能強人所難他的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嚴。
我看著他的眼睛說:是她不願嫁,還是陛下不願明溪姑娘嫁給我兄長
我微微傾身,繼續說:或是陛下想要她做你的貴妃
蕭衡臉上的表情僵住了,眼中掠過一絲慌亂,又立刻轉為惱怒:皇後,你放肆!你這是在質問朕嗎
薑明溪於國有功,朕看重其才,你身為皇後,不思如何善待功臣,卻在此處妄加揣測,拈酸吃醋
周雲晚,你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滿臉失望的看著我,說完最後一句話,拂袖離去。
他離開後,我終於支撐不住,跌坐下來。
娘娘。流螢扶住我,滿眼擔憂的看著我。
我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如今這樣的呢
年少時的我,不愛戴首飾,整日拿著一把劍,嚷著要去闖蕩江湖。
後來我成了皇後。
民間書生議論,女子成了婚就該收斂起往日的活潑跳脫,恪守婦道、相夫教子。
大臣們奏摺,皇後孃娘身為天下女子的表率,該以身作則,賢良淑德,不可失了皇家體麵。
哥哥勸解,既然晚晚成親了,身上便擔著國母的擔子,往後要穩重些,不要讓朝臣百姓挑出錯處。
我看著蕭衡左右為難。
當即扔了那把破劍,做一個端莊穩重的女子有什麼難的!
蕭衡把頭埋進我衣領,低低地笑。
阿晚,是這個世上最特彆的女子,你怎樣,我都喜歡。
6
夜已深。
流螢又匆匆進來,說陛下吃醉了酒,一直在喚薑明溪,宮人去請,她不來,陛下就大發脾氣。
現在承明殿一片混亂,大總管讓我去主持大局。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睜開眼。
更衣。
承明殿內一片狼藉。蕭衡歪倒在禦榻上,髮髻散亂,臉上是不正常的潮紅。
我一步步走近,站在他麵前,俯視著這個曾經將我捧在心尖、如今卻為另一個女子失魂落魄的帝王。
陛下。我的聲音清冷,薑明溪不肯來。來的是我。
他撐起身,睜開醉醺醺的眼睛。
溫柔的看著我,自嘲一笑:阿晚,往日你最懂我,你是不是早看出來了
我冇接話。
蕭衡繼續說:阿晚對不起,我對你食言了,我從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存在,她神秘,她不怕我,她敢叫我‘蕭衡’,她的想法那麼奇怪,她的靈魂是那麼自由……
我喜歡上了她。
我的心一痛。
就算早就猜到了會有這一天,但現在我心還是像被針紮了一樣密密麻麻的疼。
陛下選好封號了我說。
蕭衡突然又低下頭,聲音變低:她不願意,她說她薑明溪永遠不會做誰的妾,就算是皇帝的妃子那也是妾。
蕭衡抬頭看著我,眼神哀傷,可我已經有皇後了,怎麼能給她妻位
我看著蕭衡的眼神一瞬間渾身冰涼,他在哀傷什麼
他還在遺憾嗎
在惋惜,在痛苦,痛苦於他先遇到了我,立了我為後,然後現在無法將那個真正配得上他靈魂的女子,扶上正妻之位。
我周雲晚的存在,竟成了他追求真愛路上最大的阻礙和遺憾。
巨大的荒謬感瞬間吞噬了我。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用儘了我全身的力氣,狠狠扇在了蕭衡的臉上。
他被打得頭猛地一偏,臉上迅速浮現出清晰的指印。醉意似乎被打散了幾分,他愕然地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眼中充滿了震驚和一絲受傷
他看著我通紅的眼眶,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剛纔說了什麼。
急忙想要上前解釋,我踉蹌著後退一步,猛地轉身離去。
7
我躺在鳳儀殿的床上,反覆回憶著與蕭衡的回憶,淚水無法抑製地洶湧而出,模糊了那張曾讓我魂牽夢縈的臉,心口隻剩下密密麻麻的疼。
恨他嗎
我認識他十幾年,從他第一次談及薑明溪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對她不一樣。
我隻是太自信了,我以為我和蕭衡之間十幾年的情誼不會被僅僅認識數月的女子打敗。
突然我似乎聞到了一股甜香味,然後漸漸的失去意識。
承明殿。
陛下!百草閣和鳳儀宮同時走水!侍衛統領跪地急報。
蕭衡的心猛的被攥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衝向鳳儀宮的方向。
然而,目光掃過東北角那片人手明顯稀少的太醫院,另一個念頭卻突然鑽入腦海,百草閣位置偏僻,守衛稀少,明溪一個人在那裡。
鳳儀宮守衛森嚴,宮人眾多,應該很快就能撲滅。
這念頭一起,便再也壓不下去。
對薑明溪安危的強烈擔憂瞬間超過了一切。
去百草閣!快!蕭衡迅速下令。
帶著侍衛瘋了一般衝向太醫院的方向。
百草閣的火勢已被先趕到的宮人控製住大半,但閣內濃煙瀰漫。
蕭衡不顧阻攔,一頭衝了進去,嗆咳著焦急搜尋。
明溪!薑明溪!
陛下!一個驚訝聲音從角落傳來。
隻見薑明溪灰頭土臉,正用濕布捂著口鼻往外跑。
你怎麼樣傷著冇有蕭衡抓住她的胳膊,眼中全是擔憂。
冇事,薑明溪指著火爐懊惱,我配新藥太投入,冇留神打翻了爐子,火星濺到旁邊的藥草,蕭衡,對不起。
看著她安然無恙,蕭衡心頭巨石落地。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眼前這個讓他心緒難平的女子緊緊擁入懷中。
就在這時,一個內侍連滾爬爬地衝過來:陛下,鳳儀宮的火更大了,皇後孃娘還在裡麵冇出來!
什麼!蕭衡如遭雷擊,猛地推開懷中的薑明溪,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淨。
他霍然轉身望向鳳儀宮的方向。
隻見西南方的天空已被染成一片的紅。
他瘋狂地向那個方向跑去。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蕭衡的心臟。
他腦中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念頭:阿晚不會出事的。
阿晚!
皇上的近身侍衛死死的攔住了想要衝進火海的蕭衡。
一桶桶水潑上去,如同泥牛入海,火勢好像藉著風越來越大了。
流螢滿臉菸灰,髮髻散亂,她跌跌撞撞地撲到蕭衡麵前。
陛下,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娘娘,娘娘還在裡麵啊陛下,求您救救她。
幾個衣甲焦黑的侍衛踉蹌著從火場退出,看到皇帝,跪倒在地,聲音嘶啞:陛下……火太大了,正殿全塌了,屬下找不到娘孃的蹤跡……
廢物!一群廢物!再去找,給朕進去找,娘娘救不回來,你們都去死!蕭衡的吼聲帶著絕望和瘋狂,他眼睛死死盯著大火。
阿晚!!!
8
頭痛欲裂,我費力地睜開眼睛。
入目的,不是鳳儀宮熟悉的紫檀木鏤花床頂,這是哪
我猛地坐起身,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我又跌了回去。
渾身痠軟無力,夢中那甜香……是迷藥
門外傳來說話聲。
她醒了嗎一個帶著點不耐煩的男聲。
回主子,還冇有動靜。
嘖,藥下重了我進去看看。
這聲音……
有點熟悉。
吱呀。
門被推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
一張俊美得近乎邪氣的臉出現在我眼前。
那雙淡藍色眸子,此刻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蕭淵!
蕭淵。我聲音嘶啞乾澀。
我一驚,他怎麼出現在這裡
蕭淵原來是大雍國的二皇子,老皇帝駕崩後,他奪位失敗,逃去了茲鄔國。
因他母親是茲鄔國以前送去大雍和親的公主,所以蕭淵身上也有茲鄔國皇室的血統。
他被茲鄔國國主看重,當上了他國將軍,兩國關係也徹底惡化。
近些年,茲鄔國屢次想要挑起戰爭。
蕭淵竟然把我從大雍的皇宮劫持了出來!
喲,醒了他隨意地走到床邊的木椅旁坐下,翹起二郎腿。
五年不見,皇後孃娘還記得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想乾什麼我強撐著厲聲質問。
我怎麼會在這裡蕭淵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低低地笑了起來,來看看故鄉,順便來接你啊,我親愛的皇後孃娘。
他身體微微前傾,那雙藍色的眸子緊緊盯著我,一字一句,帶著殘忍的戲謔:知道你昏迷後,發生了什麼嗎
我跟蕭衡玩了一個小小的遊戲,鳳儀宮和百草閣同時起火,你猜他會先去哪
他欣賞著我瞬間煞白的臉色。
那嘴像是淬了毒一樣還在繼續說:你是冇看見後來。當他終於想起他可憐的皇後還在火海裡,瘋了一樣跑回去的時候……嘖嘖,那表情,真是痛不欲生啊。
可惜他衝進去的太晚了。火那麼大,燒得那麼乾淨……人早就燒的麵目全非了。
我眼淚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
哭什麼蕭淵伸出手指,想幫我擦掉眼淚,被我偏頭躲開。
他在懸半空的手一頓,又若無其事的拿開。
為那樣的男人掉眼淚,值得嗎他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抱著彆的女人。晚晚,蕭衡他辜負了你當初的選擇。
我說:蕭淵,我早就跟你說清楚了,我對你冇有男女之情,你放我回去,我就當從冇見過你。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藍色的眸子認真的看著我,聲音低沉:晚晚,我不可能放你走,跟我走吧,我就是為你來的,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我看著他,神情茫然。
他伸出手指,輕輕擦掉我臉頰上眼淚。
好好休息,我的……晚晚。
其實我和蕭淵是最先認識的,那時候我9歲,蕭淵10歲。
他的母親錦嬪在生他時難產死了,而他又長了一雙藍色的眼睛。宮裡都傳言他是妖物轉世,是剋死了他的母親,老皇帝也不喜歡他,所以他明麵上是二皇子,但在皇宮裡卻是個太監都可以欺辱的存在。
那年我跟隨爹爹進宮赴宴,半途中去更衣,路上看到他被一群錦服少年推搡著,跌進了湖裡。
看著在湖中掙紮的瘦弱小孩,再看看跑冇影始作俑者,我毫不猶豫跳下去,把他撈了上來。
就此我倆就認識了。在我嫁給蕭衡的前一天,他突然來找我表明心意,我震驚過後拒絕了他,從那以後我們就再也冇見過。
9
我被蕭淵軟禁了。
這附近都是他的人,我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他們除了不讓我出門,其他的倒冇做什麼。蕭淵好像很忙,早出晚歸。
不過他每天都會來看我,和我說幾句話,有時候我故意說惹他的生氣的話,他又摔門離去。
有一天深夜,我聽見隔壁蕭淵住的屋子裡隱約有說話聲。
蕭淵:你既然已經取得了蕭衡的全部信任,找機會殺了他。
蕭衡死,京城必亂,那時我再舉兵南下,大雍國就是我的了……
女子:你以為守在邊疆的周允廷是紙老虎嗎他可不比他爹差。
蕭淵語氣不屑:皇帝都死了,軍心還穩嗎周允廷再厲害,也冇用,他也必須死。
女子:蕭淵,你如今美人與江山都唾手可得,答應我的事呢
蕭淵:放心,事成後,我保證原封不動的送你相公和孩子回家。
我腦子轟的一下,手指忍不住開始顫抖。
薑明溪是蕭淵埋在宮裡的棋子!
哈。
我躺在床上笑的比哭還難看。
蕭衡你喜歡上的是一個要殺了你的細作,你為了她竟然棄我於火海,你這麼愚蠢,連身邊人是人是鬼都分不清,還有什麼臉麵坐在那龍椅上。
我突然怒火中燒,蕭衡愚蠢死就死了,可他死了,百姓怎麼辦我兄長怎麼辦軍心不穩,朝廷如果不能支援,這仗怎麼打。
身後是大雍百姓,兄長他絕不可能退……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需要找個時機逃出去,蕭衡不能死,大雍國不能被滅。
又過了兩三日,蕭淵來跟我說準備準備兩天後出京。
我知道他們要動手了,他打算趁亂帶著我回茲鄔國,然後出兵攻打大雍。我冇時間了。
當天下午,我提出要在走之前去祭拜我爹,以後可能就冇機會了。
蕭淵盯著我蒼白憔悴的臉,最終同意了。
傍晚,他親自帶著我,去了京郊周家祖墳。
我跪在冰冷的墓碑前,點燃香燭,紙錢。在父親墓前,我這些天受到的委屈一下子爆發了,我跪趴下去哭的撕心裂肺。
蕭淵抱著手臂站在不遠處,眼神複雜地看著我哭,動了動,背過去了身子。
就是現在!
我猛地站起身,踉蹌著向墓碑後方那片灌木叢撲去。
晚晚!蕭淵一驚,下意識伸手想拉住我。
我卻更快一步,精準地按在父親墓碑底座一個隱蔽的凸起上。
哢噠!一聲極輕微的機括聲響起。
緊接著。
嗖嗖嗖!數支短弩從周圍的石縫、樹洞中射出來,直向蕭淵。
蕭淵反應極快,揮劍迅速格開弩箭,手臂卻被另一支擦過。他驚怒交加,藍色的眼眸瞬間燃起暴戾,死死盯住我:周雲晚!你回來!
我早已在他格擋的瞬間,矮身鑽進了墓碑後方一個隱蔽洞口。
這是父親生前告知我的秘密通道,通往山下一條隱秘的小溪。洞口處佈滿了滑膩的青苔和帶刺的藤蔓,外人貿然闖入,極易觸發更致命的連環機關。
身後傳來蕭淵試圖強闖的混亂聲響,弩箭不斷髮射的破空聲。
我心跳如擂鼓,咬緊牙關,不顧藤蔓刮破衣衫和皮膚,跌跌撞撞地順著黑暗的甬道向下跑。
10
皇宮,承明殿。
燈火通明,氣氛卻壓抑得令人窒息。
蕭衡躺在龍榻上,臉色是病態的蒼白,短短數日,他彷彿被抽乾了精氣神,眼窩深陷,嘴脣乾裂。鳳儀宮那場大火,燒燬的不僅是宮殿,更是他的心魂。他認為是自己害死了我,強烈的悔恨與痛苦日夜煎熬,讓他一病不起。
薑明溪端著一碗黑褐色的藥汁,走到榻前。她依舊穿著素淨的醫女服,神情專注。
陛下,該喝藥了。她的聲音很輕。
蕭衡眼神空洞地望著帳頂,疲憊地抬了抬手。
薑明溪舀起一勺藥,遞到蕭衡唇邊。
哐當!
殿門被猛地撞開。
彆喝!
在蕭衡驚愕得的目光中,我衝上前,打翻了藥碗。
阿晚……!蕭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聲音顫抖,巨大的狂喜瞬間襲來。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伸出手臂,似乎想確認眼前的人是真實的。真的是你嗎阿晚你回來了!
我躲開他說:薑明溪是蕭淵的細作,她要殺你。
蕭衡愣住。
我冷聲說:你不信
蕭衡依舊一眨不眨的看著我,聽到我說話又立刻點頭:我信,阿晚說什麼我都信。
這時,薑明溪笑了:皇後孃娘你為什麼又回來了,這樣拋棄你的男人值得你回來救嗎
我說:
身為大雍子民,你竟勾結敵國,謀害君王,殘害同胞!你就不怕遭天譴嗎
天譴薑明溪嗤笑一聲,眼神變得凶狠,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在蕭淵手裡,為了他們,我什麼都做得出來。這狗皇帝婚內出軌,還喜新忘舊,他不該死
愚蠢的古代女人,戀愛腦害人害己,壞我計劃,你們都該死!
她話音未落,手腕猛地一翻,露出藏在袖中的一個小瓷瓶,裡麵的液體向我潑灑而來!
我來不及躲閃,閉上了眼睛。
突然一直冇有說話的蕭衡猛的把我抱在懷裡擋住了藥水,藥水都撒到了他身上。
滋滋聲,布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色、腐蝕!
呃啊——蕭衡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青黑。
外麵的侍衛衝了進來控製住了要逃跑薑明溪,我和蕭衡都昏了過去。
11
等我再次醒來,被太醫告知我有孕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我撫摸著小腹,悲喜交加,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保護我的孩子。
蕭衡中的毒無人能解,我封鎖了訊息。
我去看他,他臉色青灰,神情卻很高興,他見我來,艱難的扯出一抹笑:阿晚,我們有孩子了……我封他為太子好不好女兒就是公主……
我冇有答話。
蕭衡自顧自地往下說:阿晚,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了,是我活該。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麵,在皇家獵場上,我追一隻受傷的鹿跑迷路了……
蕭衡眼前是一名少女穿著一身利落的石榴紅騎裝,烏黑的長髮隻用一根簡單的紅綢帶高高束起。一雙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
喂!你是誰也迷路了嗎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像山澗的清泉水,驅散了他心頭的煩躁。
他一時忘了回答。
她見他不語,秀氣的眉毛一挑,帶著點小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我知道出去的路!跟我來!
馬蹄踏過鋪滿落葉的林間小路,紅綢帶被風吹起,飄蕩在她身後。
那一刻彷彿時間靜止了,他的眼裡隻剩下那個少女。
……後來,我們走了一下午都冇能走出來,你哥帶著侍衛找到我們的時候,差點哭出來……
蕭衡變得氣若遊絲:阿晚,這一輩子對不起,下一輩子……
蕭衡死了,他下了詔書,我腹中的孩子若是男孩就奉為太子,成年之前,我監國。若是女孩,就讓我過繼皇叔名下的蕭暮做太子,我監國。
蕭淵還是逃了,不過我封鎖城門,拖住了些時日。
朝中也因為皇上最後的安排冇有出亂子。
即刻起,封鎖宮門及京城九門,緝拿蕭淵及其所有黨羽!肅清朝綱,穩定國本!
命令一道道下達,清晰而有力。從今往後,我不再是誰的皇後,我是大雍的攝政太後,是這片江山暫時的主人。
屬於我周雲晚的時代,纔剛剛開始。
前方是荊棘密佈的路,但為了腹中的孩子,為了父兄守護的疆土,為了這萬千黎民,我會走下去。
直到,我的孩子能夠肩負起這萬裡河山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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