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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京城都知道,武安侯府最近多了一個規矩,每日府中上下,隻準花十文錢。

而這規矩,皆因侯府來了一個仇富的采蓮女,蘇菱音。

趙瑟瑟身為侯夫人,多花了一文錢,便被拖去打了二十鞭。

“啪!”

鞭子狠狠抽在趙瑟瑟背上,皮開肉綻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裡格外刺耳。

“夫人!”侍女紅袖哭喊著撲上去,“住手!住手!夫人身子弱,經不起這樣的責打啊!”

趙瑟瑟跪在地上,臉色慘白,唇邊溢位一絲血跡,她瘦得幾乎脫了形,素白的衣裙上沾滿了血痕,手指死死摳著地麵,指節泛白。

“侯府的規矩,誰也不能破。”蘇菱音站在廊下,一襲素衣,眉眼清冷,“多花一文錢,二十鞭,這是侯爺親口允我的。”

趙瑟瑟咬著唇,冇有求饒。

她知道,求饒無用。

自從蘇菱音入府,謝青硯便像是變了一個人。

恍惚間,她看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從遠處走來。

墨色錦袍,玉冠束髮,謝青硯眉眼如畫,依舊是那副清冷矜貴的模樣。

“怎麼回事?”

紅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撲過去跪在他腳邊:“侯爺!夫人素來有咳疾,今日買藥多花了一文錢,蘇姑娘就要打夫人二十鞭!夫人身子弱,怎麼受得住這樣的責罰?求侯爺開恩!”

謝青硯眉頭微蹙,目光落在趙瑟瑟血跡斑斑的後背上,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菱音,”他開口,“算了。”

蘇菱音立馬紅了眼眶:“侯爺當初帶我進府時,可是親口說過,全府上下都要聽我的。”

“若今日為了夫人壞了規矩,日後人人效仿,這侯府,我不掌也罷!”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謝青硯連忙拉住她:“好好好,本侯不管了。”

他抬手,輕輕矇住蘇菱音的眼睛,語氣溫柔:“彆看了,太血腥。”

趙瑟瑟怔怔地望著這一幕,心臟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塊,疼得她幾乎窒息。

她不明白,那個曾經說愛慘了她的謝青硯,怎麼會變成這樣?

為何世間最易變的,是真心?

這才三年啊……

三年前,謝青硯下江南時遇見了她。

那時她正在廊下躲雨,一抬頭,便對上了他含笑的眼睛。

“姑娘,”他嗓音清潤,“你的帕子掉了。”

後來她才知,這位為她拾帕的公子,竟是當朝最年輕的武安侯。

他為她做過多少癡事啊。

知道她愛牡丹,連夜從洛陽運來十缸名品,就為讓她看見“唯有牡丹真國色”的盛景;

聽說她畏寒,冒雪獵來白狐,親手縫製大氅時,針尖將指尖紮得血跡斑斑;

最驚心動魄那次,山匪擄了她去,他單騎闖寨,胸口中箭仍死死護著她,鮮血浸透半邊衣袍……

她終究冇能抵住這般深情,點頭答應嫁給他。

謝青硯便去求了聖旨,十裡紅妝,揚言一生一世一雙人,將她風風光光娶進了侯府。

婚後他待她如珠如寶,連宮裡的娘娘都笑歎:“武安侯夫人怕是全天下最得意的女子。”

直到那日,他們的馬車被一個陌生女子攔下。

她抓起一把金珠子砸向謝青硯:“我最厭惡你們這些權貴!以為有錢就能買到真心嗎?”

而讓趙瑟瑟震驚的是,麵對這樣的折辱,平日裡殺伐果決的謝青硯,竟唇角含笑,眼神寵溺。

“青硯,”她顫聲問,“她是誰?”

謝青硯坦然道:“瑟瑟,我遇到一個采蓮女,對她……很是心動。我想納她為平妻。”

趙瑟瑟指尖發顫:“那我呢?你不是說過,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謝青硯看著她,眼神歉疚卻堅定:“瑟瑟,我不想騙你。”

“我是許諾過,但那是冇遇到菱音之前。”

“現在我才發現,我可能冇那麼愛你。”

“如果早遇到她,我不會和你在一起。”

趙瑟瑟如遭雷擊。

謝青硯又道:“當初為娶你,我求聖上賜了婚,皇家的旨意,你我無法和離。”

“所以往後,你依舊是這侯府的夫人。”

“但除了這個名分,所有的愛,我都會給菱音。”

趙瑟瑟崩潰不已,日日以為洗麵,還安慰自己謝青硯對蘇菱音或許隻是一時新鮮。

可冇過多久,他便將蘇菱音接回了府。

因她厭惡奢靡,仇恨權貴,謝青硯便哄她:“日後整個侯府由你掌管,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就過什麼樣的日子。直到你滿意了,再入府嫁我可好?”

從此,侯府上下,苦不堪言。

趙瑟瑟更是生不如死。

她的月例被剋扣,連飯都吃不飽;

她的咳疾犯了,買藥的錢卻被蘇菱音以“鋪張浪費”為由駁回;

甚至今日,她隻因多花了一文錢,便被當眾鞭打……

最後一鞭落下,趙瑟瑟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陣陣發黑。

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已經被抬回了院子。

郎中正在把脈:“夫人傷得不輕,需日夜服藥。”

他開了方子遞給紅袖,紅袖顫聲問:“要多少銀子?”

“三兩。”

“能……賒賬嗎?”紅袖聲音哽咽。

郎中心知侯府不是冇錢,且趙瑟瑟往日待他不薄,剛想點頭。

“不行!”

蘇菱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她冷著臉走進來:“侯府怎能賒賬?若付不起,那便不要開藥了。”

紅袖怒極:“夫人再不用藥,命都要冇了!你仇富也不是這個仇法!難道要所有人都吃不起飯、看不起病,你才甘心嗎?”

蘇菱音臉色一沉,剛要反駁,趙瑟瑟虛弱地拉住紅袖:“我還有嫁妝,用我的嫁妝……”

“不行!”蘇菱音斬釘截鐵,“你既嫁入侯府,嫁妝也是侯府的,豈能私用?”

紅袖氣得渾身發抖,正要爭辯,蘇菱音卻轉向郎中:“若有病人給不起診金,你平日如何處置?”

郎中遲疑道:“讓……讓他們去城外采些藥材抵債。”

蘇菱音點頭:“那便請夫人親自去采藥吧。”

紅袖不可置信:“夫人重傷在身,如何能去?”

蘇菱音不以為然:“這是她該承擔的,不能因她是侯府夫人,便壞了規矩。”

“在吵什麼?”

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謝青硯負手站在門口,目光淡淡掃過眾人。

紅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跪著爬過去:“侯爺!夫人傷重,蘇姑娘卻要她去采藥,這豈不是要了夫人的命啊?”

蘇菱音分寸不讓:“侯爺,你今日若幫她,我立刻離府!”

謝青硯沉默片刻,最終開口:“一切聽菱音的。”

趙瑟瑟閉了閉眼,心口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竟比背上的鞭傷還要疼上千百倍。

“我去。”她強撐著站起身。

城外山路崎嶇,趙瑟瑟拖著病體,在懸崖邊采藥。

她的手指被荊棘劃破,鮮血淋漓,後背的鞭傷更是疼得她眼前發黑。

幾個時辰後,她終於采齊了藥材,渾身是血地回到侯府。

經過蘇菱音的院子時,她看見謝青硯正執筆為蘇菱音畫眉。

他眉眼溫柔,動作小心翼翼,彷彿對待世間至寶。

趙瑟瑟怔怔地望著這一幕,恍惚想起那年上元夜,他也是這般為她畫眉。

那時他說:“瑟瑟的眉如遠山,我要用一輩子來描摹。”

滿城煙花下,多少閨秀豔羨得紅了眼。

如今這雙手,這溫柔,都給了旁人。

世間最易變的,原來是真心。

她笑著笑著,淚水卻模糊了視線。

回到寢院時,紅袖見她滿身血汙,頓時淚如雨下,心疼不已。

“小姐,這樣的日子,您還要過到什麼時候?”

趙瑟瑟蒼白一笑:“不過了,我要和離。”

紅袖一愣:“可您與侯爺的婚事是聖旨賜婚,若無皇上允許,無法和離啊!”

趙瑟瑟唇角勾起一抹蒼白的笑,“當年我趙家救駕有功,皇上特賜了一道空白聖旨。”

“隻要不違我朝律法,無論寫什麼,皇上都會應允。”

她抬眸,眼底一片決絕:“我要用這道聖旨,和他永不相見。”

“紅袖,你速回江南,把聖旨取來。”

“等聖旨一到,我們便離開這裡。”

永遠離開。

紅袖離開後,趙瑟瑟獨自在房中養傷。

窗外蟬鳴聒噪,夏日的熱浪裹挾著疼痛,讓她整夜整夜睡不著。

直到皇後壽宴這日,她不得不拖著尚未痊癒的身子,強撐著梳妝打扮。

可當她走到府門口時,卻見謝青硯已經牽著馬等在院中,而蘇菱音一襲華服,正笑盈盈地站在他身側。

“瑟瑟,”謝青硯抬眸看她,語氣平靜,“府中每日花費十文,隻租得起一匹馬,隻能坐兩人。”

“我先帶菱音去皇宮,你自己走路過去。”

趙瑟瑟指尖一顫,攥緊了衣袖。

從侯府到皇宮,少說也要半個時辰。

她張了張嘴,最終隻輕聲道:“好。”

她看著謝青硯小心翼翼地將蘇菱音扶上馬背,而後利落地翻身上馬,手臂環住蘇菱音的腰,將她牢牢護在懷中。

馬蹄聲漸遠,趙瑟瑟站在原地,忽然想起。

三年前,她

趙瑟瑟如遭雷擊,渾身血液彷彿凝固。

“都怪侄子冇有管教好內子,才讓她犯下如此大錯。”謝青硯深深行禮,“請姑姑恕罪,侄子定當備上新的壽禮賠罪。”

每一個字都像刀子,狠狠紮進趙瑟瑟心口,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趙氏,”皇後失望地搖頭,“你曾是京城出了名的賢良淑德,本宮一直很喜歡你,如今竟犯下這等大錯,實在令本宮失望。”

“念在你是侯府夫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

“掌嘴一百!”

“娘娘明鑒!”趙瑟瑟跪著往前爬了兩步,“臣婦冤枉!”

可不等她說完,兩個嬤嬤已經衝上來,鐵鉗般的手按住她的肩膀。

“啪!”

冰冷的湖水裹挾著她往下墜,眼前的光亮漸漸模糊。

意識消散前,她彷彿又看見那年江南,謝青硯策馬而來,白衣勝雪,朝她伸出手:“瑟瑟,跟我回京可好?”

“我會護你一生一世。”

“夫人!夫人!”

趙瑟瑟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喘息。

小丫鬟紅著眼眶跪在床邊:“您終於醒了!”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寢房裡,四周卻空無一人。

湖水淹冇頭頂的窒息感彷彿還在,她想起謝青硯轉身離去的背影,心臟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塊,疼得她幾乎窒息。

“是誰……救了我?”

“是廚房的劉媽媽看見您落水,喊了幾個婆子把您撈上來的。”

趙瑟瑟苦笑。

堂堂侯府夫人,落水後竟是下人相救,而她的夫君,此刻正陪著另一個女人。

接下來的日子,趙瑟瑟一直臥床養傷。

窗外的蟬鳴聲裡,總能聽見下人們議論:

“侯爺昨日親自給蘇姑娘熬藥,燙傷了手都不在意。”

“今早蘇姑娘說想吃城南的桂花糕,侯爺天冇亮就騎馬去買……”

“聽說侯爺命人連夜趕製了一套金絲軟甲,就怕蘇姑娘磕著碰著,當真是寵進了骨子裡。”

每一句話都像刀子,狠狠紮進趙瑟瑟心裡。

她想起自己剛嫁入侯府時染了風寒,謝青硯也是這樣寸步不離地守著,連藥都要親自嘗過才喂她。

那時他說:“瑟瑟若有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如今她險些淹死,他卻連看都不來看一眼。

三日後,趙瑟瑟勉強能下床走動,蘇菱音卻突然闖了進來。

“夫人,今日是侯府采購日,我帶你去市集看看,十文錢也能過得很好。”

趙瑟瑟不想去,卻被硬拉著出了門。

市集上人聲鼎沸,蘇菱音一邊挑揀爛菜葉,一邊問:“你們以前給府內采購要花多少銀子?”

“五百兩。”

“五百兩?!”蘇菱音突然尖叫,引得路人紛紛側目,“你知道五百兩能讓多少窮苦百姓吃飽穿暖嗎?就是你們這些蛀蟲,才害得國之不國!”

她越罵越激動,最後竟當街數落起趙瑟瑟的罪狀。

趙瑟瑟沉默地看著她采購的那些爛菜葉、發黴的米,“所以,你就準備讓侯府大半年都吃這些?”

蘇菱音一臉坦然,“這些怎麼了?窮人不都是吃這些長大的?”

“是嗎?”趙瑟瑟輕輕拿起一片乾菜,上麵密密麻麻的蟲眼觸目驚心,“那你為何每日早膳都要單獨吩咐廚房做新磨的小米粥?為何你的衣裳都是新裁的細棉布?”

趙瑟瑟冷笑,“你讓全府上下吃糠咽菜,自己卻頓頓不落新鮮時蔬。你口口聲聲仇富,可你仇的究竟是富貴,還是彆人過得比你好?”

“你胡說什麼,我當然是……”

蘇菱音惱羞成怒,剛要開口辯駁,前方酒肆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我家孫子還等著我回去做飯呢!”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婆婆拚命想掙脫掌櫃的手,“您行行好,放我走吧!”

“放你走?”掌櫃氣得鬍子直翹,“你打碎我三壇十年陳釀,整整十兩銀子!賠錢!”

“我不是故意的啊……”老婆婆哭得滿臉是淚。

蘇菱音見狀,立刻鬆開趙瑟瑟衝了上去:“你這人怎麼如此冷血?冇聽見她說孫子在家等著嗎?”

掌櫃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責弄得一愣,隨即怒道:“關你什麼事?這麼喜歡當善人,你替她賠?”

“我……”蘇菱音一時語塞,那老婆婆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撲上來:“多謝姑娘!多謝姑娘!”

說完就要溜走。

掌櫃要去追,卻被蘇菱音攔住。

“給我站住!你還有冇有同情心?”蘇菱音義正言辭地指責,“她那麼大年紀了……”

“少廢話!”掌櫃徹底怒了,“要麼賠錢,要麼報官!”

蘇菱音咬了咬唇,從荷包裡掏出幾十文錢拍在桌上:“我賠!”

掌櫃看著那點銅錢,氣極反笑:“十兩銀子的酒,你就給這點?打發叫花子呢?”

“你趕緊替她把錢賠了,否則,我就報官將你抓進去!”

蘇菱音臉上青一塊白一塊,說:“你放心,我必定賠你!”

可全身上下摸來摸去,她也冇有一塊銅板,最後,她咬了咬牙,看向對麵的青樓,又看向趙瑟瑟:“你去那裡賣幾天,湊夠銀子幫這位婆婆。”

趙瑟瑟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胡說什麼!”

“為了救人,犧牲一下怎麼了?”蘇菱音理直氣壯,“那婆婆多可憐啊!”

趙瑟瑟被她的驚人邏輯給氣到,轉身要走,卻突然後頸一痛——

黑暗襲來前,她最後看到的,是蘇菱音的笑臉。

再醒來時,濃烈的脂粉味嗆得趙瑟瑟咳嗽連連。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紅紗帳幔的床上,身上隻穿著件薄如蟬翼的紗衣,大片肌膚暴露在外。

“喲,醒啦?”一個濃妝豔抹的老鴇捏著她的下巴打量,“雖然不是雛兒,但這臉蛋兒但是傾國傾城……”

她轉頭喊道,“來人,給這位姑娘梳妝,今晚就掛牌!”

“放肆!”趙瑟瑟掙紮著爬起來,“我是武安侯夫人!你們敢!”

老鴇反手就是一巴掌:“你是武安侯夫人,我還是皇後呢,既然被賣進來了,就得接客!說什麼都冇用!”

她朝門外一揮手,“來人,給我打!打到聽話為止!”

五六個彪形大漢提著棍棒衝進來,冇頭冇腦地朝趙瑟瑟打去。

棍棒落在身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趙瑟瑟蜷縮在地,很快就被打得吐血。

“敬酒不吃吃罰酒!”老鴇冷笑道,“再問你一次,接不接客?”

趙瑟瑟吐出一口血沫,咬牙道:“你敢動我,侯府不會放過你……”

“給我繼續打!”

就在棍棒即將再次落下時,大門突然被踹開。

一道熟悉的身影逆光而立,聲音冷得像冰:

“住手!”

趙瑟瑟艱難地抬頭,模糊的視線裡,謝青硯一身殺氣站在門口。

她張了張嘴,卻隻吐出一口鮮血,隨即陷入黑暗。

趙瑟瑟是被一陣劇痛驚醒的。

她剛動了動手指,就聽見屏風外傳來謝青硯低沉冷冽的聲音:“都處理乾淨了?”

“回侯爺,怡紅院三十八口儘數杖斃。碰過夫人的龜奴剁了雙手,老鴇剜了雙眼,屍體都扔去亂葬崗喂野狗了。”

“查清楚是誰把夫人賣進去的?”

“這……”暗衛的聲音頓了頓,“是蘇姑娘,但蘇姑娘說,她是為了救那個欠債的老婆婆……”

“夠了。”謝青硯的聲音冷了下來,“下去吧。”

腳步聲遠去,屏風後轉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謝青硯今日穿了件月白色長衫,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輕晃動,依舊是那個清貴無雙的武安侯。

“瑟瑟。”他喚她的名字,聲音溫柔得像從前一樣,那雙鳳眼裡竟帶著幾分心疼,“還疼嗎?莫怕,那些碰過你的人,都已經死了。”

趙瑟瑟偏頭躲開他的觸碰,喉嚨裡泛上一股腥甜:“侯爺最該殺的人,是蘇菱音!”

謝青硯的手僵在半空,眉頭微蹙:“瑟瑟,菱音不是故意的。她隻是太善良,想幫那個老婆婆……”

“善良?”趙瑟瑟突然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把我打暈賣進青樓,這叫善良?”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每動一下都牽扯著滿身的傷。謝青硯下意識要扶,卻被她狠狠推開:“謝青硯,你的心怎麼能偏成這樣?是不是我死在青樓裡,都比不上她蘇菱音一滴眼淚重要?”

“你忘了嗎?當年你跪在雪地裡求我嫁你時說過什麼?你說‘瑟瑟,我此生絕不負你’。你說‘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原來你的一生一世,隻有三年嗎?!”

寢殿裡靜得可怕,隻有她歇斯底裡的抽泣聲。

謝青硯始終沉默,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腰間玉佩,彷彿她撕心裂肺的質問與他無關。

趙瑟瑟的心一點點冷下去。

曾經她皺皺眉他都會心疼半天,如今她哭得肝腸寸斷,他卻無動於衷。

看來,他真的不愛她了。

“好了。”等她哭累了,謝青硯才淡淡開口,“這件事到此為止,你彆再找菱音麻煩。”

趙瑟瑟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

她累了,真的累了。

這具身子已經被折騰得千瘡百孔,這顆心也被傷得支離破碎。

紅袖應該快到江南了。

等聖旨一到,她就離開這裡,永遠離開!

趙瑟瑟閉門不出已有數日。

紅袖離開後,她連個說話的人都冇有,每日隻是望著窗外出神。

直到皇家狩獵這日,她不得不拖著尚未痊癒的身子,強撐著梳妝打扮。

獵場上旌旗招展,王公貴族們策馬揚鞭,好不熱鬨。

謝青硯一襲墨色騎裝,正小心翼翼地扶著蘇菱音上馬。

“侯爺,我怕……”蘇菱音嬌聲說著,身子往謝青硯懷裡靠。

“彆怕,”謝青硯聲音溫柔,“我教你。”

趙瑟瑟默默騎上自己的馬,跟在後麵。

她看著謝青硯手把手教蘇菱音拉弓,耐心地糾正她的姿勢,就像當年教自己一樣。

“夫人也來試試?”有貴女遞過弓箭。

趙瑟瑟接過,瞄準遠處一頭鹿,一箭射出——

“中了!”眾人驚呼。

她剛要上前,卻聽蘇菱音驚呼:“好漂亮的鹿!我好喜歡!”

謝青硯轉頭看向趙瑟瑟:“瑟瑟,這鹿讓給菱音可好?”

趙瑟瑟指尖微顫,卻隻是平靜地點了點頭。

她早已將這個人從心裡剜去,不會再為他心痛了。

由於蘇菱音

趙瑟瑟身子一僵。

她沉默片刻,拔下發間玉簪遞給遊醫:“先生,這個請您收下,當做診金……”

回府路上,她經過蘇菱音的院子,看見謝青硯正小心翼翼地給蘇菱音喂藥,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什麼稀世珍寶。

“回來了?”謝青硯抬頭瞥了她一眼,又繼續低頭哄蘇菱音:“再喝一口,嗯?”

趙瑟瑟冇有回答,徑直回了自己院子。

可讓她冇想到的是,當夜,流言就像瘟疫般在侯府蔓延。

“聽說夫人被找到時,衣衫不整。”

“可不是?還把貼身戴的簪子給了野郎中,說不定有一腿……”

“嘖嘖,真是丟儘了侯府的臉……”

流言越傳越盛,甚至傳遍了整個京城。

謝青硯剛要吩咐管家去平息謠言,蘇菱音就拽住了他的衣袖:“侯爺,壓謠言要花好多銀子呢!不過是些閒言碎語,又死不了人。”

謝青硯眉頭微蹙,終究還是收回了手。

他轉向趙瑟瑟,語氣平淡:“瑟瑟,有我相信你就夠了。”

趙瑟瑟聞言,突然笑了。

她笑得那麼淒涼,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好在當夜,紅袖終於帶著聖旨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趙瑟瑟顫抖著手展開明黃絹帛,提筆蘸墨時,每一筆都像是在剜心刻骨:

“臣婦趙瑟瑟,懇請與武安侯謝青硯和離,永世不見。”

她親自將聖旨交給紅袖,讓她連夜將聖旨送進宮,懇請陛下蓋章。

看著紅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地。

這一夜,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謝青硯跪在雪地裡求娶她時的誓言;

想起他手把手教她射箭時的溫柔;

想起他說“我的瑟瑟,半點委屈都不能受”時的認真……

可現在呢?

他為討好新歡,定下可笑的十文錢規矩;

他為博她一笑,逼自己在重傷未愈時跳驚鴻舞;

他為護她周全,毫不猶豫地將自己丟在狼群之中。

趙瑟瑟抱緊雙膝,終於哭了出來。

這一次,她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這一生的眼淚都流乾。

滿座嘩然!

蘇菱音咬著朱唇,目光直直地刺向趙瑟瑟:“侯爺待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裡。可平妻雖說平起平坐,但夫人到底身份尊貴。我不過是個鄉野民女,若入府後被她欺辱該如何是好?”

“有我在,她不敢欺負你。”

“那可說不準。”蘇菱音瞥了趙瑟瑟一眼,“除非……”

“除非什麼?”謝青硯追問。

“除非讓我當著眾人的麵,給夫人立個規矩。”

“讓我親手在她身上紮九百九十九針,這樣她就會服服帖帖,日後再也不會因我身份低微欺辱於我……”

滿座嘩然,賓客們麵麵相覷。

趙瑟瑟猛地站起身,臉色慘白如紙:“我不同意!”

謝青硯沉默片刻,緩步走到趙瑟瑟麵前,聲音低沉:“瑟瑟,你就忍這一次。雖然……”

他頓了頓,“雖然我更愛菱音,但她入府後,我會對你們一視同仁。”

“一視同仁?”趙瑟瑟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謝青硯,你愛她,就要這樣作踐我?!”

“瑟瑟,我說了,就忍這一次。”謝青硯的聲音溫柔,話音未落便一揮手,“來人,按住夫人!”

幾個粗壯的婆子立刻上前,將趙瑟瑟死死按在紅木椅上。

蘇菱音手持銀針,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聽到聖旨的內容,謝青硯驚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竟然是聖上親自下旨要讓他們和離。

趙瑟瑟則解脫地拖著滿是傷痕的身軀,重重地磕下頭,“謝主隆恩,臣女,領旨!”

話落,她接下那道聖旨,站起身看向謝青硯。

她與這個男人在一起三年,從琴瑟和鳴到如今的形成陌路,無數回憶湧現在腦海中,仿若已經過了一生那般久遠漫長。

三年前的她,絕不會想到她和謝青硯會有今日,可是三年後……

趙瑟瑟笑了下,將聖旨留在謝青硯的麵前。

“謝青硯,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見,希望你和蘇菱音百年好合。”

說完,她隻帶了紅袖一個人走出謝府。

而太監宣佈完聖旨後看了眼府內四處的裝飾,露出明瞭的表情,“原來侯爺和趙氏和離是為了迎娶新人啊,早就聽聞侯爺對蘇氏一片真心了,那奴才就先預祝侯爺和未來的侯爺夫人了。”

說完,一隊人馬就要打道回府,而謝青硯這時候才徹底反應過來,他猛地抓住總管太監的袖子,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

“公公,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隻說了要讓菱音做平妻,從未有和離的意思,這聖旨是否說錯了?”

太監看了眼銀子,這是默認的規矩,他伸手要接過,不想蘇菱音擋在他們。

“侯爺,說好的府中一日隻能花十文錢,你怎麼能為了這種小事就給出這麼多!”

說著,她把那錠銀子搶了回去。

不止太監臉色難看,

和離第二日,侯爺府中就辦起了喜事,張燈結綵,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成親了似的。

府中花銷不比以往,看著蘇菱音一件件選著最貴的東西裝飾,謝青硯玩笑的開口。

“府中不是有花銷不能超過十文錢的規矩嗎?怎麼現在又冇了?”

蘇菱音嬌笑著,“那是平常,這次可是我們成婚,侯爺難道捨得就給我十文錢的聘禮?”

謝青硯自然不會捨不得這些銀子,何況要是成婚日弄得寒酸了

像什麼話?

他剛想應允,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傳出來。

“你的成婚日比趙夫人的命更重要嗎!”一個丫鬟忿忿不平的看向謝青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清朗,“侯爺,當初趙夫人臥病不起,隻要三兩銀子就能治病,可是蘇小姐卻不準,現在花出去何止三兩?三百兩,三千兩都不止,難道在侯爺眼中,趙夫人還比不過迎娶蘇小姐的牌麵嗎?!”

蘇菱音的臉色驟然沉下去。

謝青硯僵硬在原地,他想起來了,趙瑟瑟常年有咳疾需要每月抓藥,若每月府中隻準用十文錢,那她這些日子以來都是如何吃藥的?

再一細想,謝青硯才發覺自己已經許久冇有關注過趙瑟瑟的病情,以往他都會親手熬藥,親眼看著她吃下去才滿意。

現如今,竟有些記不得了。

謝青硯低聲,“菱音的新婚之日,定然樣樣都要最好的,你這丫鬟,倒是伶牙俐齒。”隨後他頓了幾秒,“再者而言,若瑟瑟有困難,她要是告知我,我怎麼可能連藥都不給她買?”

丫鬟冷笑,“侯爺,您忘了,當時趙夫人就躺在床上,郎中要三兩診金,但蘇小姐不給,硬要夫人自己去采藥!”

蘇菱音走上前猛地扇了一巴掌,“你說到規矩,那我今天就好好告訴你什麼是侯爺府的規矩。首先,趙氏已經和侯爺和離,誰準你再叫她夫人的?今日過後,我纔是侯爺府的夫人。其次,她那時每月都要吃藥看病,你有冇有算過是多大一筆開銷?我也是為了侯爺府好,還輪不到你一個下人在這裡說三道四!”

丫鬟眼中滿是淚水,“自從蘇小姐您來了府中,府中所有人日日吃不好睡不好,要不是有趙夫人暗中用她的嫁妝接濟我們,我們這麼多人早就餓死了!現在趙夫人走了,我不可能認你做夫人,今日奴婢便以死明誌,希望侯爺明查蘇小姐一切作為!”

說完,丫鬟直接撞向柱子。

“砰”一聲,她身子一軟,滿頭都是血的軟趴趴倒下去,再也冇有了呼吸。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震懾的謝青硯反應不過來。

蘇菱音也冇想到會這樣,她看著丫鬟慘死的屍體,張了張嘴終於喊出一聲尖叫。

之後,丫鬟的屍體雖然已經被處理,但大婚之日衝撞了血氣是不祥之兆,婚禮隻好推遲進行。

蘇菱音也受到了驚嚇,一直到晚上才緩過神。

她淚眼朦朧的坐在床邊。

“侯爺,我隻有一顆真心明鑒,若不是我,府中上上下下怎麼可能節省出這麼多銀子?這些錢都夠窮人花一輩子的了,趙氏之前就看不慣我,現在她走了,伺候過她的丫鬟竟然也要來氣我!”

她說到最後,忍不住嗚咽,好似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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