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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洪湖初遇
七月底的洪湖,空氣裡瀰漫著濕潤的水汽和一股清冽的荷香。芙蘭達·塞維倫深吸一口氣,將有些汗濕的金髮彆到耳後,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片廣闊無垠的水域。碧波萬頃,接天蓮葉無窮碧,點綴著無數或粉或白的荷花和青翠飽滿的蓮蓬。這裡是中國湖北省洪湖市辛酉村,她和學校國際交流班團建的目的地。
同學們,這邊走,小心腳下！一個清亮又帶著點本地口音的普通話響起。芙蘭達循聲望去,碼頭上站著一個高瘦的年輕人。他穿著簡單的T恤和運動褲,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臉上掛著有些靦腆但熱情的笑容,正動作利落地接過同學們手中的行李箱,穩穩地碼放到碼頭邊停泊的一條舊木船上。
這就是村裡安排的嚮導,張為。芙蘭達眨了眨冰藍色的眼睛,敏銳地捕捉到一些細節。他動作很快,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節奏感,搬運行李時肩臂線條流暢有力,不像長期劃船漁民的粗獷,倒像是……某種需要速度和力量的職業而且,他看起來真的很年輕。
我是張為,大家叫我小張就行。接下來幾天,由我帶大家體驗咱們洪湖的風光。張為招呼大家上船,聲音洪亮。他跳上船尾解開纜繩,發動了船尾掛著的柴油小馬達,動作一氣嗬成,透著一股子乾脆勁兒。船緩緩離岸,駛向煙波浩渺的湖心。
芙蘭達坐在船船舷邊,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微涼的湖水。她注意到張為掌舵時,目光會時不時地瞟向固定在船頭支架上的手機螢幕,那眼神專注又快速,彷彿在確認什麼重要資訊,隻停留一秒便移開,接著精準地調整船的方向避開水草豐茂的區域。這個動作模式讓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芙蘭達同學,小心水花。張為的聲音把她從觀察中拉回。船正加速駛向一片開滿荷花的區域,他微微側身提醒,動作幅度很小,卻立刻穩住了船身因加速帶來的輕微顛簸,平衡感好得出奇。芙蘭達笑著點點頭,心裡對這個嚮導的興趣更濃了。
第二天清晨,薄霧籠罩湖麵,空氣格外清新。今天的重頭戲是采蓮蓬。張為帶著換上輕便衣物的學生們,換乘了幾條更窄更靈活的小漁船,深入一片野生的蓮田。碧綠的蓮葉層層疊疊,像無數翡翠托盤托舉著嬌豔的荷花和沉甸甸的蓮蓬。
大家看我怎麼做,張為站在船頭示範,找這種顏色偏深綠、蓮蓬頭有點鼓出來的,熟得正好。手指捏住蓮蓬杆下端,用點巧勁兒,‘哢噠’一下,就掰下來了。注意彆傷到旁邊的莖葉。他邊說邊演示,動作精準、高效,一個接一個飽滿的蓮蓬被輕鬆摘下,丟進船船艙的竹筐裡。他的手指關節不像老漁民那般粗大變形,反而修長有力。
學生們興奮地開始嘗試。芙蘭達也學著張為的樣子,很快就掌握了竅門,動作變得流暢起來。她一邊采,一邊忍不住繼續觀察張為。他穿梭在蓮葉間,小船在他腳下異常平穩,采蓮蓬的速度遠超其他人。當他看到有同學動作生澀,差點把整株蓮蓬拽斷時,會立刻劃過去,快速而清晰地指點兩句：彆用蠻力,像這樣,找準關節,用巧勁兒……那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效率和指導意味。
大家加油！張為看著船船艙裡漸漸滿起來的蓮蓬,下意識地提高音量,注意安全,像處理‘加急單’一樣穩準快就行！時間就是……話剛出口一半,他似乎猛地意識到什麼,聲音戛然而止,臉上掠過一絲尷尬,有些懊惱地撓了撓頭,趕緊低頭去整理筐裡的蓮蓬。
‘加急單’芙蘭達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奇特的詞彙,冰藍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恍然大悟和促狹的笑意。原來如此！那種對速度和效率的專注,那種精準的動作和平衡感,還有掌舵時習慣性檢視手機（像不像在確認訂單和路線）……一切都說得通了！她對這個年輕嚮導的好奇心瞬間飆升到了頂點。
2
蓮蓬之謎
采了滿滿幾筐蓮蓬,日頭漸高,大家也有些疲憊。張為把船劃到靠近岸邊的一片小洲渚,那裡有一座古樸的青磚小亭子,掩映在幾棵高大的柳樹下。亭子不大,門楣上掛著一塊木匾,上書辛酉紀念亭四個大字。門口的石階上,坐著一位頭髮花白、臉龐黝黑佈滿皺紋的老人,正安靜地抽著旱菸,手裡不緊不慢地修補著一張漁網。芙蘭達認出,這是昨天在碼頭見過一麵的張爺爺,張為的祖父。
學生們在亭子裡或坐或站,吹著湖風休息,分享著剝開的新鮮蓮子,清甜的滋味在口中瀰漫。芙蘭達坐在亭子邊緣的長凳上,目光卻不經意地掃向亭子一角。那裡的瓦片似乎有些鬆動,一陣湖風吹過,發出極其輕微的哢噠聲。芙蘭達幾乎是本能地,視線順著瓦片滑落的可能軌跡快速移動,估算著如果它掉下來會砸到哪個區域——離她現在坐的位置還有段安全距離,但如果是有人恰好站在亭簷下……
芙蘭達同學,嚐嚐這個,剛剝的嫩蓮子,甜得很。張為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他遞過來一小捧碧綠的蓮子,指尖還沾著些蓮衣。
芙蘭達接過蓮子,道了聲謝,卻冇立刻吃。她看著張為帶著城市氣息的臉龐和那雙還殘留著送單節奏感的眼睛,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用帶著點北歐腔調但流利的日語腔中文問道：張桑,謝謝你。不過,我有點好奇……你以前,是在大城市裡工作嗎感覺你……好像不像是一直待在湖邊的樣子。
張為愣了一下,似乎冇料到這個金髮碧眼的外國女孩會問得這麼直接。他咧嘴笑了笑,笑容裡帶著點坦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被你猜中了啊。嗯,高中畢業那會兒,去武漢待了快三年。乾啥嘿,跑腿的,送外賣。他語氣輕鬆,像是在說一件尋常事。
外賣員芙蘭達眼睛一亮,這個職業和她之前的推測完美吻合。她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城市裡風馳電掣的騎手身影,那確實是需要速度、規劃、以及對路況和時間的極端敏銳的職業。她正想再追問些細節,比如他為什麼回來,跑外賣時有冇有遇到過有趣的事……
就在這時,領隊的李老師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她走到一邊接聽,臉色逐漸變得凝重。很快,李老師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同學們,剛接到緊急通知。受今年第XX號颱風‘海燕’外圍雲係影響,我們原計劃後續要去參觀的XX博物館和XX濕地公園區域被劃入災害預警範圍,為確保安全,場館明天起臨時關閉。我們原定的行程無法繼續了。
這個訊息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學生們頓時嘩然,失望和抱怨聲四起。精心準備的行程被打亂,任誰都會沮喪。
所以,很遺憾,李老師的聲音帶著歉意,我們必須調整計劃。團建活動隻能提前結束,我們明天一早就要集體返回武漢,然後按原定日期回國。
啊明天就走
還冇玩夠呢！
那采的蓮蓬怎麼辦
芙蘭達聽著周圍的喧嘩,卻冇有立刻加入抱怨的隊伍。她的目光越過同學們的肩膀,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清晨的霧氣早已散儘,陽光灑在無邊的蓮葉上,泛起粼粼金光,遠處的辛酉村在綠樹掩映中透著寧靜。她剝開一顆蓮子放進嘴裡,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瀰漫開。然後,她的視線又落回到站在亭子門口、正和祖父低聲說著什麼的張為身上——那個做過外賣員的年輕嚮導。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雨後湖麵上冒出的新芽,在她心底迅速萌生、壯大。
3
棧道危機
當李老師安撫好大家的情緒,宣佈自由活動半小時後返回時,芙蘭達深吸一口氣,腳步輕快地走到了李老師麵前,臉上帶著認真又期待的表情。
李老師,我能單獨和您談談嗎
李老師看著眼前這個金髮少女誠懇的眼神,有些意外：芙蘭達同學,怎麼了
芙蘭達組織了一下語言,努力讓自己的理由聽起來既充分又合理：李老師,這次團建意外提前結束,我感到很遺憾。但洪湖這裡真的很特彆,辛酉村的生活和文化跟我家鄉完全不同,我覺得這是一個難得深入瞭解的機會。您知道,我對……呃……傳統手工藝和地域生態一直很有興趣。她頓了頓,指了指湖麵和遠處的村落,我想申請利用暑假剩下的時間——大概還有兩個月左右——留在這裡進行一個短期深度文化體驗實踐項目。
留下來李老師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一個人在陌生的村子這怎麼行安全是大問題！
不是一個人！芙蘭達早有準備,語速加快了些,陳嬸——就是昨天我們住的農家樂老闆,她很熱情,也願意提供住宿。我已經跟她談好了,可以租她家湖邊那間獨立的小屋,很安全也很安靜。張為……張嚮導也在村裡,我可以請他作為我的本地聯絡人和文化顧問。您看,這是我的初步構想。她拿出一張匆匆寫就的紙,上麵用英文和中文夾雜著寫著諸如洪湖漁業生產方式觀察、蓮藕種植與加工流程調研、傳統漁具製作工藝記錄之類的標題,看起來煞有介事。
李老師接過紙,眉頭緊鎖：芙蘭達,這太突然了。安全問題、家長意見、學校備案……這些都需要時間。
我已經征得我監護人的電話同意了！芙蘭達立刻補充,打開手機簡訊記錄,展示了一條簡短的回覆（上麵寫著同意,注意安全——她昨晚確實飛快地發了條資訊給遠在芬蘭的叔叔,用的是文化交流實踐的理由,並迅速得到了回覆）。她看著李老師,冰藍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真誠和懇切：李老師,機會難得。我會每天跟您和家裡彙報情況！這裡的村民都很友善,陳嬸也答應照顧我。我可以寫一份詳細的實踐報告交給學校！
李老師看著芙蘭達堅定的眼神,又看了看紙上那些高大上的項目名稱,再看看手機簡訊,心裡權衡著。芙蘭達在學校確實以獨立性強、動手能力好著稱,她選擇的住處就在陳嬸家隔壁（房東就是陳嬸）,又有村裡人張為作為聯絡人……似乎安全方麵有基本保障。最終,責任心和對學生個性化發展的考慮占了上風。
……好吧,芙蘭達,李老師歎了口氣,語氣嚴肅,既然你家長同意,又有明確的計劃和聯絡人,我可以暫時同意你的申請。但你必須嚴格遵守以下幾點：第一,每天必須向我報平安；第二,定期與家長聯絡；第三,一切行動注意安全,有任何困難立刻聯絡我或張為；第四,絕對不能離開辛酉村範圍獨自遠行；第五,開學前必須按時返回！明白嗎
明白！謝謝李老師！芙蘭達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像一朵盛放的向日葵。她心中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深入瞭解文化當然。但更重要的,是這個謎一樣的前美團/餓了麼騎手張為,和他迴歸的這片水鄉。
第二天清晨,芙蘭達站在辛酉村的木質小碼頭上,揮手送彆了載著同學們離去的渡船。喧囂散去,湖麵上的漣漪漸漸平複,隻剩下風聲、鳥鳴和遠處隱約的搖櫓聲。她深吸一口飽含水汽和荷香的空氣,感覺無比自由。她拖著行李箱,走向湖邊那間屬於陳嬸的獨立小屋——一間白牆黛瓦、帶個小露台、能直接看到湖景的老房子。鑰匙從陳嬸熱情的手中接過,芙蘭達·塞維倫的洪湖深度體驗實踐正式開始了。
名義上是體驗生活、調研文化,但芙蘭達很快就發現,她最常接觸、也最感興趣的研究對象,就是那位21歲的嚮導兼打雜能手——張為。
張為的生活軌跡很有規律,卻也異常忙碌。他就像一個辛酉村的萬能介麵：早上幫陳嬸打理農家樂,收拾房間、搬食材；上午可能帶一兩個散客（大多是慕名洪湖風光來的攝影愛好者）去湖裡轉轉；下午或許幫村裡其他漁民修理漁船、漁網；傍晚有時在村裡的蓮香小館幫廚傳菜；晚上則經常能看到他在家裡對著電腦敲敲打打（芙蘭達猜測是在處理一些民宿的線上訂單或者圖片上傳）。他像一隻效率極高的工蜂,動作麻利,腳步帶風,彷彿隨時準備接單。
芙蘭達抱著她的速寫本和相機（美其名曰素材收集）,開始了她的定點觀察。
4
秘密浮現
這天下午,芙蘭達散步到村西頭張爺爺家的小船塢。張爺爺正叼著菸鬥,慢悠悠地刨著一塊船板。旁邊的張為則顯得有些焦頭爛額——他正在修理一條小木船的船底,那裡被水下的硬物劃開了一道裂縫。他手裡拿著一把老式的木工鑿子,動作雖然麻利,但眉頭緊鎖,額角滲出汗珠,顯然很不得勁。
嘖,這鑿子太鈍了,角度也不對！要是在修車行,用電動磨光機幾下就搞定了！還有這防水膠,乾得也太慢了！張為一邊費力地刮掉裂縫邊緣的朽木,一邊忍不住低聲抱怨著城市的便捷工具。他下意識地在褲兜裡摸了摸,彷彿想掏手機查查有冇有更快的替代方法。
張爺爺抬眼瞅了孫子一眼,冇說話,從工具箱裡慢吞吞地又拿出一把更厚實的鑿子和一小罐散發著特殊氣味的桐油石灰膏,遞了過去。張為看著爺爺遞過來的原始工具,愣了一下,無奈地接過,笨拙地學著爺爺的樣子,嘗試將那粘稠的膏體嵌入裂縫,再用鑿子壓實。動作雖然生澀,但神情異常認真。
芙蘭達在不遠處的柳樹下寫生,鉛筆在紙上勾勒著船塢的輪廓,目光卻始終冇離開張為的身影。她看著他那份對效率近乎本能的追求在傳統手藝麵前碰壁,看著他笨拙卻努力地學習適應,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她的手指在速寫本邊緣無意識地虛劃著,模擬著修補裂縫的角度和力度。
傍晚時分,芙蘭達的小屋門被敲響了。門外站著張為,手裡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碗。
芙蘭達同學,張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陳嬸讓我給你送晚飯,今天燉的蓮藕排骨湯,嚐嚐鮮！他把碗往前一遞,動作乾脆利落,身體微微前傾,另一隻手甚至還下意識地在褲縫邊做了個虛握車把的動作,語氣流暢得如同設定好的程式：您的……呃,蓮藕排骨湯到了！趁熱吃！話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一下,隨即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芙蘭達忍著笑,接過沉甸甸、香氣四溢的大碗：謝謝張桑！也替我謝謝陳嬸！她看著張為略顯窘迫轉身離開的背影,覺得這個前外賣員的職業病真是無處不在,有趣極了。
5
芙蘭達的小愛好與無聲的守護
芙蘭達的小屋臨湖而建,風景絕佳。屋內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但書桌上和床底下,卻堆滿了她帶來的研究裝備：幾本關於中國淡水漁業和蓮藕種植的書籍（嶄新的）,厚厚的速寫本（畫滿了各種漁網結構、蓮蓬剖麵圖、船隻草圖）,一套碼放整齊、閃著冷光的精密多功能工具鉗（瑞士軍刀的超級升級版）,幾盒從日本帶來的、印著鯖魚圖案的罐頭（她的摯愛儲備糧）,還有一個防水密封袋,裡麵裝著高強度尼龍繩、金屬快掛扣、小型急救包等戶外用品——這些都是她個人愛好的成果。
她還有一個習慣：每天清晨或傍晚,喜歡去辛酉紀念亭附近散步或寫生。那裡視野開闊,能看到日出日落,也能觀察到村民們的日常活動。這天傍晚,一場急雨剛過,空氣格外清新。芙蘭達又來到了紀念亭附近。她的目光掠過被雨水沖刷乾淨的青磚地麵,習慣性地掃視著亭子的結構。
突然,她的視線凝固在亭子後方延伸向湖邊蘆葦叢的一段木質棧道上。棧道有些年頭了,木板邊緣微微翹起。雨水浸潤後,其中一塊靠近水邊的木板,邊緣區域的顏色明顯更深,木質顯得異常鬆軟腐朽。芙蘭達蹲下身,裝作繫鞋帶,手指看似無意地在那塊木板的邊緣按了一下——幾乎冇有任何阻力,一小塊朽木應聲而碎！她的心猛地一沉。這塊板子內部已經徹底糟朽,根本無法承受重量,如果有人踩上去,尤其是蹦跳的孩子,邊緣極易斷裂,人很可能直接掉進湖裡！
她不動聲色地站起身,目光快速掃過周圍。不遠處,張為正帶著兩個揹著相機的遊客在亭子裡拍照講解。那兩個遊客看起來是對年輕的戀人,女孩子被湖景吸引,正蹦蹦跳跳地沿著棧道向湖邊走去,想要尋找更好的拍攝角度。她距離那塊危險的朽木板越來越近！
芙蘭達的瞳孔微微收縮。提醒已經來不及！大腦在瞬間計算出女孩的步幅、踩踏點、木板斷裂的臨界點以及落水的角度和深度。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
哎呀！芙蘭達發出一聲短促而清晰的驚呼,像是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一個踉蹌,看似無意地朝著女孩的方向失控地撲了過去。她的動作精準無比,肩膀巧妙地、力道適中地撞在了女孩右側手臂上。
啊！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帶得身體一歪,驚呼著向棧道內側倒去,正好被趕過來的張為一把扶住。小心！張為的聲音帶著緊張。
而芙蘭達自己,在撞開女孩的同時,身體順勢依靠在棧道內側一根粗壯結實的木欄杆上,小心！張為的低喝帶著一絲驚魂未定。他結實的手臂穩穩扶住了踉蹌倒向自己的女遊客,手心能感覺到對方手臂傳來的微微顫抖。
而被芙蘭達撞開的女孩,臉色煞白,驚魂未定地靠在男友懷裡,手指緊緊抓著對方的胳膊,目光茫然地看向芙蘭達。芙蘭達自己則靠在內側粗實的木欄杆上,一手捂著胸口,冰藍色的眼睛睜得很大,彷彿也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滑倒嚇到了,急促地喘著氣。
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芙蘭達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慌張和歉意,目光飛快地掃過那塊被雨水泡得發黑的朽木板邊緣——剛纔女孩差點踩上去的位置。木板邊緣一小塊不起眼的朽木碎屑無聲地落進了渾濁的湖水裡。我……我剛纔腳下好像絆了一下,雨後這木板太滑了！你冇事吧她關切地看向驚魂未定的女孩。
冇……冇事。女孩搖搖頭,心有餘悸地看著濕漉漉的棧道,嚇死我了,還好你撞偏了……她冇說的是,如果不是這一撞,她可能真的會走到棧道邊緣去拍照。
張為鬆開扶住女孩的手,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芙蘭達滑倒的地方——那裡平平整整,既冇有明顯的青苔,也冇有翹起的木板絆腳。他的視線又移向芙蘭達剛纔靠住的那根欄杆,結實得很。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芙蘭達臉上。少女的金髮有些淩亂地貼在額角,臉色因為驚嚇略顯蒼白,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裡盛滿了真誠的歉意和殘留的驚悸,看不出絲毫作偽。
但張為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那一下撞,力道拿捏得太巧了,剛好把人推開危險區域,自己又穩穩靠住欄杆。而且……她摔倒的方向他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棧道外側那片深水區,心頭掠過一絲寒意。如果女孩剛纔真踩到邊緣……
張嚮導,這棧道……女孩的男友也看出了問題,指著那塊顏色異常的木板,那塊板子好像爛了
張為一個激靈,立刻蹲下身。他用手指用力戳了戳那塊深色的木板邊緣。指尖傳來令人不安的綿軟觸感,稍一用力,噗一聲輕響,指尖竟然戳進去一個小洞！木板內部已經如同浸透水的爛棉絮,完全失去了承重能力！冷汗瞬間浸濕了張為的後背。他猛地抬頭看向芙蘭達,眼神複雜,充滿了後怕和強烈的疑問。
芙蘭達避開了他探究的目光,隻是擔憂地看著那塊朽木：天哪,這裡壞了！
危險！這塊板子完全糟了！張為的聲音沉了下來,透著前所未有的嚴肅,你們兩位,還有芙蘭達,都退到亭子裡去,離棧道遠點！他迅速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仔細檢查棧道其他部分,又發現幾塊邊緣朽壞的木板。他立刻給村長老劉打了電話,簡明扼要地報告了棧道的安全隱患,請求儘快封鎖維修。
處理完緊急情況,送走驚魂未定的遊客並向他們道歉後,黃昏已經悄然籠罩了洪湖。橘紅色的晚霞映在湖麵上,也染紅了張為緊繃的側臉。他站在亭子邊,看著芙蘭達正在收拾散落在地上的速寫本和鉛筆——那是她剛纔摔倒時掉落的。
芙蘭達,張為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遲疑,剛纔……謝謝你。
這句感謝是真誠的,他不敢想象如果那個女孩真掉下去會發生什麼。
芙蘭達抬起頭,臉上依然是那種略帶茫然的無辜：謝我是我差點撞倒她呀。
不,張為向前一步,目光緊緊鎖住她,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那塊板子……你是怎麼發現的
他回想起芙蘭達摔倒前似乎在那裡蹲了一下,像是在繫鞋帶還有,你那一下……他比劃了一下撞人的動作,太準了。像是算好的。
芙蘭達的心跳快了一拍。他果然注意到了細節。她眨眨眼,露出一副困惑又有點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你說那個板子我……我蹲下去繫鞋帶的時候,好像看到那顏色特彆深,像爛木頭,就順手按了一下試試……
她頓了頓,冰藍色的眼睛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清澈,至於撞人……完全是意外呀！我嚇壞了,腳下一滑,可能……可能運氣太好了吧還好她和你都冇事。
她把運氣好說得格外坦然,彷彿那就是唯一的解釋。
運氣好張為盯著她看了幾秒。少女的表情毫無破綻,帶著北歐人特有的那種坦誠感。是錯覺嗎還是自己因為後怕而過度解讀了她那精準的預判和反應速度……張為腦子裡閃過芙蘭達采蓮蓬時迅速變得嫻熟的動作,還有她觀察事物時那種過於專注的眼神……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冒出來：這反應速度和空間判斷力,怎麼跟他規劃送餐路線、預判路口行人車輛時有點像
張桑芙蘭達出聲打斷了他的沉思,收拾好東西站起身,天快黑了,我該回去了。
嗯……我送你。張為壓下心頭的疑慮,暫時接受了運氣好的解釋。但芙蘭達的身影在他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層更深的迷霧。這個外國女孩,絕不僅僅是她說的對傳統文化感興趣那麼簡單。
接下來的幾天,辛酉村忙碌起來。棧道被拉起了警戒線,村委會組織人手開始更換朽壞的木板。張為作為村裡少有的年輕壯勞力,自然少不了出力。而芙蘭達,則找到了一個更合理地近距離觀察張為（以及滿足自己研究計劃）的契機。
這天下午,棧道維修現場。陽光熾熱,空氣裡瀰漫著新鮮木料和桐油石灰膏的味道。張為正和幾個村民一起搬運沉重的防腐木料,汗水浸透了他的T恤。芙蘭達戴著頂寬簷草帽,抱著速寫本,出現在現場。
張桑,各位大叔,辛苦了！芙蘭達笑容燦爛,用日語腔中文打招呼,我可以在這裡畫一會兒嗎我覺得記錄傳統建築維修的過程很有價值！她晃了晃手中的速寫本。村民們對這個禮貌又好看的外國女孩印象頗好,笑嗬嗬地表示歡迎。
芙蘭達找了塊樹蔭下的石頭坐下,煞有介事地開始畫那些堆放的木料和工具。她的目光卻時不時瞟向張為。隻見張為和另一個村民正試圖將一塊厚重的新木板嚴絲合縫地嵌入棧道框架裡。木板角度有些刁鑽,兩人扶著有些吃力,調整了幾次都冇完全到位。汗水順著張為的下頜線滴落。
左邊再抬高一厘米左右,外側邊緣對齊第三根橫梁的榫頭標記點,芙蘭達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篤定,然後順著橫梁滑槽的角度向內推,應該就卡住了。
張為和同伴一愣,下意識地照著她的話試了試——木板果然順暢地滑入預定位置,嚴絲合縫！
嘿！神了！旁邊的村民大叔驚訝地看了看木板,又看了看芙蘭達,小姑娘,眼力勁兒這麼好
張為也猛地抬頭看向芙蘭達,眼神裡的驚異和探究再也掩飾不住。她是怎麼看出那細微的角度偏差和最佳嵌入點的這絕對不是靠運氣！
芙蘭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能……是畫畫練出來的觀察結構比較多。
她輕描淡寫地將這精準的空間判斷力歸功於藝術素養。
就在這時,一個正在用鑿子修整新木板邊緣的村民大叔用力過猛,哢嚓一聲,鑿子頭竟然崩掉了一塊！他懊惱地罵了一句鄉音濃重的粗話：這破鑿子！老張頭,你這把也忒鈍了！使不上勁！
正在旁邊抽菸監工的張爺爺慢悠悠地走過來,接過那把崩口的鑿子看了看,搖搖頭：老夥計了,刃都磨冇了。得好好磨磨。
等磨好黃花菜都涼了！大叔抱怨道,要是有把趁手的傢夥事兒……
我有工具！芙蘭達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她放下速寫本,像隻輕盈的鹿一樣跑回自己那間臨湖小屋。很快,她抱著一個墨綠色的、看起來很結實的帆布工具包回來了。
她利索地拉開拉鍊,露出裡麵擺放整齊、閃著金屬冷光的工具。在一排尺寸各異的螺絲刀、鉗子中間,赫然躺著一把小巧但一看就異常精悍的磨石條和一個便攜式迷你台鉗！都是專業級的硬質合金磨石和穩固夾具。
用這個試試芙蘭達拿出磨石條和小台鉗,動作熟練地將崩口的鑿子固定在台鉗上,調整好角度。然後,她拿起磨石條,手腕穩定而有力地開始按照特定角度來回打磨那崩裂的刃口。她的動作精準、流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感。磨石與金屬刃口摩擦發出唰——唰——規律而有力的聲音,火星微濺。陽光下,她專注的側臉和金髮彷彿鍍上了一層金邊,與她手中冷硬的工具形成奇異的反差。
周圍的村民,包括張爺爺和張為,都看得目瞪口呆。一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外國姑娘,隨身帶著這麼專業的工具包,而且磨起刀來手法如此老道這和他們想象中的文化體驗者形象差得也太遠了！
崩口很快被磨平,芙蘭達又換了更細的磨石進行拋光。不一會兒,一把重新煥發鋒利寒光的鑿子出現在她手中。她將鑿子遞給那位大叔：您試試
大叔將信將疑地在廢木料上試了一下。嘿！真利索！比新的還快！他驚喜地叫道,看著芙蘭達的眼神充滿了驚奇和佩服。
張為的目光卻牢牢鎖定在那個重新拉上拉鍊、被芙蘭達隨意放在腳邊的墨綠色工具包上。那裡麵還有什麼尼龍繩金屬扣急救包……還有她剛纔磨刀時那行雲流水、充滿力量感的動作……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美術生會掌握的技能！更不是畫畫練出來的觀察力能解釋的！
棧道旁的朽木危機似乎解決了,但張為心裡的疑團卻像洪湖夏日的水汽一樣,越來越濃,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他看著芙蘭達彎腰拿起工具包和速寫本,微笑著和村民們道彆走向小屋的背影,第一次對這個神秘的北歐女孩,產生了一種強烈而不安的好奇：她到底是誰來辛酉村,究竟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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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底真相
他隱隱感覺,芙蘭達·塞維倫帶來的秘密,可能比她那個裝滿奇怪工具的包,還要沉重得多。湖麵上的風,似乎也帶上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棧道的維修工程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新鮮的木料氣味逐漸蓋過了湖水的微腥。張為的疑慮卻像湖底滋生的水草,在芙蘭達看似坦蕩的笑容下瘋長。那把被磨得寒光閃閃的鑿子,那個裝著專業工具的墨綠包,還有她在棧道上那精準到詭異的一撞……每一樣都像一個無聲的問號,重重敲打在張為心上。
這天下午,棧道更換工作接近尾聲。芙蘭達又出現在現場,這次她手裡除了速寫本,還多了一個小巧的黑色設備,形狀像一塊加厚的手機,但側麵有可伸縮的天線和幾個指示燈。
張桑,各位大叔,進展很快呀！芙蘭達熱情地打招呼,目光掃過正在釘最後幾塊木板的張為。
多虧了你那把好手藝磨的鑿子！之前崩了鑿子的大叔爽朗地笑道,他現在看芙蘭達的眼神多了幾分尊重。
芙蘭達笑了笑,舉起手中的黑色設備：我在做一個關於洪湖生態和傳統村落與現代技術融合的小課題,想用這個微型無人機拍點素材,記錄一下棧道修複的過程和湖景,可以嗎它很小,不會乾擾大家的。
她語氣自然,理由聽起來也很學術。
村民們大多冇見過這麼小的無人機,好奇地圍過來看稀罕,紛紛表示冇問題。張為卻心頭一跳。無人機他停下手裡的活,盯著那個設備。這東西……外形和他見過的民用航拍機不太一樣,更扁平,天線結構也不同,透著一股子……軍品的硬朗感他搖頭,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也許是國外的新款吧。
芙蘭達熟練地操作起來,螢幕亮起,顯示出清晰的實時畫麵。無人機無聲地升空,穩定地在棧道上方盤旋,鏡頭平穩地掃過修複現場,認真工作的村民,平靜的湖麵,遠處的蓮田……一切看起來都那麼正常,就是一個學生記錄研究素材的樣子。
然而,張為的外賣員雷達卻在瘋狂報警。當芙蘭達操作無人機時,她的神態變了。那種專注於藝術觀察的柔和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冷靜、精準、全神貫注的狀態。她拇指和食指在控製桿上的細微動作,帶著一種操控精密儀器般的穩定和效率。這感覺……太熟悉了！張為猛地意識到,這和他自己在複雜路況下爭分奪秒操控電動車、預判路線時的那種高度集中的狀態何其相似！那是一種經過高強度訓練才能擁有的操作本能！
更讓張為在意的是,芙蘭達似乎對某些特定的水域格外關照。無人機幾次懸停在棧道外側不遠處的幾個點上空,鏡頭微微調整角度,對著水麵下方進行細緻的掃描,停留的時間明顯長於其他地方。那裡有什麼廢棄的漁網沉木還是……張為的心沉了下去。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想顯得太過關注,但心裡的疑雲已經濃得化不開。
傍晚收工時,湖麵起了風,吹皺一池霞光。張為幫著收拾工具,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芙蘭達放在一旁的工具包和那個無人機收納盒。他忽然注意到,無人機盒子底部似乎粘貼著一張很不起眼的標簽。藉著夕陽的餘暉,他勉強辨認出上麵印著的不是常見的消費電子品牌Logo,而是一串複雜的字母和數字組合,以及一行很小的英文：
**NDA-Compatible
/
Low
Observability
Profile**
(保密協議相容
/
低可觀測性設計)。
低可觀測性張為的外賣員生涯讓他對配送路線優化和避開監控區域有本能的理解。這個詞放在無人機上……不就是隱身或反偵察的意思嗎！一個普通的學生研究項目,需要用這種級彆的設備冷汗瞬間從張為的脊背滲出。
就在這時,湖邊傳來一陣嘈雜聲。是村裡經驗最豐富的老漁民李伯,正一臉晦氣地拖著他的小船靠岸。船裡空蕩蕩的,隻有幾片零碎的蓮葉。
李伯,今天手氣不好啊有村民打趣道。
好個屁！李伯啐了一口,指著湖心方向罵道,撞了鬼了！今天下了三趟網,全他孃的掛底！撈上來一堆破水草爛木頭！那底下像有鬼爪子拽著似的,好好的網全給我扯爛了！好幾張新網啊！
他心疼得直跺腳。
掛底那邊不是老地方嗎以前冇這麼厲害啊張爺爺皺起眉頭。
邪門就邪門在這兒！李伯氣呼呼地說,撈起來的爛木頭裡,還他媽纏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看著不像咱這兒的東西！
他彎腰從船船艙角落裡扒拉出幾團沾滿淤泥的水草和水藻纏繞的戰利品,嫌棄地扔在岸邊。
眾人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張為也湊上前。隻見那堆水草淤泥裡,除了常見的破漁網碎片、朽木塊,赫然露出幾塊顏色深暗、形狀不規則的硬物,像是某種金屬構件的一部分,表麵佈滿了被湖水侵蝕的痕跡,但邊緣依稀可見人工切割的銳利感。還有幾段類似高強度塑料或複合材料的管狀物,同樣被侵蝕得厲害。
芙蘭達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她冰藍色的眼睛在看到那些東西時,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她蹲下身,非常自然地掏出隨身攜帶的防水手套戴上——這動作熟練得不像臨時起意——然後撿起一小塊看起來像是金屬的碎片,用指尖輕輕抹去上麵的淤泥,仔細觀察著斷口和紋理。她的神情專注而凝重,完全不像在看普通的湖底垃圾。
這些……是什麼
張為看著芙蘭達的舉動,又看看那些明顯不屬於漁村的環境的廢料,心中的不安感達到了頂點。湖底有東西！芙蘭達似乎知道那是什麼她的無人機頻繁掃描那片水域,就是為了找這些
芙蘭達站起身,摘下手套,臉上又恢複了那種尋常的好奇表情：唔……可能是以前船隻遺落的零件或者……某種地質勘探的設備殘骸湖底沉積很複雜呢。
她的解釋聽起來合理,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張為讀不懂的銳利光芒。
7
夕陽沉入湖底,夜色籠罩辛酉村。張為躺在床上,毫無睡意。白天的一幕幕在腦海裡翻騰：芙蘭達操控無人機時的專注熟練、盒子底部的神秘標簽、湖底撈出的不明廢料、芙蘭達檢視碎片時那瞬間的凝重……這一切都指向一個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危險的結論：芙蘭達·塞維倫,這個自稱來研究傳統文化的北歐女孩,她的目標根本不是蓮藕或漁船。她在洪湖的水麵之下,尋找著某種隱秘的東西！而那東西,很可能和她那個裝滿特殊裝備的工具包,以及她身上那些格格不入的技能,有著直接的聯絡！祠堂的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冰塊。搖曳的燭光在芙蘭達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那雙冰冷的眸子鎖定了張為,裡麵冇有絲毫驚訝,隻有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寒意。張為感覺自己像掉進了冰窟,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他想開口辯解,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隻能發出微弱的、恐懼的抽氣聲。芙蘭達的警告手勢——那根優雅卻致命的手指輕輕點向太陽穴——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威懾力,它無聲地宣告：她知道了他的僭越,也掌握著生殺予奪的權柄。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爬行。就在張為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遭遇不測,或是被某種未知力量瞬間製服時,芙蘭達動了。
她並非攻擊,而是緩緩地、極其優雅地收回了手指。那冰冷的視線依舊牢牢釘在張為身上,彷彿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而非一個活生生的人。她邁開步子,無聲地走向那個被張為翻開的工具包。高跟鞋踩在老舊的地板上,發出清晰而規律的嗒…嗒…聲,每一步都像踩在張為緊繃的神經上。
她冇有再看張為,彷彿他已是籠中困獸,不足為慮。她蹲下身,動作從容不迫,開始整理揹包。她將那個散發著幽藍光芒、帶有複雜紋路的六邊形核心裝置（張為觸碰的那個）小心地放回內層特製的凹槽裡,扣上保護蓋。接著,她有條不紊地將之前被張為翻出的其他工具——那些造型奇特、張為完全叫不出名字的金屬桿、微型探頭、薄如蟬翼的數據板——逐一歸位。整個過程精準、高效,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冷漠。
張為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衫。他不敢動,甚至不敢呼吸太重。芙蘭達的專業和冷靜在此刻顯得更加恐怖。她不是憤怒的發現者,更像是一個在處理既定程式的執行者。
揹包拉鍊被重新拉上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芙蘭達站起身,目光終於再次落到張為慘白的臉上。她的表情冇有絲毫緩和,但開口時,聲音卻不再是之前那種純粹的冰冷警告,而是帶上了一種奇異的、彷彿權衡利弊後的平靜：
張為先生,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祠堂的沉悶,你的‘好奇心’超出了我們的容忍範圍。觸碰‘星樞’是禁忌。她用了那個裝置的名字——星樞——這個詞帶著一種非地球造物的冰冷感。
張為的心猛地一沉。禁忌……這個詞聽起來無比沉重。
然而,芙蘭達話鋒一轉,語氣中多了一絲……耐人尋味的評估意味：但,你的行為也證明瞭一點：你確實具備一定的‘觀察力’和‘行動力’,儘管莽撞且不計後果。
張為愣住了,不明白這算是誇獎還是更深的嘲諷。
消滅一個知情者是最簡便的選擇,芙蘭達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內容卻讓張為遍體生寒,但有時,保留一個尚有價值的‘本地資源’,或許能為任務帶來意想不到的效率提升。任務張為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而顫抖,你…你到底在洪湖找什麼那些廢料…根本不是什麼普通汙染物！
芙蘭達冇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掃過祠堂破敗的角落,最終落回張為身上,帶著一絲審視：告訴你也無妨,以你現在掌握的程度,不足以構成威脅,反而可能成為助力。我們在尋找一種…能量源殘留的碎片。它不屬於這個時空,它的異常輻射特征最初被誤判為汙染。洪湖,是其中一處可能的沉降點。能量源碎片張為咀嚼著這個詞,聯想到湖底那些奇特的金屬殘骸,那你找到了嗎在洪湖
芙蘭達微微搖頭,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挫敗感掠過她的眼底,但瞬間消失無蹤。核心碎片不在這裡。洪湖隻有一些微不足道的‘邊角料’,輻射信號微弱且彌散,指向性不明。我需要更精確的源流追蹤。她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而你在祠堂的行為,雖然愚蠢,卻也讓我發現了另一件事。
她走到剛纔張為翻包的位置,彎腰,從散落在地的幾件廢料中,精準地拈起一塊巴掌大小、邊緣不規則的青銅色金屬板。這塊板子本身並無太多特殊,但它的斷裂麵上,似乎粘連著一些極其細微的、深褐色的泥土樣本。
芙蘭達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微型掃描儀,對著泥土樣本迅速一掃。儀器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嗡鳴,投射出一組複雜的數據流和光譜分析圖。
羥基磷灰石…高嶺土…還有…微量的、獨特的同位素衰變特征…芙蘭達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的光芒,吻合度73%。方向…西南。
她抬起頭,看向滿臉困惑的張為,將那塊帶著泥的金屬板舉到他眼前：張為先生,你從湖底帶出的這些‘垃圾’裡,藏著真正的線索。這上麵附著的沉積物,其地質成分構成,指向一個特定的區域——湖北省西北部,武當山脈核心區。那裡獨特的地質構造,會形成這種特殊的礦物組合。張為盯著那塊金屬板,又看了看芙蘭達手中儀器上顯示的神秘圖譜和武當山的地標標註,震驚得說不出話。武當山道教聖地這與芙蘭達尋找的非此時空能量碎片有什麼關係
所以,芙蘭達的語氣恢複了那種掌控一切的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合作意味,張為先生,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她豎起兩根手指：
第一,我‘處理’掉你這個麻煩,繼續獨自前往武當山。這對你而言,結局不言而喻。
第二,她放下第一根手指,隻留下一根,你利用你對本土環境、人文的瞭解,作為我的嚮導和‘本地顧問’,協助我在武當山尋找核心碎片的精確位置。作為交換,我承諾：任務完成後,保證你和你爺爺的安全,並抹除你與此事相關的所有記憶,讓你迴歸平靜生活。同時,在你配合期間,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張為的大腦飛速運轉。死亡的恐懼近在咫尺,而芙蘭達給出的第二條路,雖然如同與虎謀皮,但至少有一線生機,甚至可能揭開爺爺心結的真相（洪湖的秘密顯然與這碎片有關）。武當山…那個充滿傳說的地方,或許真的藏著超越想象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他彆無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恐懼和不甘,直視著芙蘭達深不可測的眼睛：我…我需要你保證爺爺絕對安全。還有,在武當山,我需要知道你們到底在做什麼…不能是瞎子。
芙蘭達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明智的選擇。你爺爺的平安會是你積極配合的信號燈。至於你想知道的…視情況而定,有些資訊,無知反而是福氣。她收起掃描儀和那塊關鍵的金屬板,收拾一下,天一亮我們就出發。目標——湖北,武當山。芙蘭達說完,不再看張為,徑直走向祠堂門口。在她拉開門,即將融入外麵夜色的一刹那,她微微側頭,丟下最後一句話,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記住,張為先生,這隻是暫時的解決方案。你的性命和價值,綁定在我的任務進度上。武當山…希望它不會成為我們共同的終點。
冰冷的夜風隨著芙蘭達的離去灌入祠堂,吹得燭火劇烈搖晃。張為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渾身脫力,心臟仍在狂跳。恐懼並未消失,隻是被一種更深的、前途未卜的寒意所取代。他看著地上散落的工具包和剩餘的廢料,又想起芙蘭達最後那句警告。
武當山。道教仙山,武林聖地。如今,卻成了他被迫參與的、一場尋找非此時空碎片的詭異旅程的起點。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為了活下去,為了爺爺,他彆無選擇。
搖曳的燭光下,張為臉上交織著殘餘的恐懼、被迫妥協的屈辱,以及對即將前往的武當山之旅深深的迷茫與不安。祠堂內一片狼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芙蘭達帶來的無形壓迫和那個冰冷名詞——星樞的迴響。辛酉村的秘密暫時被擱置,新的、更龐大的謎團,將在湖北的群山中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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