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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裡,父親癌晚期出軌的畫麵和母親家醜不可外揚的哭嚎,是我揮之不去的噩夢。
直到李知勳出現,他像光,驅散陰霾,許我一生安穩。
婚禮前夕,我卻在他酒桌的談笑間,親耳聽見:她爹媽都嫌棄她,離了我能去哪
原來深淵旁的救贖,是另一條勒緊我傷口的吊繩。
婚禮取消,我徹底消失。
1
手機螢幕在昏暗的出租屋裡亮得刺眼。又是媽。冰冷的預感像毒蛇纏上心臟。劃開,一張高清無碼的豔照猛地撞入眼簾——糾纏的肢體,父親那張被**扭曲的臉。下方附文淬著毒:看清了男人都是畜生!彆走我的老路!
胃裡翻江倒海,我衝進洗手間乾嘔,隻有冰冷的瓷磚貼著額頭。這不是第一次。母親懦弱的怨毒,化作戰利品般的證據,一次次塞給我學習。信任愛是披著羊皮的陷阱,是光鮮表皮下的腐肉,散發著和這照片一樣的腥膻。
鏡子裡的人,臉色慘白,眼下青黑,眼神像枯井,佈滿防備的尖刺。陳默,一株長在原生家庭腐土裡的植物,根鬚泡在毒液裡。愛情是櫥窗裡給幸福小孩的水晶,美麗易碎。靠近隻會被灼傷或割裂。我的世界,唯有獨行自保。
2
李知勳的出現,像一束蠻橫的強光撕開灰幕。
寒冬深夜便利店,他帶著一身陽光氣息擠到收銀台旁:兩份關東煮,加辣!笑容明亮坦蕩,像不合時宜的太陽。我攥著買豆漿的硬幣,凍得發抖。
喏,請你吃,暖暖!他不由分說將熱騰騰的紙杯塞進我手裡,指尖滾燙。我叫李知勳!交個朋友
不用。我抽手如避蛇蠍,聲音乾澀尖銳。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落荒而逃,將那束光連同關東煮的香氣甩在身後。
但他固執如隕石。午餐偶遇,公交站巧遇,好友申請備註關東煮債主。送花,約飯,分享他陽光充足的陽台、溫馨的家庭聚會照片……像攤開的精美畫冊,展示著我永難企及的世界。
我豎起所有尖刺:
我們不熟。
冇興趣。
你的陽光與我無關。
理由堅硬:不信任突如其來的好,自卑於一身腐土,恐懼玷汙他後被鄙棄。
我的拒絕像石沉陽光之海。他隻捕捉我嘴角轉瞬即逝的弧度,或盯著他家庭照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渴望。
陳默,一次被我推開奶茶後,他認真看進我眼裡,你裹太緊了。走出來看看陽光冇那麼可怕。你笑起來……像陰天裡透出的光。
心底的冰牆,哢噠,裂開一絲細縫。
3
裂縫蔓延。
他的執著如溫水,無聲瓦解防備。雨天傾斜的傘,加班時碰巧的外賣,煩躁時一杯溫熱的牛奶……固執的陪伴,明亮的真誠,與我認知的男人背道而馳。
我希望你快樂。像我這樣黃昏公園,夕陽給他鍍上金邊,看到你放鬆的樣子,我覺得值。我想看你真正笑起來。
成為像他那樣陽光的人
這念頭如危險的種子,被吹進凍土。巨大的誘惑與恐懼撕扯著我。也許…可以試試也許這光真能驅散黑暗
一個雨夜,昏黃檯燈下,死寂瀰漫。那些腐爛的秘密在喉頭衝撞。看著他柔和的側臉,孤注一擲的衝動攫住我。
李知勳…聲音沙礫般摩擦。
嗯他抬頭,眼神溫和專注。
我…家…喉嚨堵著硬塊,指甲深陷掌心,我爸…是畜生。喝酒…往死裡打人…打我媽…打我…皮帶悶響、哭嚎、蜷縮角落的恐懼碎片湧出。我媽…恨他…更恨自己…不敢反抗…把怨恨倒給我…聲音低如嗚咽,她…把找到的…我爸出軌的…噁心照片…發給我…逼我看…耗儘力氣。
死寂。雨滴敲打玻璃。
幾秒,漫長如世紀。
然後,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堅定地將我擁入懷中。胸膛乾淨溫暖。
默默…聲音沙啞沉重,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承受這麼多…
純粹的疼惜。冇有嫌棄,冇有追問。我僵硬的軀體在他懷裡軟化,眼淚洶湧決堤,浸濕他衣襟。被接住的釋然。
他輕拍我的背:都過去了…以後,讓我做你的家人,好不好
李知勳拿出了一顆簡單璀璨的鑽戒,向我求婚。
家人…
這個詞如驚雷劈開陰霾,如熔岩融化堅冰。溺水者抓住浮木,我在他懷裡用力點頭,泣不成聲。光,溫暖安全的光。我以為,終於得救。
4
希望,是更高處跌落的階梯。
為踏入李家那扇象征幸福的朱門,我武裝到牙齒:最貴的米白裙子,練習微笑和得體應答,試圖洗刷腐土氣息。
彆擔心,我爸媽很好,就是有點傳統。李知勳的笑容依舊有安撫力。
李家獨棟小樓,花園精緻。門開,李母保養得宜,笑容得體,眼神卻如探照燈將我掃視殆儘。李父平靜點頭,壓力無形。
客廳奢華整潔,熏香淡雅。每一處精緻都在嘲諷我的格格不入。
寒暄後,空氣凝滯。
李母啜茶,杯碟輕碰,笑如刀鋒:小陳老家哪父母可好
心臟被冰手攥緊。南方小城…都還好。指甲掐進掌心。
哦做什麼的退休了你獨自在外,他們牽掛吧問題精準踩雷。李知勳坐下輕碰我的手。
爸…做小生意,現在在家休養…媽身體還行。含糊避開癌症、索財。
休養尾音微揚,那該歇著。你媽一人照顧辛苦。不像我們,親戚多能幫襯。絲綢裹鈍刀,切割我們與你。她優雅拂過點心屑,兄弟姐妹幾個
屈辱如冰潮淹冇。父親的皮帶、母親的怨毒、手機裡的豔照…在這明亮客廳被無形目光撕扯審視。李母眼中的嫌棄**——對劣質基因的排斥。
李知勳聲音緊繃:媽,默默很獨立…
關心而已,李母微笑打斷,權威不容置疑,結婚是兩家人的事。
兩家人!重錘砸心。我的家是暴力的溫床,怨毒的泥潭,洗不掉的恥辱烙印!如坐鍼氈。李知勳的微膚蒼白,笑容勉強,眼神複雜——無奈壓力還是對我應對不力的失望
逃離窒息牢籠。車內,夜風寒,火山爆發。
5
你爸媽什麼意思!我的聲音尖利發抖,看垃圾一樣看我!扒開傷口看有多爛!李家父母眼裡的嫌棄和鄙夷,彷彿一根毒針,刺痛我的敏感脆弱又激烈的自尊心。
李知勳愣住:彆激動,他們隻是謹慎…
是嫌棄!眼淚混著絕望噴湧,你爸媽啊嫌棄我爛泥潭的家!嫌棄我配不上李家門楣!指著身後彆墅,看到了你那陽光童話蓋不住我的汙泥!在他們眼裡,我帶著原罪!
默默!他聲音拔高,委屈煩躁,你能不能彆這麼偏激!他們並冇有嫌棄你的意思。何況他們是我父母!我能翻臉嗎你理解下他們!理解下我夾在中間!
理解嫌棄理解他的難處
看著他臉上的委屈、不耐、對我歇斯底裡的陌生不適……
寒意刺骨,比夜風更冷。
車內陷入死寂。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在車窗外飛速倒退,卻再也照不進我冰冷的胸腔。他沉默地開車,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手機螢幕亮了一下,是他發來的:到家告訴我。彆多想,有我呢。
裂痕早已存在。李家的門楣是冰冷界碑。那句有我呢的承諾,在現實壁壘前,搖搖欲墜。夜色般的失望與孤立,無聲蔓延。
6
日子在一種微妙的疏離中滑過。李知勳依舊會聯絡,但電話裡的聲音少了往日的熱切,約會時也常心不在焉,眼神飄忽。他開始頻繁提及工作壓力大、婚前焦慮,用這些模糊的理由築起一道無形的牆。我敏感地察覺到了變化,那束曾以為能照亮我的光,正被現實的陰霾層層遮蔽。
就在這時,那個男人的死訊,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進了這潭死水。
電話是老家一個遠房親戚打來的,語氣平淡得像通知一個無關緊要的天氣訊息:你爸,肺癌,走了。後事……你看
冇有悲傷,冇有眼淚,甚至冇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種塵埃落定、巨石落地的**解脫**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異常平靜。那個施暴者、製造了無數噩夢的源頭,終於化作了灰燼。
知道了。我的聲音平靜得冇有一絲起伏,麻煩你們按最簡單的流程處理,費用我轉過去。我不回去了。掛斷電話,我甚至感到一絲荒謬的輕鬆。壓在心口十幾年的毒瘤,終於被切除了。
緊接著,她的電話瘋狂轟炸進來。接通,那頭是歇斯底裡的哭嚎和惡毒的咒罵:陳默!你個冇良心的白眼狼!你爸死了你都不回來看一眼!你跟你爸一樣是畜生!冷血!活該冇人要!李家遲早把你掃地出門!錢!打錢過來!養你這麼大……
那些怨毒的詛咒,像汙水一樣潑來。我麵無表情地聽著,直到她罵累了,才冷冷地說:說完了葬禮費用我會打給親戚。以後,彆聯絡了。說完,乾脆利落地掛斷,將這個不斷向我傾倒精神毒液的女人,徹底拉黑。
世界,清靜了。
7
當我把父親去世的訊息和處理方式平靜地告訴李知勳時,他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默默…你…你不回去看看那是你爸啊!還有阿姨…你把她拉黑了他看著我,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我知道他…對你不好,可人死為大,基本的孝道……
孝道我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直視著他震驚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銳利地宣告:太好了,他終於死了!我盼這一天,很久了!
空氣瞬間凍結。
李知勳臉上的震驚凝固,繼而轉變為一種更深沉的震撼和恐懼。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看清我平靜外表下那深不見底的、**裸的恨意與毫不掩飾的解脫。
他眼中那個需要被拯救、帶著脆弱美感的完美受害者形象,在這一刻轟然崩塌,露出了底下猙獰、冰冷、不符合他陽光世界觀的陰暗麵。
他下意識地想伸手擁抱我,像過去那樣安撫。但我猛地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觸碰,眼神裡是拒人千裡的冰封。
8
默默…你彆這樣…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試圖靠近。
彆碰我!我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毒的冰錐,收起你那套陽光普照的‘理解’和‘孝道’。你冇經曆過他皮帶抽在身上的滋味,冇聽過我媽因為他一次次出軌發瘋的哭嚎,更冇收到過自己親生母親發來的、自己父親的高清豔照!你憑什麼要求我對一個施暴者、一個毀了我童年的人保持‘孝道’他的死,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解脫!是新生!
我看著他臉上那混雜著困惑、恐懼、甚至一絲嫌惡的表情,心徹底沉入冰窟。他根本無法理解這種深入骨髓的恨,也無法承受這種不體麵的激烈情感。他愛的,或許隻是他想象中的、符合他陽光劇本的那個陳默,而不是眼前這個帶著血淋淋傷口和刻骨恨意的真實的我。
你…你冷靜點…他囁嚅著,眼神躲閃。
我很冷靜。我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前所未有的冷靜。李知勳,你看清楚了嗎這纔是我。從那個爛泥潭裡爬出來的,帶著一身洗不掉的汙穢和恨意的陳默。你的陽光,照不亮我心底的深淵。說完,我不再看他,轉身離開,留下他一個人僵在原地,被那**的陰暗衝擊得臉色發白。
9
我毫不掩飾的恨意和冰冷宣言,顯然成了紮在他心上的毒刺。我能感覺到他的動搖。電話變得更敷衍,約會近乎消失,即使出現,他也總是心不在焉,眼神飄忽,用婚前焦慮、工作壓力這些模糊的藉口搪塞我。
曾經熱切的目光,如今隻剩下疑慮、恐懼和煩躁。那束光,不僅黯淡了,似乎還帶上了審視的刺。
我心疼他顯而易見的憔悴,但更多的是一種困惑和無力感。李家父母的反對我知道,但他此刻的疏離,絕不僅僅是壓力。那是一種刻意的躲避,一種情感的抽離。他曾經陽光自信地說有我呢,再看看眼前這個被重壓扭曲了麵孔、連眼神都不敢與我交彙的男人,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凍得更硬。
也許,是婚禮的壓力真的太大了也許,是李家父母的反對給了他無法承受的重壓看著他深陷的眼窩和緊鎖的眉頭,我壓下心底翻湧的不安和委屈,做了一個決定。
知勳,我主動約他,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體諒,我看你最近壓力真的很大。如果…如果婚禮的事情讓你這麼焦慮,我們可以……推遲。等你處理好公司的事情,等你…覺得準備好了再說。我不想給你這麼大的壓力。這是我為這份搖搖欲墜的感情,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和讓步。
李知勳愣了一下,眼神複雜地閃爍了一下,有瞬間的觸動,但隨即被更深的煩躁和一種她果然也撐不住了的念頭取代。推遲不過是拖延問題!他母親的最後通牒像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頭頂。
再說吧。他含糊地應了一聲,甚至冇有勇氣看我的眼睛,我最近…真的很忙。他匆匆起身,幾乎是逃離了這次對話。那倉惶的背影,像一盆冰水,徹底澆滅了我心底最後一絲微弱的火苗。
10
壓力像不斷充氣的氣球,瀕臨爆炸。李知勳急需宣泄。當他那幾個發小吆喝著組局喝酒時,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答應了。我知道他們常去那家高檔飯店的私密包廂。
鬼使神差地,我去了。也許是想最後確認什麼,也許是想給他一個意外的出現,也許……隻是不甘心。
厚重的包廂門外,喧鬨的談笑聲和酒杯碰撞聲隱隱傳來。我剛想敲門,一個熟悉得刺耳、卻又因為酒精而扭曲變形的聲音,像淬毒的冰錐,穿透門板,狠狠紮進我的耳膜!
……你們是不知道!那女人…心理絕對有問題!是李知勳!聲音拔高,帶著控訴般的激動,她爸!前段時間死了!癌症!你們猜她說什麼她居然說‘太好了!終於死了!我盼這一天很久了!’冷血!你們聽聽!這是人話嗎這種家庭出來的,就是心裡陰暗!基因裡就帶著瘋!
包廂裡響起一陣驚詫的噓聲,夾雜著模糊的議論。
我媽早看透了!逼我跟她分!不然就斷我所有後路!他又灌了一口酒,聲音裡的推卸和懦弱令人作嘔,我能怎麼辦我那公司剛起步,離了我爸媽,我算個屁!
有人半真半假地問:勳哥,那你打算咋辦真分啊
漂亮頂屁用!李知勳嗤笑一聲,那笑聲裡充滿了冷酷和算計,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得意和輕蔑:
你們懂什麼她爸死了,她媽也恨她,她早拉黑了!她家徹底冇人要她了!他彷彿在炫耀他的掌控力,離了我,她在這個城市連個落腳的地兒都冇有!房子是我租的!工作那點工資夠乾嘛
他語氣裡的厭煩和施捨感像刀子一樣剮著我的心,除了死皮賴臉跟著我,她還有什麼出路真煩!
包廂裡爆發出心照不宣的、輕浮的鬨笑聲和附和聲。
11
五雷轟頂!
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音和顏色。血液彷彿凝固在血管裡,心臟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撕裂!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上:
這種家庭出來的,就是心理陰暗!
離了我連落腳地都冇有!
死皮賴臉跟著我!
真煩!
原來,在他心裡,我是如此不堪。我的愛,我的信任,我交付的最深的傷疤,都成了他在狐朋狗友麵前標榜優越、宣泄壓力、博取廉價認同的談資和笑料!他不僅撕開了我的傷口,還往上麵撒鹽,並以此為樂!那曾經溫暖的聲音,此刻說出的話,比父親的皮帶、比母親的詛咒更冰冷、更惡毒千倍萬倍!
信任愛救贖全是天大的、殘忍的笑話!
12
包廂內的鬨笑聲像針一樣持續紮進耳膜。極致的痛苦帶來了一種詭異的、冰封般的冷靜。
所有的迷惑、痛苦、掙紮,在這一刻被徹底幻滅的火焰焚燒殆儘,隻留下冰冷的灰燼。
我看清了。
李知勳,從來不是我的光。
他是一個披著陽光外衣的虛偽者。
一個在壓力麵前懦弱妥協的自私者。
一個將我至深的痛苦當作墊腳石維護自己優越感的冷酷者。
一個趁我孤立無援時算計我、貶低我的卑鄙者。
他所謂的愛,不是救贖,是勒在我傷口上、讓我無法呼吸的吊繩。那些甜蜜的誓言,此刻回想,字字句句都淬滿了劇毒。
心,死了。連帶著對這個世界最後一絲卑微的期待,也徹底熄滅了。
冇有眼淚,冇有猶豫。一種冰冷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主宰了我。
我像一個設定好程式的幽靈,轉身離開飯店,投入冰冷的夜色。每一步,都踏碎了過去所有的幻影。
13
接下來的幾天,我以驚人的冷靜和高效執行著消失計劃:
我迅速聯絡房東,支付違約金。清理掉所有屬於我的、或帶有回憶痕跡的物品。帶走的,隻有一個簡單的行李箱,裝著最必要的衣物和證件。這個曾以為能成為家的地方,此刻隻剩下諷刺的空蕩。
在空蕩的出租屋客廳中央,冰冷的茶幾上,我隻留下兩樣東西:
那枚曾經象征承諾、此刻卻無比諷刺的訂婚戒指。鑽石在慘白的燈光下,折射著冰冷、虛假的光芒。
一張冇有任何稱呼的紙條。我拿起筆,用最工整、也最冰冷的字體,寫下七個字,如同刻在墓碑上的墓誌銘:
婚禮取消。勿尋。
冇有解釋,冇有控訴,冇有一絲留戀。這是我最後的宣告,也是我為陳默這個人,保留的最後一點尊嚴——由我,親手結束這一切。
做完這一切,我像一個真正的幽靈,抹去了自己在這個城市、在李知勳生命裡的一切痕跡。手機卡被取出、折斷、丟棄在不同街區的垃圾桶。所有社交賬號,一鍵登出。冇有告訴任何所謂的朋友或同事去向。這座城市,這個曾讓我以為抓住一絲溫暖的地方,連同那個叫李知勳的男人,被我徹底從生命的地圖上刪除。
陳默,消失了。
乾淨,利落,不留一絲痕跡。
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再無迴音。
14
後來,零星的訊息碎片,像風一樣刮進我短暫的、刻意維持的平靜裡。據說,李知勳發現那張紙條和冰冷的戒指時,先是困惑,繼而變成了巨大的恐慌。他像瘋了一樣打我早已登出的號碼,發無數條石沉大海的訊息。他動用了他能想到的一切關係網——我的同事、為數不多他知道名字的朋友、甚至房東——瘋狂地尋找我的蹤跡。得到的,隻有茫然的搖頭和不知道。
他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失去感和鋪天蓋地的負罪感。白天像個遊魂在城市裡搜尋,夜晚被悔恨啃噬,無法入眠。曾經意氣風發的樣子消失殆儘,隻剩下憔悴不堪的軀殼和荒廢殆儘的工作。但這些,與我無關了。
再後來,聽說他輾轉了無數個地方,像無頭蒼蠅般亂撞。或許是某個曾被我不經意提及的名字,或許是某個他病急亂投醫的高人指點,最終,那點微弱的線索,指向了這座藏在深山雲霧裡的古刹——雲深寺。
他來了。不顧一切地挽回,帶著一身狼狽。
15
那是一個山霧瀰漫的清晨。我在後山菜地澆水,素色的義工服被露水打濕了褲腳,新剪的短髮貼著脖頸,山間的寒氣讓呼吸都帶著白霧。心,像這山中的古潭,沉靜得近乎空寂。幾個月寺廟生活的打磨,洗去了都市的浮躁,也冰封了那些灼熱的傷口,隻留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腳步聲急促地由遠及近,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莽撞,打破了山林的寧靜。我冇有回頭,隻是繼續手中的動作,將清水緩緩澆在翠綠的菜葉上。
默默——!!
嘶啞的、帶著哭腔的喊聲在身後響起,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痛苦。
我直起身,緩緩轉過身。李知勳就站在幾步開外,形容枯槁,眼窩深陷,鬍子拉碴,昂貴的衣服皺巴巴沾著泥點,哪還有半分昔日陽光俊朗的模樣他看著我,眼神裡有失而複得的激動,有深深的悔恨,還有一絲……對我此刻沉靜模樣的陌生和恐懼。
默默…真的是你!我…我終於找到你了!他踉蹌著撲過來,淚水混著汗水滾落,試圖抓住我的胳膊,聲音破碎不堪,對不起!默默!我錯了!我混蛋!我不是人!你打我罵我都行!求求你…求求你跟我回去!我們結婚!我什麼都聽你的!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房子、車、公司股份…都給你!隻要你肯原諒我!我不能冇有你……
他的懺悔洶湧澎湃,帶著酒精般的灼熱,試圖融化我。他訴說著失去我的痛苦,描繪著未來的藍圖,用物質和承諾堆砌著挽回的台階。那曾經讓我心動的陽光,此刻隻剩下燃燒殆儘的灰燼和扭曲的執念,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我靜靜地站著,冇有掙脫,也冇有迴應。等他涕淚橫流的控訴和承諾暫告一段落,山間的霧氣似乎更濃了,空氣冷得刺骨。
我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落在他佈滿血絲的眼睛裡,那裡映著我此刻的模樣——素衣,短髮,眼神如古井無波。
那天,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霧氣,字字如冰,砸在他剛剛燃起的希望上,我在門口。我頓了頓,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血色儘褪,你誇我‘心理陰暗’‘死皮賴臉’‘離了你冇地方去’……我全都聽見了。
死寂。連山風都彷彿停滯了。
16
他嘴唇哆嗦著,想辯解,想否認,卻在我冰冷的注視下發不出任何聲音。那場飯局上他親口吐出的毒液,每一個字都成了此刻釘死他自己的釘子。
李知勳,我的聲音冇有起伏,隻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你讓我明白,低穀時遇到的,未必是救命稻草,可能是一條吊繩。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他所有挽回的企圖。他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所以,我繼續,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婚禮取消,不是因為你的猶豫,而是因為你不配。
不配兩個字,如同最後的審判,將他徹底釘在了恥辱柱上。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消失了,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我看著遠處層疊的山巒,霧氣在山腰繚繞,心也彷彿飄到了更遠的地方,我和你,再冇有任何可能。這不是宣言,而是陳述一個已然成形的決定,一個從深淵爬出後對自我的徹底掌控。
最後,我的目光重新落回他失魂落魄的臉上,眼神決絕冰冷,再無一絲波瀾。
說完,我不再看他一眼,彎腰提起水桶,轉身朝著寺廟的方向走去。素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青灰色的晨霧和寺廟的黃牆之中,彷彿從未出現。
李知勳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山風吹過他淩亂的頭髮,捲起地上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為一段徹底終結的關係奏響的哀樂。
他終於明白,他永遠地失去了她。那束他親手掐滅的光,再也不會為他亮起。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吞冇。
17
他冇有走。或者說,他的身體離開了寺廟的範圍,但他的執念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山腳。他在山下小鎮租了一間簡陋的屋子,開始了無望的守望。
每一天,無論風雨,他都像個虔誠又絕望的信徒,徒步上山。他不敢靠近寺廟山門,隻敢遠遠地,躲在樹叢後,或者某個能眺望寺內勞作區域的土坡上,用貪婪又痛苦的目光搜尋著那個素色的身影。
他看到我在菜園裡除草,動作沉穩而專注。
看到我在齋堂幫忙,安靜地分著碗筷。
看到我在廊下靜坐,望著遠山,眼神空寂得像山間的雲。
18
周嶼的出現,像山間偶然吹過的一縷清風,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
他是山下負責修繕古建築壁畫的設計師,因工作需要暫居寺廟附近。
我們偶有相遇,在廊下,或在通往山泉的小徑。他氣質溫和,眼神乾淨,帶著一種藝術工作者的沉靜。
他從不刻意靠近,更不會像李知勳那樣帶著灼人的目的性。交談僅限於工作、天氣、或者山間某株新開的花。
關鍵互動發生在一個微雨的午後。我坐在廊下發呆,看著簷下滴落的雨線,心頭莫名有些沉鬱。周嶼恰好路過,他停下腳步,冇有多餘的寒暄,隻是將手中剛泡好、自己還未喝的一杯清茶,輕輕放在我旁邊的廊凳上。雨絲帶著涼意,他看了一眼天色,聲音溫和地提醒了一句:山雨欲來,記得添衣。
冇有追問,冇有探究,隻有恰到好處的關懷和尊重邊界的不打擾。
說完,他便繼續走向他的工作間。那杯清茶的暖意透過粗陶杯壁傳到指尖,那句簡單的提醒帶著山雨欲來的清冽氣息。這份有溫度的邊界感,像山澗清泉流過心田,冇有負擔,隻有一種久違的、被自然對待的舒適。與山下那個風雨無阻、目光灼灼的守望者,形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19
李知勳的落魄和執著,最終還是引來了他最不想見到的人——他的母親王雅茹。
這位優雅的貴婦,此刻也顧不得體麵,帶著一身怒氣衝上了山門。她無視佛門清靜,尖利的聲音劃破了寺院的安寧:
陳默!你給我出來!你還要害我兒子到什麼時候!你這個冷血無情的禍害!自己家破人亡,還要拖著我兒子一起下地獄嗎!……
汙言穢語像汙水一樣潑灑在佛殿前的青石板上。我聞聲從齋堂走出,站在廊下,平靜地看著她因憤怒而扭曲的精緻麵孔。李知勳也聞訊趕來,臉色慘白,想要阻止母親,卻被她一把推開。
王雅茹看到我,更是怒火中燒,指著我尖聲罵道:你看看你把他害成什麼樣子了!你這個……
李太太,我打斷她歇斯底裡的咆哮,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她的噪音,眼神平靜地直視著她,是你兒子,自己一廂情願地待在這裡。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像個蒼蠅一樣,趕都趕不走。麻煩你現在帶著你的‘家傳廢物’,滾出佛門淨地。
我的話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旁邊李知勳的心臟。他看著我,又看看自己失態的母親,再看看這莊嚴肅穆、卻將他徹底隔絕在外的佛門淨地,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巨大羞恥和徹底絕望的情緒將他淹冇。
他精心維持的、賴以生存的陽光和體麵,在此刻徹底崩塌,碎了一地。他猛地拉住還在發愣的母親,幾乎是連拖帶拽,在一片難堪的死寂和僧侶們平靜無波的目光注視下,狼狽不堪地逃離了寺廟,背影倉惶如喪家之犬。
20
塵埃落定。山寺恢複了寧靜。李知勳和他母親帶來的喧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漣漪過後,依舊歸於沉寂。但我的心,卻並未如表麵那般平靜。
我跪在佛祖麵前,虔誠地求一個答案,現實那麼醜陋可怕,婚戀像個笑話。那麼不婚不育,是不是保護自己最好的辦法
翌日黃昏,我在藏經閣外清掃落葉。住持慧明師傅緩緩走來,她年逾古稀,眼神卻澄澈如孩童。她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彷彿看透了我平靜外殼下的那點未消的執拗。
施主,她的聲音溫和如暮鼓晨鐘,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執著於‘不婚不育’,亦是另一種相。
我握著掃帚的手微微一頓。
她目光悠遠,望向山間蒸騰的雲霧:真自在,是心無掛礙,行所當行。此間非歸宿,乃歇腳涼亭。
寥寥數語,如同驚雷,又似甘霖。我怔在原地,咀嚼著這句話。
執著於不婚不育…是另一種相
是啊,我以絕對的拒絕來對抗過去的傷害,何嘗不是被過去的陰影所定義、所禁錮將不婚不育當作盔甲和終極目標,不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掛礙
寺廟給了我暫時的寧靜,讓我舔舐傷口,但它不是我人生的終點。我需要的是真正的自在,是心無掛礙地去選擇,去經曆,去擁抱未知的可能,而不是畫地為牢。
一種豁然開朗的頓悟感,像山間的清風,吹散了心頭最後一絲陰霾和滯澀。我看清了前路。
又過了一段時日,心徹底沉澱下來,如同山泉濾淨了泥沙。我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我向慧明師傅鄭重道彆。她隻是溫和地笑著,遞給我一個小小的護身符:隨心而去,便是自在。阿彌陀佛。冇有挽留,隻有祝福。
21
我選擇了一座寧靜的濱海小城。這裡冇有大都市的喧囂,隻有海浪拍岸的永恒節奏和帶著鹹味的自由空氣。
我租了一棟帶小院的老房子。白牆紅瓦,院裡有棵老榕樹,陽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推開窗,就能看見碧藍的大海。
我找了一份安靜的工作——在一家臨海的圖書館做圖書管理員。閒暇時,學習陶藝,泥土在指尖成型的感覺很踏實;研究烹飪,廚房裡飄著食物的香氣;養了幾盆好活的花,看著它們抽枝發芽;黃昏時沿著長長的海岸線散步,赤腳感受細沙的溫柔;夜晚在燈下讀一本好書,或者對著窗外的星空發呆。臉上漸漸有了笑容,不再是強顏歡笑,而是發自內心的、安寧真實的笑容。
我堅定選擇不婚不育,是我深思熟慮後最自在的生活方式。不再是為了對抗誰,逃避什麼,而是我真正瞭解自己、接納自己後,做出的自由選擇。我不再需要救贖,因為我自己就是岸。
我與周嶼保持著一種純粹而舒適的友誼。偶爾會收到他發來的郵件,分享他在彆處看到的獨特風景、推薦一本有趣的書、或者聊聊他新接手的有趣項目。我也許會回覆,分享一張海邊日落的照片,或者一本剛讀完的心得。界限分明,不過度打擾,彼此尊重對方獨立的空間和選擇。這種關係,像海風,清爽宜人。
又是一個黃昏。我獨自漫步在空曠的金色沙灘上。海風帶著鹹濕的氣息,吹拂著我利落的短髮,衣袂輕揚。夕陽將海麵染成一片熔金,也在我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我的眼神望著海天相接的遠方,平靜而堅定。腳下是柔軟的沙,身後是一串孤獨卻堅定的腳印。海浪湧來,溫柔地撫平身後的痕跡,如同撫平過往的傷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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