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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陳峰,十九歲,在檯球廳混日子時遇見了林薇。

她球技生疏,眼神卻像帶著鉤子。

她總輸,我總贏。

再來一局她聲音很甜。

燈光下,她耳垂上小小的鑽石閃著微光。

行啊。我擦了擦球杆。

她靠近時,有股好聞的梔子花香。

我叫林薇。她伸出手,指甲修剪得乾淨精緻。

陳峰。我握了一下,她的手很軟。

後來她常來,隻找我打。

她說家在福建,父母是大乾部,各地都有投資。

她說這話時很隨意,像在說天氣。

乾部子女也來這小地方我開她玩笑。

她隻是笑,冇接話。

她給我看手機裡的照片,背景都是高級場所。

我心動了。

她漂亮,神秘,像另一個世界的人。

我們很快同居。

她租了個小公寓,佈置得很溫馨。

我爸給的生活費。她輕描淡寫。

我姐陳玲見過她一次,眼神裡全是懷疑。小心點,峰仔。她私下警告我。

姐,你想多了。我不耐煩。

林薇靠在沙發上,慵懶地塗著指甲油。你姐不喜歡我她抬眼,帶著委屈。冇有的事。我立刻否認。

那……跟我回趟家她突然提議,眼睛亮亮的,見見我爸媽。我愣住了。見家長這麼快心砰砰跳起來。

怕了她湊近,呼吸拂過我耳畔。我點頭,又搖頭。去就去!年輕的心被虛榮和甜蜜填滿。她笑了,親了我一下。收拾行李,明天出發。

旅程漫長。飛機轉汽車,最後是悶熱顛簸的長途大巴。窗外風景越來越陌生。快到了。林薇靠著我肩膀,閉著眼。空氣濕熱粘稠,路邊招牌文字古怪。

這是哪兒我有些不安。邊境小鎮,我爸在這邊有點項目。她安撫地拍拍我的手。車停在破舊旅館前。幾個皮膚黝黑的男人蹲在門口抽菸。

下車吧。林薇語氣如常。我跟她走進昏暗旅館走廊。一個房間門開了條縫。爸林薇喊了一聲。裡麵很暗。我下意識跟著她往裡走。

門在身後猛地關上。黑暗瞬間吞噬了我。幾隻粗糙的手狠狠按住我,捂住我的嘴。恐懼像冰水灌頂。唔——!我拚命掙紮。林薇的臉在陰影裡模糊不清。

對不起了,陳峰。她的聲音冰冷,再無一絲溫度。十萬塊,人交給你了,阿泰哥。她對著黑暗深處說。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出來,臉上有疤。

合作愉快,薇姐。叫阿泰的男人咧嘴笑了,露出黃牙。林薇冇再看我,轉身,高跟鞋聲消失在門外。我的心沉入深淵。完了。

我被塞進一輛冇窗的麪包車。不知開了多久,車停了。我被粗暴地拖下車。高牆,鐵絲網,哨塔上有人影晃動。空氣裡是灰塵和汗餿味。這就是地獄。

一個簡陋棚子。阿泰叼著煙,手裡拿著嗡嗡作響的電推子。剃了!他命令。冰涼的推子貼上頭皮,頭髮簌簌落下。我看著鏡子裡陌生的光頭,渾身發抖。

規矩簡單。阿泰噴著煙,打電話,騙錢。騙到錢,有飯吃。騙不到……他掂了掂桌上一根裹著膠帶的鐵棍。悶響。我旁邊的男人慘叫倒地。

這就是下場。阿泰獰笑。我被推進一個擁擠的大房間。幾十個人擠在長條桌前,對著電話嘶吼。空氣汙濁,絕望瀰漫。

我的工位在角落。破電腦,舊電話,一遝寫滿謊言的台詞本。開始!監工吼道。我拿起話筒,手抖得厲害。第一個電話通了。

喂張先生嗎這裡是公安局……我結結巴巴念著台詞。神經病!對方罵了一句,掛了。監工冰冷的眼神掃過來。我後背發涼。

一整天,零業績。晚飯時,隻有半碗發餿的米飯。監工走過來,手裡拎著鐵棍。廢物!棍子帶著風聲砸在我背上。劇痛炸開!我蜷縮在地。

明天再冇業績,打斷你的腿!他啐了一口。第二天,壓力山大。我硬著頭皮撥號。李女士您兒子在我們醫院搶救……我念得飛快。

真的我兒子怎麼了一個焦急的女聲傳來。我心頭一震。他……他車禍,需要手術押金,十萬塊……我喉嚨發乾。我馬上籌錢!賬號給我!女人哭了。

我麻木地念出賬號數字。放下電話,手心全是汗。監工難得點了下頭。那天晚上,我得到了一整盒飯。胃裡飽了,心卻像被挖空了。

業績時好時壞。壞的時候多。鐵棍、拳頭、穿著軍靴的腳,雨點般落下。耳朵在一次毒打後嗡嗡作響,漸漸聽不清聲音了。世界變得模糊而遙遠。

我像機器一樣活著:打電話,捱打,吃餿飯。唯一的念頭是逃。深夜,我摸到窗邊鐵柵欄的鏽蝕處。用偷藏的塑料片,拚命磨!沙沙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快斷了!希望像微弱的火苗。門突然被撞開!強光手電刺得我睜不開眼。想跑監工阿泰的聲音像毒蛇。我被拖到院子中央。冷水兜頭澆下。

給他長點記性!阿泰冷冷下令。橡膠棍、皮帶、腳……瘋狂地落在我身上。我抱住頭,在地上翻滾。劇痛吞噬一切。耳朵裡一片轟鳴,徹底聾了。

世界徹底死寂。隻有身體承受的痛楚無比清晰。我被丟進一個漆黑的狹小水泥屋。冇有光,冇有聲音,隻有自己的心跳和濃重的黴味。這就是小黑屋。

不知關了多久。門開了條縫,一碗發綠的米飯扔進來。我像野獸一樣撲過去。黑暗中,時間失去了意義。隻有絕望像藤蔓纏繞心臟,越收越緊。

某天,門開了。光線刺眼。阿泰站在門口,手裡拿著一張紙。他對著我吼,嘴唇翕動。我聽不見。他粗暴地把我拖出去,帶到辦公室。

桌上放著一部連著視頻的手機。螢幕上是姐姐陳玲憔悴不堪的臉,眼睛紅腫。她張著嘴,焦急地說著什麼。我看不懂唇語,但知道她在喊我的名字。

阿泰把筆塞進我手裡,指著一張紙。上麵寫著幾行列印的字:姐,我還活著。他們要35萬。救我。我顫抖著簽下名字。姐姐在螢幕那頭拚命點頭,淚流滿麵。

等待的日子煎熬無比。監工不再打我,但眼神像看死人。幾天後,阿泰把我叫去,扔給我一套舊衣服。算你狗屎運,滾吧!他一臉不耐煩。

鐵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陽光刺得我流淚。一輛車停著,姐姐撲上來抱住我,泣不成聲。她身後站著幾個表情嚴肅的男人。緬甸潮汕商會的。其中一個說。

車開往邊境。我回頭,望著那吞噬我的魔窟。林薇的臉在恨意中閃過。她拿錢逍遙去了,而我差點死在這裡。這筆賬,一定要算。

終於回到國內熟悉的空氣裡。家,卻不再是港灣。身體的傷痛在癒合,耳朵的損傷不可逆。心理醫生的話很溫和:創傷後應激障礙……需要時間。

我沉默得像塊石頭。憤怒和恥辱在心底日夜焚燒。姐姐把手機遞給我,螢幕上是新聞頁麵。標題刺眼:《妙齡女子涉嫌販賣男友至緬甸被捕》。

照片上,是林薇。她穿著鮮豔的吊帶裙,在泰國海灘上,對著鏡頭比V字,笑容燦爛。時間是賣掉我之後的第十天。她玩得很開心。我的血瞬間衝上頭頂。

報道說她在入境時被警方抓獲。涉嫌詐騙罪、非法拘禁、組織他人偷越國境……姐姐紅著眼:才十七歲!心怎麼這麼毒!她咬牙切齒。

開庭日期定在七月底。我和姐姐早早到了法院。壓抑的走廊,旁聽席坐滿了人。法警押著林薇走進來。她穿著囚服,瘦了很多,低著頭。

法官宣佈開庭。公訴人開始宣讀冗長的起訴書。林薇一直低著頭,肩膀微微發抖。法官問她:被告人,對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你承認嗎

她慢慢抬起頭。臉色蒼白,眼睛掃過旁聽席。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像被什麼東西死死攫住。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神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不!她猛地尖叫起來,聲音嘶啞破裂,手指筆直地指向旁聽席後排角落,不是我!是他!是他逼我的!主謀是他!阿泰!整個法庭瞬間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唰地轉向她所指的方向。我順著那根顫抖的手指,心臟驟然停止跳動,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凍結成冰。

角落裡,坐著一個男人。他穿著普通的灰色夾克,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在林薇尖叫指認的瞬間,他下意識地抬了一下頭。帽簷陰影下,那張臉……那道熟悉的、猙獰的疤痕!

阿泰!那個緬甸電詐園區的惡魔主管!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正坐在旁聽席上,離我隻有幾排座位!我的呼吸停滯,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喉嚨。他正看著我。

他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形成一個冰冷、無聲的獰笑。那雙眼睛,像毒蛇一樣,死死鎖定了我。無聲的威脅,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膽寒。

法庭炸開了鍋!法警迅速反應,撲向那個角落。阿泰猛地起身,動作快得驚人!他撞開旁邊驚呆的旁聽者,像頭蠻牛衝向側門!

攔住他!審判長大吼。幾名法警堵在門口。阿泰從夾克裡掏出一樣東西——不是刀槍,而是一個小小的黑色方塊。他狠狠按了下去!

滋啦——!刺耳尖銳的噪音瞬間爆發,如同無數鋼針鑽進大腦!是強噪聲乾擾器!整個法庭陷入一片混亂。人們痛苦地捂住耳朵,尖叫,推搡。

混亂中,阿泰的身影鬼魅般一閃,消失在側門通道裡。幾名反應最快的法警追了出去。噪音停了。法庭裡一片狼藉。審判長臉色鐵青,猛敲法槌:休庭!立刻休庭!

法警迅速將癱軟在地、抖如篩糠的林薇帶離被告席。她經過我身邊時,嘴唇無聲地劇烈開合,眼睛死死瞪著我,充滿了絕望的警示。我看懂了:快跑!

姐姐抓住我的胳膊,臉色慘白:峰仔,他…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是不是來找你的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有阿泰那個無聲的獰笑在眼前晃動。

警方封鎖了法院,展開嚴密搜查。但阿泰像人間蒸發一樣。警官對我們做筆錄,神情凝重。這個人極度危險,有境外武裝犯罪背景。你們必須高度警惕!

當晚,我和姐姐在警方的安排下,住進了一個秘密的安全屋。窗簾緊閉。外麵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讓我心驚肉跳。阿泰的陰影無處不在。他為什麼來為了滅口還是為了林薇

幾天後,負責案件的張警官帶來了訊息。他表情嚴肅得可怕。我們查到一些東西。林薇的銀行賬戶,在她去泰國前,收到過一筆十萬的款。彙款方是化名。

這不就是她賣我的錢我咬著牙。不止。張警官把一張列印的銀行流水推過來。看這筆。三十五萬,支付給一個境外賬戶的時間。

正是我家贖我那天!收款方賬戶名被模糊處理。這個賬戶,我們追蹤了。張警官的聲音沉下去,最終流向,指向一個叫‘吳剛’的人。他是緬甸那邊一個掮客。

吳剛姐姐疑惑。我們交叉比對了資訊。張警官目光銳利地看著我,你父親,陳誌強,十五年前在緬甸做玉石生意時,合作夥伴就叫吳剛。

我爸我如遭雷擊。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在緬甸意外身亡了,據說是礦難。家裡很少提他。對。當年那場‘意外’,疑點很多。吳剛是最大受益人。張警官緩緩道。

而且,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根據我們掌握的新線索,那個阿泰……本名林泰。他和林薇,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又一個炸雷!林薇和阿泰是兄妹

林薇的母親當年未婚生下她,後來改嫁去了福建。林泰跟著他們的生父,在緬北長大。他們的生父……張警官深吸一口氣,就是吳剛。

錯綜複雜的血緣和罪惡像一張巨網當頭罩下。父親、吳剛、林泰、林薇……碎片在腦中瘋狂旋轉碰撞,卻拚不出完整的真相。父親怎麼死的吳剛是誰阿泰為什麼要害我

幾天後,一個陌生號碼打到姐姐的保密手機上。我猶豫了一下,接起。一個經過處理的、嘶啞怪異的聲音傳來:陳峰小子想知道你爸怎麼死的嗎

我渾身繃緊:你是誰你爸的好‘兄弟’啊。那聲音怪笑,他當年太貪,也太多嘴。礦難嘿嘿……是吳老闆送他上的路。用的炸藥。

你胡說!我對著電話怒吼。胡說那聲音冷下去,你老子欠我們老闆一條命!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林薇那丫頭片子,不過是顆棋子。釣你這條魚而已。

你們到底想怎樣我指甲掐進掌心。找你不著急。那聲音帶著貓捉老鼠的戲謔,你遲早會自己送上門來。我們在‘老地方’等你。不來你姐姐……電話戛然而斷。

嘟…嘟…忙音像喪鐘。我僵在原地,全身冰冷。姐姐驚恐地看著我:誰他說什麼巨大的恐懼和滔天的憤怒在我體內猛烈衝撞,幾乎要將我撕裂。

父親被謀殺。我是複仇的獵物。姐姐的安危懸於一線。還有林薇……她也是被操控的棋子那個無聲的快跑……安全屋的空氣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

我看向姐姐驚恐無助的臉。父親模糊的麵容在記憶深處浮現。林薇在法庭上指向阿泰時那絕望的眼神。吳剛……阿泰……林泰!那個惡魔的名字像烙印。

老地方……我喃喃自語。一個模糊的童年片段閃過——父親曾抱著我,指著一張泛黃照片:看,兒子,爸當年發財的地方,帕敢的老礦坑!

帕敢!緬甸那個著名的玉石礦區!父親殞命之地!心臟狂跳起來。難道就是那裡那個嘶啞聲音說的老地方他們要我去那裡一個終極陷阱

姐,我聲音乾澀,卻異常堅定,幫我聯絡張警官。現在。複仇的火焰在骨髓裡燃燒起來。恐懼還在,但已被更洶湧的決絕淹冇。龍潭虎穴,我也要闖。

張警官聽完我的轉述,眉頭擰成了疙瘩。帕敢太危險!那是他們地盤!你不能去!這是送死!他斬釘截鐵。我必須去!我直視著他,為了我爸,為了我姐的安全!

警方會處理!我們有國際協作……張警官試圖說服。等你們程式走完,我姐可能已經……我打斷他,聲音發顫,他們盯上她了!電話裡說的很清楚!

張警官沉默了,臉色極其難看。他來回踱步,最終停下。聽著,陳峰,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他們涉及跨國重罪!衝動隻會害死你自己!

給我一個機會,警官!我幾乎在哀求,我熟悉那邊,我爸帶我待過!我能找到地方!你們可以暗中跟著,在他們交易時一網打儘!

長久的沉默。張警官死死盯著我,眼神銳利如刀,彷彿要看穿我的靈魂。風險太大。你可能會死。我知道。我挺直脊背,總比一輩子躲著強。

他重重歎了口氣,像是瞬間蒼老了十歲。我需要請示上級。等我訊息。他轉身離開,背影沉重。我知道,他在做艱難的抉擇。

等待像鈍刀子割肉。姐姐哭著勸我彆去。我緊緊抱住她,說不出安慰的話。第二天傍晚,張警官回來了。他身後跟著一個神情冷峻、眼神如鷹隼的中年男人。

這位是李隊,專案組組長。張警官介紹。李隊冇客套,直接攤開一張地圖。地點確認,帕敢廢棄的‘三號礦坑’。時間他看向我。

對方冇定,隻說等我。我指著地圖上一個用紅圈標記的陡峭山穀。這裡,三號坑最深的地方。我爸以前帶我去過,隻有一條小路下去。

李隊仔細看著地圖,手指敲著桌麵。地形險惡,易守難攻。強攻傷亡會很大。他抬頭,目光如炬,我們需要一個誘餌,深入核心,製造混亂。

我明白了。我做那個誘餌。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想清楚。李隊語氣冰冷,九死一生。我們會儘力,但不能保證你活著出來。

我明白。我點頭。接下來是周密到令人窒息的行前準備。微型定位器縫進衣領。鈕釦攝像機。能短暫致盲的強光筆。李隊親自教我使用。

記住,你的任務隻有兩個:活著進入核心區,確認吳剛或林泰在場。然後,製造混亂,給我們強攻信號。其他,交給我們。他反覆叮囑。

信號是什麼看到目標,就喊‘礦要塌了!’我們會立刻行動。他拍拍我肩膀,力道很重。活著回來,小子。

出發前夜,姐姐哭成了淚人。我笨拙地擦她的眼淚。姐,爸的事,該有個了結了。等我回來。她隻是哭,死死抓著我的手。

破曉時分,一輛不起眼的越野車把我送到邊境密林邊緣。兩個沉默的便衣護送我穿過最後一段國境線。空氣濕熱,瀰漫著腐爛植物的氣味。

隻能送到這裡。前麵就是三不管地帶。一個便衣低聲說,遞給我一個破舊的帆布包,裡麵是食物和水。保重。他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濃綠中。

密林遮天蔽日。我靠著指南針和模糊的記憶,朝著帕敢方向跋涉。荊棘劃破衣服,蚊蟲瘋狂叮咬。每一步都充滿未知的恐懼。阿泰的臉,林薇的眼神,交替閃現。

第三天黃昏,我終於看到了帕敢連綿起伏的礦山區輪廓。巨大、醜陋的礦坑如同大地的傷疤。夕陽給殘破的礦場鍍上一層血色。壓抑感撲麵而來。

我躲在一塊巨石後,拿出望遠鏡。三號礦坑像一個張開的巨口。坑底隱約有廢棄工棚的輪廓。坑壁上隻有一條之字形小路蜿蜒而下。易守難攻,名副其實。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我像壁虎一樣貼著陡峭的坑壁,沿著那條狹窄的小路向下挪動。碎石在腳下滾動,聲音在死寂的深穀裡被放大,驚出我一身冷汗。

不知用了多久,終於踩到坑底鬆軟的泥土。空氣裡是濃重的塵土和鐵鏽味。幾座歪斜的工棚像墓碑般矗立在黑暗中。死寂。隻有風聲嗚嚥著穿過礦坑。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柱打在我臉上!等你很久了,小子。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正是電話裡的那個!強光中,幾個人影從最大的工棚後走出。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手裡拎著一把砍刀。不是阿泰。他臉上有一道從眼角劃到下巴的猙獰舊疤,眼神凶悍如野獸。疤臉一步步逼近,刀鋒反射著月光。

吳老闆呢林泰呢我強作鎮定,手心全是汗。見老闆疤臉獰笑,先過了老子這關!他猛地揮刀劈來!刀風淩厲!

我狼狽地就地翻滾躲開,抓起一把沙土揚向他眼睛!操!疤臉怒吼,暫時失去視線。旁邊兩個打手撲上來!我掏出強光筆,對準最近一人的眼睛狠狠按下!

啊——!那人捂眼慘叫。另一人的拳頭已到麵前!我勉強側頭,拳頭擦著耳朵過去,火辣辣地疼。疤臉揉著眼睛,暴怒地再次揮刀砍來!刀光如匹練!

完了!躲不開了!絕望瞬間攫住我。就在刀鋒即將及體的刹那——

砰!一聲清脆的槍響劃破礦坑死寂!疤臉握刀的手臂猛地爆開一團血花!砍刀噹啷落地!他發出痛苦的嚎叫!

槍聲來自礦坑上方!我抬頭。月光下,陡峭的坑沿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個黑色剪影!其中一個身影的槍口,還冒著淡淡的青煙。

警察!放下武器!你們被包圍了!李隊威嚴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在空曠的礦坑裡隆隆迴盪!救兵來了!我的心跳幾乎衝出胸膛!

工棚裡瞬間炸了鍋!人影晃動,叫罵聲、拉槍栓的聲音亂成一團!疤臉捂著血流如注的手臂,驚恐地看向工棚深處:老闆!條子!有條子!

混亂中,工棚深處一扇破舊的鐵門猛地被推開!一個穿著絲綢唐裝、頭髮花白、眼神陰鷙的老男人率先衝出,正是照片上看過的吳剛!他身後緊跟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阿泰!林泰!

林泰臉上那道疤在月光下更顯凶戾。他手裡赫然端著一把AK步槍!眼神像毒蛇一樣掃過混亂的現場,瞬間鎖定了坑底孤零零的我!

媽的!中計了!是這小子引來的!吳剛氣急敗壞地指著我對林泰咆哮。乾掉他!快走!林泰眼中凶光一閃,冇有絲毫猶豫,黑洞洞的槍口瞬間抬起,瞄準了我的胸膛!

死亡的氣息冰冷刺骨!我甚至能看到他扣在扳機上的手指開始發力!千鈞一髮之際,我扯開嗓子,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出約定的信號:礦要塌了——!!!

轟——!!!

我的話音未落,一聲震耳欲聾的、遠超想象的巨大爆炸聲猛然從礦坑深處傳來!不是警方安排的!是更猛烈、更恐怖的爆炸!

整個大地都在瘋狂顫抖!腳下堅實的土地瞬間變成了狂暴的怒濤!巨大的衝擊波像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來!我像斷線的風箏被猛地拋飛出去,重重摔在碎石地上!

耳朵徹底失聰,隻有尖銳的鳴叫。眼前天旋地轉,塵土遮天蔽日。無數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坑壁在恐怖的轟鳴聲中大片大片地崩塌、滑落!

混亂到極點的慘叫聲、驚呼聲、崩塌聲混合在一起,如同地獄的合奏。我掙紮著想爬起來,看到吳剛被一塊滾落的巨石擦中,慘叫著撲倒在地。

林泰反應極快,爆炸的瞬間就撲向旁邊一個相對堅固的礦車支架後。他躲開了致命的落石,但也被飛濺的石塊砸得頭破血流,手裡的槍不知飛到了哪裡。

坑沿上,李隊他們的身影在劇烈的震動和漫天煙塵中搖晃、模糊,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烈爆炸和塌方打亂了陣腳。

煙塵稍稍散去一些。我咳著血,艱難地撐起上半身。眼前的景象如同末日。礦坑麵目全非,巨大的塌方體堵住了大半出口。疤臉和他的手下被掩埋了大半,生死不知。

吳剛被壓住了一條腿,在碎石堆裡痛苦地哀嚎掙紮。隻有林泰,雖然滿臉是血,卻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眼神瘋狂地掃視著廢墟,像一頭受傷的困獸。

他的目光猛地釘在離他不遠處——一個扭曲變形的鐵皮櫃子被震開了,裡麵滾落出幾個沉甸甸的、散發著幽綠光澤的石頭!即使在塵土中,那光澤也攝人心魄!

頂級翡翠原石!價值連城!林泰眼中瞬間爆發出貪婪的光芒,連頭上的傷都忘了。他踉蹌著撲過去,瘋狂地把那些石頭往懷裡塞!

我的!都是我的!他嘶吼著,狀若瘋魔。就在他彎腰去撿最大一塊石頭時——一個嬌小卻快如鬼魅的身影從一堆碎石後猛然躥出!手裡緊握著一根尖銳的、斷裂的鋼筋!

是林薇!她不知何時藏在了這裡!她臉上混雜著塵土、淚痕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趁著林泰彎腰撿拾的瞬間,她用儘全身力氣,將手中那根尖銳的鋼筋,狠狠刺向林泰的後心!

噗嗤!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鋼筋穿透了林泰的身體!他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胸前透出的、滴著血的鋼筋尖頭。懷裡的翡翠原石嘩啦啦滾落一地。

他艱難地、一寸寸地扭過頭,看到了身後那個瘦弱的身影,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此刻卻充滿刻骨恨意的臉。你……賤……他喉嚨裡咯咯作響,血沫湧出。

林薇死死握著鋼筋,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用力而劇烈顫抖。她的眼睛瞪得極大,淚水混著臉上的汙跡不斷滾落。哥……她嘴唇哆嗦著,聲音破碎不堪,……我也是你的棋子嗎

林泰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難以言喻的神情。有震驚,有憤怒,或許還有一絲……轉瞬即逝的、屬於兄長的痛苦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最終,隻有大量的鮮血湧出。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像被砍斷的樹樁,沉重地向前撲倒,砸在那幾塊染血的、價值連城的翡翠原石上,再無聲息。

林薇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鬆開握著鋼筋的手,癱軟在地,望著林泰的屍體,失聲痛哭,哭聲淒厲絕望,在崩塌後死寂的礦坑裡迴盪。

坑沿上傳來喊話聲和繩索拋下的聲音。李隊他們開始索降。混亂似乎結束了。我掙紮著爬起來,走向崩潰的林薇。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那個被壓住腿、看似奄奄一息的吳剛,不知何時竟摸到了林泰掉落在地上的那把AK步槍!他臉上滿是塵土和血汙,眼神卻像垂死的毒蛇,怨毒地鎖定了離他最近的林薇!

小賤人!壞我大事!一起死吧!他嘶吼著,用儘最後的力氣抬起了沉重的槍口!手指扣向扳機!林薇背對著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毫無察覺!

小心!我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我像離弦之箭,用儘全身力氣朝著林薇的方向猛撲過去!狠狠地撞在她身上!

噠噠噠噠——!震耳欲聾的槍聲同時爆響!灼熱的子彈撕裂空氣,幾乎是貼著我的頭皮和後背呼嘯而過!打在旁邊的碎石上,濺起一串串火花!

巨大的衝擊力將我和林薇一起撞飛出去!我們滾作一團,摔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子彈的尖嘯和跳彈聲還在持續!我死死壓住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子彈可能飛來的方向。

幾秒鐘後,槍聲戛然而止。坑沿上,張警官手中的狙擊步槍槍口,冒著一縷淡淡的青煙。吳剛的腦袋歪在一邊,眉心一個恐怖的血洞,手裡的AK滑落在地。

死寂。真正的死寂降臨。隻有粗重的喘息和劫後餘生的心悸。我慢慢鬆開林薇,艱難地坐起身。後背火辣辣地疼,不知是被碎石刮傷還是被跳彈擦中。

林薇蜷縮在地上,看著我,又看看吳剛和林泰的屍體,眼神空洞得像兩個窟窿。巨大的悲痛和徹底的崩潰之後,隻剩下麻木的死灰。她突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聲音乾澀嘶啞。

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好……她笑著,眼淚卻洶湧而出,……棋子……都是棋子……連我也是……她猛地看向我,眼神帶著一種瘋狂的穿透力。

陳峰!她尖聲喊道,手指顫抖地指向吳剛的屍體,你以為你爸是什麼好東西他當年黑了吳剛一批最好的石頭!價值幾千萬!吳剛找了他十年!

我如遭五雷轟頂!父親……黑吃黑林薇歇斯底裡地笑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吳剛找到他,就在這礦坑裡!你爸跪著求饒!說石頭藏在一個地方!隻有他知道!

她喘著粗氣,指著那些散落在林泰屍體旁、沾滿鮮血的翡翠原石:看到冇就是這些!這就是你爸當年昧下的石頭!吳剛殺了你爸,卻冇找到!他以為你爸騙他!

林薇的眼神變得無比怨毒,死死盯著我:所以他纔要抓你!折磨你!用你當誘餌!逼你家人拿錢贖!就是想從你身上撬出藏石頭的秘密!你爸欠的債,要你全家用血來還!

不……不可能……我失聲喃喃,渾身冰冷。父親慈祥的麵容在記憶裡劇烈晃動、崩塌。難道他溫和的笑容背後,真的藏著貪婪和背叛這就是他死亡的真相

是真的!林薇尖叫,像最後的詛咒,你爸就是個大騙子!小偷!他活該!我們……我們所有人……都是被他偷走的石頭害死的!所有人!

她淒厲的聲音在空曠、血腥的礦坑裡瘋狂迴盪,像無數冤魂的哭嚎,狠狠撞擊著我的靈魂。腳下,那幾塊浸透了鮮血、散發著幽冷綠光的翡翠原石,靜靜地躺在廢墟裡,如同惡魔的眼睛,無聲地嘲笑著人性的貪婪和這場由它引發的、綿延兩代的血色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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