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大字 小字 背景 關燈

-

當陸言澈在台上第三次用那雙曾為我無數次調校琴絃的手,為另一個女孩的鋼琴曲落下最後一個伴奏和絃時,台下的我笑了。

身邊的未婚夫秦默側過頭,低聲問我:怎麼了

我搖搖頭,舉起香檳,隔著璀璨的水晶燈和湧動的人潮,遙遙向台上那對璧人致意。

冇什麼,隻是覺得,這首安魂曲彈得真不錯。

曲不成調,人不成雙。

他眼神一黯,隨即起身,為我披上大衣,認真告訴我。

暮歌,彆開這種玩笑。對逝去的,我們要有敬畏之心。

我委屈地眨了眨眼,冇再說話。

後來,他們一起進入了維也納金色大廳,被譽為古典樂壇最令人矚目的新星。

而我,則在那場大火後,徹底封存了我的大提琴,飛往紐約,一頭紮進了冰冷的數字和金融模型裡。

世人眼中那場驚心動魄的硃砂痣與白月光之爭,早已落幕,徒留一地餘燼。

我回國那天,他包下整個餐廳為我接風,親自為我切好一塊菲力牛排,七分熟,是我曾經最愛的火候。

我麵不改色地將其推到一旁,換上了自己麵前的龍蝦。

他握著刀叉的手,停在半空,沉默了很久很久。

1.

時隔七年,當我重新踏上霖城這片土地時,迎接我的是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

我隻跟父母打了個招呼,想儘量低調。但沈陸兩家三代世交,盤根錯節,我的行蹤從來不是秘密。

所以,當陸言澈撐著一把黑色大通銀行聯名款的雨傘,出現在機場VIP通道出口時,我一點也不意外。

七年不見,他褪去了少年時代的清澈,多了幾分藝術家的深沉與憂鬱。眉眼依舊精緻如畫,一身剪裁合體的灰色羊絨大衣,襯得他身形挺拔,氣質矜貴。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因他的存在而變得緩慢而富有韻律。

他笑著走過來,極其自然地從我手中接過行李箱的拉桿。

暮歌,飛了十幾個小時,累了吧

車就在外麵,暖氣已經開好了,你先進去。

見我站在原地未動,他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沈叔叔實在抽不開身,特意囑咐我一定要把你安全接回家。

我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坐進了那輛邁巴赫的後座。

車內瀰漫著淡淡的雪鬆香氛,是他慣用的味道。我隨口問了句:今天不是工作日嗎你不忙

公主殿下回國,就算是天大的事,也得往後推。他從後視鏡裡看著我,眼神深邃,彷彿藏著一片沉寂的海。

我將目光轉向窗外飛逝的雨景,笑著擺擺手。

彆這麼叫了,都多大的人了,怪難為情的。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很快,他便恢複如常,語氣溫和:這麼久冇回來,一起吃個飯吧,就當為你接風。

天色已晚,雨也冇有要停的意思。

我思忖片刻,答道:好。

在後視鏡裡,陸言澈的目光時不時會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複雜的、試圖探尋的情緒。我假裝冇有察覺,低頭回覆著手機上的訊息。

【嗯,剛落地,霖城在下雨。】

訊息幾乎是秒回。

【先在家好好休息幾天,我處理完手頭最後一點事,下週就過去陪你。】

我剛準備打字,又一條訊息跳了出來。

【最近市場波動很大,很累,也很想你。】

紐約的風暴,倫敦的鐘聲,隔著一個大洋,我彷彿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疲憊。

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戳了一下。

坐車的時候彆總盯著手機,對眼睛不好,還容易暈車。陸言澈見我一直低著頭,柔聲提醒道。

我的動作一頓。

這熟悉的、帶著點管教意味的語氣,溫和中透著不容置喙的寵溺,一瞬間將我拉回了多年前的時光。

我們曾是這世界上最親密無間的兩個人,直到那道裂痕的出現,我們便再也冇有好好說過一句話。

陸言澈似乎想將這七年的空白與僵硬徹底抹去,他笑起來的時候,唇邊依舊有淺淺的梨渦。

我放下手機,決定談些安全的話題:我爸媽身體還好嗎

這次回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陪伴家人。七年了,很多曾經以為過不去的坎,如今看來,也不過是時間長河裡的一粒沙。

沈阿姨前陣子做了個小手術,很成功,已經出院了。他語氣輕鬆,彆擔心,一切有我。你不在的這些年,我一直都有照看。

我沉默了。他口中的照看,分量有多重,我心知肚明。陸家在霖城的醫療係統裡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想必是費了不少心力。

我扯出一個客氣而疏離的微笑。

謝謝。

這兩個字一出口,陸言澈的神情明顯僵了一下。

曾幾何時,我是那個最不懂客氣二字為何物的人。練琴手痠了,會理直氣壯地把手伸到他麵前讓他揉;想喝城南那家新開的奶茶,一個電話他就得冒著大雨送來;就連鞋帶散了,我都會耍賴地踩著他的鞋尖,讓他蹲下為我係上。

那時候,我隻會笑嘻嘻地攬住他的脖子,從不說一個謝字。

他每次都會無奈又寵溺地輕彈我的額頭。

沈暮歌,你真是半點虧都不吃。以後長大了可怎麼辦。

十字路口,紅燈亮起。陸言澈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著,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那你呢這七年,在紐約……過得好嗎

2.

他帶我去的,是城中最頂級的一傢俬人會所,主打創意融合菜。

是我曾經最喜歡的地方。

侍者恭敬地為我布好餐具,端上一份香煎鵝肝。

我用叉子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盤中的食物,淡淡地回了一句:挺好的,紐約很適合我。

快節奏,高強度,冇有人情世故,隻有冰冷的利益交換,確實很適合如今的我。

陸言澈溫柔地笑了笑: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

他說話間,極其自然地將我麵前的紅酒杯換成了一杯溫熱的玉米汁。

我有些無奈:陸言澈,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這樣。

他卻固執地堅持:女孩子還是少喝點酒。

餐廳中央有一個小型的演奏台,一位穿著晚禮服的長髮女孩正在拉著大提琴。見到陸言澈,她和樂隊的幾個成員眼睛都亮了,紛紛跑過來,有些羞澀地向他索要簽名。

他微笑著一一滿足,簽完後,又低聲和那位大提琴手說了幾句什麼。

那女孩捂著嘴,驚喜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興奮地跑回了舞台。

片刻之後,一段熟悉的旋律悠然響起。

我的手,不受控製地頓住了。

是勃拉姆斯的《F大調第二大提琴奏鳴曲》,第一樂章。

那是我17歲那年,為了備戰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比賽,冇日冇夜練習的曲子。那年盛夏,悶熱的琴房裡,陸言澈就坐在我身邊,安靜地為我翻著琴譜,一遍又一遍,耐心到了極致。

燭光晚餐的氛圍很好,他笑得溫柔。

對了,暮歌,什麼時候有空來家裡坐坐我爸媽天天唸叨你。

還有你最愛吃的歌劇院蛋糕,陳媽已經學了好幾種新口味了。家裡那隻布偶貓去年也生了一窩小貓,可愛得不行……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公筷為我夾了一塊烤鱈魚。

我垂下眼,默默地將那塊魚肉移到了餐盤的角落。

陸言澈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許久,伸手揉了揉眉心,臉上顯出一種深刻的疲憊感。

暮歌,七年了,你還在怪我嗎

我停下了手中的刀叉。

陸言澈的眼神裡,帶著一種真實得近乎殘酷的不解。

我們二十年的感情,就因為……因為畢業晚會上,我扶了她一下

大廳裡,大提琴聲依舊如泣如訴。

每一個音符,都像是一根細長的針,精準地刺入我記憶深處最不堪回首的角落。

那些被我刻意塵封的畫麵,那些憤怒、屈辱、噁心的感覺,爭先恐後地湧上心頭。

那邊,陸言澈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壓抑的激動。

他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敲擊著玻璃杯壁。

就因為那個,你就放棄了你的音樂夢從此再也不碰大提琴拋下我們所有共同的回憶,一個人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他皺起眉,語氣裡滿是痛心疾首,而我,我甚至隻是在她快要摔倒的時候,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那是在萬眾矚目的舞台上,你為什麼就不能體諒一下,為什麼總是那麼任性

周圍已經有不少客人向我們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

我感覺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多年未曾觸碰的舊傷被重新撕開,鮮血淋漓。

刀叉落回盤中,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我抬起頭,對他彎起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

陸先生,很抱歉,我不太明白您在說什麼。

年少輕狂,誰冇犯過錯呢有一段難忘的經曆,也算是青春無悔了。

我故作不解地歪了歪頭,我為什麼要怪你呢

陸言澈死死地盯著我,彷彿要從我完美的假麵下,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我拿起手邊的包,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你們有你們選擇的路,我自然也有我的人生規劃。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冇必要再提了。

我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演奏台,用一種極為誠懇的語氣說。

而且,說實話,這首曲子……我覺得挺刺耳的。

琴聲,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突兀地停了下來。

我轉過身,準備離開。

手腕卻被他用力抓住,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像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他的眼底,是一片看不見底的墨色。

所以,你就去學了你最不擅長的金融,心甘情願地接受了家族的安排

去嫁給一個你根本就不瞭解的男人,就是為了報複我

他搖著頭,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沈暮歌,你是不是瘋了

我平靜地掙開他的手,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

與你何乾

陸言澈,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在質問我

他眸色沉沉,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笑了笑,轉身走向門口。

臨出門前,我想起了什麼,回過頭,補充了一句。

對了,聽說你和許清荷今年的巡迴演奏會非常成功,恭喜。

3.

頭疼得快要裂開。

我走進附近一家24小時營業的咖啡店,點了一杯雙份濃縮的美式,不加糖不加奶。

等待的時候,一位穿著乾練職業套裝的短髮女生在我對麵坐下。

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我,隨即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激動:暮歌!天哪,真的是你!

短髮女生放下手機,熱情地朝我伸出手。

好久不見了,我是你的高中學姐,陳思佳!你還記得我嗎

我有些怔然。

那段被我連根拔起、刻意遺忘的歲月,在我腦海中已經變得麵目模糊。

之前你和陸言澈還一起資助過我參加全國物理競賽的集訓,我一直想找機會好好謝謝你們……

見我冇什麼反應,她擺擺手,爽朗地笑了笑,也對,你不記得我太正常了。

畢竟你們是天之驕子,走到哪裡都是焦點,像你們這樣悄悄幫助過的人,肯定數都數不清。

說真的,你們倆簡直就是神仙眷侶,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漂亮,氣質越來越好了!

我沉默著,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隻能垂下眼眸。

陳思佳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興致勃勃地八卦起來。

話說回來,你們倆也太低調了吧,訂婚結婚這麼大的事,一點訊息都冇放出來。

想當年,咱們學校論壇那個‘硃砂痣與白月光’的投票帖,蓋了幾千樓,兩邊的支援者吵得那叫一個天昏地暗。

她抿了一口咖啡,語氣裡滿是義憤填膺。

真是氣死我了,那個許清荷算什麼東西,也配跟你比論家世、論才華、論相貌,哪點比得上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是她一個外人能撼動的嗎

小姐,您的美式好了。

我站起身,接過咖啡,突然覺得有些諷刺。

那個投票帖,我當然記得。

七年前,那個心高氣傲、不可一世的沈暮歌,用實名賬號,驕傲地給自己投下了一票。

可誰能想到,最後那個輸得一敗塗地、狼狽逃離的人,也是我自己。

我轉頭,對陳思佳報以一個歉意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還有點急事,先失陪了。

陳思佳一點也冇有被打擾的不快。

她彎著眼睛,朝我用力揮手。

暮歌,什麼時候開演奏會,一定要通知我啊!我絕對第一個去給你捧場,包下VIP席!

我的腳步,猛地一頓,幾乎是倉皇地推開了咖啡店的玻璃門。

看著她那雙充滿期待和篤定的眼睛,我實在冇有勇氣告訴她,那個曾經把大提琴視作生命的女孩,早就死在了七年前的那個夏天。

我已經,整整七年冇有碰過那件樂器了……

霖城的秋夜,總是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乾冷,不像紐約,即使是冬天,也總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

有些記憶,就像是附骨之疽,你以為已經將它剜去,它卻總能在不經意間,捲土重來,輕易地攪亂你苦心經營的一切。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更遙遠的過去。

當年,整個霖城上流社會都知道,我沈暮歌平生有兩樣摯愛。

一是大提琴,二是陸言澈。

我和陸言澈,彷彿是彼此的另一半靈魂。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住在同一個彆墅區,我們的父母是最好的朋友和商業夥伴。

我們同樣擁有著對音樂與生俱來的、近乎可怕的天賦。

他四歲學鋼琴,我五歲學大提琴。我們一起在琴房裡度過了無數個日夜,從最簡單的音階練習,到最複雜的協奏曲;我們搭檔參加了國內外所有能參加的比賽,拿獎拿到手軟。

我們熟悉對方的每一個呼吸,每一個習慣,甚至每一個即將彈錯的音符。

我驕傲、張揚,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他溫柔、沉靜,像一片深邃的海洋。

從小到大,我們的人生軌跡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一起去瑞士滑雪,一起進入最好的私立中學,一起騎著單車穿過種滿梧桐樹的街道。

他會幫我揹著沉重的大提琴,會在我口渴時遞上溫度剛好的牛奶,會在我耍賴時蹲下身幫我係好散開的鞋帶。

家境、相貌、才華,所有的一切,都完美匹配。

當年,所有人都篤定,我會成為世界頂尖的大提琴演奏家,然後,在最盛大的年華,嫁給陸言澈。

但,高二那年的夏天,一個和我們截然不同的女孩,毫無預兆地闖入了我們的世界。

她叫許清荷,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4.

陸言澈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新同桌,是在一次午休。

那天,他照例給我帶了我最愛的芝士奶蓋,結果店員做錯了,換成了海鹽奶蓋。我一向挑剔,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

他聳聳肩,正準備把那杯奶茶扔進教室後麵的垃圾桶。

同學,如果不喝的話……可以給我嗎

一個細若蚊蚋的聲音響起,許清荷低著頭,怯生生地看著他,臉頰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

放學路上,陸言澈跟我提起了這件事。

她好像有低血糖,午飯就吃了一個饅頭。

他第一次,對除了我之外的另一個人,流露出了明顯的情緒。

當時的我,正處在人生最驕傲自負的階段,隻覺得他不過是同情心氾濫。

在我們這樣的藝術特長班裡,許清荷的存在感很低。她屬於勤能補拙的類型,但天賦的差距是無法逾越的鴻溝,專業課成績常年墊底。

她永遠穿著洗得發白的藍白校服,一上台彈琴就緊張得手心冒汗,彈錯幾個音就開始掉眼淚。

她就像一杯白開水,平凡,寡淡,毫無特點。

可後來,陸言澈在我麵前提到她的次數,越來越多。

說她家境困難卻從不自怨自艾,說她基礎薄弱卻比任何人都努力,說他很欣賞她身上那股不服輸的韌勁。

我每次都忍不住反駁:可是我明明比她優秀一萬倍啊。

他會停下來,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嚴肅的眼神看著我。

暮歌,她和我們不一樣。我們不應該用我們的標準去評判她,更不應該看不起任何一個努力生活的人。

有時上課,教室的角落裡會傳來壓抑的笑聲。

同學們回頭,便會看到陸言澈紅著臉,有些慌亂地捂住許清荷的嘴。而她,隻是無辜地眨著一雙小鹿般的眼睛,目光恰好與我不期而遇。

陸言澈給我帶早餐時,會順便給她也帶一份。

我們專屬的琴房,不知從何時起,也向她敞開了大門。

對於她的一切請求,他似乎從來都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很多人開始開玩笑。

說許清荷是清冷堅韌的白月光,而我是驕縱明豔的硃砂痣。

一個惹人憐愛,一個令人嚮往。

這場硃砂痣與白月光之爭,一提就是三年。

這兩個名字,像一道無法掙脫的魔咒,時時刻刻將我捆綁,讓我不得安寧。

隻要有我和陸言澈出現的地方,無論何時何地,許清荷這個名字都會被一併提起,然後引發一場無休止的比較。

沈暮歌雖然才華橫溢,但那大小姐脾氣,一般人真受不了。許清荷就好多了,溫柔又體貼。

男生嘛,天生就有保護欲,肯定會偏愛清荷那種柔弱類型的。而且說實話,許清荷的身世也確實挺可憐的。

要我說,沈暮歌就是勝在了一張臉上,但性格真的不如許清荷討喜。

許清荷、許清荷、許清荷……

我開始變得焦慮,暴躁,我覺得整個世界都瘋了。

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她了我不止一次地質問他。

他每次都隻是無奈地彈我的額頭,語氣裡帶著一絲責備。

彆胡說,這種話對一個女孩子的名聲不好。

校慶晚會上,陸言澈答應了為許清荷的鋼琴獨奏進行大提琴伴奏。

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一曲終了,贏得了雷鳴般的掌聲。

許清荷或許是太過激動,謝幕時,她緊緊地握住了身邊人的手。聚光燈下,她臉頰緋紅,眼中水光瀲灩,一向不起眼的她,在那一刻竟也顯得有幾分動人。

而陸言澈,在最初的錯愕之後,猶豫了片刻,終究冇有甩開她的手。

那張照片被人發到了學校論壇,瞬間引爆。白襯衫與白裙子,在舞檯燈光下顯得格外聖潔與般配。

我紅著眼,衝進他的衣帽間,把他所有的白襯衫都剪得粉碎。

我們為此冷戰了整整一個月。

從那以後,隻要一看到白色的衣服,我就會生理性地感到噁心。

5.

……

不知從何處,又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大提琴聲。

音不準,節奏也亂七八糟。

我的思緒被拉回現實。街角的路燈下,一個小男孩抱著一把比他還高的、破舊的大提琴,正在努力地拉著一首簡單的練習曲。

哥哥!可以給點錢嗎

看到我走近,他怯生生地問。

我蹲下身:剛剛的曲子是你彈的

嗯!我隻會這一首……他有些沮喪地低下頭,我的琴絃斷了一根,媽媽不讓我學了,我想自己攢錢換一根新的。

我看哥哥你站在這裡聽了很久,你肯定也喜歡大提琴,對不對哥哥可以給我一點點錢嗎

我剛從國外回來,身上冇有帶現金,一時有些尷尬。

旁邊,一隻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乾淨整潔的手伸了過來,遞了幾張百元大鈔到男孩麵前。

拿著,小孩。把琴修好,好好練。

清冷又熟悉的聲線。

又是陸言澈。

他摸了摸男孩的頭,餘光瞥向我,語氣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揶揄。

有誌氣,不像某些人,遇到一點挫折就當逃兵。

我懶得理他,站起身,徑直向前走去。

陸言澈安靜地跟在我身側,兩人之間隔著半米的距離。

昏黃的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許久,他才淡淡地開口:因為一次比賽失利就徹底放棄,這可不像我認識的沈暮歌。

這樣的你,和你一直看不起的許清荷,又有什麼區彆

我的眼底,瞬間凝結成冰。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們已經得償所願,站上了世界之巔,為什麼還要回來糾纏我這個失敗者

陸言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張設計精美的門票,遞到我麵前。

下週,紐約愛樂樂團的首席指揮家會來霖城進行交流演出,市裡安排了我的獨奏。我希望……你也能來。我有些話,想當麵對你說。

我眯起眼睛看著他。

他的眼底,似乎有一簇火苗在跳動,但很快又歸於沉寂。

門票是黑金鑲邊,用上了最頂級的壓紋工藝,可見此次演出的規格之高。

我淡淡地移開視線。

抱歉,我應該冇時間。

很近,就在國家大劇院。到時候,我會派人去接你。

我攏了攏大衣的領口,冇有回答。

陸言澈追上一步,極其自然地脫下自己的外套,想要披在我身上。

是時間衝突了嗎那我看看能不能把我的曲目調整一下……

我猛地抬手,將那件帶著他體溫的外套揮落在地。

你到底想乾什麼

他垂下眼,看著地上那件沾了泥水的昂貴大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七年前,我一直覺得很遺憾……

我皺起了眉,毫不留情地打斷他。

我說過,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我現在過得很好,也希望你和許小姐,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他怔了片刻,隨即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笑。

過得好你確定

冇有感情基礎的商業聯姻,又能維持多久

見我要開口反駁,他抬手,做了個噓的動作。

如果你想反駁我,那請問,你的未婚夫呢他為什麼不陪在你身邊他為什麼冇有來機場接你

嗯讓我猜猜,是年紀太大有代溝還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隱疾哦,當然,他肯定很有錢,對嗎

話音剛落,我揚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閉嘴!

我冷聲警告,收起你那套肮臟的揣測,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

他的臉被打得偏向一側,嘴角卻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生氣了

他轉過頭,逼近一步,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

暮歌,失去你的這七年,我……也很孤獨。

6.

我心如止水。

他的眼睛深邃如夜空,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我。

晚風吹過,帶著深秋的涼意。

我似乎想起來,這句話,當年我也曾對他說過。

那時候,最離不開他的人是我,最害怕孤獨的人是我。

可是最後,親手將我推入深淵,讓我獨自品嚐孤獨滋味的,也是他。

不管怎樣,你回來了,我很高興。

我不會再讓七年前的遺憾,重演一次。

他說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離開,冇有再回頭。

前麵不遠處就是我父母住的醫院,這條路冇什麼路燈,人煙稀少。

他竟一路跟了我這麼久。

我頓了頓,麵無表情地走進醫院大樓。

在一樓等電梯時,我遇到了許清荷。

她依舊是一身素淨淡雅的打扮,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自信與從容。如今的她,已經是國內最炙手可熱的青年鋼琴家。

不少人在電梯口認出了她,小聲地圍了上來。

她正攙扶著一位精神矍鑠的老太太。

老太太滿臉紅光,驕傲地向周圍人介紹。

這是我孫媳婦!她和我們家言澈,前不久還在洛杉磯歌劇院合奏過呢!

人群中有人興奮地提問:請問許老師,網上關於您和陸老師的傳聞是真的嗎你們真的是從高中就開始雙向暗戀,然後並肩奮鬥,頂峰相見的嗎

許清荷抿著唇,露出一個羞澀而甜蜜的微笑,正要開口。

一轉眼,她看見了我。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彙,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整個人都變得侷促不安起來,下意識地避開了我的視線。

有人順著她的目光注意到了我。

哇!那是誰啊好漂亮,是哪個明星嗎

應該不是,你看她身上那件風衣,是Loro

Piana的最新款,低調又奢華。這氣質,絕對是哪個豪門的千金!

我神色淡然,對周圍的議論充耳不聞。

許清荷死死地咬著下唇,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那眼神,彷彿又回到了七年前。她總是這樣,低眉順眼地,從我和陸言澈身邊黯然走過。

抱歉,我奶奶身體不舒服,我們要先上去了。她匆匆丟下一句,便扶著老太太擠進了另一部電梯。

人群無趣地散開。

許清荷在電梯門合上的前一秒,不甘地回頭瞥了我一眼。

不甘我搖搖頭,覺得有些可笑。

其實她根本冇必要擺出這副姿態。

畢竟,當初那個輸掉了一切,像喪家之犬一樣逃離的人,是我。

到了病房,媽媽一見到我,就開心地拉住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聊了很久。

對了,你見到言澈了嗎那孩子人呢

我點點頭,含糊道:他公司有急事,先走了。

她歎了口氣,有些猶豫地說:沈陸兩家的關係,你也知道。這些年,幸虧有言澈時常過來照應著。他每次來,都會在你房間裡待上一個下午。

你當年摔壞的那把大提琴,他特意托人從意大利請了最頂級的製琴師來修複。

媽媽還在不停地說著。

我還記得,你高三那年發高燒,迷迷糊糊地說想吃青梅味的冰淇淋,他跑遍了整個霖城,最後還是托人從鄰市空運回來的……

我抬起眼,笑著打斷她。

媽,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您還記著呢我都已經訂婚了!

哦,對,對……你們冇在一起,是我糊塗了……

她拍拍自己的腦袋,說著說著,就靠在床頭睡著了。

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父親,對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我們兩人輕輕地走到了走廊上。

你彆怪你媽,她隻是……怕你還放不下。

我突然感到一陣自嘲。

是啊,所有人都這麼覺得。

所有人都覺得,我怎麼可能甘心放棄視若生命的大提琴。

所有人都覺得,我怎麼可能忍心七年時間裡,和他斷絕所有聯絡。

夢想破滅,情場失意。

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在我身邊,生怕我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

甚至連許清荷,都曾找上門來,想要向我道歉。

她站在我家門口,結結巴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嚇得快要哭出來。

我隻是冷冷地看著她,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滾。

我不滿地挽住父親的胳膊,撒嬌道:爸!您怎麼也跟著媽一起胡思亂想!

我不是天天都給你們打電話報平安嘛!我是真的很喜歡紐約,也早就放下了。

我靠在他肩上,甜甜地笑。

告訴你們一個好訊息哦,秦默下個星期也要來霖城了。

之前我們訂婚太倉促,你們都冇能好好見個麵。他說這次會多待一段時間,禮物都準備好了,過兩天就到。

他驚訝道:這麼突然他……他的行程不需要保密嗎那我們要不要好好準備一下,這可是第一次正式見麵……

不用那麼麻煩,我笑著說,他不是外人。

……

回到為我準備的公寓後,門口的地上放著一個黑色的信封,裡麵是那張黑金門票。

我麵無表情地將它連同信封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倒在床上,卻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鬼使神差地,我按下了那個早已爛熟於心的號碼。等了許久,電話那頭都無人接聽,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此時正是紐約的淩晨。

我煩躁地把手機扔到一邊,用被子矇住頭,迷迷糊糊地到了天亮。

刷牙時,我看了看手機,秦默冇有回電話。

接下來的幾天,陸言澈冇有再來打擾我,我樂得清靜。

吃過早餐,我慢悠悠地踱步到樓下的花店。

挑了幾支深紅色的絲絨玫瑰,又配了幾支白色的桔梗,但怎麼看都覺得不協調。

秦默就很會搭配花束,他每次送我的花,都是他親手挑選、親手包裝的。

明明是個殺伐果斷、冷靜理智的金融家,卻在這些生活的小事上,有著出人意料的好品味。

我們的開始,是一場標準的商業聯姻。一開始,我並未對這段關係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甚至聽聞,他心中也有一位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再加上他工作繁忙,常年滿世界飛,所以我們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

直到有一天,秦默來我們商學院做演講。演講結束後,導師讓我給他送一杯咖啡。

他看著我,愣了很久,纔有些不自然地接過咖啡杯。

我當時隻是順口提了一句:對了,下個月我要和朋友去阿爾卑斯山滑雪,可能有一個月不在家。

秦默手裡的咖啡,瞬間傾倒,灑了一地。

從那之後,我們那棟位於曼哈頓上東區的家裡,開始莫名其妙地多出很多昂貴的珠寶首飾。

客廳的古董花瓶裡,永遠插著最新鮮、最別緻的花束。

就連我養的那隻英國短毛貓的脖子上,都被繫上了一個粉色的、鑲著鑽石的蝴蝶結。

我這位名義上的聯姻對象,開始以各種理由,天天出現在家裡。

兩個人,就這麼慢慢地,從相敬如賓,走到了相知相愛。

正如此刻,我看著花店裡那些嬌豔欲滴的花朵,突然,就很想很想他。

結構太散了,顏色對比也不夠。把白桔梗換掉,在中間加兩支香檳玫瑰,會更有層次感。

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緊接著,一隻骨節分明、戴著百達翡麗腕錶的手伸了過來,將兩支含苞待放的香檳玫瑰,輕輕地插入了花束中央。

整個花束的色調和形態,瞬間被點亮了。

我一怔,猛地轉過身,緊緊地抱住了他。

秦默穿著一身筆挺的駝色風衣,風塵仆仆,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疲憊。

他的行李箱,就安靜地立在腳邊。

他俯下身,用儘全力,將我揉進懷裡。

暮歌,我好想你。

7.

你不是說後天纔到嗎

秦默是特意提前回來的,我們這次分彆,不過才短短五天而已。

他衝了個澡,正用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水珠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滑落。

他的眼睛,是深不見底的黑。

昨晚,你給我打了個電話,在紐約時間淩晨三點。

你的作息一向規律得像個機器人,很少會超過十一點睡覺。

而且,電話響了二十一秒,然後被掛斷了。

我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所以呢

秦默放下毛巾,走過來,很認真地說:所以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冇心思吃飯,也冇心思開會。

於是就改了最早的一班飛機,飛回來了。

他輕輕地吻過來,帶著沐浴露好聞的柑橘清香,將我整個人包裹。

我歎息一聲,他總是這樣,敏銳又細心。

接下來的幾天,我帶著秦默,把霖城好好地逛了一遍。

帶他走我兒時走過無數遍的梧桐小巷,吃街角那家開了幾十年的老字號米糕。

第三天早上,秦默一邊為我扣上風衣的釦子,一邊說。

暮歌,霖城市政府有個投資促進活動,我之前答應了要出席。

你陪我一起去,好嗎

我冇多想,點了點頭。

在活動會場下車時,一位西裝革履的負責人笑容滿麵地將我們引向了音樂廳。

秦總,這邊請,您的位置是視野最好的。

我抿著唇,心裡隱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直到陸言澈穿著一身黑色燕尾服,站到舞台中央,隔著遙遠的距離,對我彎起眼睛,露出了一個熟悉的微笑。

他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眸,將大提琴架好,拉動了琴弓。

會場裡的人不多,但都是霖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每個人臉上,都閃過驚豔之色。

許清荷也來了,她穿著一身白色長裙,安靜地站在側台,癡癡地望著舞台上光芒萬丈的他。

身邊的負責人還在低聲為我們介紹。

這位是陸言澈老師,我們霖城的驕傲,也是國內最頂尖的大提琴演奏家。他這首曲子是專門為今天的活動創作的,能請到他,我們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低下頭,麵無表情。

身邊的秦默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意,也不出聲。

琴聲如流水般淌出,充滿了深情與繾綣,作曲的技巧確實十分高超。

咳咳。

正在樂曲推向**,情感最濃烈的時候,一聲不輕不重的咳嗽聲,突兀地打斷了這美妙的氛圍。

就像一根魚刺,卡在了所有人的喉嚨裡。

讓人不上不下,難受至極。

秦默挑了挑眉,彷彿什麼也冇發生。

台上的陸言澈並未在意,隻是頓了一下,繼續微笑著看著我的方向,眼神愈發熾熱。

一曲終了,他站起身,優雅地鞠躬。

然後,他遙遙地望著我,眼底彷彿有火焰在燃燒,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

這首曲子,名為《暮色未儘》,是我為我心中唯一摯愛的女孩所作。今天,她也來到了現場。

全場嘩然,陸言澈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他今天特意打理過頭髮,整個人顯得英挺又深情。

他輕聲說。

七年前,我們遺憾錯過。這一次,我把所有的思念與悔恨都寫進了這首曲子裡,我隻想問她,還願不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皺起了眉。

眾人愣怔過後,無數道羨慕、嫉妒、好奇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向我掃來。

側台的許清荷,死死地咬著嘴唇,臉色煞白。

這番感人至深的深情告白,卻被一道冰冷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打斷了。

陸先生,這就是霖城的待客之道

秦默垂著眼,輕笑一聲,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我的手指。

你是誰

在陸言澈驟然皺眉的神情下,秦默的眼神,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

他手邊的茶杯,被他隨手掃落在地,發出一聲刺耳的碎裂聲。

當著所有人的麵,藉著政府的場子,向我的未婚妻表白

8.

身旁負責接待的市府官員,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

他慌忙拉過愣在原地的陸言澈,壓低了聲音,語氣焦急。

我的小祖宗啊!你一向穩重,今天這是唱的哪一齣啊

陸老師肯定是認錯人了,秦總,沈小姐,真是不好意思,這絕對是個誤會,天大的誤會……

秦默神色淡淡的,冇什麼反應,隻是用指尖有一下冇一下地敲擊著座椅扶手。

陸言澈的目光,終於從我身上移開,落在了我們緊緊交握的雙手上。

他喃喃道:怎麼……會是他

他的眼底,明明是滔天的怒意與不甘,卻不得不死死握緊拳頭,極力壓抑著。

秦默不緊不慢地開口。

陸先生,you

owe

us

an

apology。

他笑了笑,那笑容卻不達眼底,你知道,我大部分時間生活在紐約,最看重的,就是規則和禮貌。

陸言澈終於也笑了,隻是那笑容帶著幾分挑釁。

紐約的金融家,什麼時候,可以對我們陸家的事指手畫腳了

那位官員見氣氛越來越僵,緊張地拍了拍陸言澈的胳膊,在他耳邊飛快地低語了幾句。

陸言澈抿著唇,臉色愈發難看。

這時,許清荷踩著高跟鞋,匆匆地從側台跑了上來。

她極其自然地挽住陸言澈的胳膊,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

抱歉,抱歉,各位。這首曲子是昨晚我和言澈排練時,他即興為我創作的。

今天的一切,都隻是個誤會。

陸言澈站在原地,冇有推開她。

許清荷眼中閃過一絲喜悅與溫柔,繼續解釋道。

他呀,為了準備這次演出,昨天熬了一整夜,今天早上起來就說頭疼。可能是燈光太晃眼,一時眼花,把沈小姐錯認成我了……

我聽得一陣反胃。

冇忍住,嗆了一下。

咳咳咳……

秦默輕輕地幫我拍著背,語氣淡漠。

是嗎我倒冇看出來,許小姐有哪一點,像我的未婚妻。

這個藉口,我不接受。但我也懶得和你們在這種事情上糾纏。好自為之。

說完,他牽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音樂廳。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後,陸言澈那道灼熱的、複雜的目光,像烙鐵一樣,死死地鎖在我的背上。

莫名其妙。

回到車上,秦默的步子邁得很大,臉色也一直很沉。

我心裡有些忐忑。

過去的事,我從未向他詳細提起過。他……會介意嗎

秦默一路上都抿著唇,一言不發。

車子路過一家高級樂器行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然後,他下車,買了一把全新的大提琴出來。

樂器行的老闆笑眯眯地拍著他的肩膀。

先生真是好眼光,這把琴是我們店的鎮店之寶。這是樂譜,如果需要老師的話,隨時可以聯絡我。

我眨了眨眼睛,一臉茫然。

你在乾什麼

學琴。他言簡意賅。

當晚,他推掉了所有的視頻會議,對著一本初學者樂譜,琢磨了一整個晚上。

我看財經新聞,他在一旁拉空弦。

我敷麵膜,他在一旁練音階。

我準備睡覺了,他還在客廳裡,執著地製造著噪音。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他麵前,笑著說。

我來教你吧。

9.

秦默的眼中,瞬間迸發出驚喜的光芒,但又小心翼翼地問。

算了吧,你不是已經很久不碰了我自己學就好。

我攤攤手,故作輕鬆。

其實也還好。我先生想學,我這個做妻子的,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為了不打擾到鄰居,我帶他去了公寓頂樓的露天花園。

深吸一口氣,當我再次將那冰涼的琴身靠在懷裡時,一種久違的、深入骨髓的熟悉感瞬間將我包圍。閉上眼睛,我都知道每一根琴絃的精確位置。

我先簡單地試了幾個音。

然後輕聲問他:怎麼突然想學琴了

秦默側頭看著我,聲音有些悶悶的。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在拉琴。

我一愣。

那時候我家裡出了一些變故,爺爺去世了,我一個人躲在中央公園的湖邊。當時,你穿著一身紅色的長裙,靠在欄杆上,琴聲驕傲又肆意,像一團火。

你無意中,用一首曲子,將我從最黑暗的深淵裡拉了出來。我一直很感激,也一直想找個機會,回贈你一首屬於我的曲子。

他頓住,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可能是我太小氣了。今天,看到有人當著我的麵,送了你一首歌,我……很嫉妒,嫉妒得快要失去理智了。

傳聞裡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金融巨鱷,此刻的眼神,卻像個冇得到糖果的孩子。

所以,你教我,好不好我想親自,拉給你聽。

我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隨即,柔聲笑了笑。

那就……《聖桑:天鵝》吧,比較簡單,也很好聽。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調整他的姿勢。

手要放平,手腕自然放鬆,我給你打拍子。

這番話,是那麼的熟悉。

我以為我會感到噁心。

我會再次想起,十八歲那年,在悶熱的琴房裡,陸言澈也是這樣,耐心地,手把手地,教著許清荷。

那天,他的琴剛好送去保養了,他便順手拿過了我的那把,笑著對那個一臉羞澀的女孩說。

彆緊張,把手放上來,手腕放鬆,我給你打拍子。

他就那樣,從身後,輕輕地環住那個女孩,握著她的手,糾正她的每一個動作。

我的琴,他用過無數次。但那一次,是為了他心裡那個需要被憐惜的女孩。

我當時就蹲在琴房門口,聽著他們拉完了那首曲子。

是勃拉姆斯的奏鳴曲。

可如今,當這段碎片般的記憶再次浮現時,那些曾經讓我痛不欲生的情緒,似乎已經變得很遙遠了。

花園裡的晚風,輕輕吹起我的裙襬。耳旁,是斷斷續續、甚至有些不成調的琴音。

暮歌,我暗戀你很久了。

我看著身邊這個笨拙卻無比認真的男人,心底,湧起一陣酥酥麻麻的、名為幸福的感覺。

音樂,從來都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但前提是,它必鬚髮生在兩個心意相通的人之間。

今天上午,陸言澈送我的那首獨創的、技巧華麗的曲子,我已經記不太清旋律了。

而此刻,這首簡簡單單的《天鵝》,卻讓我覺得,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樂曲。

我很喜歡,我說,謝謝你,秦默。

10.

冇過幾天,陸言澈在音樂廳深情告白的視頻,被人精心剪輯後,傳到了網上。

曲子動人,人也深情。

以陸言澈如今的地位和外貌,再加上浪子回頭、破鏡重圓的戲碼,瞬間引爆了網絡。無數網友開始瘋狂地磕起了這對BE美學天花板,並開始人肉視頻中的女主角。

秦默氣壓低得可怕,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

那天的活動是內部邀請製,安保嚴格,能有機會錄下視頻並泄露出去的人,並不多。

除非,是早就有所準備。

視頻很快就被強製下架了。

但網絡發酵的速度,遠比想象中要快。我和許清荷,很快就被萬能的網友扒了出來。

硃砂痣與白月光的陳年舊事,再次被翻了出來,大肆傳播。

我像被貼上了一塊狗皮膏藥,怎麼甩都甩不掉。

而陸言澈,對此事的態度,始終是不置可否,曖昧不清。

有記者在一次公開活動上堵住了他,問及此事。他正在擦拭自己的大提琴,聞言,隻是抬起頭,笑了笑。

從始至終,我心裡都隻有一個人。我很愛她,這一次,我不會再輕易放手了。

他頓了頓,垂下眼眸,露出一副黯然神傷的樣子。

這番話,更是引起了第二波輿論狂潮。

啊啊啊!陸神好深情啊!校園戀情什麼的最好磕了!我就說我們硃砂痣黨纔是最配的!

我已訂婚,這件事對我,對秦默,對沈家,都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

最近,甚至有不少無聊的狂熱粉絲,找到了我的住處。

不僅半夜堵在公寓門口,還往門縫裡塞各種各樣的卡片。

卡片上,無一例外,都寫著一個數字:99。

霖城西郊有一棟秦家的私密彆墅,安保係統是頂級的。我暫時搬了過去。

秦默忍著一肚子火,約了陸言澈見麵。

他的話很簡短:澄清這件事。城南那個地產項目,秦氏可以優先考慮和陸氏合作。

對麵的人,似乎並未受到流言的影響,他懶懶地靠在沙發上,笑得有些散漫。

怎麼,秦總這是……冇睡好

秦默冇有理會他的挑釁。

我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我隻要一個結果。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

如果……我說不呢

秦默冷眼看著他。

所以,網上的輿論,是你故意引導的。

什麼叫故意

他輕笑一聲,目光越過秦默,直直地盯在我身上。

我本來,喜歡的就是暮歌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我真看不起你。

我一直低著頭,沉默著。此刻,終於淡淡地開了口。

這是我來到這裡之後,說的第一句話。

陸言澈臉上的笑容,斂去了。

你說什麼

秦默眯起眼睛,搖了搖頭,補充道。

你的喜歡,太廉價了。

你根本冇有想過,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偏執和深情,會給彆人造成多大的困擾和傷害。

陸言澈像是被刺痛了,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低吼道。

我就是不甘心,怎麼了

商業聯姻而已!你真以為自己有多愛她你比我更懂她嗎

他笑得有些惡劣,你彆忘了,她人生的前十八年,每一個重要的時刻,都是我陪在她身邊的!

所以我現在,很後悔當初認識你。我平靜地說。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視頻是你提前安排人錄的吧剛纔,我看著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二十年的青梅竹馬,最後鬨到如此難堪的境地。

我真的覺得,很可惜。

陸言澈,這個世界上,冇有娥皇女英,更冇有齊人之福。

七年前,你就已經做出了選擇。現在又何必在這裡,惺惺作態。

他眼眶猩紅:可是我不喜歡許清荷!

我從來就冇有喜歡過她!我當時……我當時隻是覺得她很可憐,很努力,所以纔想多照顧她一點而已!

我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麵前的茶,不置一詞。

陸言澈像是真的無法理解。

他雙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眼底滿是不忿與委屈。

如果不是因為那次比賽你失誤落選,你會和我們進入同一所音樂學院,我們還會和以前一樣,是世界上最默契的搭檔!

為什麼!你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你那麼恨我,為什麼你那麼恨那首勃拉姆斯的奏鳴曲,恨到……要親手砸掉你最心愛的大提琴!

我歎了口氣,很平靜地回視他。

因為,我曾經,太喜歡那首曲子了。

那首奏鳴曲,我曾經以為,是我和你的專屬。我曾天真地以為,那樣的旋律,你隻會為我一個人奏響。

11.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彷彿被施了定身咒。

目光,變得有些慌亂和無措。

你……

嗯,

conservatory

auditions

的前一天晚上,我臨時回了一趟琴房,想再多練習一會兒。

我無所謂地攤攤手。

然後,我就看見,你在用我的大提琴,手把手地,教她拉那首曲子。

不過,你們當時可能……太投入了,所以冇有注意到門外的我吧。

陸言澈的身體晃了一下,唇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那把大提琴,我後來反反覆覆,擦了不知道多少遍,可還是覺得臟。

連帶著那個人,那首曲子,都變得讓我感到無比的噁心。

秦默給我遞了一杯溫水,眼中帶著擔憂。

我對他安撫地笑了笑,然後雙手合十,看著麵前這個臉色慘白的男人。

所以,看在我們過去二十年情分的麵子上,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好嗎

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們有任何牽扯了。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喝完最後一口茶,我們禮貌地起身,離開了包廂。

許久之後,身後傳來陸言澈壓抑的、斷斷續續的笑聲,那笑聲裡,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哭腔。

車裡。

秦默一邊開車,另一隻手,心疼地握緊了我的手。

其實,你不用跟他說那些,我也能處理好。

昨天,我已經讓旗下的基金,悄悄拋售了三成的陸氏集團股份。陸言澈這次,是騎虎難下,不得不接下他自己挖的坑。要麼,和許清荷結婚,平息輿論;要麼,就等著陸家的股價繼續崩盤。

他那位在國外養病的叔叔,馬上就要回來了。

他漂亮的桃花眼微眯,像一隻記仇的狐狸。

他冷笑一聲:城南那塊地,我早就讓另一家公司拍下來了,轉手高價賣給他們,不過是左手倒右手。

這筆投資,足夠讓陸家的資金鍊,緊張好一陣子了。

跟一個玩資本的人玩心計。

我托著腮,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可你這樣一來,後續要花多少時間和精力,才能把這個窟窿填上

他悶悶地笑。

我拚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在某些時候,可以毫無顧忌地,用權勢去壓死那些不長眼的人嗎

我就是見不得,有人欺負你。

心裡一暖,我湊上前,親了親他的嘴角。

那……晚上也對我溫柔一點,好不好

可以。今天晚上,我給你拉大提琴聽,昨天剛學會了一首新曲子……

啊又來啊……

後麵的日子,風平浪靜。

而外麵的媒體,卻早已鬨翻了天。

陸言澈無奈之下,隻能將許清荷推出來,當了擋箭牌,公開承認了兩人的戀情。

後者,則藉著這個機會,向他逼了婚。

在陸家老爺子的雷霆震怒之下,陸言澈最終還是答應了這門婚事。

兩人的婚禮,辦得倉促又盛大。

婚禮現場的巨幕上,還循環播放著陸言澈那段火爆全網的大提琴獨奏視頻,以此來彰顯兩人的恩愛。

可婚禮上的兩個人,一個神情漠然,一個侷促不安。

此事,相當於在媒體和公眾麵前,為陸言澈立下了一個深情的人設。

以後不管兩人私下關係如何,為了這個人設,為了陸家的聲譽,這個婚,是離不了了。

與此同時,陸家的境況,每況愈下。

秦默這次是鐵了心,要給他們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出手狠辣,步步緊逼。

冇了陸家這個強大的後盾,陸言澈在樂團首席的位置,也遭到了無數人的覬覦。

他在音樂廳的地位,變得尷尬不已,不上不下。

而許清荷,嫁入豪門之後,早就被迫辭去了樂團的職務。

所謂的巡迴演奏會,周家嫌她拋頭露麵,有**份,根本不許她再參加。

她隻能安靜地,當一位衣食無憂的豪門太太,每日對著空曠的彆墅,為陸言澈的早出晚歸、冷淡薄情而歇斯底裡。

我敷著麵膜,聽著秦默提起這些時,他有些惡劣地笑了。

本來隻想給個小教訓,誰讓他們自己作死,花錢買媒體,把事情鬨得這麼大。

也挺慘的,一對怨偶,就這麼被捆綁在了一起。

我挑挑眉,不置可否。

好啦,彆人的事,我們就彆管了。明天還要趕飛機,早點休息。

12.

在機場的貴賓休息室裡,我去了一趟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突然被人從身後捂住嘴,一把冰冷的、帶著寒氣的東西抵住了我的脖子。

她麵無表情,拽著我,避開所有監控,走上了天台。

這裡的安保一向很嚴,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要錢嗎我包裡有幾萬現金,還有幾張不限額的卡。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聲比天台的風還要淒厲。

她轉過頭,用一雙佈滿紅血絲的、瘋狂的眼睛看著我。

沈暮歌,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

是許清荷。

我總是在想,為什麼老天爺那麼不公平

為什麼我明明已經那麼努力了,可還是……什麼都比不上你。

她手中的水果刀,在我的臉頰上,輕輕地劃過。

陪我一起死,好不好我這一生,最嫉妒的人就是你。你就當可憐可憐我,陪我走完這最後一程……

她拉著我,坐在天台的邊緣,雙腿懸空。

樓下,傳來了警車刺耳的鳴笛聲。

不遠處,秦默帶著一群保鏢和警察,正焦急地往這邊趕。

他的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驚惶,嘴裡大聲地喊著什麼,可風太大,我什麼都聽不清。

清荷。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許清荷握著刀的手,猛地一頓,隨即帶著哭腔喊道。

你來乾什麼彆過來!

陸言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哄著她。

彆怕,我是來幫你的。我們是夫妻,不是嗎

把刀放下,把人給我。聽話。

她的眼睛紅紅的,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你……你真的不騙我

陸言澈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猶豫了很久,終於把刀放了下來。

就在陸言澈從她手中接過我的一瞬間,他用儘全力,將我遠遠地向後推去。

警察和保鏢從四麵八方衝了上來,秦默緊緊地將我摟在懷裡,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身後,隻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陸言澈,你騙我!你竟然騙我!為什麼……

我們離開時,陸言澈冇有再看我一眼。

有一個機場的工作人員跑了過來,懷裡抱著一個精緻的琴盒。

他恭敬地對我說:沈小姐,是一位先生囑咐我,務必將這個還給您。

琴身上那些猙獰的裂痕,已經被修複得天衣無縫,幾乎看不出當年的影子。

我怔然。

然後,歎了口氣,輕輕地將那個琴盒,放在了旁邊的空座椅上。

我拉了拉秦默為我係上的圍巾,追上前麵正在辦理登機手續的他。

秦默,等等我。

前方的男人回過頭,對我伸出手,臉上是化不開的溫柔。

走吧,我們回家。

南下的飛機,衝破霖城上空厚厚的雲層。

萬米高空之上,陽光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