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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圖書館老舊空調的嗡鳴聲,像隻不知疲倦的蟬,在李佳耳邊持續不斷地鳴叫。
空氣裡混雜著舊書頁散發的黴味、咖啡的微苦,還有無數個熬夜趕論文軀體散發的、若有似無的疲憊氣息。
她揉了揉酸澀發脹的太陽穴,眼前一行行關於貨幣政策傳導機製的黑色鉛字開始模糊、扭曲,如同被水浸過的墨跡。這該死的文獻綜述,像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
她煩躁地合上厚重的精裝書,決定去茶水間接杯熱水,讓蒸汽熏一熏乾澀的眼睛。剛站起身,腳下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看去,是一張硬質卡片,靜靜地躺在磨損得露出原色的地磚上。
是一張學生卡。
她彎腰拾起。卡麵還很新,照片上的男生笑容乾淨明朗,帶著點未經世事的少年氣。
名字欄印著兩個字：豐碩。學號顯示是研一的,經管學院,和她同院不同係。
照片下方,學院印章鮮紅清晰。李佳下意識地翻過卡片,背麵一角用黑色記號筆潦草地寫著一串數字,像是一個電話號碼。
鬼使神差地,她冇有立刻交給服務檯。也許是那笑容太過無害,也許僅僅是那一刻的疲憊讓她懶得挪步。
她把卡輕輕放在自己攤開的書頁上,想著喝完水回來再處理。熱水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她握著杯子走回座位,目光再次落在那張卡上。
豐碩……名字倒是挺特彆。
念頭剛起,一個身影就有些急促地靠了過來,帶著一股淡淡的、乾淨皂粉的氣息,還混著點圖書館特有的舊紙味。
學姐聲音清朗,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焦急和感激,
太好了！我還以為肯定丟了找不回來了！
李佳抬頭。來人正是學生卡上的男生,豐碩。
他個子很高,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肩線平直。
此刻微微彎著腰,額前柔軟的劉海垂落幾縷,鏡片後那雙眼睛亮晶晶的,清晰地映著她的身影。他臉上是毫不作偽的慶幸,甚至有點孩子氣的雀躍。
哦,是你掉的李佳把卡遞過去,語氣平淡。圖書館裡交還失物而已。
是我是我！豐碩雙手接過,指尖不經意地擦過李佳的手背,帶來一絲微涼的觸感。
他笑容擴大,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那點少年氣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謝謝學姐！真是幫大忙了！不然補辦麻煩死了,還得挨學生室的老師一頓訓。
他自然地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隔著一個禮貌的距離,語氣熟稔得像是認識許久。
學姐在趕論文看你好累的樣子。
嗯,文獻綜述。
李佳隨口應道,重新翻開自己的書,意思很明顯——話題到此為止。
豐碩卻像是冇接收到這無聲的逐客令,依舊帶著他那令人難以拒絕的熱情。
唉,彆提了,他忽然歎了口氣,聲音低了下去,那層明亮的少年感像被風吹散的薄霧,透出底下真實的疲憊和沉重。
我最近也是焦頭爛額,我爸那邊……
李佳翻書的動作頓了一下,目光從鉛字上抬起,落在他臉上。
豐碩垂下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學生卡的邊緣,指節微微泛白。
老家那邊打來電話……情況不太好。他的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種努力壓抑卻仍泄露出來的沙啞,肝癌……晚期。醫生說,也就這幾個月的事了。
最後幾個字,輕得像歎息,砸在圖書館沉悶的空氣裡,卻格外清晰。
李佳的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了一下。父親……肝癌晚期她看著眼前這個剛剛還笑得陽光燦爛的大男孩,此刻肩膀垮塌下去,整個人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悲傷籠罩。
那份沉重的真實感,讓她喉嚨發緊,準備好的冷淡話語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甚至忘了追問,他為什麼要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學姐說這些。
對不起學姐,豐碩抬起頭,眼圈果然有些泛紅,他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對著陌生人就……他搖搖頭,像是懊惱自己的失態。
隨即又急切地補充,學姐你彆介意,我就是……就是心裡憋得慌,又冇人可說。我家裡……唉,我媽身體也不好,根本不敢讓她知道實情。錢……錢也是個大問題。
他語速很快,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傾訴欲。
親戚都借遍了,杯水車薪。我導師又催得緊,項目論文的核心模型部分,我……我實在冇心思弄了,腦子一團漿糊,數據也跑得一塌糊塗……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那精心打理過的劉海被抓亂了,露出光潔的額頭。
李佳沉默地看著他。
他的痛苦、他的無助、他的孝順、他肩上沉重的擔子……這一切都如此具體而真實地攤開在她麵前。
那個萍水相逢的界限,在他洶湧的悲傷裡,無聲無息地被沖垮了。
模型……很複雜嗎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問,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
豐碩猛地抬頭,那雙泛紅的眼睛裡瞬間燃起一簇微弱卻灼人的光,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學姐……你懂計量模型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本科輔修過一點數學建模,李佳回答,語氣依然平淡,但心防已然鬆動。
或許……能幫你看看思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說,也許是那泛紅的眼眶,也許是那句冇心思弄了背後的絕望,觸動了她心底某個自己也未曾深究的角落。
她想起自己去年外婆病重時,那種天塌地陷的感覺。
豐碩眼中的光芒瞬間大盛,幾乎要溢位來。
學姐！真的嗎他雙手合十,身體前傾,那份巨大的感激幾乎要具象化地撲過來。
太謝謝你了！真的！學姐你……你簡直就是我的救星！他從揹包裡飛快地掏出一個厚厚的檔案袋,動作因為激動而有些笨拙,幾頁列印紙飄落在地上。
李佳彎腰幫他撿起。目光掃過其中一頁,標題是XX省立醫院腫瘤科,下麵是一串觸目驚心的專業術語和診斷結論：肝右葉巨大占位性病變、AFP顯著升高、考慮原發性肝癌晚期（BCLC
C期）、建議積極對症支援治療……落款處是一個龍飛鳳舞的醫生簽名,鮮紅的醫院印章蓋在旁邊。
她捏著那薄薄一頁紙,指尖卻感到千斤重。
她甚至冇有注意到,豐碩在她低頭撿紙時,眼神飛快地掠過她專注的側臉,嘴角有一絲極其細微、轉瞬即逝的弧度。
學姐,你看,就是這部分,豐碩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濃重的鼻音,把李佳從那份診斷書的沉重中拉回。
他指著攤開在桌麵上的一疊圖表和公式,眉頭緊鎖,動態麵板數據的GMM估計,內生性問題我總也處理不好,穩健性檢驗也一塌糊塗……導師說再這樣下去,預答辯都危險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檔案袋的邊角,那份焦灼幾乎要燒穿紙張。
李佳深吸一口氣,將那份沉甸甸的診斷書輕輕放迴檔案袋。
圖書館昏黃的頂燈落在他寫滿無助的臉上,那份少年氣的脆弱,此刻顯得如此真實而令人心酸。
她推開自己麵前堆積如山的文獻,將那疊屬於豐碩的、同樣令人頭疼的圖表拉到自己麵前。
我試試看吧。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疲憊依舊存在,但另一種更強烈的、混合著同情與責任的衝動壓倒了它。
她點開自己電腦上一個新建的檔案夾,命名為豐碩-論文-緊急。旁邊,她自己的求職簡曆檔案夾,孤零零地標註著待修改。
謝謝學姐！真的……太感謝了！
豐碩的聲音哽嚥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試圖把水汽逼回去。
我……我去給你買杯咖啡！不,買你最愛的！他幾乎是跳起來,帶著一種重獲新生的雀躍,快步走向外麵。
圖書館的燈光似乎永遠定格在那種令人昏昏欲睡的昏黃裡。
李佳盯著螢幕,眼球乾澀得像被砂紙打磨過,每一次眨眼都帶著細微的刺痛。窗外濃稠的墨色早已浸透了天空,遠處宿舍樓的零星燈火如同漂浮在黑色海洋上的螢火蟲,微弱而遙遠。
腕錶指針無聲地滑過淩晨三點。鍵盤的敲擊聲在死寂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單調,帶著一種機械的疲憊感。
螢幕上,複雜的動態麵板數據模型終於跑完了最後一組穩健性檢驗。
代表通過的綠色提示符亮起時,李佳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彷彿耗儘了肺裡最後一絲氧氣。
肩膀和後背僵硬得像兩塊鏽死的鐵板。她疲憊地後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一個溫熱的紙杯輕輕放在她的手邊。濃鬱的、略帶焦苦的咖啡香氣瀰漫開來,瞬間蓋過了圖書館陳舊的紙墨味,是深度烘焙的美式,她最常喝的那種。
豐碩不知何時已經回來,悄無聲息地坐在了她旁邊。
他冇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陪伴著,目光落在她熬得通紅的眼睛和眼瞼下那片深重的青黑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心疼。
學姐……他的聲音很輕,帶著熬夜特有的沙啞,在寂靜中卻異常清晰。
真的……辛苦你了。他伸出手,指尖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輕輕拂開她額前被汗水濡濕、粘在皮膚上的一縷碎髮
那動作如此自然,又如此親昵,指腹溫熱而乾燥的觸感掠過她的額角,像一道微弱的電流。
李佳身體微微一僵,卻冇有躲開。
太累了,累到連抬起一根手指拒絕的力氣都吝嗇。
他的目光,他的氣息,他指尖的溫度,在極度疲憊的深夜,構成了一種奇異的、帶著慰藉的包圍圈。
一種陌生的、帶著依賴的柔軟,悄然滋生。她甚至冇有察覺,當豐碩的手指離開時,他眼底深處那抹得償所願的幽光,比螢幕的熒光更冷。
螢幕上,那個標註著待修改的求職檔案夾,被徹底遺忘在深沉的夜色裡。
————禁果
初夏的夜風帶著白日殘留的燥熱,吹過狹窄的城中村小巷,捲起地上零星的紙屑。
空氣裡混雜著廉價油煙、潮濕的黴味和路邊垃圾桶發酵的氣息。豐碩租住的那間房就擠在巷子深處,牆壁斑駁,鐵質樓梯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李佳第一次踏入這個空間是在兩人確定關係後的一個月。
房間很小,幾乎被一張單人床、一張舊書桌和一個簡易布衣櫃塞滿,但出乎意料的整潔。
水泥地拖得發亮,書本在桌上碼得整整齊齊。
唯一顯得格格不入的,是書桌一角那個廉價的透明塑料花瓶,裡麵插著幾支新鮮的、帶著水珠的白色小雛菊,在昏暗的節能燈光下,花瓣顯得格外純淨。
地方小,學姐彆嫌棄。
豐碩有些侷促地搓著手,臉頰在燈光下泛著微紅。
他變戲法似的從一個小小的便攜冷藏箱裡拿出兩罐冰啤酒和一盒切好的水果拚盤,紅彤彤的西瓜和黃澄澄的芒果,碼得整整齊齊。
簡陋了點,就當……慶祝學姐幫我渡過大劫！他拉開易拉罐環,清脆的嗤聲在狹小的空間裡響起,遞了一罐給李佳。
冰涼的啤酒滑入喉嚨,帶走了一部分黏膩的燥熱。
燈光是暖調的,水果清甜,小雛菊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豐碩坐在床沿,李佳坐在書桌前的舊椅子上,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膝蓋幾乎要碰到一起。
他講著實驗室的趣事,吐槽某個嚴苛的導師,偶爾笨拙地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帶著一種全然的信任和依賴。
他身上的皂粉味和一點點乾淨的汗味,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縈繞。
一種奇異的氛圍在悄然發酵。
酒精的微醺感,封閉的空間,白日裡繃緊的神經在深夜鬆弛下來,還有眼前這個年輕男孩毫不掩飾的、近乎崇拜的目光。
李佳感到一種久違的、帶著暖意的放鬆,像浸泡在溫水中。疲憊似乎被酒精蒸騰掉了一部分,留下一種輕飄飄的、想要靠近什麼的衝動。
學姐……豐碩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試探。他微微傾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啤酒罐壁,目光落在李佳因為酒精和悶熱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
其實……我一直……他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耳根泛起的紅暈一路蔓延到脖頸,……很感激你,不隻是論文的事。
他的目光直直地望進李佳眼底,清澈又深邃,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熱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李佳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握著啤酒罐的手指微微收緊。
周遭的一切聲音彷彿都遠去了,隻剩下他清淺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鼓譟。
空氣中瀰漫的雛菊香氣,此刻竟帶上了一絲蠱惑人心的甜膩。
豐碩的手,帶著試探的溫度,輕輕覆上她放在膝頭的手背。
那觸碰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漾開一圈圈漣漪,李佳的身體微微一顫,卻冇有抽開。
也許是酒精,也許是這深夜密閉空間裡瀰漫的曖昧氣息,也許是長久以來獨自承擔壓力的疲憊,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看似溫暖的出口,她抬起眼,迎上他灼熱的目光。
我們已經在一起一個月了,你還叫我師姐嘛
一切都發生得順理成章。
那個試探的吻,帶著啤酒的微涼和芒果的清甜氣息落下時,李佳閉上了眼睛。
指尖劃過年輕肌膚的觸感,急促的呼吸交纏,昏暗燈光下影子的起伏……陌生的悸動和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暈眩感攫住了她。
意亂情迷之際,豐碩急促喘息著,摸索著拿起她放在書桌上的手機。
螢幕亮起,鎖屏介麵清晰地顯示著時間：淩晨1:47。
下方,一個醒目的鬧鐘圖標旁標註著——終麵！9:00！勿忘！。
李佳迷濛地睜開眼,隻看到他修長的手指在螢幕上快速點了幾下,她下意識地想開口詢問,卻被一個更深的吻堵住了所有聲音。思緒再次沉入感官的漩渦。
學姐,把鬧鐘關了,豐碩的唇貼著她的耳廓,聲音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蠱惑,今晚……隻有我們。明天……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敏感的耳後肌膚上,帶來一陣戰栗。
李佳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像風中的燭火,在這灼熱的氣息和強勢的溫柔裡,徹底熄滅了。她含糊地應了一聲,身體軟了下去,任由自己沉淪在陌生的情潮之中。
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閃爍,映照在廉價出租屋佈滿水漬的玻璃窗上,光怪陸離。
————回溫
清晨刺眼的光線透過冇有拉嚴實的窗簾縫隙,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紮在李佳眼皮上。
她猛地驚醒,宿醉般的頭痛欲裂,渾身骨頭像散了架。
意識回籠的瞬間,昨夜那些混亂而熾熱的片段如同潮水般湧入腦海,帶著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身邊的床鋪——空的,觸手一片冰涼。
她撐起痠痛的身體坐起來,狹小的出租屋裡,隻剩下她一個人。
空氣中還殘留著昨夜曖昧的氣息,混雜著啤酒和水果的甜膩,此刻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空洞。
書桌上,那個插著白色小雛菊的廉價花瓶還在,花瓣邊緣卻已開始捲曲發蔫,失去了昨夜的鮮活。
昨晚吃剩的水果拚盤敞開著,暴露在空氣裡,切麵氧化發黑,顯得格外狼藉,而昨夜那個熱烈、依賴、眼中隻有她的豐碩,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了她,李佳猛地抓過自己放在書桌上的手機,指尖因為慌亂而有些顫抖。螢幕解鎖,冇有未接來電,冇有新資訊,乾乾淨淨,一片死寂。
她點開鬧鐘應用——那個標註著終麵！9:00！勿忘！的鬧鐘,狀態顯示為已關閉。
關閉時間：昨夜01:48。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下沉。她甚至來不及細想這背後的含義,目光就被鎖屏上的時間死死釘住——8:52！
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冰冷的恐懼。
她幾乎是滾下床,手忙腳亂地抓起散落在地的衣物,胡亂地往身上套。
手指抖得連釦子都難以扣上,來不及洗臉,來不及梳頭,她抓起揹包,像一枚被彈射出去的炮彈,衝出那間瀰漫著隔夜氣息的出租屋,衝向外麵刺目的陽光和車水馬龍。
高跟鞋敲擊著堅硬的水泥路麵,發出急促而慌亂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她瘋狂地在路邊揮手,一輛輛飛馳而過的出租車對她的絕望視而不見。汗水順著額角滑下,流進眼睛裡,又澀又痛。
腦海裡隻有一個聲音在瘋狂尖叫：完了！完了！
當她最終衝破擁堵的車流,像一顆脫膛的炮彈般撞開那棟摩天大樓厚重的玻璃旋轉門時,時間早已冷酷地滑過九點一刻。
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映出她此刻狼狽不堪的影子：頭髮淩亂,衣衫不整,臉上殘留著未乾的汗漬和驚恐。
前台穿著精緻套裝、妝容一絲不苟的接待員抬起頭,目光在她身上掃過,帶著職業化的禮貌,卻掩不住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疏離。
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聲音甜美,公式化。
我……我是李佳,來參加市場部的終麵……李佳喘息著,聲音因為奔跑和緊張而乾澀沙啞,通知是九點……
李佳小姐前台低頭快速檢視了一下麵前的平板電腦,纖細的手指在螢幕上滑動了幾下,
隨即抬起頭,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非常抱歉,您的麵試時間在九點整,係統顯示您未能按時簽到,麵試官已經離開進行下一場安排了。我們通常不接受遲到超過十五分鐘的候選人。
她的語氣平靜無波,像在宣讀一條冰冷的程式規則。
可是……可是我的鬧鐘……李佳徒勞地想要解釋,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
鬧鐘被關了,被他關了,那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她的心臟。
很遺憾,李小姐。前台的聲音依舊甜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感。
請您關注後續的郵件通知。下一位她的目光已越過李佳的肩膀,看向門口剛走進來的、西裝革履的年輕人。
李佳站在原地,渾身的力氣彷彿被瞬間抽空。
周圍明亮的光線,來往精英們步履匆匆的身影,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水味,都變成了一種無聲的嘲諷。
她隻感到一種滅頂的冰冷,從腳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將她徹底凍結。
那個精心準備、寄托了無數期望的機會,在她指尖化為齏粉,隻留下一個冰冷的、關掉的鬧鐘圖標,烙印在視網膜上。
————清醒
手機螢幕在昏暗的宿舍裡亮著慘白的光,像一塊冰冷的墓碑。
李佳蜷縮在床角,下巴抵著膝蓋,目光死死釘在螢幕上,最後一條資訊,是她發出的,孤零零地懸在聊天介麵的最底端：
豐碩,方便談談嗎昨晚的事,還有麵試……
資訊狀態顯示已送達,時間是三天前的下午三點十七分。
再往上翻：
豐碩,在忙嗎看到資訊回我一下好嗎——昨天
10:08
今天去校醫院開了點藥,頭還是有點暈,你還好嗎——前天
19:45
實驗室的門禁卡還在我這裡,你什麼時候需要——大前天
14:22
……
冇有回覆。
一個字都冇有。
冰冷的已送達三個字,像無數根細小的針,密密麻麻地紮在心上。
起初,她還試圖為他找理由：他在實驗室忙得昏天黑地他手機冇電了他父親那邊情況又不好了她甚至擔心過,是不是自己那晚做錯了什麼,惹他不快
可當這種刻意的、徹底的沉默持續到第五天,所有的自我欺騙都顯得蒼白而可笑。
她想起那晚出租屋裡他滾燙的吻,他依賴的眼神,他關掉鬧鐘時流暢的動作……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縫裡鑽出來,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宿舍門被推開,室友小雅哼著歌進來,帶進一股外麵燥熱的空氣。
看到李佳失魂落魄的樣子,小雅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小心翼翼地問：佳佳,還冇聯絡上豐碩
李佳冇說話,隻是把手機螢幕轉向她,那刺眼的、毫無迴應的聊天記錄,就是最好的回答。
小雅湊近看了看,眉頭擰成了疙瘩。
這也太過分了吧就算……就算那什麼之後,也不能這樣玩消失啊！他到底什麼意思她頓了頓,看著李佳蒼白憔悴的臉,壓低聲音。
佳佳,不是我說你,你對他……是不是太掏心掏肺了論文幫他重寫,競賽方案也幫他熬通宵做,現在連人……
他爸病了,很嚴重。
李佳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打斷了小雅的話。
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為他辯解的理由,儘管連她自己都開始覺得這理由搖搖欲墜。
小雅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拍了拍李佳的肩膀：晚上班長老王生日,在時光裡KTV包了個大間,一起去吧散散心也好,總悶在宿舍裡不是辦法。
李佳本想拒絕,但看著小雅擔憂的眼神,想到宿舍裡令人窒息的寂靜,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也許嘈雜的環境,能暫時麻痹一下那顆被沉默淩遲的心。
KTV最大的包間裡,燈光迷離閃爍,震耳欲聾的歌聲混合著笑鬨聲、骰子撞擊骰盅的嘩啦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空氣裡瀰漫著啤酒、果盤和廉價香水的混合氣味。
李佳坐在角落最暗處的沙發裡,像一尊冇有生氣的木偶,麵前一杯果汁,幾乎冇動過。
她努力把自己縮進陰影裡,隔絕著外界的喧囂,心卻沉在冰冷的海底。
就在這時,包間的門被大力推開,一陣更大的喧嘩湧了進來,幾個人簇擁著一個身影走了進來,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豐碩！！！！
他穿著一件時下流行的潮牌印花T恤,頭髮精心打理過,噴了髮膠,在變幻的彩燈下根根分明,閃著光。
他臉上帶著一種李佳從未見過的、肆意張揚的笑容,大聲和周圍的人說笑著,神采飛揚,哪裡還有半分父親病重、焦頭爛額的影子
李佳的身體瞬間僵直,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她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看著他被眾人簇擁著走向包間中央最大的沙發區,同時,她看到了他臂彎裡挽著的那個女生。
女生很漂亮,是那種帶著攻擊性的明豔。
大波浪捲髮,妝容精緻,穿著一條貼身的亮片短裙,身材凹凸有致。
她像冇有骨頭一樣依偎在豐碩身邊,豐碩的手自然地環著她的腰,低頭在她耳邊說著什麼,惹得那女生咯咯嬌笑,塗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在他胸口輕輕戳了一下。
這一幕,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李佳的眼中。
心臟驟然縮緊,傳來一陣尖銳的、幾乎讓她窒息的劇痛,她感到一陣眩暈,手指死死摳進沙發粗糙的布料裡,指甲幾乎要折斷。
原來……這就是他忙的原因這就是他父親病危時他的狀態
巨大的憤怒和鋪天蓋地的羞辱感瞬間淹冇了她,比之前的冰冷更甚。
她想起自己熬夜熬紅的雙眼,想起那份被關掉的鬧鐘,想起石沉大海的資訊……一股腥甜湧上喉嚨,她猛地低下頭,劇烈的咳嗽起來,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
這邊的動靜似乎引起了注意。
有人捅了捅正和身邊女生調笑的豐碩,豐碩抬起頭,目光穿過迷離閃爍的燈光和晃動的人影,精準地落在了角落裡蜷縮著、咳得撕心裂肺的李佳身上。
他的眼神裡,冇有驚訝,冇有慌亂,甚至冇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混合著玩味和毫不掩飾的厭煩。
他微微蹙了下眉,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件不小心沾到身上的甩不掉的臟東西。
他身邊的漂亮女生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來,紅唇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帶著輕蔑的弧度,貼在豐碩耳邊,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個人聽清的聲音
問：阿碩,那是誰呀怎麼咳成這樣彆是有什麼病！
包間裡的音樂恰好切換到一個短暫的間奏,那女生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刺耳,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裡的李佳。
豐碩嘴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意,端起麵前的啤酒杯喝了一大口,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冇有看李佳,目光隨意地掃過桌麵上的果盤,用一種刻意拔高的、帶著濃濃戲謔和嫌惡的語調,清晰地迴應：
哦,一個冇什麼眼力見的學姐罷了。
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什麼不堪的往事,語氣裡的輕蔑幾乎要溢位來。
技術嘛……嘖,生澀得很,實在冇什麼意思。
噗嗤......他身邊那個明豔的女生第一個笑出聲,花枝亂顫。
緊接著,像是得到了某種許可,周圍幾個平時和豐碩玩得近的男生也爆發出心照不宣的鬨笑。曖昧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李佳身上,肆無忌憚地掃視著,彷彿要將她單薄的衣衫剝開。
技術生澀哈哈哈,豐碩你小子行啊！
學姐哪個學姐這麼‘關照’你啊
嘖嘖,人不可貌相啊……
那些鬨笑聲,下流的議論,如同無數根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刺穿李佳的耳膜,狠狠紮進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臟。
身體裡的血液似乎在瞬間被抽乾,又在下一秒被怒火點燃,沸騰著衝向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起頭,慘白的臉上冇有一絲血色,隻有那雙眼睛,在包間變幻的、光怪陸離的彩燈下,燃著兩簇冰冷到極致的火焰,死死地、像要釘穿靈魂般鎖定了沙發中央那個談笑風生、享受著眾人簇擁的豐碩。
豐碩似乎被她眼中那淬了冰的恨意刺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微微凝滯了一瞬,但隨即被身邊女生嬌嗔的拉扯和更大的鬨笑聲淹冇。
他很快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態,甚至挑釁般地摟緊了身邊的女生,在她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引來一陣更響的起鬨。
她隻是那樣死死地看著他,彷彿要將他的每一寸輪廓、每一個表情都刻進骨髓深處。
身體不再顫抖,隻有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卻奇異地讓她保持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她冇有哭,冇有鬨,冇有衝上去質問。
在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刺耳的鬨笑聲中,她像一個被徹底抽離了靈魂的旁觀者,靜靜地、冰冷地注視著一場與自己無關的荒誕劇。
隻有眼底深處那兩簇幽暗的火焰,無聲地宣告著：有些東西,已經被徹底碾碎,焚燒殆儘。
————報複
醞釀了整整一天的灰色雲層,終於在傍晚時分不堪重負。
暴雨如同天河倒瀉,瘋狂地沖刷著城市。
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傘麵上、地麵上、車窗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劈啪聲。
李佳撐著一把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的傘,艱難地跋涉在通往經管學院實驗樓的路上。
積水很快漫過鞋麵,冰冷的雨水浸透襪子,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她渾身濕透,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凍得發抖的輪廓。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來這裡。
是豐碩在電話裡（一個多小時前,他終於紆尊降貴地接了她的電話,語氣是極度的不耐煩）提到他忘了帶一份重要數據在實驗室,讓她順路幫忙送一下還是心底深處那點可悲的、搖搖欲墜的僥倖,讓她想抓住這最後的機會,當麵問個清楚
李佳收了傘,抖落一身水珠,推開沉重的玻璃門。
暖氣撲麵而來,帶著電子設備特有的味道,卻驅不散她骨子裡的寒意。
她熟門熟路地走向位於三樓的金融建模實驗室。
走廊裡很安靜,隻有她濕透的鞋子踩在光潔地磚上發出的輕微啪嗒聲。
快到實驗室門口時,旁邊一個敞著門的資料室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目光透過門縫掃了進去。
裡麵的景象讓她瞬間如墜冰窟。
豐碩背對著門口站著,姿態放鬆,他麵前站著一個男生,李佳認識,是隔壁班的張濤,也是這次校級商業策劃大賽決賽的選手之一,和豐碩是直接的競爭對手。
此刻,張濤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正將一個厚厚的、印著某高階禮品店LOGO的紙袋塞進豐碩懷裡。
碩哥,這次真是太感謝了！這玩意兒簡直絕了！思路清奇,數據紮實,可行性分析那塊簡直無懈可擊！張濤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放心,答應你的,決賽獎金一到賬,這個數……他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
豐碩掂了掂手裡的紙袋,似乎對重量很滿意,發出一聲輕笑：小意思,記住,嘴巴嚴實點。
那必須的！碩哥你放心！張濤拍著胸脯保證。
豐碩這才轉過身,將手裡另一份厚厚的、裝訂整齊的檔案隨意地遞給張濤,就在他轉身的刹那,李佳的瞳孔驟然顫抖！
那份檔案！
淺藍色的磨砂封麵,左上角用她慣用的、細長的楷體字列印著標題——《xxxxxx共享資源平台商業化運營深度方案》。
封麵的右下角,還有一個她用紅色記號筆畫的小小符號。
那是她熬了整整四個通宵,查閱了無數資料,推翻了七八稿,熬得雙眼佈滿紅血絲,才最終敲定的心血之作！
是她原本要用來幫他衝擊這次大賽一等獎、也是為自己履曆添上濃墨重彩一筆的項目！
而現在,這份凝結著她全部心血、承載著她希望的方案,像一份廉價的貨物,被豐碩如此隨意地遞給了他的對手！為了一個裝在高檔禮品袋裡的酬勞！
轟——！
彷彿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李佳腦海中炸開！眼前的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顏色,隻剩下那份刺眼的藍色方案,和豐碩臉上那滿不在乎的、如同處理垃圾般的表情。
父親病危的謊言、關掉的鬧鐘、冰冷的沉默、KTV裡當眾的羞辱……所有過往的欺騙、利用和傷害,如同被點燃的引線,在這一刻,被眼前這一幕徹底引爆！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全部湧向頭頂,心臟劇烈地抽搐著,帶來一種近乎窒息的痛楚。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鐵鏽般的腥味瞬間在口腔裡瀰漫開來,卻奇異地壓下了喉嚨裡幾乎要衝口而出的悲鳴。
她冇有衝進去。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資料室門外冰冷的陰影裡,雨水順著髮梢滴落在頸窩裡,冰冷刺骨。
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寒冷而微微顫抖,但她的眼神,卻在最初的劇痛之後,沉澱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近乎死寂的冰冷。
那目光,穿透迷濛的水汽和敞開的門縫,如同兩道淬了劇毒的冰棱,死死釘在豐碩那張此刻寫滿市儈和得意的臉上。
原來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有瞭解釋。
那些廉價的感激,那些虛偽的依賴,那些深夜的陪伴……統統都是為了這一刻。
她不過是他精心算計下,一個可以肆意榨取價值、用完即棄的工具。
資料室裡,豐碩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略帶疑惑地朝門口瞥了一眼,但門外昏暗的走廊空無一人,隻有嘩嘩的雨聲從遠處傳來。
他皺了皺眉,隻當是錯覺,很快又轉過頭,和張濤低聲交談起來。
門外陰影中,李佳緩緩地、無聲地向後退了一步,徹底融入更深的黑暗裡。
她最後看了一眼資料室內那刺眼的一幕,然後,決絕地轉身,如同一個冇有重量的幽靈,消失在走廊儘頭。
宿舍裡一片死寂,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隔絕了最後一絲天光。隻有書桌上那台舊筆記本電腦螢幕,散發著幽冷而穩定的光芒,映照著李佳毫無血色的臉。
她的眼睛因為長時間凝視螢幕而佈滿紅血絲,乾澀發痛,卻一眨不眨,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螢幕上,一個黑色的終端視窗裡,綠色的代碼行如同瀑布般飛速滾動、重新整理。
【正在嘗試密碼字典攻擊…】
【第
1024
次組合嘗試失敗…】
【啟用混合規則…加入目標個人資訊…】
【目標生日：19980723…】
【姓名拚音組合：fengshuo,
fs…】
【關聯資訊：父親病危（關鍵詞：肝癌、晚期）…】
【嘗試反向推導密鑰…】
鍵盤的敲擊聲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冷靜,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韻律。
李佳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穩定而精準,冇有絲毫猶豫。
幾個小時前在實驗室走廊裡那種滅頂的憤怒和冰冷,此刻已沉澱為一種極致的、令人膽寒的專注。
她不再是那個被欺騙、被利用、被肆意傷害的李佳,她是一個獵手,一個即將掀開獵物所有偽裝,將其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的獵手。
腦海中清晰地回放著豐碩無意中透露的碎片資訊。
他曾經炫耀過自己的生日是獅子座的第一天,他設置密碼的習慣是名字縮寫加生日,他曾無意抱怨過父親肝癌晚期讓他心力交瘁……這些曾經被她當作他脆弱和信任的證據,此刻都變成了指向他核心堡壘的座標。
終端視窗的代碼流突然停頓。
【匹配成功！】
【目標係統密碼：Hepatoma_Fs0723】
螢幕上跳出提示框：【已獲取管理員權限】。
李佳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冰麵上一道細微的裂痕,冰冷而鋒利。
Hepatoma_Fs0723。多麼諷刺的組合,他用這個密碼鎖住的,正是他精心編織、用來榨取他人善意的騙局核心。
她移動鼠標,像開啟一座罪惡陳列館的大門,冷靜地遍曆著豐碩電腦硬盤的每一個角落。
一個命名為論文的檔案夾裡,躺著數份署名豐碩的文檔。
她點開最新的一份正是她熬了無數個通宵、幾乎耗儘心力幫他重寫、構建核心模型的那篇論文。
文檔屬性裡,清清楚楚地記錄著最後一次修改時間,正是她在他出租屋通宵工作的那個淩晨。旁邊,還有一份他發給導師的郵件草稿,裡麵赫然寫著：導師,關於內生性問題的處理,我查閱了大量文獻,嘗試了多種GMM估計方法,最終采用了係統GMM結合工具變量法,以下是詳細推導和穩健性檢驗結果……
每一個字,都剽竊自她的心血。
另一個檔案夾標註著競賽。裡麵除了那份被他賣給張濤的方案原稿,還有另外兩份風格迥異、顯然是為不同比賽準備的商業計劃書,署名無一例外都是豐碩。
她甚至找到了一個加密的子檔案夾,密碼是張濤的生日。
打開後,裡麵是豐碩和張濤的聊天記錄截圖,清晰地記錄著那份方案的交易過程,包括金額和封口協議。
冰冷的憤怒像細密的電流在李佳體內流竄,但她敲擊鍵盤的手指依舊穩定,她點開一個隱藏極深、命名為私人的檔案夾。
裡麵冇有文檔,隻有三個子檔案夾,名字分彆是舞蹈係-思思、文院-薇薇、商院-小璐。
李佳點開第一個,瞬間,幾張不堪入目的親密合影彈了出來,照片上的豐碩笑容輕佻,手臂緊緊摟著一個穿著舞蹈練功服的漂亮女生。
聊天記錄更是露骨而油膩,充斥著寶貝、想你、下次開房之類的字眼。
時間就在他父親病危、李佳熬夜為他改論文的那段時間裡,他正和這位思思在市中心的高檔酒店廝混。
轉賬記錄裡,赫然有數筆大額支出,用於購買奢侈品牌的手鍊和包包錢款的來源賬戶,李佳認得,正是她當初借給他父親救命的那張銀行卡的一部分！
第二個檔案夾,文院-薇薇,內容：親密照、露骨聊天、酒店預訂記錄。
李佳甚至發現了幾封豐碩寫給這個薇薇的肉麻情書草稿！日期,就在他出租屋那晚之後不久,他一邊享受著李佳的初次,一邊在電腦上構思著給另一個女生的甜言蜜語！
第三個檔案夾,商院-小璐,李佳的目光掃過那些開房記錄的時間地點,指尖終於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其中一條記錄的時間,精確地指向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就在她渾身濕透、像個幽靈般站在實驗室走廊裡,親眼目睹他將她的心血賤賣給張濤之後不到兩小時！他便和這個商學院的女生在酒店翻雲覆雨！
夠了。
李佳猛地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裡翻湧的噁心和恨意幾乎要將她撕裂。
再睜開眼時,那深潭般的眼底隻剩下死寂的冰封,她移動鼠標,動作機械而精準。
【全選】。
【複製到移動硬盤】。
【操作完成】。
幽藍的螢幕上,進度條無聲地走到儘頭,小小的U盤指示燈閃爍著穩定的紅光,像一個沉默的、滿載著致命證據的潘多拉魔盒。
李佳拔下U盤,冰冷的金屬外殼貼在掌心,沉甸甸的,帶著一種終結的重量。
她拿起桌上那個螢幕碎裂、早已被主人遺忘的舊手機,豐碩有一次不小心落在她這裡的。她插入一張全新的、不記名的電話卡。
手機螢幕亮起微弱的光,她點開郵箱應用,收件人欄,她輸入一個經過反覆確認、絕對精準的郵箱地址——那是校長信箱和校學術道德委員會聯合舉報受理的專用郵箱。
主題：【實名舉報：研究生豐碩嚴重學術不端、欺詐及道德敗壞行為】
正文,隻有一行字,冰冷,簡潔,如同最終的審判詞：
證據詳見附件。望徹查,肅清學風。
她的手指懸停在發送鍵上方,微微顫抖。
窗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些,但依舊連綿不絕,敲打著玻璃,像無數亡魂的絮語。
腦海中閃過圖書館初遇時他乾淨的笑容,出租屋裡他脆弱的眼淚,KTV中他刻薄的羞辱,實驗室走廊裡他交易她心血時那滿不在乎的側臉……最後,定格在螢幕上那三個以女生名字命名的檔案夾裡,無數張他與其他女人糾纏的影像上。
所有的欺騙,所有的利用,所有的傷害,所有的背叛……在這一刻,都彙聚到她的指尖。
李佳閉上眼,複又睜開,指尖,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力量,重重按了下去。
【郵件發送成功】。
她拿起手機,點開那個僅存於通訊錄裡、屬於豐碩的號碼。
指尖在冰冷的螢幕上敲擊,發送出最後一條資訊：
豐碩,你的‘肝癌’,該晚期了。
李佳將那張新電話卡抽出,輕輕一掰,塑料和晶片在她指尖斷成兩截,如同某種腐朽關係的徹底終結。
做完這一切,她緩緩靠向椅背。
窗外,城市的霓虹穿透雨幕,在濕漉漉的玻璃上暈染開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
宿舍裡依舊一片死寂,隻有她平穩得的呼吸聲,在黑暗中靜靜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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