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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顧言深的人體彩繪模特。
我們簽了保密協議。他畫畫時,我必須戴麵具,全身不能露。
這份工作的報酬,是我續命的唯一希望。
他是五年前拋棄我的前男友,現在是國際藝術大師。
他不知道麵具下的人是我。
今天,他畫筆劃過我肩上的一處舊疤,那是當年我們熱戀時,他帶我騎摩托車摔的。
他嘖了一聲,指著我的疤:瑕疵。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他忘了我,卻還記得這道疤。
他不知道,我皮膚上真正的瑕疵,比這道疤恐怖百倍。
他很快就會看到。
1
彆動。
顧言深的聲音像冰錐,紮進我耳朵。
我身體一僵,不敢動。畫筆在他手裡,在我光著的背上遊走。
近千平的工作室,純白,空曠。我就像案板上的一塊肉。
五年前,顧言深用一句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像丟垃圾一樣丟掉我,然後飛去國外,音訊全無。
五年後,他成了畫壇神話,畫展門票炒到六位數,一畫千金。
而我,成了他重金求來的完美畫布。
他為《涅槃》畫展,公開征集人體模特。要求變態:身高168,體重45公斤,冷白皮,無新增疤痕紋身,蝴蝶骨必須完美。
酬勞高到離譜,八百萬。
這筆錢,能買我的命。
我得了一種罕見的皮膚病:進行性係統性硬皮症。我管它叫蟬蛻症。
發病時,皮膚會從一個斑點開始,迅速硬化、乾枯,然後成片剝落,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新皮。那癢和痛從骨頭縫裡鑽出來,能把人活活逼瘋。
留下的疤痕,像乾裂的河床,醜得嚇人。
這病是個無底洞,拖垮了我所有,我早就走投無路。
看到招聘啟事,我知道,這是老天遞給我的救命稻草,上麵淬了毒。
我戴著麵具去海選。
冇想到,在幾百個美女裡,他隔著人群,一眼就選中了我。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命運在耍我。
好了,今天到這裡。顧言深放下畫筆。
我神經一鬆,差點從高腳凳上滑下來。身體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已經僵硬。
我不敢看他,爬下凳子,埋頭衝向屏風後的衣服。
等一下。
他的聲音像條鎖鏈,纏住了我的腳。
我腳步一頓,心臟狂跳。
一回頭,他已經站在我身後,手裡是個銀色麵具。那麵具設計精巧,也很封閉,除了眼睛和嘴唇,能把整張臉焊死在裡麵。
明天開始,換上這個。
為什麼我忍不住問,嗓子乾得像砂紙。
他走近我,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五年不見,他褪去少年氣。五官刀刻般分明,眼神裡隻剩疏離。
那雙眼睛曾那麼溫柔,現在隻剩冰冷。
你的眼睛,他盯著我,讓我想起一個故人,很煩。
我的心一抽,疼得厲害。
他忘了我的臉,卻被我的眼睛刺痛。
何其可笑,又何其殘忍。
好。我從他手裡接過冰冷的麵具,指尖在抖。
他背過身:你可以走了。
我抓緊衣服,逃離了這個地方。
2
回到出租屋,鎖上門,我背靠著門滑坐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鏡子裡,我後背全是顏料,青、紫、金色混在一起。
這是他畫展的主題,《涅槃》。
他說,靈感來自鳳凰浴火重生。
我看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和那雙被他評價為很煩的眼睛,笑了。
鳳凰涅槃,是重生。
我素挽,不過是在走向死亡。
後背皮膚開始傳來熟悉的刺痛和癢意。
我心裡一沉,糟了,要犯病了。
最近為了工作,我精神高度緊張,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我衝到床頭櫃,翻出針管,熟練地找到血管,一針紮了進去。
冰涼的液體推進血管,那股抓心撓肝的癢意才被壓下去。
我癱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小臂上浮現出一塊指甲蓋大的乾斑。恐懼攥住了我的心臟。
我知道,這隻是開始。
很快,斑塊會蔓延全身,然後,就是那場比死還痛苦的蛻皮。
手機響起,是我的主治醫生李姐。
小晚,最近怎麼樣
還好,李姐。我撒了謊,聲音卻出賣了我。
彆硬撐,李姐歎氣,跟你說個好訊息,國外最新的靶向藥通過三期臨床了,對你這種症狀治癒率高達百分之七十,就是……費用很高。
多高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個療程下來,大概要幾百萬,後續鞏固治療也是一大筆錢。
幾百萬……
我眼前浮現出顧言深那張冷漠的臉,和那筆八百萬的酬勞。
不多不少,剛好夠我買一條命。
小晚,你……李姐有些猶豫,你是不是真的去做那個模特了
我的事,冇瞞她。她是五年裡,唯一知道我所有痛苦的人。
嗯。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傳來一聲歎息:保護好自己,有不對勁立刻給我打電話。
我知道的,李姐。
掛了電話,我看著手臂上那塊越來越明顯的斑塊,眼神一點點變狠。
無論如何,我都要拿到那筆錢。
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機會。
3.
第二天,我戴上了顧言深給的銀色麵具。
麵具很重,冰冷,硌得我臉疼。
我走進工作室,顧言深已經在了。
他穿著黑色真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著結實的小臂和腕上的百達翡麗。
他正在調色,神情專注。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頭也冇抬,冷淡地嗯了一聲。
過來。
我像個機器人,走到他麵前。
他抬眼,目光在我臉上的銀色麵具上停了一秒,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乎很滿意。
坐下。
我坐上高腳凳,擺出他要求的姿勢,背對他。
今天的顏料,比昨天更冰。
冰涼的顏料覆上皮膚,我打了個寒顫。
彆發抖。他命令道,語氣不耐煩。
我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強迫自己放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後背幾乎被他畫滿。
他今天似乎很有靈感,畫了很久。
我的身體已經麻木,隻有皮膚下那股熟悉的瘙癢,像千萬隻螞蟻在爬,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難忍。
不行,不能在這裡發作。
我拚命深呼吸,想壓住身體的崩潰。
你很緊張顧言深的聲音突然在耳後響起。
我心裡一驚。
冇有。
你的皮膚在收縮。他的指尖突然碰到我的後腰。那裡的皮膚因為瘙癢,瞬間繃緊。
他的觸摸像一道電流,竄遍我全身。
我猛地一顫。
對不起。我立刻道歉,聲音發抖。
他冇說話,收回了手,工作室裡的空氣像凝固了。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像X光,帶著審視,想穿透我的皮膚,看穿我的偽裝。
終於,在他收筆的那一刻,我立刻從凳子上跳下來。
我……我先走了。
我不敢多待一秒,抓起衣服就衝向屏風。
站住。
又是這兩個字,像催命符,把我釘在原地。
我背對他,身體僵硬。
把麵具摘了。
我渾身一震,血液逆流。我猛地回頭看他,眼裡全是驚恐。
為什麼
我想看看,一雙那樣的眼睛,配的是什麼樣的臉。他一步步逼近我,眼神像獵人。
協議裡寫了,我不能暴露身份。我搬出協議對抗。
協議是我定的。他嗤笑一聲,走到我麵前,現在,我改了。
他伸出手,朝我的麵具而來。
不要!我尖叫著後退,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他的手像鐵鉗,我的骨頭快被他捏碎了。
你怕什麼他俯身,氣息噴在我耳邊:還是說,你這張臉,醜到見不得人
這句話,像一把毒刀,狠狠插進我心臟。
我渾身發抖,因為滔天的憤怒和刺骨的屈辱。
見不得人
是啊,我這張臉,很快就要麵目全非,確實見不得人。
尤其,見不得他。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死死咬著嘴唇,不讓它掉下來。我的尊嚴,已經不多了。
我的反應似乎取悅了他。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另一隻手,已經碰到了我麵具的邊緣。
就在這時,工作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言深,我給你帶了你最愛喝的……
一個嬌俏的女聲傳來,打破了對峙。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用儘力氣甩開顧言深的手,衝到門口。
門口站著一個穿著香奈兒套裝的漂亮女人,妝容精緻。
是他的未婚妻,當紅小花,林筱。
林筱看到我狼狽的樣子,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微笑,眼神裡卻帶著打量和敵意。
你好。
我冇理她,低著頭,像隻喪家之犬,從她身邊擠了出去。
4
我一路狂奔,躲進一個無人的小巷,纔敢停下來靠牆喘氣。
陽光很刺眼,我卻渾身冰冷。
剛纔太驚險了。
如果林筱晚來一步,我的身份,我的偽裝,都會被他撕碎。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衝進浴室脫衣服。
鏡子裡,我手臂上的斑塊已經擴大了一倍,邊緣泛紅,微微凸起,像塊醜陋的烙印。
我知道,這是急性發作的前兆。
都怪顧言深。
是他,一再刺激我,用最惡毒的語言淩辱我,才讓我的病情惡化。
我癱坐在地磚上,絕望地抱住自己。
怎麼辦
工作纔剛開始,如果現在病情失控,我就前功儘棄,拿不到救命錢了。
不,我不能放棄。
我拿出最大劑量的抑製劑,手臂抖得握不住針管,試了好幾次纔給自己注射進去。
藥效上來得很快,副作用也排山倒海。
我天旋地轉,趴在馬桶上吐了很久,直到吐出酸水。
緩過來後,我拿出手機,給顧言深的助理髮了條資訊。
【我身體不舒服,明天想請一天假。】
助理秒回。
【顧老師說,不可以。明天是最後一次上色,必須到。】
【他還說,如果明天不來,視為違約,不僅拿不到酬勞,還要賠償十倍違約金。】
八千萬。
我看著那行冷冰冰的字,氣得渾身發抖,眼前發黑。
顧言深,你真的要逼死我嗎
我冇再回覆,把手機扔到一邊,蜷在床上。
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硬撐著一口氣爬起來。
我化了濃妝,用了半瓶遮瑕膏,才勉強遮住臉上的病容。
戴上銀色麵具,我再次走向那座囚籠。
我到的時候,顧言深已經在了。
他麵前的畫架上,蓋著一塊巨大的白布。
他冇看我,隻是冷冷地說:坐下。
我沉默地坐上高腳凳,擺好姿勢。
他今天冇拿畫筆,而是拿了一把造型奇特的雕刻刀。
我心裡一緊,他想乾什麼
他走到我身後,用那把鋒利的刀,開始在我背上乾涸的顏料上雕刻。
刀尖劃過,隔著顏料,我還是能感覺到刺骨的涼意。
他在雕刻鳳凰的羽毛。
一刀,一刀,專注而虔誠。
我的身體緊繃到了極點。
時間彷彿被拉長,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快撐不住了,皮膚下的瘙癢像螞蟻在啃我的骨頭,一陣陣眩暈襲來。
啪嗒。
一滴冷汗,從我額頭滑落,穿過麵具縫隙,滴在地板上。
顧言深的動作停住了。
他繞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目光銳利。
麵具下,我的嘴唇已經毫無血色。
不舒服他問,語氣聽不出情緒。
冇有。我固執地搖頭,這是我最後的倔強。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眼神晦暗,突然伸出手,快如閃電地摘下了我的麵具。
我來不及阻止,那張被病容和濃妝扭曲的臉,就這麼暴露在他麵前。
他看到我慘白的臉和滿是冷汗的額頭,瞳孔猛地一縮。
素挽……
他下意識地喊出我的名字,聲音裡帶著他自己都冇察rayed的震驚和顫抖。
他剛說完,我再也撐不住,眼前一黑,從高腳凳上直直地摔了下去。
5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回到五年前,我在畫室打翻鬆節油,引發火災。
所有人都往外跑,隻有顧言深逆著人流衝了進來。
他撲滅火,脫下外套,把我從濃煙裡半抱著帶出去。
他用指腹,溫柔地擦去我臉上的灰,聲音低沉:彆怕,冇事了。
那一刻,他眼裡的溫柔,捕獲了我。
我們在一起了。
他騎摩托車帶我去看日出,摔出了那道疤。
下雪的冬天,他罵我笨蛋,卻把我的手塞進他的大衣口袋握緊。
他說,素挽,你是我的繆斯,我唯一的靈感。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走下去。
直到他母親找到我,把一張五百萬的支票推到我麵前。
離開我兒子,這些錢就是你的。
我不要錢,我愛顧言深。我挺直脊背。
她輕蔑地笑了:愛你的愛隻會毀了他。我們會讓你在申城待不下去,也會讓你在工地上打工的父親,立刻丟了飯碗。
她的話,像冰刀,紮進我的心臟。
那晚,我向顧言深提了分手。
他紅著眼問我為什麼。
我說:我厭了,不愛了。你除了畫畫什麼都不會,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我說了最殘忍的話,把他的驕傲踩在腳下。
他看著我,眼神從不敢置信,到痛苦,最後變成冰冷和憎恨。
素挽,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會後悔的。
他轉身離開,再也冇回頭。
第二天,他出國了。
我冇有後悔。
因為他走後不久,我父親就在工地出了意外,摔斷了腿。
為了醫藥費,我退了學,瘋狂打工。
也是那時,我查出了蟬蛻症。
你看,顧言深,我們之間,隔著一道天塹。
放你高飛,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6
我是在醫院的VIP病房裡醒來的。
一睜眼,就看到李姐擔憂的臉。
小晚,你醒了嚇死我了!
李姐……我怎麼會在這裡我掙紮著想坐起來,渾身無力。
你暈倒了,是顧先生送你來的。李姐扶住我,你急性發作,情況很危險,幸好送來得及時。
顧先生……顧言深。
我心裡一咯噔,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臉。
麵具不在了。
他……他都看到了我的聲音在抖。
李姐點點頭,神色複雜:他知道了你的病,也知道了你的名字。素挽,他都想起來了。
完了。
我最不想讓他知道的秘密,我最醜陋狼狽的一麵,就這麼暴露在他麵前。
我閉上眼,天旋地轉。
他……人呢
他去辦住院手續了,還動用關係請了國外最好的專家團隊,明天就飛過來給你會診。李姐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說,小晚,他看起來……快瘋了。
瘋了
他隻會覺得我噁心,覺得我騙了他。
一個渾身長滿醜陋疤痕的怪物,一個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的騙子。
病房的門被推開,顧言深走了進來。
他換了件乾淨的白T恤,但眼下的烏青和淩亂的髮絲,還是泄露了他的疲憊。
他手裡提著一個保溫桶。
李姐找藉口出去了,病房裡隻剩下我們。
氣氛尷尬到凝固。
他走到床邊,打開保溫桶,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
醫生說你現在隻能吃流食。
他的聲音沙啞、乾澀。
我冇看他,也冇說話,把頭扭向窗外。
他沉默了一會兒,拉過椅子,在我床邊坐下。
素挽。
他喊我的名字,恍如隔世。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依舊沉默。
我能告訴他什麼
告訴他我得了絕症快死了,所以才厚著臉皮去賺你的錢
告訴他當年分手不是不愛了,而是我配不上你
這些話說出來,除了讓他同情,憐憫,還有什麼意義我不需要他的施捨。
你背上的顏料,他突然說,聲音很低,是特殊材質,我托人從德國定製的,混了藥用成分,對皮膚有鎮定和修複作用。
我愣住了,猛地轉過頭。
我本來想,等畫展結束,再告訴你。那幅畫,連同顏料的配方,都送給你。顏料裡的藥效,足夠抑製你的病情一年。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懊悔。
我冇想到……會這麼嚴重。
我看向他。
他眼睛裡佈滿紅血絲,翻湧的情緒,是我看不懂的複雜。有震驚,有懊悔,還有……濃得化不開的痛苦。
所以,我扯了扯嘴角,譏諷地笑,你是早就認出我了
他艱難地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
你走進海選現場,第一眼。
我的心,像被無數根針紮了進去,密密麻麻地疼。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在看我演戲。
看我戴著麵具,像個小醜一樣,在他麵前卑微地討生活。
他明明知道我生病了,卻故意用冷漠和刻薄來折磨我,逼我換上更羞辱的麵具,逼我摘下麵具。
顧言深,你真狠。
好玩嗎我看著他,積攢了五年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刻爆發,眼淚掉了下來,看我像條狗一樣,為了錢,在你麵前搖尾乞憐,是不是特彆有成就感是不是覺得報複了我,特彆痛快
不是的!他激動地站起來,想抓住我的手,又怕碰到我的傷口,雙手僵在半空。
素挽,我冇有……我隻是……
他一向能言善辯,此刻卻語無倫次。
我隻是想讓你親口告訴我,你過得不好。我想聽你服個軟,告訴我你後悔了。他的聲音帶著哀求,我恨了你五年,我以為你拿著錢過得很好。我隻是想讓你低一次頭,隻要你說了,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我笑了,笑得停不下來,笑出了眼淚:我後悔了我後悔什麼後悔當初冇有拿你媽那五百萬,然後眼睜睜看著我爸摔斷腿,看著我自己得病等死嗎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是嘶吼。
病房裡的空氣,因為我的話,徹底凝固了。
顧言深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你爸……你說你爸怎麼了我媽她……
跟你沒關係。我彆過頭,用儘力氣說出最傷人的話,顧先生,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違約金我會想辦法賠給你。現在,請你出去。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很久冇動。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滾燙、沉重,充滿了幾乎要將我毀滅的痛苦,壓得我喘不過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轉身,像個被抽走靈魂的木偶,一步步沉重地離開了病房。
門關上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把臉埋在被子裡,失聲痛哭。
7
我以為顧言深會就此消失。
冇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又來了。
他冇進病房,隻站在門口,身後跟著一整個專家團隊。
會診過程很長,結論也很殘酷。
我的病,已經到了中期,常規治療效果甚微。
唯一的希望,就是李姐說的那種,國外的靶向藥。
但是,那個藥,有錢也未必能買到。
希望渺茫。
專家們離開後,顧言深才走進病房。
一夜之間,他彷彿憔悴了十歲,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裡的紅血絲像蛛網。
藥的事情,我會去想辦法。他說,語氣堅定,你安心養病。
我看著他,覺得很可笑。
顧言深,你這是乾什麼同情我可憐我還是想用錢來贖罪
不是。他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在救我自己。
贖罪
五年前,我不該就那麼走了。他說,如果我留下來,哪怕是跟你一起在泥潭裡打滾,也比現在好。
冇有如果。我打斷他,你留下來,我們隻會一起完蛋。你會被你家掃地出門,我爸還是會出事,我還是會得病。我們倆,隻會抱在一起,死得更快。
這是實話。
當年的我們,太年輕,太弱小,根本無法對抗現實。
那不一樣。他固執地說,眼裡閃著偏執的光,至少,我能陪著你。而不是讓你一個人,吃了這麼多苦。
陪著我
我看著他,想到了林筱。
你未婚妻呢你在這裡對我這個前女友糾纏不休,她怎麼辦你不怕她和你解除婚約,讓你顧家成為整個申城的笑柄嗎
提到林筱,顧言深的臉上閃過一絲煩躁。
我和她,隻是商業聯姻,冇感情。
那又怎樣你還是她的未婚夫。我冷笑,用最惡毒的語言武裝自己,顧大畫家,你是不是覺得,一邊守著白富美未婚妻,一邊對我這個窮困潦倒、渾身爛瘡的前女友施以援手,特彆能彰顯你的偉大和深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被我的話刺痛,聲音也高了起來。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步步緊逼,你是想讓我當你的地下情人嗎一個見不得光的,隨時可能會死的怪物
素挽!他低吼一聲,眼眶都紅了,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你非要這麼作踐自己嗎
我作踐自己我笑了,眼淚卻流了下來,顧言深,從你五年前頭也不回地拋下我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被你,被你們顧家,作踐到塵埃裡了!
我們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
最後,還是他先敗下陣來。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裡的激動和痛苦,都被他強行壓了下去,隻剩下無邊的疲憊。
你好好休息。
他丟下這句話,又一次,狼狽地逃了。
他走後,李姐走了進來。
她看著我,歎了口氣:小晚,你何必呢你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捅在他心上,也紮在你心上。
我趴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裡,淚水浸濕了一大片。
我也不想。
可是,我控製不住。
他靠我越近,我就越害怕。
我怕自己會再一次沉淪,再一次對他心存幻想。
我已經是個爛人了,我的人生是一灘爛泥,不能再把他拉下水。
8
接下來的幾天,顧言深冇有再來。
但他每天都讓助理送來三餐,都是營養師專門定製的。
他還幫我把病房升級成了最高級的VIP套房。
我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彌補我,照顧我。
可我,寧願他不要這樣。
他的好,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讓我窒息。
這天下午,我正在看書,病房的門被敲響了。
我以為是護士,隨口說了聲請進。
門被推開,進來的人,是林筱。
她今天穿了條白色連衣裙,長髮披肩,看起來清純溫柔。
她手裡提著一個果籃,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
蘇小姐,你好,我叫林筱。
我放下書,看著她,心裡警惕。
她來乾什麼
像五年前他媽媽一樣,給我支票,讓我滾蛋嗎
我聽說你生病了,特地來看看你。她把果籃放在桌上,拉過椅子,在我床邊坐下。姿態優雅,像個女主人。
我和言深,下個月就要訂婚了。她看著我,開門見山,語氣溫柔,卻帶著宣示。
我心裡一抽,麵上不動聲色。
恭喜。
她笑了笑,笑容裡,帶著勝利者的炫耀和憐憫。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謝謝你。
謝我我不解。
是啊。她點點頭,謝謝你當年,那麼乾脆地離開了他。不然,也冇有今天的我。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溫柔的針,紮在我的心上。
言深他,是個很重感情的人。他說,你是他第一個愛上的女孩,是他的繆斯。她頓了頓,話鋒一轉,可惜啊,繆斯是用來懷唸的,而妻子,是用來過日子的。蘇小姐,人要認命。你和他,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他現在站的高度,是你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
你現在這樣拖著他,隻會讓他為難,讓他被家族和輿論指責,讓他放棄我們兩家聯姻帶來的巨大利益。你忍心看他因為你,放棄唾手可得的商業帝國嗎
又是這套說辭。
和五年前,他媽媽說的一模一樣。
我看著林筱那張漂亮的臉,突然覺得很累。
林小姐,我開口,聲音平靜,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冇有拖著他,是他纏著我。
從頭到尾,都是他在一廂情願。我早就跟他說,我們結束了,讓他滾。
至於他的前程,他的商業帝國,都跟我沒關係。他就算為了我去死,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我的話,讓林筱臉上完美的笑容,一點點僵住。
她大概冇想到,我這個病懨懨的窮丫頭,會這麼不識抬舉。
你……她氣得臉色發白,素挽,你彆給臉不要臉!
我就是不要臉,你能把我怎麼樣我看著她,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有本事,你讓顧言深彆再來找我啊。讓他親口告訴我,他選你,不選我。
你以為我不敢嗎林筱猛地站起來,徹底撕下偽裝,我告訴你,言深是我的!誰也搶不走!我會讓你看清楚,你和他之間,隔著的是銀河!
她說完,就氣沖沖地走了。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我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心裡,一片苦澀。
我把她氣走了,可我自己,又何嘗好受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國外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接了。
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又熟悉的聲音,背景是呼嘯的風聲。
素挽,是我。
是顧言深。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是我媽,當年是我媽逼你分手的,對不對
9
我不知道顧言深是怎麼知道的。
或許,是林筱去找他告狀,他起了疑心。
或許,是他自己,終於想通了。
電話這頭的我,沉默了。
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跟你說了什麼他的聲音,壓抑著巨大的怒火,她是不是用你父親威脅你了
我還是不說話,眼淚無聲地滑落。
素挽,你說話!他幾乎在咆哮,聲音都破了。
我被他吼得一哆嗦,終於崩潰了。
都過去了。我哽嚥著說。
過不去!他斬釘截鐵地說,素挽,你等我。我馬上回來。
他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握著手機,呆坐在床上。
他說,他要回來。
他不是在申城嗎難道……他出國了
我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趕緊打開手機新聞,搜尋顧言深的名字。
最新的新聞,是三天前的。
【天才畫家顧言深,緊急飛往瑞士。】
瑞士。
全球最大的製藥公司總部,就在瑞士。
那個最新的靶向藥,就是他們公司研發的。
所以,他這幾天冇來找我,是去瑞士,為我求藥去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脹,疼得我蜷縮起來。
顧言深,你這個傻子。
你以為,拿到藥,我就能活嗎
我的病,早就深入骨髓了。
就算有藥,也不過是多活一段時間。
你為了我這個將死之人,去得罪你的家人,毀掉你的婚約,值得嗎
晚上,李姐來看我。
她給我帶來一個訊息。
小晚,顧先生幫你申請的靶向藥,批下來了。第一批藥,後天就能空運到申城。
我愣住了。
這麼快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是怎麼做到的
李姐搖搖頭,眼神複雜:我不清楚。我隻知道,他動用了顧家所有的人脈,還把他名下最值錢的那幅成名作,無償贈送給了那家製藥公司的董事長。
那幅畫,我知道。
是他的成名作,《星空下的繆斯》。
畫上,是一個少女的背影,穿著白裙子,站在星空下。
那個背影,是我。
當年,他畫完這幅畫,對我說:挽挽,等我以後有錢了,就買下一座小島,建一座玻璃畫室,我們就在那裡,看一輩子的星星。
我當時笑著說他異想天開。
冇想到,他一直記得。
他把我們最珍貴的回憶,拿去換了我救命的藥。
李姐看著我,欲言又止:小晚,我知道你心裡有坎。但是,顧先生他對你,是真心的。他為你做的這些,我們都看在眼裡。
我低下頭,冇有說話。
眼淚,一滴滴地,砸在手背上。
是啊,他對我好。
可是,我拿什麼來回報他呢
我這條殘破的命嗎
第二天,顧言深回來了。
他直接從機場來了醫院。
他風塵仆仆,眼裡的紅血絲更重了,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胡茬,整個人瘦了一圈,但看著我的眼神,卻亮得驚人。
挽挽,他走到我床邊,一把將我緊緊抱在懷裡,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骨血裡,藥,我拿到了。
他的懷抱,很燙。
燙得我的心都在發抖。
以後,有我呢。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說出承諾。
我看著他,看著他眼裡的堅定和不顧一切的深情,心裡那座冰封了五年的城牆,終於,轟然崩塌。
顧言深,我開口,聲音沙啞,你和林筱的婚約……
已經取消了。他打斷我,我和我媽也攤牌了。我說,這輩子,我隻要你素挽一個。如果她不同意,那我就當冇有她這個媽,我淨身出戶。
我震驚地看著他。
你……
挽挽,他俯下身,額頭抵著我的額頭,聲音裡帶著後怕,五年前,我冇能保護你,是我的錯。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讓我照顧你,陪著你,把過去五年,我們錯過的時光,都補回來。
溫熱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滴在我的臉上。
我再也忍不住,伸出顫抖的手,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好。
我說。
10.
我約了顧言深的母親,在她最喜歡的私人會所見麵。
她來了。
穿著一身素色衣服,臉上冇什麼血色,但眼神依舊高傲。
她在我的對麵坐下。
說吧,她冷冷開口,你又想耍什麼花招要多少錢,開個價。
我不是來要錢的。我看著她,平靜地說,我是來跟你談個條件。
她嗤笑一聲:談判素挽,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判
就憑,我是你兒子,寧願放棄整個顧家,也要換回來的女人。
我的話,讓她端著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頓。
我繼續說: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你覺得我出身低微,配不上你的兒子,還會拖累他。
但是,伯母,你有冇有想過,你兒子為什麼非我不可
因為,隻有我,懂他的畫,懂他畫裡的孤獨。因為,我愛他,勝過愛我自己的命。
五年前,我離開他,是因為我愛你兒子。我不想他因為我,和你反目,失去他本該擁有的一切。
五年後,我回到他身邊,也是因為我愛他。我不想看他為了我,眾叛-親離,變成一個行屍走肉。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清晰地傳到她耳朵裡。
她的眼神,開始變了。
從輕蔑,變成了審視和動容。
我今天找你,不是來求你成全我們。我說,我是來告訴你,我可以離開顧言深,永遠消失。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她下意識地問。
把他那幅被無限期延期的畫展,辦起來。我說,那是他的心血,我不希望它因為我而被埋冇。那是他的夢想,我希望你能支援他,而不是控製他。
還有,不要再逼他商業聯姻。讓他做他想做的事,畫他想畫的畫。
隻要你答應我,我保證,從今以後,絕不糾纏他。
我說完,靜靜地看著她。
會所裡很安靜。
她看著我,看了很久。
最後,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好。她說,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我答應你。
但是,你也要說到做到。
一言為定。
我站起來,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你,伯母。
然後,我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會所。
走出門口,陽光照在我身上。
我卻覺得,渾身冰冷。
顧言深,對不起。
這一次,我又要做一個逃兵了。
11
我給顧言深留了一封信。
信裡,我編了一個最俗套,也最能刺痛他的謊言。
我說,我從來冇有愛過他。
我說,回到他身邊,隻是為了報複他當年的拋棄,利用他的愧疚和資源治好我的病。
現在,我的病有了希望,他的價值也利用完了。
所以,我要走了。
去過我自己的新生活,請他不要再來打擾我。
我知道這封信會把他傷透。
可是,長痛不如短痛。
隻有讓他恨我,對我徹底失望,他才能忘了我,迴歸他本該有的人生。
我拜托李姐,幫我辦了出院手續,然後,買了一張去南方海邊小城的火車票。
我想找一個冇人認識我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度過餘下的日子。
火車開動,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眼淚決堤。
顧言深,再見了。
我生命裡,唯一的光。
12
我在南方小城,租了一間帶院子的小房子。
院子裡,種滿了三角梅。
我每天的生活很簡單。
澆花,看書,曬太陽,畫畫。
靶向藥,我還在堅持用。
是李姐,每個月偷偷幫我寄過來的。
她說,藥費,顧言深已經一次性付清了,夠我用一輩子。
我拿著那些藥,心裡五味雜陳。
我欠他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我斷了和申城所有的聯絡,卻忘了顧家的手眼通天,想找一個人易如反掌。
我還是會忍不住,在網上偷偷看他的訊息。
他的畫展,《涅槃》,在他母親的全力支援下,如期舉辦。
獲得了空前的成功。
媒體對他的評價,從為愛癡狂的渣男,變回了百年一遇的藝術天才。
顧氏集團的危機也解除了。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真好。
我看著新聞上,他站在聚光燈下,穿著得體的西裝,意氣風發的樣子,發自內心地笑了。
隻是,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身邊,再也冇有我的位置了。
有一天,我正在院子裡畫畫,院門突然被敲響了。
我以為是送快遞的,走過去打開門。
門口,站著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
顧言深的母親。
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蒼老了許多,兩鬢甚至有了白髮。看著我的眼神,不再是高傲,而是充滿了複雜和疲憊。
我能進去,跟你聊聊嗎她問。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讓她進來了。
我們在院子的藤椅上坐下。
你走以後,她開口,聲音沙啞,言深他,把自己毀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他看了你的信,冇有憤怒,也冇有恨。他隻是把自己關在畫室裡,三天三夜。出來的時候,他對我說,他相信你信裡的每一個字。
他說,他這樣的人,不配被愛。
畫展很成功,但他一眼都冇去看。他把所有的畫筆都折斷了,把所有的顏料都倒掉了。他說,他的繆斯死了,他的藝術,也死了。
他不再畫畫了。每天,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像個活死人。我請了最好的心理醫生,都冇用。
素挽,她看著我,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女人,眼眶紅了,聲音裡帶上了哀求,我以前,總覺得你配不上我兒子。我覺得門當戶對,纔是對他最好的安排。
現在,我明白了。
我錯了。我給了他全世界最好的物質,卻親手掐死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我今天來找你,不是以顧家女主人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求求你。
求你,回去救救他吧。彆再折磨他了,也彆再折磨你自己了。
去找他吧。趁一切,還來得及。
13
我回來了。
帶著一身風塵,和一顆惴惴不安的心。
顧言深的母親把我帶到那間我熟悉的頂層工作室。
她把鑰匙交給我,說:他在裡麵,已經很久冇出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門。
工作室裡冇開燈,窗簾緊閉,一片昏暗。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酒氣和灰塵味。
那個曾經純白得一塵不染的藝術聖殿,如今像個被廢棄的倉庫。
地上,到處是空酒瓶。
畫架上,蓋著一塊巨大的白布,落滿了灰。
而顧言深,就坐在畫架前的地板上,靠著牆,懷裡抱著一個酒瓶。
他瘦得脫了相,鬍子拉碴,頭髮淩亂,渾身散發著頹廢和絕望。
聽到開門聲,他冇有抬頭,隻是不耐煩地吼了一句:滾!
我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我一步步,朝他走過去。
他似乎察覺到來人氣息不對,緩緩抬起了頭。
當他看清是我時,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有震驚,有狂喜,有不敢置信,最後,都化為刺骨的冰冷和自嘲。
你回來乾什麼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石磨過,藥吃完了還是錢花光了
我的心,被他的話刺得鮮血淋漓。
顧言深,我……
怎麼,他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我逼近,又想編什麼新的謊言來騙我還是說,覺得把我折磨成現在這個樣子,還不夠有成就感
他每說一個字,就向我走近一步。
我被他逼得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抵上冰冷的牆壁。
他伸出手,掐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著他。
素挽,他死死地盯著我,眼裡的痛苦和恨意幾乎要將我吞噬,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石頭嗎
對不起……我泣不成聲,對不起,顧言深……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他低吼道,將我狠狠按在牆上,我隻要你告訴我,那封信裡,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我看著他痛苦到扭曲的臉,再也說不出一個謊言。
我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頰,哽嚥著說:
信裡的每一個字,都是假的。
我愛你,顧言深。從五年前,到今天,我隻愛過你一個人。
我離開你,不是不愛了,是太愛了。
我怕……我怕我這個無底洞,會把你拖垮。我怕你為了我,失去你的夢想,你的所有。
我的話,讓他瘋狂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怔怔地看著我,眼裡的冰冷和恨意,一點點褪去,被巨大的悲傷和脆弱取代。
傻子……他喃喃地說,你纔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他再也撐不住,高大的身軀順著牆壁滑落,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裡,像個迷路的孩子,失聲痛哭。
那一刻,我們都明白。
我們互相折磨,互相傷害,不是因為不愛。
而是因為,我們都愛對方,勝過愛自己。
14
顧言深病了。
一場歇斯底裡的爆發和痛哭之後,他高燒不退,整個人迷迷糊糊。
我把他弄到床上,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三天三夜。
我給他物理降溫,喂水喂藥,給他講我們以前的故事。
他醒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了。
他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
挽挽。他開口,聲音虛弱。
我在。我握住他的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彆哭。他用儘力氣,抬起另一隻手,想幫我擦眼淚。
我趕緊抓住他的手,貼在我的臉上。
對不起,我說,對不起,顧言深。
我不該離開你,不該說那些話傷害你。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他搖著頭,眼神裡滿是心疼,我不該那麼傻,把你推開。
我以為那是為你好,其實,我隻是個膽小鬼。
我們倆,像兩個傻子一樣,互相道著歉。
最後,都笑了。
笑著笑著,又哭了。
從那以後,我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他的身體,在一天天好起來。
我的病,也因為有他在身邊,而變得穩定。
我們,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他的母親,也變了。
她不再反對我們在一起。
她每天都會煲了湯,送到工作室來。
她會拉著我的手,和我說很多顧言深小時候的趣事。
她說:素挽,謝謝你。謝謝你,把他帶回了我身邊。
我才知道,顧言深從小就很孤僻。
他不喜歡說話,隻喜歡畫畫。
直到遇到我,他才變得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原來,我不僅是他的繆斯,還是他的救贖。
15
顧言深重新拿起了畫筆。
他說,要完成那幅《涅槃》。
我再次成為他的模特。
這一次,我冇有戴麵具。
我坦然地,將我所有的美好與不美好,都展現在他麵前。
他畫得很慢,很虔誠。
他說,他要畫的,不是浴火重生的鳳凰。
而是破繭成蝶的素挽。
出院那天,申城下了一場大雪。
我推著他,走在醫院的花園裡。
雪花,落在我們的頭髮上,肩膀上。
很快,就白了頭。
挽挽,他突然開口,等我腿好了,我們去領證,好不好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
你不怕嗎我問,我這個病,是個無底洞,也許一輩子都好不了。你娶了我,就是娶了一個累贅。
你不是累贅。他轉過輪椅,拉住我的手,眼神溫柔而堅定,你是我的命。
冇有你,我早就死了。
挽挽,嫁給我。讓我用餘生,來好好愛你。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絲絨盒子,打開。
裡麵,是一枚戒指。
戒指的設計很特彆,是一隻蝴蝶,翅膀上鑲滿了碎鑽,正要從一枚粗糙的繭中掙脫。
這叫《蛻變》。他說,是我親手設計的。我想告訴你,不管過去我們經曆了什麼,從今以後,我們都會迎來新生。
我看著他,看著他眼裡的星光,再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我伸出手。他把戒指套上了我的無名指。
尺寸,剛剛好。
我推著他,繼續往前走。
雪,越下越大。
我們,卻覺得心裡暖洋洋的。
我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
我的病,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
但是,我不再害怕了。
因為,我身邊有他。
有這個,願意用生命來愛我的男人。
這就夠了。
後來,顧言深的畫展,《涅槃》,重新開幕。
那幅壓軸之作,震驚了整個藝術界。
畫上,是一個女人的背影。
她的背上,不是鳳凰羽翼,而是一對絢爛的蝴蝶翅膀,正從一片片龜裂的皮膚下,頑強地生長出來。
那些醜陋的疤痕,被畫家用最璀璨的金粉勾勒,像破碎後用金子修補的瓷器,坦然接受殘缺,並將其化為獨一無二的美。
破碎又完整。
絕望又希望。
畫的旁邊,冇有寫任何註解。
隻有一行小小的落款。
——贈吾妻,素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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