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大字 小字 背景 關燈

-

我被爹孃丟在鄉下十六年。

被他們找回後,孃親得了不治的肺癆,爹爹跛著腳在碼頭扛沙包,就連妹妹也早早進入青樓賣唱。

為了讓他們過上好日子,我做了人人厭惡的背屍人。

可等我終於攢夠給孃親治肺癆的錢,小心翼翼揣著要飯得來的饅頭回到家,卻撞見知府對爹爹點頭哈腰。

王爺,大小姐已經攢夠三百兩銀子,我們還要繼續騙她麼

不等爹爹開口,沈知夏就撲倒孃親懷裡,哭訴:

爹爹,姐姐肯定會欺負我,我不想讓她回來。

再說她天天背死人,身上總有一股臭味,太晦氣了,要是耽誤我嫁給太子殿下可怎麼辦

就連孃親也無奈的開口,是啊夫君,這孩子貪戀權貴,要是知道你的真實身份,肯定會惹出禍事。

爹爹無奈的摸了摸沈知夏的頭。

好吧,那就聽你們的,等婚期過了再說吧。

簾外雨幕沉沉,懷中油紙包裹的饅頭硌得我生疼。

下一瞬,太子小廝找來。

沈姑娘,殿下三日後即可回京。

1

殿下吩咐過,隻要有人傷害姑娘,格殺勿論。

耳畔傳來小廝的聲音,我卻好像什麼都聽不見。

隻是咬著牙看麵前的一家人。

看孃親寵溺往沈知夏懷裡塞了個湯婆子,又端起碗疼愛的喂她喝湯。

小廝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

姑娘認識王爺他是跟隨先帝打江山的赫赫功臣。

滿京城的貴婦人都羨慕王妃娘娘,能一生一世一雙人。

聽說他們的女兒一出生,王爺就為她請來了郡主的封號。

他曾揚言,有沈知夏一個女兒,他什麼都可以捨棄。

小廝這話像是一把刀狠狠的剜著我的心臟。

我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內心卑微的期待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覺,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告訴我,我被騙了。

孃親冇有得肺癆,沈知夏也冇有流落青樓,甚至爹爹還是權傾朝野的王爺。

意識到這些,我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

十六歲前我被養在鄉下莊子裡,村子裡的孩子都笑話我是沒爹沒孃的野種。

他們打殺唯一陪伴我的小狗,將我扔到泥潭裡,看我多久可以沉下去。

可我冇掉過一滴眼淚,我固執的相信,世界上冇有不愛孩子的爹孃。

那時我還以為他們辛苦,所以不捨得把我帶在身邊。

其實隻是因為,他們不愛我罷了。

你去告訴殿下,三日後來這裡接我。

小廝領命而去,我轉身跑進大雨裡,可是我敲了半天的門也冇有人來開。

我隻能扒著門縫,看孃親一臉慈愛的給沈知夏梳著髮髻。

沈知夏狀似無意的瞥了一眼門外,臉上掛著得意洋洋的笑,孃親,好像姐姐回來了,在敲門呢

頓時孃親臉上就浮現出一抹不耐煩,她扯著嗓子衝門外喊,敲什麼敲!報喪呢晦氣東西!

說完就攬著沈知夏轉身回了屋裡。

傾盆的大雨不僅澆透了我的身,更讓我從頭涼到腳。

從小孃親就厭惡我,我曾傻乎乎的以為是肺癆病讓她性情古怪。

所以我豁出命去戰場背屍,隻為了能早日湊夠錢給她治病。

可在她的眼裡,我連沈知夏的一根頭髮絲都比不上。

爹爹趕來開門時,他猛地推開門,我受力不穩,向後重重的跌去。

饅頭從懷中滾出來,被爹一腳踩住。

他不知道,這饅頭是我乞討來的,一路上我捨不得吃,隻敢聞聞味道。

怎麼弄成這樣就回來了臟死了!

衣服上的水在地上聚成一灘,我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

孃親砰的一聲摔了手裡的東西。

爹爹扯了她一把。

說什麼呢,孩子回來是好事,先吃點東西。

孃親轉頭從廚房裡端出來幾個糙米饅頭。

家裡冇錢,隻有這個。

桌子上放著的小罈子裡還騰騰的冒著熱氣,佛跳牆的香味充斥在鼻尖,破碗裡的饅頭又硬又剌嗓子。

可我顧不得許多,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這樣子讓爹孃都有些傻眼,他們不知道為了回來送錢,我已經三天三夜冇有吃東西了。

吃過飯,爹爹衝孃親使了個眼色,她立刻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清槐,你孃親這病拖不得,你先把賺的二百兩銀子拿出來吧,早些給你娘看病,我們一家人也好團圓。

我費力地嚥下嘴裡的硬饅頭,淡淡開口:

冇錢了,上次遇到山匪,都被他們搶走了。

2

什麼!

孃親騰的一下站起來,聽這中氣十足的聲音,根本不像是得了肺癆。

冇錢你還有臉回來不知道家裡困難麼

你妹妹為了我的病,甚至跑到青樓裡去給人家跳舞,你當姐姐的就這麼奸懶饞滑

我目光冷冷的掃過麵前的三個人。

孃親頭上戴著的翡翠比知府夫人的還要清透,沈知夏身上的衣服,我隻在太子身上見過,他說是香雲紗,要好多黃金才能買。

就連這間房子都隻是王府的後院。

而我穿著的是寺廟裡尼姑不要的道袍,打了幾十個補丁。

沈知夏不是去跳舞了麼肯定也賺了錢吧。

就先拿出來給娘看病吧。

聞言,沈知夏立刻委屈的掉眼淚。

姐姐,這是我出賣名節賺的錢!你的心腸黑了麼打我的主意!

孃親,姐姐這是逼我去死!

孃親哪裡見得了她這樣,兩步上前,一巴掌將我扇倒。

喉嚨裡湧上來一股腥甜,臉頰火辣辣的疼,可孃親就像是冇看見,又狠狠一腳踹在我的小腹。

你連這種錢都惦記!沈清槐,你配做姐姐麼

你彆忘了,我得這癆病都是因為生你!現在你連生恩都忘了

我感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冷汗涔涔卻還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爹爹見狀,不耐煩的摔了手裡的茶碗,指責道:

行了,乾什麼呢。

你孃親常在病中,脾氣難免大了一些。

你怎麼就不知道順著她一些,這是你做女兒應該說的話麼

知夏為了你的孃親的病東奔西跑,你能不能學學她孝順些!

苦澀蔓延心頭,我聽得卻隻想笑。

我為了給她賺錢治病,背屍三年,每日都要走幾十裡山路,冇想到在他們眼中,竟然不如養尊處優的沈知夏孝順。

我臉上的冷汗引起爹爹注意。

怎麼回事額頭這麼燙

他的手背剛要觸碰到我的額頭,就被我躲開。

冇什麼,就是在雨裡澆了太久了而已。

為了攢錢,我捨不得買傘,捨不得買一件禦寒的衣服。

秋雨連綿,身上的衣服始終濕著,怎麼可能不生病。

爹爹臉上露出不忍,你剛剛怎麼不說呢

我帶你去看大夫。

沈知夏窩在孃親的懷裡,扯著她的袖子小聲道,孃親,姐姐還冇回來,就知道裝病爭寵了。

要是她真的回到王府,肯定容不下知夏。

她說著就紅了眼眶,楚楚可憐的垂眸,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孃親心疼壞了,忍不住責怪爹爹。

看什麼大夫這死丫頭就是裝病不願意去賺錢!

冇想到出門三年,變得這麼好吃懶做!

爹爹一愣,旋即鬆開我的手,臉上滿是失望神色。

死丫頭在外邊都學了什麼

回來裝病欺負你妹妹是吧!

他掏出幾個銅板砸在我的臉上,不耐煩的甩了甩手。

不就是藉著生病要錢麼以後彆耍這些小心思!

門被砰地一聲關上。

一門之隔,門內其樂融融,門外寒風秋雨。

我像是窺探幸福的小偷,三年來壓抑的委屈終於忍不住爆發,淚水止不住的流。

我無處可去,隻能縮在門口的牛棚,瑟瑟發抖的蹲在角落裡。

這時懷裡掉出來一個紅布包,裡邊是爹孃的兩縷青絲,那是我在孃親梳頭的時候偷偷撿的,一直被我貼著心口收藏。

我自嘲一笑,將頭髮甩手扔到大雨裡。

既然已經決定跟這個家一刀兩斷,就冇必要留著這些了。

3

第二日一早,我是被嗩呐聲吵醒的。

王府正門張燈結綵,孃親也換上一身的華服,她站在院中,京城的貴婦人紛紛圍在她身邊討好。

冇想到王妃不僅找夫君的眼光好,生的女兒更是出息。

聽說太子殿下還冇回京,就已經指定您的女兒做太子妃了!

何止啊,今日殿下歸京,連東宮都不回,就來接親呢!

我心中一顫。

孃親笑吟吟抬手掩唇,眼角眉梢的得意蓋都蓋不住。

可惜這丫頭被我慣壞了,昨天不過就是說了她兩句。

竟然負氣跑走了,到現在還冇回來。

她頓了頓,臉上故意露出不滿的表情,可說的話,卻讓滿堂的貴婦人羨慕。

不過太子殿下也是太寵愛她了,哪有殿下來接親的道理。

這丫頭昨天被雨澆透了,要是生病可怎麼好。

我的心微微顫抖,不自覺勾起了笑容。

差不多快到吉時了,讓孩子出來吧。

我鼻尖一酸,差一點又落下淚來。

仔細的檢查了一番身上的衣服,這才緩緩走入內院。

孃親,女兒來了。

我努力勾起一個大方的笑容,孃親一回頭,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是誰啊

穿得這麼寒酸,哪來的乞丐!

孃親皺著眉頭一臉的厭惡,揮手叫來小廝。

誰是你孃親

來王府門口要飯,不要腦袋了麼

把她給我轟出去!

小廝一擁而上,按著我的肩膀,強迫我跪在地上。

我以為孃親冇有認出來我,急忙撥開粘在臉上的頭髮,娘,我是清槐……

話音未落,她就揚起手一巴掌扇了過來。

髮帶被她打落,我的臉頰也被她手上的戒指割出道道血痕。

這一次我清楚的看見了她眼底的厭惡和鄙夷。

下賤的小娼婦!胡言亂語什麼,帶下去抽八十鞭子!

我被小廝拖著,額頭撞上欄杆,鮮血瞬時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死死的盯著孃親的臉,為什麼……難道我不是你女……

孃親!

沈知夏甜的發膩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她兩步上前拉住孃親的胳膊,這是哪裡的乞丐啊

殿下傳旨今天來接我過門的,這要是衝撞了殿下,我們都承擔不起啊!

這話一出,其餘人也立馬圍了過來。

可彆是什麼刺客,專門過來行刺的!

用心如此險惡!不如關到慎刑司拷打審問!

我拚命的掙紮,拉扯間拽住了沈知夏的衣服。

刺啦!

她捂著衣服尖叫,眼淚說來就來。

你居然撕我的衣服!孃親,這可是太子殿下命人送過來的衣服!

這可是對殿下的大不敬!孃親,你得為我做主啊!

4

孃親目光掃過我額頭上的傷,心虛的撇過頭。

來人,扒光她的衣服,丟出去以儆效尤!

小廝將我按在地上,一雙雙大手用力的撕扯我的衣服。

不要,孃親,為什麼這麼對我……

我拚命的掙紮,可根本於事無補,很快我就隻剩下肚兜,勉強蓋住身上的春光。

眾人見我狼狽的樣子,卻哈哈大笑起來。

誰讓這小賤人不知好歹,這幅樣子是怎麼打算來勾引太子殿下麼

不要臉,以為自己長個狐媚身子就誰都能勾引了,呸,這下看哪個男人敢要她!

委屈再次浮上心頭,眼淚唰地落了下來。

我如墜冰窖,心痛得無法呼吸。

可是下一瞬沈知夏的話,直接讓我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

姐姐,知道為什麼當初爹孃會把你丟在鄉下麼

見我愣住,她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作弄一般的嘲諷,隻不過是我一句話哦。

你跑去背屍,被人欺負,那都是爹爹安排的呢。

哦對,還有那些要殺你的山匪,都是王府的侍衛呢。

原來爹孃真的不愛我。

甚至還曾想殺了我一了百了!

隻怪我現在才明白!

看著沈知夏得意的樣子,我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了過去。

你個賤人!

這幕剛好被匆匆趕來的爹爹撞見。

他憤怒不已,揚起一腳就踢在我的膝蓋上。

你發什麼瘋!

孃親心疼的拿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擦著沈知夏的臉,乖女兒,你冇事吧!

都怪孃親,要不是孃親讓那個賤種回來,你也不會受傷!

沈知夏握住孃親的手,裝模作樣的搖了搖頭,沒關係的孃親,她是我姐姐,打我也是應該的。

我看著她們母女情深的樣子,忍不住冷笑。

看見自己沈知夏被打了,孃親此刻都忘了騙我。

我搖搖晃晃的起身,指著富麗堂皇的王府,一字之間質問爹爹。

所以,什麼肺癆,什麼負債,都是騙我的對吧

爹爹臉上閃過一絲心虛,旋即義正言辭道,那又如何這都是對你的考驗!

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如知夏才情出眾,現在太子殿下點她做太子妃,你若是敢阻擋這門婚事,就等著被我們逐出沈家吧!

看著爹爹吹鬍子瞪眼的樣子,我卻隻想笑。

他倒現在還編這些拙劣的藉口騙我。

我冰冷目光掃過眾人,那恐怕你們要失望了。

真正的太子妃是我。

一旁的孃親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就知道她是故意來破壞知夏的婚事的!

隨後她轉過頭吩咐小廝,給我打!

小廝們擼起袖子就衝了過來,將我從地上拽起來,不停的對著我拳打腳踢。

我們大小姐就要成太子妃了,你算什麼貨色!

不自量力的東西,一輩子都是陰溝裡的老鼠!

就連一旁的小丫鬟都偷偷的踹上了兩腳。

我被他們打得鼻青臉腫,額頭上鮮血直流,糊了一臉。

我像一隻蝦一樣蜷縮著,想到這三年來受過的苦,隻覺得撕心裂肺一般。

我到底做錯什麼了!要受這種折磨!

可是迴應我的,隻有不停的毆打。

你知道錯了嗎

爹爹居高臨下的睨著我,隻要你現在跪下來給知夏道歉!我們可以考慮一下原諒你!

見我不說話,甚至還一臉不服氣的表情,他更加的憤怒了,賤種東西!不見棺材不落淚!

隨後他對著那些人使了個眼色。

小廝會意,薅著我的衣領強迫我跪下來,我拚命的掙紮,可換來的隻有一個又一個耳光,扇得我眼冒金星。

對方惡狠狠的按著我脖子,讓我給沈知夏磕頭。

我的額頭很快就血肉模糊,腦中嗡鳴陣陣。

來人,把她關到後院牛棚裡去。

小廝上前扯著我的頭髮,將我往後院拖拽,我拚命的掙紮。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暴喝,住手!

眾人循聲看去,隻見不遠處一騎白馬踏月而來。

那人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雖麵色略有倦容,眼底的威儀卻如寒星般懾人。

爹爹先認出了他,連忙彎著腰討好的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臣已經準備好一應事宜。

沈知夏也嬌羞地垂下頭,挪著步子走向他,殿下,您……

話還冇說完,太子已經一巴掌扇了過來。

放肆,誰給你的膽子折辱太子妃!

5

太子那一巴掌力道極重,沈知夏直接被扇得跌坐在地,髮髻散亂,臉上五道指痕清晰可見。

她捂著臉不敢置信地抬頭,委屈的眼淚撲簌簌滾落:殿下……您為何打我

難道我不是您的太子妃麼

太子聲音冰冷,一字一句砸在沈知夏臉上。

太子妃你也配提這三個字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額頭的血糊住了視線,卻還是看清了沈知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

她紅唇張合,半天發不出聲音。

太子冇再看她,轉身朝我走來。

他在我麵前蹲下,指尖輕輕拂過我額角的傷口,動作輕得像是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寶。

疼嗎

我望著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突然覺得十六年來的委屈翻湧而出,讓我控製不住的淚流滿麵。

我和他第一次相見,是在戰場上。

那年深秋,邊境戰事正烈。

我剛背完一具屍身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手指凍得發僵,連攥緊草繩的力氣都快冇了。

我剛要離開,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壓抑的呻吟。

是個穿著玄色鎧甲的少年,半邊身子陷在積雪裡。

他那時比現在清瘦些,嘴唇凍得發紫,卻死死咬著牙,不肯發出一點示弱的聲音。

我猶豫了很久。

戰場上的活人與死人一樣危險,說不定是敵兵,說不定會拖累我。

可他睫毛上結的霜花,讓我想起鄉下被凍死的小狗。

喂,你還活著嗎

他猛地睜眼,眼底滿是警惕,手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劍,你是誰

背屍的。

我實話實說,解下身上唯一還算完整的破棉襖,往他流血的肩上按。

他大概是疼極了,額角滲出冷汗,卻隻是悶哼了一聲:多謝。

他盯著我手上的凍瘡,突然問:你不怕嗎

怕什麼

我把嚼碎的草藥敷在他傷口上,用布條纏緊。

怕死人還是怕你活不成

他被我問得一怔,隨即低低笑了一聲,你不怕我是敵軍

敵軍穿不起這樣的鎧甲。

我指了指他甲冑上暗繡的龍紋。

你是大人物吧等你好了,能不能賞我兩個銅板我娘還等著錢治病呢。

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誰,隻當他是個落難的軍官。

我把懷裡揣了三天的硬窩頭分給他一半,自己啃著凍成冰碴的餅子。他看著我凍裂的手指,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塞進我手裡:這個能換錢,先拿著。

玉佩暖融融的,刻著精緻的雲紋。

我連忙塞回去:不行,這太貴重了。

等你安全了,再給我銅板就好。

他冇再堅持,隻是看著我把他拖進更隱蔽的山洞,又撿來枯枝生火。

我叫趙珩。

第二天,大批的人馬找到山洞,我縮在角落,看著那些侍衛忙前忙後地為趙珩檢查傷勢、整理衣物,聽他們恭恭敬敬喊他殿下。

我才知道他是當朝太子。

臨走時,趙珩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等我回京,我娶你好不好

那句話像落在雪地的火星,猝不及防地在我心裡炸開暖意,又燙得我慌忙低下頭。

我攥著凍裂的手指,連聲音都在發顫:殿下……莫要取笑我了。

我是個背屍的鄉下丫頭,手上的凍瘡比補丁還多,連爹孃都嫌我晦氣。而他是金枝玉葉的太子,未來的天子,怎麼會真的娶我

我隻當那是戰地荒煙裡的一句戲言,聽過就算了。

可趙珩卻握住我滿是裂口的手,我從不說玩笑話。

沈清槐,等我平定邊境,就奏請父皇賜婚,八抬大轎娶你回東宮。

他的眼神那麼認真,我看著他睫毛上未化的霜花,突然覺得鼻子發酸,胡亂點了點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後來他被侍衛抬走時,還在回頭望我,口型無聲地說著

等我。

我站在洞口,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風雪裡,把那句

我娶你

牢牢刻在了心裡。

那是我十六年人生裡,聽過最動聽的話。

我揹著一具具冰冷的屍身,在死人堆裡摸爬滾打,手上的凍瘡破了又好,好了又破。

每次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摸出懷裡的玉佩,想起他說的

八抬大轎,就又有了力氣。

我以為隻要熬過去,就能等到屬於我的幸福。

直到我撞破爹孃的謊言,被沈知夏揭穿所有真相,才知道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被最親的人騙得團團轉。

他們不僅不愛我,還要置我於死地。

清槐

趙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用指腹輕輕擦去我臉上的淚水。

6

在想什麼是不是想起了山洞裡的話

我望著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淚水洶湧而出:你說過……要娶我的……

是。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眼底翻湧著愧疚和疼惜,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來,但我說過的話,從未不算數。

他低頭在我額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沈清槐,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太子妃,是我趙珩唯一想娶的人。

這話落,滿場皆驚。

眼看著趙珩要將我抱上馬背,沈知夏瘋了一樣撲上來。

殿下!您要娶得人是我啊!

聖旨也是傳到我家的,怎麼會是這個賤皮子!

太子還未開口,站在一旁的太子府小廝突然

噗通

一聲跪下,臉色慘白如紙。

殿下!臣……臣有罪!

當初……當初臣奉旨傳旨,去沈家宣太子妃人選時,沈王爺說……

說沈家隻有一位千金,就是沈知夏郡主……

臣從未聽說沈家還有二小姐,又見沈王爺和王妃對沈知夏郡主百般寵愛,便以為……

以為聖旨上的沈家女就是她,就把旨意錯傳給了沈知夏郡主……

小廝的話像一道驚雷,炸得滿院寂靜。

我猛地抬頭,看向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的爹爹,心臟狠狠一縮。

原來如此。

難怪沈知夏能拿著太子送的香雲紗招搖過市,難怪爹孃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欺瞞。

在他們心中一直都是隻有一個女兒

你胡說!

孃親突然尖叫起來,指著小廝厲聲嘶吼,明明是你自己糊塗!我們什麼時候說過隻有一個女兒

是你自己眼瞎,冇看見清槐那個賤種!

孃親的垂死掙紮隻換來周圍人的鄙夷。

冇想到沈王爺竟然有兩個女兒!

虎毒不食子,什麼人能這麼心狠,讓自己的女兒受這麼苦啊!

聽著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趙珩低頭看我,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位來:彆怕,都結束了。

我搖搖頭,眼淚卻不爭氣地往下掉。

不是怕,是太委屈了。

十六年的等待,三年的困苦,都不過是他們眼裡的笑話而已。

他們不僅不愛我,還要聯手抹去我的存在,讓沈知夏踩著我的苦難享受一切。

結束

沈知夏突然瘋了一樣撲過來,被侍衛死死按住。

她隻能歇斯底裡地哭喊,憑什麼結束我纔是郡主!

我纔是要嫁給太子的人!沈清槐你這個鄉下野種,你憑什麼搶我的東西!

搶你的東西

我靠在太子懷裡,看著沈知夏歇斯底裡的模樣,突然覺得無比可笑。搶你的東西

我輕輕掙開太子的懷抱,站穩身子。

爹孃冇有疼愛你麼

王府的榮華富貴不是你在享受麼

郡主的封號不是你的麼

我一步步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踩在過往的刀尖上,卻再無半分疼痛,隻剩下麻木。

沈知夏,你搶了我這些還不夠麼

還想要太子妃的位置,你是不是太貪心了呢

沈知夏,這些年你穿的、戴的、享受的尊榮,都有我一份!

就連你身上這件香雲紗,也是太子殿下特意讓人給我送來的冬衣

你日日嫌棄的精緻吃食,是我可望不可及的東西!

每說一句,沈知夏的臉色就白一分,到最後嘴唇哆嗦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周圍的貴婦人早已炸開了鍋,議論聲像潮水般湧來。

天哪,原來是這麼回事!這沈王爺也太狠心了!

親生女兒扔在鄉下背屍,倒把偷來的尊榮給另一個女兒,良心過得去嗎

難怪太子殿下動怒,換作誰被這麼騙都忍不了!

趙珩上前一步,將我護在身後,聲音冷冽如冰。

沈從安、王氏、沈知夏,欺君罔上,苛待親女,買通內侍,意圖行凶,樁樁件件罪無可赦。

即日起剝奪沈從安一切爵位俸祿,與其妻王氏、女沈知夏一同打入天牢,秋後問斬!所有涉案人等,一併嚴查!

不要!殿下饒命!

爹爹終於崩潰,連滾帶爬地想撲過來,卻被侍衛死死攔住。

孃親直接嚇暈過去。

沈知夏像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嘴裡喃喃著:

不……

不是我的錯……

7

馬車駛入東宮時,宮人們早已列隊等候。

趙珩抱著我穿過連廊,回到臥房。

水準備好了嗎

回殿下,熱水和傷藥都備妥了。

寢殿裡暖意融融,地龍燒得正旺。

趙珩親自為我褪去濕透的衣物,當他看到我背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時,呼吸猛地一滯。

疼嗎

我搖搖頭,眼眶卻紅了。

趙珩的指尖帶著薄繭,擦過我背上最猙獰的那道疤痕時,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珍寶。

這是怎麼弄的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望著簾帳,聲音輕得像歎息:背屍時被碎石劃的,當時天黑,冇看清路。

他冇再說話,隻是蘸了藥膏的指尖在疤痕上輕輕打圈。

熱水漫過腳踝時,我縮了縮腳。

在鄉下十六年,我隻在盛夏暴雨後敢去河邊洗澡,寒冬臘月連洗臉都隻用半瓢冷水。

這樣滾燙的熱水裹著身子,竟讓我有些無措。

趙珩坐在浴桶邊,拿過軟布替我擦手臂,指腹一遍遍摩挲著我手腕上的凍瘡疤痕:以後再不會凍著了。

我盯著水麵上氤氳的熱氣,突然問:你真的不覺得我晦氣嗎他們都說我背死人,身上有洗不掉的臭味。

他的動作猛地一頓,隨即俯身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畔。

在我心裡,你比誰都乾淨。

他拿起一塊皂角,仔細地幫我搓洗指尖的老繭,這些傷疤是你的勳章,不是恥辱。

這話讓我鼻尖一酸。

在王府被扒衣羞辱時冇掉的淚,此刻卻因為趙珩的溫柔差點落下來。

換上軟緞寢衣時,我盯著袖口繡的玉蘭花發愣。

這料子滑得像流水,輕輕一碰就簌簌作響,和我穿了三年的補丁道袍天差地彆。

趙珩見我拘謹地攏著衣襟,突然笑了:不合身我讓尚衣局再做新的。

不是。

我連忙搖頭,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繡花,就是……太好看了。

他走過來替我係好腰帶,指尖不經意擦過我的腰側,我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

他低笑出聲,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以後好看的衣服會有很多,你值得最好的。

趙珩將我摟在懷裡,我能聽見他沉穩的心跳。

還疼嗎

他低頭吻我的發頂,聲音裡帶著倦意卻依舊溫柔。

我往他懷裡縮了縮,鼻尖蹭到他的衣襟:不疼了。

其實膝蓋和額頭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但被他這樣抱著,那些疼就好像霎那間消失了。

他握著我的手,聲音極輕,我說過會娶你,就一定會。

為什麼是我你是太子,本該娶名門貴女……

冇有為什麼。

他打斷我,指尖抬起我的下巴,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

從你把破棉襖給我披上,把窩頭分我一半的時候,就隻能是你了。

宮燈的光暈裡,他的眼神亮得像星星。

我突然想起鄉下冬夜,我抱著凍僵的小狗坐在柴房裡,那時總盼著天上能掉個神仙救我們。

原來神仙真的會來,隻是他來得晚了些,卻帶著足夠的溫暖,把我前半生的寒冷都一點點焐熱。

迷迷糊糊要睡著時,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輕聲說:清槐,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不會再讓你受凍捱餓,更不會有人讓你背屍攢錢。

我往他懷裡蹭了蹭,把臉埋在他的頸窩,悶悶地

了一聲。

這一夜冇有噩夢,冇有鄉下漏風的房子,也冇有王府的打罵。

夢裡是山洞裡跳動的火苗,是他說

等我娶你

時認真的眼神,是此刻懷裡安穩的暖意。

那日之後,我乖乖的等在東宮,看著下人忙忙碌碌的準備婚事。

我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爹孃,卻冇想到他們三番五次的買通牢頭,給我送來訊息。

我問趙珩,是不是不應該去見他們。

但是趙珩隻是溫柔的看著我,笑著道,這是你的事情,該你自己做決定的。

我想了想,到底他們是我的爹孃,還是決定去見他們最後一麵。

天牢裡揮之不去的黴味和血腥氣充斥在鼻尖,爹孃和沈知夏被關在最裡麵的牢房。

牢門

吱呀

一聲被拉開時,我看見曾經錦衣玉食的王爺王妃,此刻穿著囚服,頭髮散亂如枯草。

沈知夏臉上的胭脂早已褪儘,那道被太子扇出的指痕還隱約可見,隻是眼底的怨毒比往日更甚。

清槐!我的清槐!

孃親撲到牢門前,手指死死抓著欄杆,你救救娘!娘知道錯了!娘不該騙你,不該打你……

8

爹爹也跟著跪下,清槐,看在我們生你的份上,求太子殿下開恩!

我們是糊塗,可血濃於水啊!你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去死!

我站在牢門外,冷眼看著他們表演。

若是半年前,或許我會心軟,會想起鄉下那些支撐我活下去的、關於

爹孃

的幻想。

可現在,我隻覺得可笑。

那些被踩碎的饅頭,被撕碎的衣服,被安排的山匪追殺……哪一樣是血濃於水能輕輕揭過的

生我

生我之後把我丟在鄉下十六年,看著我被人罵野種,被扔進泥潭,這就是你們的生恩

孃親的哭聲猛地一頓,眼神閃爍著不敢看我。

我們是不得已……那時家裡難……

難道連一口熱飯都給不起

我打斷她,目光掃過縮在角落裡的沈知夏,還是難到隻能疼一個女兒,另一個就該被當成賺錢的工具,被安排去背屍送死

沈知夏突然尖叫起來,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你少得意!你不過是走了狗屎運!若不是你勾搭太子,現在被關在這裡的就是你!我纔是郡主,我才該嫁入東宮!

勾搭

我緩步走到牢門前,蹲下身與她平視,你以為太子殿下看上的是你的郡主身份,還是你身上那件偷來的香雲紗

他說過,當年在戰場上,是我把唯一的破棉襖給了他,把揣了三天的窩頭分了他一半。

你呢你除了會撒嬌哭鬨,會搶彆人的東西,還會做什麼

沈知夏被我說得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孃親見狀,突然換了副嘴臉,不再哭求,反而惡狠狠地瞪著我。

沈清槐!你個白眼狼!我們養你十六年,就算是喂條狗也該搖尾巴了!你現在發達了,就眼睜睜看著我們去死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養我

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你們把我丟在鄉下莊子,讓我自生自滅,這叫養我

村裡的孩子打死我的狗,把我扔進泥潭,你們在哪

我為了給你治肺癆去背屍,渾身是傷地回家,你卻嫌我晦氣,把我關在牛棚,這叫養我

你們養的是沈知夏,不是我。

我沈清槐能活到今天,靠的是自己,靠的是太子殿下,唯獨不是你們。

爹爹突然朝著我的方向磕起頭來,額頭撞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清槐,爹給你磕頭了!

你就當可憐我們,給我們留條活路!以後我們把王府的財產都給你,把郡主的封號也給你……

我不要。

我站起身,嗤笑一聲,這些沾滿我血淚的東西,我嫌臟。

我轉身要走,孃親卻突然撲過來,你不能走!你救我們!

不然我就撞死在你麵前!讓你背上弑母的罪名!讓太子殿下厭棄你!

獄卒見狀要上前拉開她,我卻抬手製止了。

我低頭看著她扭曲的臉,輕聲道:

你撞吧,反正你們從來冇把我當女兒,我又何必在意這虛名。

孃親的手猛地鬆開,像是被燙到一般。

她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不敢置信,彷彿第一次認識我。

或許她到現在都不明白,那個在鄉下任人欺負、回府後任打任罵的女兒,早就死在了那場大雨裡。

好好活著吧。

我最後看了他們一眼,聲音平靜無波,秋後問斬也好,老死獄中也罷,都與我無關了。

從你們把我丟在鄉下那天起,我們之間的情分就斷了。

走出天牢時,陽光正好。

趙珩的馬車停在不遠處,見我出來,他快步迎上來,自然地接過我的手揣進他懷裡:都結束了

我點點頭,靠在他胸口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鼻尖突然一酸。

他們還在求你

嗯。

我悶悶地應著,他們說血濃於水。

趙珩低頭吻了吻我的發頂,聲音溫柔卻堅定:清槐,你不是冇有親人,你有我。

我靠在趙珩懷裡,突然覺得那些被丟棄的時光,那些流過的眼淚,都是為了遇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