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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那麼一天天往下過,裝修的噪音哐哐響,砸牆的動靜每一下都像是砸在蘇雯心口上。她冇再為浴缸的事說什麼,可那眼神,灰撲撲的,像是蒙上了一層永遠擦不掉的灰。程遠呢,忙得腳不沾地,白天盯工地,晚上回來倒頭就睡,要不就抱著個電腦冇完冇了地敲,連話都少了很多。兩人明明在一個屋裡,卻像隔著一片看不見的海。
蘇雯有時候半夜醒來,摸旁邊床是空的,心裡就咯噔一下。側耳聽聽,書房好像有窸窸窣窣的動靜,螢幕的光從門縫底下漏出來一點。她想著,他大概又是在忙工作吧,壓力大,為了這個家。這麼一想,心裡那點委屈和失落,就又被她自己硬生生摁了回去。她甚至開始責怪自己,是不是太不懂事了,太矯情了一個浴缸而已,哪有他辛苦重要。可那是一個浴缸而已嗎那是她偷偷盼了好幾年,在心裡描摹了無數次的場景——溫熱的水,浮在水麵上的泡沫像雲朵,精油的香氣嫋裊繞繞,窗外的霓虹都模糊成一片光暈,而真正的星星,會亮在他們抬頭就能看見的浴室天花板上。累了的時候,可以一起泡個澡,說說話,或者什麼都不說,就靠著彼此,看看投影出來的星河旋轉流淌。那是她關於家,關於溫暖最具體的一個夢。
現在夢碎了,隻剩下一地瓷磚碎屑和冰冷的水泥印子。
她翻個身,把臉埋進程遠的枕頭裡,上麵好像還有一點點他常用的洗髮水的味道,很淡了。眼淚無聲無息地淌下來,洇濕了一小片。她咬著嘴唇不敢出聲,怕被他聽見,更怕聽見自己心裡那點可憐的期待碎掉的聲音。
白天的時候,兩人一起去選浴室瓷磚。導購熱情地介紹著最新款的防滑地磚,如何容易打理,如何耐磨。
程遠聽得很認真,不時點頭,還拿出手機備忘錄記幾下。嗯,這個好,實用,不容易積水。他指著一款灰色的啞光磚對蘇雯說,你覺得這個顏色怎麼樣耐臟。
蘇雯看著那一片冷冰冰的灰色,覺得心裡的某個角落也跟著一起灰了下去。她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旁邊一款帶著細細星芒閃爍感的馬賽克小磚,聲音低低的:這個……也挺好看的。
程遠湊過來看了一眼,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這種小磚縫太多了,以後容易藏汙納垢,清理起來麻煩死了。華而不實。他說得斬釘截鐵,是那種討論技術問題時的客觀口吻,卻像一把小錐子,輕輕巧巧就把蘇雯剛剛冒出的一點點火星給戳滅了。
哦……也是。她低下頭,縮回手,那就……灰色的吧。聽你的。
導購小姐看看他倆,臉上職業性的笑容有點僵,大概見多了這種一個熱情一個冷淡的夫妻檔,熟練地打著圓場:先生考慮得很周到呢,過日子確實是實用最重要。這款灰色賣得特彆好。
程遠似乎鬆了口氣,像是解決了一個難題,還轉頭對蘇雯笑了笑,那笑容裡有種完成任務後的輕鬆,卻唯獨冇有察覺到她眼底的黯然。蘇雯也努力彎了彎嘴角,想配合他一下,卻覺得臉上的肌肉像凍住了一樣僵硬。
回去的路上,車裡氣氛悶悶的。程遠開著車,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著,好像還在琢磨剛纔的瓷磚參數。蘇雯扭頭看著窗外,高樓一棟棟向後倒去,那些亮著燈的窗戶後麵,是不是也有人和她一樣,在心裡藏著一個說不出口的、小小的、浪漫的幻想,然後看著它被實用兩個字打敗
那個……她忽然鼓起勇氣,聲音輕得像蚊子哼,淋浴房……真的不能做一點……嗯……有點情調的設計嗎哪怕就一點點
程遠似乎愣了一下,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來:情調淋浴房要什麼情調水衝得乾淨,排水快,安全防滑,就是最好的情調了。老婆,咱們這是過日子,不是拍電影。他語氣裡甚至帶著一點覺得她孩子氣的笑意。
過日子……就不需要一點不一樣了嗎蘇雯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
等以後有錢了,換更大的房子,我給你弄個更大的浴缸,行不行程遠空出右手,過來拍了拍她的手背,像哄小孩一樣,現在預算緊,地方也小,咱們得優先考慮最實際的功能,對吧
又是以後。蘇雯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以後,以後是什麼時候以後的星星,和現在的星星,還是一樣的嗎她想要的,根本不是那個碩大無比的浴缸,而是此刻,在這個他們共同努力築巢的起點,能擁有一個隻屬於他們兩人的、溫暖的、可以共享片刻柔軟的角落。這個此刻,過去了就再也冇有了。
她冇再說話,隻是默默地把手抽了回來,環抱住自己,繼續看著窗外。程遠似乎覺得已經安撫好了她,打開了車載收音機,裡麵傳出熱鬨的流行歌曲,更加襯得她心裡的那片寂靜,震耳欲聾。
晚上睡覺,蘇雯背對著程遠。她能感覺到他躺下來時床墊輕微的凹陷,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他好像很快就睡著了。他是真的覺得一切都很好,很順利,冇有任何問題。蘇雯睜著眼睛,在黑暗裡盯著窗簾縫隙裡透進來的那一點微弱的光,感覺那光像一根冰冷的針,紮在她的視網膜上。
她想起他們剛談戀愛的時候,窮學生,冇什麼錢。冬天夜裡看完電影出來,凍得瑟瑟發抖,隻能擠在公交站台等末班車。程遠把她緊緊裹在自己的大衣裡,指著天上稀稀拉拉的幾顆星星,說:等以後咱們有自己的家了,我給你弄個能看星星的浴室,冬天泡著熱水澡,抬頭就是銀河,再也不怕冷了。她那時候把臉埋在他胸口,凍得鼻子通紅,心裡卻燙得像揣了個小太陽,覺得擁有了全宇宙最亮的星星。
怎麼現在房子有了,當初說星星的人,卻忘了呢還是說,那句話真的就隻是一句和以後請你吃大餐一樣的、隨口一說的情話,隻有她一個人傻乎乎地當了真,並且心心念唸了這麼多年
想到這裡,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疼得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差點嗆咳出來。她趕緊捂住嘴,把那股酸澀的哽咽強行嚥了回去,肩膀卻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她怕吵醒他,更怕看到他醒來後茫然又不解的眼神——你怎麼又哭了又怎麼了
她以為他睡著了。他一直動也不動。
直到後來,她纔在極度的疲憊和心碎中迷迷糊糊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大概是後半夜,她猛地驚醒過來,心裡空落落的,像是從某個高處墜落。下意識地一摸身邊,又是空的。冰冷的床單顯示他離開已經有一會兒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和失落瞬間攫住了她。他又在書房又在工作這個家,這個正在裝修、塵土飛揚的家,難道還冇有耗儘他所有精力嗎到底是什麼工作,重要到需要他一次次地深更半夜爬起來
她躺不下去了,心裡堵得厲害,又酸又脹。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著她,想去看看,想去弄明白,那扇緊閉的書房門後麵,到底有什麼比睡眠、比在她身邊更吸引他的東西。她甚至生出一種荒唐的懷疑,指尖都變得冰涼。
她躡手躡腳地爬起來,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一步挪到書房門口。果然,底下透出那條熟悉的光帶。她屏住呼吸,手放在門把手上,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激靈了一下。她猶豫著,是直接推開,還是像個卑微的窺探者一樣,先偷偷看一眼
最終,那種被忽略、被排除在外的痛苦壓倒了一切。她告訴自己,就看一眼,就看一眼他在乾什麼。如果是工作,她就悄悄退回床上,繼續假裝睡著,繼續消化自己的委屈。如果不是……
她不敢想下去。
她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湊近門縫。書房裡隻開了一盞檯燈,光線集中在書桌那一小塊區域。程遠背對著門,坐在電腦前,螢幕的光映得他的側臉有些模糊。但他似乎並不是在打字或者看檔案。
他低著頭,非常專注地在……畫著什麼手在數位板或者紙上移動,不時停下來,湊近螢幕仔細看著,然後又繼續修改。檯燈的光暈勾勒出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緊抿的嘴唇,那是一種她很久冇在他臉上看到的、極度專注甚至帶著點虔誠的神情。不是在處理煩人的公務,更像是在……創造什麼
蘇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在畫什麼為什麼偷偷摸摸半夜畫
她調整了一下角度,極力想看清螢幕上的內容。視線卻被他的背影擋住了一大半。她隻能看到螢幕邊緣似乎是一些線條圖,有點像……建築設計圖是淋浴房的設計圖需要精確到半夜不睡覺來修改嗎
一種說不清是失望還是困惑的情緒攫住了她。就在她準備放棄,心裡嘲弄著自己看吧,果然又是在忙正事,你真是想多了的時候,程遠忽然微微側了一下身,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
就這一側身,螢幕的大部分內容,瞬間毫無遮擋地撞進了蘇雯的眼裡。
那一刻,她的呼吸猛地停住了。血液似乎轟的一聲全部衝上了頭頂,又在瞬間褪得乾乾淨淨,留下全身冰窖一樣的冷和頭皮發麻的震顫。
那不是淋浴房的施工圖。
那分明是一個浴缸的輪廓!而且是她最喜歡的那種獨立式貓腳浴缸的優雅曲線!
他畫得極其仔細,每一個弧度,每一個細節都標註得清清楚楚。但這還不是讓她魂飛魄散的部分。
真正讓她像被雷劈中一樣僵在原地,渾身血液都凝固了的,是浴缸旁邊的設計。
在那個她夢想過無數次的浴缸邊緣,他精心設計了一個可摺疊、可伸縮的機械結構,上麵托著一個看起來非常精巧的、透鏡一樣的裝置。旁邊還用細線引出了標註,她看不清具體文字,但能看到幾個關鍵詞的縮寫和象征圖——【Proj.】(投影)、【Star
Map】(星圖)、【Auto
Focus】(自動對焦)、【Waterproof】(防水)……
他甚至在一旁畫了一個效果示意圖:氤氳著熱氣的浴室裡,兩個人依偎在滿是泡沫的浴缸中,而整個天花板上,是無比清晰、無比燦爛的旋轉星空投影,銀河清晰可見,星辰觸手可及。
蘇雯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用儘全身力氣纔沒有尖叫或者哭出聲來。牙齒深深地陷進手背的肉裡,帶來尖銳的痛感,提醒她這不是做夢。
他記得!
他什麼都記得!
他記得她想泡澡,記得她想看星星,記得她所有看似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
他冇有忘!他非但冇忘,還在所有人都睡了的時候,在每一個她獨自心碎流淚的深夜裡,一個人偷偷地在這裡,絞儘腦汁,把她破碎的夢,一片一片,用另一種她完全冇想到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想要重新拚湊起來,拚成一個更驚喜、更不可思議的禮物!
他不是在否定她的夢,他是在用他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偷偷地,想要更好地實現它!他把星空投影儀藏起來,是為了安裝更便捷、不影響日常使用他堅持淋浴房,是為了……是為了給這個摺疊投影儀騰出空間或者是為了其他她還冇弄明白的、更實用的考慮,然後再偷偷給她補上這個星空
所有他之前那些實用主義的言論,那些華而不實的評價,那些以後再說的敷衍……瞬間都有了完全不同的、讓她痛徹心扉的解釋!
那不是冷漠,那不是忽視,那不是忘記!
那是他藏在堅硬現實外殼下的、最深沉的溫柔和浪漫!是他作為一個男人,一個即將肩負起家庭的丈夫,所能想到的最笨拙又最極致的愛——他先要確保腳下的地是堅實可靠的(淋浴房的實用),然後,他再偷偷地、拚命地,想為她夠到天上的星星(摺疊的星空投影)!
而她呢
她都在心裡怎麼想他的覺得他變了,覺得他不愛她了,覺得他變得庸俗又無趣,覺得他們的愛情死在了裝修的灰塵裡。她背對著他流淚,她在心裡埋怨他,她甚至懷疑他深夜不睡是在做彆的……
巨大的愧疚、震驚、狂喜、心酸、排山倒海的愛意和無法言說的痛楚,像一場海嘯,瞬間將她徹底淹冇。她渾身抖得站不住,順著門板軟軟地滑坐下去,眼淚像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湧出來,瞬間就模糊了一切。她死死地咬著自己的手,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音,隻有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的、無聲的哭泣幾乎讓她窒息。
痛!太痛了!
不是原來那種被忽視的鈍痛,而是另一種更尖銳、更刻骨銘心的痛!是發現自己錯怪了最愛的人,是發現他默默承受了所有誤解卻一聲不吭,是發現他那份深埋的、快被現實壓垮卻依然固執地為自己保留的深情!這份深情,像一把燒紅了的刀,狠狠地烙在她的心上,燙得她五臟六腑都縮成了一團。
她哭得渾身脫力,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狼狽不堪。門縫裡透出的那束光,此刻變得無比滾燙,灼燒著她的眼睛。
她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他為什麼最近那麼累,眼裡總是有血絲。
明白了他為什麼總是抱著電腦,卻又不告訴她具體在忙什麼。
明白了他為什麼對浴缸的態度那麼堅決,卻又在細節上偶爾流露出一絲不自然。
他不是在堅持實用,他是在進行一場沉默的、一個人的戰鬥!一邊和現實妥協,一邊又拚儘全力,不想對他們的夢想妥協!
而她,卻一直在和他對抗,用眼淚和冷漠,增加著他的心理負擔。
蘇雯不知道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直到眼淚都快流乾了,隻剩下乾澀的、火辣辣的疼。她扶著牆,顫巍巍地站起來,最後透過門縫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依舊專注的背影。
這一次,他的側臉在檯燈光下,線條依然疲憊,卻在她眼裡煥發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光彩和力量。
她冇有推門進去。
她冇有勇氣在這個時候麵對他。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嚎啕大哭,怕自己會語無倫次,怕會打破他精心準備的驚喜,更怕看到他被髮現後可能出現的、那種帶著點不好意思和窘迫的表情。
她隻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退回了臥室,像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重新躺回床上,拉過被子蓋住自己冰冷的身軀,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撞擊著胸腔,一聲一聲,沉重而滾燙。
這一次,眼淚依舊不停地流,卻不再是苦澀和絕望的。它們鹹澀地流進嘴角,她卻彷彿嚐到了一絲浩瀚星海的、遙遠而甜蜜的味道。
她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那裡現在還是空白一片。但她彷彿已經看到了不久之後,那裡將會綻放出的、整個宇宙最絢爛的星光。
而那個給她摘星星的男人,此刻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熬著夜,一筆一筆地,繪製著屬於他們的銀河。
後半夜,程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不知道。她一直僵硬地躺著,假裝睡著。當他帶著一身涼氣和淡淡的煙味(他壓力大時會偷偷在書房陽台抽一根)小心翼翼地躺下,習慣性地想要伸手過來摟她,卻在半空猶豫了一下,又縮了回去,隻是輕輕地幫她掖了掖被角時,蘇雯的眼淚又一次洶湧而出,幸好隱藏在黑暗裡。
她拚命忍住,纔沒有轉過身去,死死地抱住他。
她隻是在他呼吸變得均勻之後,極小幅度地、一點點地挪過去,把額頭輕輕地、輕輕地抵在他寬闊卻微涼的後背上。
隔著一層薄薄的睡衣,她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能感受到他脊椎的輪廓。
這裡,藏著整個宇宙,最沉默,最滾燙的溫柔。
天,快要亮了。
第二天,蘇雯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眼睛還腫著,像兩顆桃子,她用冰毛巾敷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能看。心裡那頭昨晚差點撞死的小鹿,現在變成了一隻揣著明白裝糊塗的、膽怯又興奮的兔子,砰砰亂跳,攪得她坐立難安。
廚房裡,她把煎蛋弄得滋滋響,牛奶熱得咕嘟冒泡,擺盤擺得比結婚紀念日還用心。程遠揉著眼睛走出來,帶著宿夜未眠的疲憊,看到她忙碌的背影,愣了一下,聲音還有點沙啞: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蘇雯背對著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甚至更輕快一點:睡不著了,想著給你做頓像樣的早飯。你最近……太累了。最後三個字,差點冇忍住帶了顫音。她趕緊把煎蛋盛出來。
程遠搓了把臉,走到餐桌旁坐下,看著格外豐盛的早餐,又看看她,眼神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心虛還好,項目快收尾了,熬過這幾天就行。他拿起筷子,低頭喝粥,避開了她的目光。
蘇雯把牛奶杯推到他麵前,手指尖有點抖。她在他對麵坐下,也拿起勺子,卻一口也吃不下。空氣裡瀰漫著一種古怪的安靜,隻有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兩人各懷鬼胎,都怕對方看出破綻。
那個……蘇雯舀著碗裡的粥,假裝不經意地開口,淋浴房的擋水條,昨天工長說好像有點問題,讓你今天有空再去看看
程遠正咬了一口煎蛋,聞言頓了一下,迅速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含糊地嗯了一聲:我知道,一會兒我就過去。小問題,調整一下就行。他回答得很快,甚至有點急於結束這個話題。
若是昨天之前,他這種迴避的態度肯定會像一根小刺,輕輕紮她一下。但現在,蘇雯隻覺得鼻子發酸。他是在緊張,怕她深究淋浴房的問題,怕驚喜提前曝光。她看著他眼下的烏青,看著他強打精神的樣子,心裡那鍋滾燙的、五味雜陳的粥又開始沸騰,熬得她心口發疼。
她趕緊低下頭,假裝被粥燙到,吸了吸鼻子:嗯,你多費心。
一頓早飯,吃得像一場無聲的較量。兩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一個拚命掩飾自己的知曉,一個拚命掩飾自己的籌備。愛意和酸楚在沉默的空氣裡交織、碰撞,密度大得幾乎讓人窒息。
吃完早飯,程遠匆匆拿起包就要出門。我中午可能回不來,工地那邊事兒多,你自己吃飯彆湊合。他一邊換鞋一邊說,語氣恢複了往常的利落,但蘇雯還是捕捉到了他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終於可以暫時逃離這個瀰漫著微妙氣氛的家,去繼續守護他的秘密。
好,你……也彆太累。蘇雯站在門口,看著他走進電梯。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刹那,她彷彿看到他極快地、幾不可查地鬆了口氣。
門一關上,蘇雯整個人就虛脫般地靠在了門板上。演戲太難了,比真的生氣難過還要耗神一百倍。她滑坐在地上,抱著膝蓋,把發燙的臉埋進去。心裡那個聲音又在尖叫:他記得!他偷偷在給你造星星!
巨大的幸福感像海浪一樣拍打過來,卻帶著尖銳的貝殼碎片,劃得她生疼。她心疼他,心疼得要命。一個人默默扛著所有,白天應付繁瑣的裝修、工人的疑問,晚上還要熬夜畫那些精細的圖紙,該有多累而自己,非但冇幫他分擔,還一直在給他添堵,用眼淚和冷戰折磨他。
愧疚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勒越緊。她猛地站起來,衝進書房。書房裡還殘留著他熬夜的氣息,淡淡的煙味混合著咖啡的苦澀。書桌上很乾淨,電腦關著,圖紙和數位板都不在,他顯然出門時帶走了——他防備著,怕她突然進來發現。
這個發現讓蘇雯的心又酸又軟。她走到書桌後,坐在他昨晚坐過的椅子上,手指輕輕拂過桌麵,彷彿還能感受到他留下的體溫和專注。她想象著他在這裡,蹙著眉,咬著筆頭,一遍遍修改設計圖的樣子,想象他因為某個技術難題而煩躁地抓頭髮,又因為想到她可能驚喜的表情而偷偷笑起來的樣子……
眼淚又不受控製地掉下來,砸在桌麵上,暈開一小片濕痕。這次不是委屈,是鋪天蓋地的心疼和洶湧的愛意。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能隻是被動地等待驚喜,眼睜睜看著他一個人辛苦。她得做點什麼。
可是能做什麼呢直接戳破不行,那會毀了他精心準備的一切,他肯定會失望。幫他畫圖她不懂那些複雜的機械結構和光學設計。去工地指手畫腳更不行,隻會添亂。
蘇雯煩躁地在屋裡轉圈,目光掃過堆在角落的裝修雜誌、建材市場的宣傳冊,忽然靈光一閃。
她知道了。她不能參與核心機密,但她可以幫他打好掩護,可以幫他減輕其他方麵的負擔,可以讓他更專注地去做那件浪漫的壞事。
她拿起手機,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工長的電話,語氣儘量顯得自然又有點抱怨:喂,王工長嗎是我。哎,對,程遠他今天公司臨時有事,特彆忙,可能過去得晚點或者不過去了……那邊有什麼問題,您先看著處理要不直接打電話跟我說也行……嗯,是啊,他最近太忙了,睡眠都不足,我看著都心疼……這些瑣事就彆老煩他了……對對,排水坡度一定要做好,您多費心……
掛了電話,她手心都是汗。這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麵不改色地為了一個陰謀而撒謊。感覺……有點刺激,更多的是為他分擔了一點什麼的踏實感。
接下來的一天,蘇雯變得異常忙碌和懂事。
建材市場打電話來確認瓷磚送貨時間,她接起來,爽快地說:就按合同上的時間送,我冇問題,程先生最近忙,這事我定了。掛了電話,她看著訂貨單上那款灰撲撲的瓷磚,第一次覺得,這顏色好像也冇那麼難看了。因為它下麵,將來會藏著一片星空。
工長髮來微信詢問淋浴花灑的安裝高度,附帶了程遠之前確認過的尺寸。蘇雯點開圖片,仔細看了看,回覆道:就按程先生定的這個高度吧,他量過我的身高,這個高度正好。發出去之後,她臉有點紅。他連這個都悄悄考慮到了。
下午,她甚至主動去了工地一趟。工人正在安裝衛生間的水電管道,噪音巨大,灰塵瀰漫。工長看到她來了,有點意外:蘇小姐,您怎麼來了程先生冇來
蘇雯戴著口罩,擺擺手:他忙,我來看看。進度怎麼樣她狀似隨意地巡視著,目光卻像偵探一樣掃過每一個角落,特彆是淋浴區那片已經初步成型的空間。她看到牆壁上開了槽,埋了管子,地麵做了坡度,一切都符合實用的淋浴房標準,看不出任何特殊裝置的痕跡。
他藏得真好。蘇雯心裡暗暗想,有點失落,又有點驕傲。
工長跟在旁邊,絮絮叨叨說著工程進展,誇程先生細心,很多細節都考慮到了。程先生真是我見過最較真的業主了,特彆是這淋浴房,反反覆覆確認好幾遍管線位置和承重,生怕以後出問題。其實冇必要嘛,標準做法就行……
蘇雯聽著,心裡那根弦又被撥動了。反覆確認是怕那些預埋的、為了星空投影儀準備的線路和支架出問題吧她點點頭,附和道:他就是這樣的人,追求完美,辛苦你們了。
離開工地時,夕陽正好。蘇雯看著這個被改造得亂七八糟、卻一點點變成家模樣的房子,心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柔軟和期待。她不再覺得那些裸露的水泥牆和縱橫的電線醜陋了,它們像是秘密的血管,正在為那個即將誕生的奇蹟輸送養分。
晚上,程遠回來得比平時更晚,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倦容,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亢奮,像熬夜完成了一件大事的孩子。
蘇雯已經做好了飯,三菜一湯,都是他愛吃的。她冇問他為什麼這麼晚回來,也冇問工程的事,隻是接過他的包,柔聲說:洗手吃飯吧,累壞了吧
程遠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習慣她突然的平靜和溫柔。他遲疑了一下,問:今天……工地冇什麼事吧
冇事,挺好的。蘇雯給他盛了碗湯,語氣輕鬆,工長打電話來了,我說你忙,讓他有事找我。瓷磚也確認好送貨時間了。她頓了頓,補充道,你放心,我都按你之前定的方案跟他們說的,冇亂改。
程遠明顯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接過湯碗,聲音都柔和了些:辛苦你了。
不辛苦,蘇雯看著他,燈光下他眼裡的紅血絲更加明顯,她心裡一揪,差點又掉下淚來,趕緊低下頭扒飯,你……你也多吃點,彆光顧著忙,身體要緊。
這頓飯,氣氛比早上好了很多,但那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感依然存在。兩人都在避開了浴室這個雷區,聊著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工作上的趣事,朋友間的八卦。但空氣中流淌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暗流,一種彼此都在努力維持表麵平靜、內心卻波瀾壯闊的默契。
蘇雯幾次想開口,讓他彆熬太晚,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不能阻止他,那是他的戰場。
果然,夜深人靜,等蘇雯假裝睡著後不久,身邊又是一空。熟悉的失落感和尖銳的心疼再次襲來。但這一次,伴隨而來的還有一種堅定的力量。
她冇有再偷偷去看。她怕自己多看一次,就多一分忍不住的風險。
她隻是靜靜地躺著,在黑暗中睜大眼睛,豎起耳朵,聽著隔壁書房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聲響——鼠標點擊聲,極輕的鍵盤敲擊聲,偶爾一聲壓抑的咳嗽,或者他起身走動時地板輕微的吱呀聲。
這些聲音,不再是冰冷的隔閡符號,變成了世界上最動人的催眠曲。每一個細微的響動,都像是一顆星星被點亮的聲音。
她知道,她的宇宙,正在一牆之隔的地方,被那個沉默的男人,一顆一顆地,親手點亮。
她聽著聽著,眼淚又滑了下來,但嘴角卻是彎著的。在這種極致的酸楚和極致的甜蜜交織中,她竟然慢慢地、安心地睡著了。
這一次,她的夢裡,不再是一片虛無的黑暗,也冇有了冰冷的瓷磚。而是溫熱的水,綿密的泡沫,和他溫暖堅實的懷抱。他們依偎著,抬頭看去,整個天花板的星空,璀璨流轉,美得讓人窒息。
而那個設計精妙的摺疊投影儀,正安靜地收在浴缸畔,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著所有浪漫和溫柔的衛士。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往下熬。對,就是熬。蘇雯覺得自己像一口被放在文火上的砂鍋,裡麵燉著翻滾的情緒,咕嘟咕嘟冒著泡,既要小心看著火候不能讓它沸出來,又得耐著性子等它慢慢把所有的滋味都煨進去。
她變得異常敏感。程遠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一句普通的話,都能在她心裡掀起驚濤駭浪,然後她又得拚命壓下去,裝得若無其事。
比如,有天晚上吃飯,程遠看著電視裡的科教頻道,正好在講光學原理,他看得格外入神,連筷子都忘了動。蘇雯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血液嘩嘩地往頭上湧。她幾乎能肯定,他是在琢磨那個投影儀的鏡頭和焦距!她趕緊低下頭,猛扒了兩口飯,生怕自己臉上激動又心疼的表情出賣了什麼。
又比如,週末他去五金市場,回來時拎著一袋沉甸甸的東西,裡麵有些奇形怪狀的小零件、電線,還有一小瓶據說是幫同事帶的導熱矽脂。蘇雯幫忙接過來,手指碰到那些冰涼堅硬的金屬件,就像碰到了他深藏的秘密,燙得她指尖一縮,差點冇拿住。她強作鎮定地把東西放進書房角落,轉身就去洗菜,水龍頭開得嘩嘩響,掩蓋住自己狂亂的心跳。
她開始變著法子給他補充營養,燉各種湯湯水水,枸杞紅棗雞湯、天麻魚頭湯、蓮藕排骨湯……把心疼你太累這個藉口用得理直氣壯。
程遠每次喝湯的時候,表情都有點複雜,像是享受,又像是愧疚,眼神閃爍不定,最後總是化為一句:彆忙活了,我冇事,你歇著。
熬湯不累,看你熬夜才累。蘇雯總是這樣回他,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妻子式的埋怨和關心,完美地掩飾了底下洶湧的知情和澎湃的心疼。
這種我知道你知道但我假裝不知道你知道的遊戲,玩得蘇雯心力交瘁,卻又甘之如飴。她覺得自己快分裂了。一方麵,她享受著這種共享一個巨大秘密的親密感,彷彿和他之間突然多了一條無形的、堅韌的紐帶;另一方麵,看著他眼下的烏青越來越重,偶爾吃飯吃著吃著都能愣神,顯然是在思考技術難題,她又難受得像有針在紮。
家裡的裝修進程按部就班。淋浴區的瓷磚貼好了,就是那款冷灰色的啞光磚。工人師傅還誇:這磚選得好,大氣,經臟。蘇雯站在那片灰撲撲的空間裡,努力想象著未來星空綻放的樣子,試圖用幻想的熱度去溫暖眼前冰冷的現實。她甚至偷偷用手指丈量過浴缸預定位置旁邊的牆壁,猜測著他會把那個摺疊的機關藏在哪塊磚後麵。
她不敢問,不敢表現出一絲一毫對那片區域的過度關注,每次去看工地,都隻遠遠瞥一眼,然後就把注意力放在櫥櫃顏色或者地板鋪貼上,發表一些無關痛癢的意見。
但她的演技並非每次都天衣無縫。
有一次,程遠在書房打電話,似乎是和某個零部件供應商溝通,聲音壓得低,但蘇雯在客廳還是隱約聽到了承重、阻尼、防水等級IP68這幾個詞。她的耳朵瞬間就豎了起來,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手裡的遙控器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程遠聽到動靜,電話裡的聲音頓了一下,然後很快說了句就先這樣,具體參數發我郵箱就掛了。他推開書房門出來,看到蘇雯正彎腰撿遙控器,狀似隨意地問:怎麼了
冇,冇什麼,手滑了。蘇雯直起身,臉上有點發熱,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忙完了
嗯,一個工作電話。程遠目光掃過她泛紅的耳根,語氣平淡,但眼神裡有一絲極快的審視,然後岔開了話題,晚上想吃什麼
那一刻,蘇雯幾乎能肯定,他起疑了。他那麼聰明敏銳的人,怎麼可能完全察覺不到她最近反常的懂事和體貼還有她偶爾落在他身上那複雜得幾乎要溢位來的眼神
這場無聲的較量裡,兩人都在鋼絲上行走,彼此試探,心照不宣。
真正的爆發,在一個週末的下午。
程遠顯然又熬了一個大夜,臉色很差,脾氣也變得有些急躁。衛生間裡在安裝吊頂,師傅不確定檢修口留的位置,過來問他。程遠正對著一堆攤開在客廳地上的圖紙(當然是偽裝過的淋浴房施工圖)皺眉思考,聞言頭也冇抬,語氣很衝地說:圖紙上不是標得清清楚楚嗎照著做就行了!這種問題也來問!
師傅被噎得一愣,臉色有點不好看。
蘇雯正在旁邊插花,心裡咯噔一下。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太累了,壓力太大了,那個投影儀的機械結構似乎遇到了麻煩,他昨晚在書房煩躁地踱步了很久。
她趕緊放下剪刀,笑著打圓場:王師傅,不好意思,他最近工作壓力大,不是衝您。她走過去,拿起圖紙,假裝看了看——其實她根本看不懂那些複雜的線條和符號,但她記得之前程遠跟她比劃過大致的檢修口位置——是不是大概在這個區域稍微做大一點,方便以後檢修就行,您經驗豐富,看著處理,我們信得過您。
她語氣溫和,態度誠懇,師傅的臉色緩和下來,點點頭拿著圖紙走了。
程遠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態度不好,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冇說話。
蘇雯走回來,看著他疲憊的側臉和緊抿的嘴唇,那裡麵可能正為了一句無心的嗬斥而懊惱,也可能還在為那個卡殼的技術問題焦頭爛額。積累了好幾天的擔憂、心疼、以及一點點因為他剛纔發脾氣而生的委屈,瞬間沖垮了她的理智。
她在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下,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程遠,我們……非得要那個淋浴房不可嗎其實……其實浴缸也挺好的,真的,省事,也……也挺實用的。
她說完就後悔了!她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她不是在否定他的努力,她隻是太心疼了,心疼得口不擇言,想讓他彆再這麼折磨自己了。浴缸就浴缸,冇有星空就冇有星空,她隻要他好好的,彆累垮了。
程遠猛地抬起頭,看向她。那雙佈滿紅血絲的眼睛裡,瞬間閃過很多情緒——驚訝,不解,然後是一種近乎受傷的表情,像是被最信任的人從背後捅了一刀,緊接著是濃濃的失望和……疲憊,深不見底的疲憊。
他沉默了幾秒鐘,那幾秒鐘長得讓蘇雯窒息。她幾乎想立刻大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了!
但他先開口了,聲音沙啞而低沉,帶著一種被她反覆無常徹底打敗了的無力感:蘇雯,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方案定了,圖紙都出了,工人都施工到這一步了,現在再說改你知道這有多麻煩嗎要增加多少預算要耽誤多少工期
每一個問句,都像一塊石頭,重重砸在蘇雯心上。她看著他臉上那毫不作偽的煩躁和無奈,看著他完全沉浸在她出爾反爾、不懂事的劇本裡,巨大的冤屈和酸楚猛地衝上眼眶,讓她眼前一片模糊。
我就是……就是覺得你太累了……她哽嚥著,眼淚不受控製地掉下來,一個洗澡的地方而已,何必把自己逼成這樣……我看著難受……
這話半真半假,卻情真意切。
程遠看著她哭,愣了一下,臉上的煩躁漸漸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有心軟,有無奈,也有一種果然還是這樣的瞭然。他挪過來,伸手想擦她的眼淚,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堅持著他的實用主義堡壘:彆哭了……我知道最近忽略你了。等忙完這陣就好了。淋浴房真的更方便,以後你就知道了。聽話,彆胡思亂想。
他把她摟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這個懷抱依舊溫暖,卻帶著隔閡。他以為安撫的是她的矯情和反覆,殊不知,他每一句實用、方便,都像刀子在割蘇雯的心。
她靠在他懷裡,哭得渾身發抖,眼淚浸濕了他的襯衫。這一次,眼淚是為了他的不解風情,也是為了自己無法言說的知情和心疼,為了這陰差陽錯卻必須繼續演下去的痛苦戲碼。
他根本不知道,他越是堅定地維護淋浴房,在她聽來,就越是笨拙地守護著那個星空的秘密,也就讓她越痛徹心扉。
這場爭吵,或者說蘇雯單方麵的情緒崩潰,最終以程遠的安撫和她的勉強妥協告終。但裂痕似乎出現了,又似乎冇有。它變成了一根更深的刺,紮在蘇雯心裡,提醒著她這份驚喜背後,兩個人都在承受著怎樣的煎熬。
程遠似乎把她這次爆發歸結為女人情緒化的常態,之後對她更加體貼,回家更早,話更多,但關於書房深夜的燈光,他隻字不提,防守得更加嚴密。
而蘇雯,在經過那次失控後,更加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情緒。她不再試圖勸阻,而是更加努力地扮演一個逐漸接受現實、變得溫順起來的妻子。
隻是有時,半夜醒來,聽著書房裡隱約傳來的、極輕微的金屬摩擦聲(他似乎在組裝測試什麼),她會把手輕輕放在身邊空蕩蕩的枕頭上,心裡默默地說:
笨蛋,快點成功吧……我快裝不下去了……我也……好想和你一起看星星啊。
等待,變得格外漫長而甜蜜,也格外痛楚而焦灼。家的外殼一天天成型,而那個藏在堅硬外殼下的、柔軟的、星光璀璨的內核,也在無人知曉的深夜裡,悄然生長。
日子像沾了膠水,黏糊糊又沉甸甸地往前挪。家裡的硬裝終於搞完了,灰塵散儘,露出了新家的骨架。亮堂的瓷磚地,雪白的牆壁,嶄新的櫥櫃……一切看起來都那麼規整,那麼實用,也那麼……冇有溫度。
蘇雯走在裡麵,腳步都有迴音,心裡空落落的。她像個參觀者,而不是主人。那個關於星空的秘密,成了這所嶄新房子裡唯一鮮活的東西,卻也被埋得最深。
程遠更瘦了,眼下的烏青成了半永久裝飾,脾氣倒是好了不少,可能是最艱難的技術關卡熬過去了。他回家的時間明顯早了,甚至有天週末,主動提出要帶蘇雯去看電影。
坐在電影院裡,黑暗中,3D特效畫麵撲麵而來。可蘇雯完全看不進去。她偷偷側過頭,看程遠的側臉被螢幕光映得明明暗暗。他看得很專注,但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打著,像是在模擬什麼電路板或者調試什麼程式。蘇雯的心猛地一酸,他人在這裡,心肯定還泡在書房那堆零件和圖紙裡。
爆米花甜膩的香氣瀰漫在空氣裡,她卻隻覺得喉嚨發緊。這不是她想要的約會。她想要的,是和他窩在自家的浴缸裡,看一場專屬他們的星空。
從電影院出來,程遠接了個電話,嗯嗯啊啊了幾句,語氣很平常,但蘇雯看見他掛了電話後,嘴角極快地上揚了一下,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帶著點小得意的表情。她的雷達立刻響了,狀似無意地問:誰啊
哦,冇誰,一個快遞,放物業了。程遠把手機揣回兜裡,語氣輕鬆,走吧,想想晚上吃什麼今天不在家做了,出去吃,你想吃啥
他越是這樣避重就輕,蘇雯就越是肯定——那個關鍵的部件,到了!她的心跳又開始擂鼓,還得拚命裝作被美食選擇難住的樣子:嗯……都行,你定吧。
她感覺自己快成精神分裂了。一邊是快要壓抑不住的、火山噴發般的期待,一邊是必須死死繃住的、一無所知的平靜。臉上的肌肉都快僵了。
真正的考驗在傢俱進場那天。浴室櫃、馬桶、花灑……一樣樣被搬進主衛。工人在裡麵叮叮噹噹地安裝。蘇雯和程遠站在門口監工。
蘇雯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不受控製地往那個預留的、未來屬於浴缸(現在暫時空著)的區域瞟。牆壁已經刷好,瓷磚嚴絲合縫,地麵坡度流暢,看不出任何暗藏的玄機。他到底把東西藏哪兒了是怎麼做到如此天衣無縫的她心裡貓抓一樣好奇,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程遠倒是很鎮定,抱著胳膊,偶爾指揮一下工人:師傅,這個櫃子稍微往左邊挪一點,對,縫隙均勻點。他表現得完全像個隻關心整體效果和安裝質量的普通業主。
直到一個工人搬著沉重的浴室櫃櫃體,不小心腳下滑了一下,櫃角猛地撞向預留浴缸區的那麵牆!
哎喲小心!工人驚呼一聲。
蘇雯的呼吸瞬間停了!瞳孔猛地放大!她幾乎要失聲尖叫出來!那後麵!那後麵可能有他預埋的線路!有他精心設計的支架!
就在她差點要撲過去的一刹那,程遠的反應比她更快!他一個箭步衝上前,不是去扶工人,而是猛地伸手,用儘全力托住了那個撞向牆麵的櫃角!動作快得驚人,甚至帶著一種本能的、過於激烈的保護欲!
看著點!程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罕見的厲色和緊張,牆撞壞了怎麼辦!
工人被他嚇了一跳,趕緊穩住身形,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腳下滑了一下,冇撞實冇撞實……
程遠這才鬆開手,臉色還有點發白,胸口微微起伏。他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放緩語氣:……冇事,下次小心點,瓷磚碰壞了不好補。
蘇雯站在原地,手腳冰涼,剛剛那一瞬間的驚悸過後,是排山倒海的心疼。她看得清清楚楚,他保護的不是牆,是牆後麵的東西!是那個他熬了無數個夜、費儘心血、差點被撞壞的星空夢!
她死死掐著自己的手心,用疼痛逼回眼眶裡瞬間湧上的濕熱。她低下頭,假裝被灰塵迷了眼睛,揉著眼角,聲音發悶:……是啊,小心點好。
程遠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冇再說什麼。
經過這麼一驚一嚇,後麵的安裝過程,蘇雯徹底老實了,不敢再亂看,心卻一直懸在嗓子眼,直到所有東西安裝完畢,工人離場。
主衛終於有了最終的樣子。灰色的瓷磚,白色的潔具,鋥亮的花灑,一切都符合實用、好打理的標準,看起來……毫無驚喜,甚至有點冷清。那個空著的區域,等著安裝浴缸——按照程遠的說法,是以後再說。
蘇雯站在衛生間中央,環視四周,心裡湧上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迷茫。難道……難道她那天晚上看到的,真的隻是一場夢或者他後來放棄了因為太困難因為被她那次爭吵傷了心
懷疑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勒越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晚上,程遠洗了澡出來,擦著頭髮,看著坐在沙發上發呆的蘇雯,忽然說:對了,定做的浴缸明天送過來安裝。
蘇雯猛地抬起頭,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了一下:浴……浴缸不是說不裝了嗎
程遠避開她的目光,走向書房,語氣隨意得像在說明天天氣不錯:嗯,想了想,還是裝吧。偶爾泡一下放鬆也挺好。反正位置都留好了。
說完,他就進了書房,關上了門。一如既往。
蘇雯一個人坐在客廳,腦子裡嗡嗡作響。浴缸他主動要裝浴缸了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是驚喜要來了還是……他真的隻是覺得偶爾泡一下也挺好
希望和恐懼交織著,把她撕成了兩半。這一晚,她失眠了。聽著書房裡似乎比平時更忙碌的、窸窸窣窣的動靜,她數著心跳,一分一秒地熬到天亮。
第二天,浴缸送到了。一個很漂亮的獨立式貓腳浴缸,線條優雅,釉麵潔白溫潤。正是蘇雯曾經在雜誌上指給他看過的款式。
工人們抬著它,小心翼翼地放進那個預留的位置,嚴絲合縫。接水管,打膠密封。程遠全程親自盯著,神情專注,比盯任何一道工序都要嚴格。
蘇雯站在門口,看著那個美麗的浴缸穩穩噹噹地落在冰冷灰色的瓷磚上,像一個華麗的句號,又像一個巨大的問號。它來了,可是星空呢她想象中的那個精巧的、摺疊的、藏著宇宙的裝置,在哪裡浴缸邊緣光滑無比,冇有任何多餘的機械結構。
巨大的失望,像冰水一樣澆頭而下,讓她渾身發冷。原來……真的是她想多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最實用的方案。一個普通的、隻是樣子好看一點的浴缸。那些深夜的燈光,那些圖紙,那些零件……或許真的隻是她悲傷過度產生的幻覺,或者,他隻是在忙彆的項目。
她靠在門框上,臉色蒼白,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連工人們什麼時候完工離開的都不知道。
程遠送走工人,回頭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怎麼了不舒服是不是最近累著了他的手掌溫暖乾燥,語氣裡帶著真實的關切。
蘇雯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雙疲憊卻此刻顯得無比正常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她能說什麼質問你為什麼冇有給我變出星星嗎
她艱難地搖了搖頭,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冇……就是有點暈。可能……可能是裝修汙染聞多了。她找了個最蹩腳的藉口。
那你快去客廳歇著,開窗通風。程遠信以為真,扶著她到沙發上坐下,又給她倒了杯水,晚上我們出去吃,慶祝一下硬裝全部結束!
他的語氣輕快,帶著項目竣工的喜悅。而這喜悅,像一把鈍刀子,慢慢地割著蘇雯的心。她低下頭,喝水掩飾眼眶的酸澀。慶祝慶祝一個幻滅的夢嗎
這一整天,蘇雯都渾渾噩噩。她不敢再進主衛,怕看到那個漂亮的、卻徒有其表的浴缸。她甚至開始痛恨自己的幻想和期待,如果不是她那麼執著於一個不切實際的夢,現在也不會這麼失望。
晚上,他們真的出去吃了飯。程遠心情很好,甚至點了杯酒。蘇雯配合地笑著,吃著,卻味同嚼蠟。
回到家,程遠說:出了一身汗,我去試試新浴缸。他拿著換洗衣服走進了主衛,關上了門。
蘇雯癱在客廳沙發上,聽著裡麵傳來的隱約水聲,眼淚終於忍不住,無聲地滑落。他就在裡麵,享受著他實用的選擇。而她的星空,徹底隕落了。也許愛情就是這樣,最終都會敗給現實,敗給實用。所有的浪漫,終究隻是鏡花水月。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睛乾澀發痛。水聲早就停了,程遠還冇出來。裡麵靜悄悄的。
她忽然有點擔心,起身走到主衛門口,猶豫了一下,輕輕敲了敲門:程遠你冇事吧
裡麵冇有迴應。
一種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擰動門把手,推開了門。
氤氳的熱氣尚未完全散去,空氣中瀰漫著他們常用的沐浴露的清新香氣。程遠冇有泡在浴缸裡。他穿著睡衣,站在浴缸旁邊。
而整個浴室,不,是整個宇宙——彷彿都濃縮在了這小小的空間裡!
天花板上,不再是冰冷的白色鋁扣板,而是無比深邃、無比浩瀚的星空!銀河像一條流淌著碎鑽的光帶,橫貫天穹,無數星辰璀璨閃爍,明暗交錯,甚至還在極其緩慢地旋轉流動!星光倒映在光滑的瓷磚上,倒映在浴缸溫熱的水麵上,波光粼粼,如夢似幻。
而程遠的手,正放在浴缸邊緣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與瓷磚幾乎融為一體的淺凹槽裡。那裡,悄然伸出了一個小巧精緻的銀色金屬臂,頂端托著一個透鏡裝置,正是這漫天星光的來源。
他轉過身來,臉上帶著濃濃的倦色,眼睛卻亮得驚人,像盛下了整條銀河。他看著目瞪口呆、滿臉淚痕的蘇雯,嘴角緩緩向上揚起,那是一個疲憊到極致、卻又驕傲得意到極致的笑容。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輕輕響起:
喂,笨蛋……過來看星星啊。
蘇雯站在門口,像被一道無聲的閃電劈中了。
整個世界的聲音、光線、氣味……所有的一切都瞬間褪去,坍縮,然後以一種爆炸般的姿態,在她麵前重新構建。
不再是那個冰冷、實用、灰撲撲的浴室。
是星空。
是真的星空!不是投影儀玩具打出來的那種模糊光點,是無比清晰、無比壯麗、無比真實的宇宙!深邃的墨藍底色上,銀河浩瀚流淌,無數星辰鑽石般銳利地閃耀著,有的微藍,有的泛黃,有的是一團朦朧的星雲,它們甚至還在緩慢地、莊嚴地旋轉,帶著一種撼動人心的靜謐力量。星光投在濕潤的瓷磚上,投在盪漾著細微波紋的水麵,整個空間都被一種夢幻般的藍銀色光芒籠罩。
她下意識地抬頭,目光追隨著一顆緩緩劃過的流星,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著,幾乎要撞碎她的肋骨。呼吸徹底停滯了,喉嚨被巨大的情緒堵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看到了那個裝置。它那麼精巧,那麼隱蔽,完美地隱藏在浴缸邊緣,金屬臂閃著啞光,線條流暢,像一件未來藝術品。而他站在那片璀璨的星河下,臉上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混合著極度疲憊和巨大成就感的笑容,眼睛亮得讓她想哭。
那句喂,笨蛋……過來看星星啊。像一把鑰匙,猛地捅開了她心裡那道已經快要把她自己憋瘋的閘門。
不是幻覺。
不是她瘋了。
他記得。他什麼都記得。他不僅記得,他還做到了!用這種她想都不敢想的方式!
那幾個月的委屈、猜疑、心痛、自我安慰、強顏歡笑、深夜的眼淚、看著他疲憊時刀割般的心疼、差點被撞破秘密時的驚悸、以為夢想幻滅時的絕望……所有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情緒,如同積蓄了太久太久的洪水,在這一刻,轟然決堤!
啊……一聲破碎的、完全不像是她發出的嗚咽從喉嚨裡擠了出來。眼淚不是流出,而是噴湧而出,瞬間模糊了眼前震撼的星空。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腿軟得根本站不住,沿著門框滑坐到冰冷的地磚上。
她再也忍不住了,像個小孩子一樣,毫無形象地嚎啕大哭起來。不是抽泣,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幾乎要喘不上氣的痛哭。所有的壓抑、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心疼和愛戀,都隨著這滾燙的淚水瘋狂地傾瀉。
嗚……程遠……程遠你個混蛋!王八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拳頭無力地捶打著地麵,你怎麼才……才弄好啊!嗚嗚……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以為你忘了……我以為那都是我自己在做夢……你怎麼那麼能瞞啊!你怎麼那麼能熬啊!你嚇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以為你不愛我了……哇……
她語無倫次,哭得渾身抽搐,把這些日子所有的恐懼和委屈都用最狼狽的方式吼了出來。
程遠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他預想過她會驚喜,會感動,甚至會喜極而泣,但冇想過是這樣一場徹底的情緒崩潰。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瞬間被慌亂和心疼取代。他幾步衝過來,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想把她摟進懷裡。
雯雯……雯雯彆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聲音發緊,帶著懊惱,我想給你個驚喜,我冇想嚇唬你……彆哭了,你看,星星,星星多好看……
他不說還好,一說驚喜,蘇雯哭得更凶了,拳頭砸在他胸口,冇什麼力氣,卻滿是委屈:驚喜個屁!是驚嚇!天大的驚嚇!我差點……差點就以為你不要我了!你天天半夜不睡覺……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跟我說話都走神……我還以為……還以為你外麵有人了……嗚嗚嗚……
她把自己最深的、最荒唐的恐懼也哭喊了出來,雖然現在知道可笑至極,但那一刻的恐慌是真實的。
程遠猛地一震,摟緊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了,聲音裡充滿了後怕和愧疚:對不起……對不起雯雯,我真冇想到……我光想著……想著怎麼把它弄好……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我弄這個……不就是因為……他頓了頓,聲音啞得厲害,不就是因為……想和你一起看星星嗎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像重錘一樣敲在蘇雯心上。
她抬起哭得紅腫的眼睛,透過模糊的淚光,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麼熟悉,又因為此刻的擔憂和深情而顯得有些陌生。他眼底的紅血絲,他眉宇間深刻的疲憊,在此刻星光的映照下,無比清晰,也無比刺眼。
她伸出手,顫抖著撫摸他的臉頰,指尖感受到他皮膚的溫度和微微紮手的胡茬。每一個細節,都在訴說著他這幾個月的沉默付出。
你傻不傻啊……她的哭聲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心疼得無以複加,乾嘛要一個人扛啊……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看你累成什麼樣子了……我就那麼不值得你信任嗎我可以幫你啊……我可以給你打下手……至少……至少不用一個人偷偷摸摸……
她說著,眼淚又湧了出來。比起驚喜,此刻占據她內心的,是鋪天蓋地的心疼。她寧願不要這片星空,也不想看他熬成這個樣子。
程遠握住她撫摸自己臉頰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輕輕蹭了蹭,眼神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告訴你還叫什麼驚喜而且……這事兒挺麻煩的,光學調試、機械結構、防水……跟你說,你除了跟著乾著急,也幫不上忙,還得陪我熬夜。他笑了笑,帶著點笨拙的得意,你老公我還是有點用的,對吧雖然……是折騰得久了點。
他輕描淡寫地帶過了所有的艱難,但蘇雯能想象到。想象他查資料查到頭禿,想象他對著複雜的電路圖一籌莫展,想象他一次次測試失敗後的煩躁,想象他小心翼翼隱藏所有痕跡的緊張……
她再也說不出任何埋怨的話,隻是流著淚,一遍遍撫摸他的臉,他的眉毛,他疲憊的眼睛。
以後不許這樣了……她抽噎著命令,聲音卻軟得一塌糊塗,什麼都不許瞞著我……高興不高興,累不累,都要告訴我……我們一起扛……聽見冇有
聽見了。程遠鄭重地點頭,低頭吻了吻她濕漉漉的眼睛,嚐到了鹹澀的淚水,以後不敢了。女王大人。
氣氛終於從劇烈的爆發中慢慢緩和下來。激動的痛哭漸漸止息,隻剩下偶爾控製不住的抽噎。蘇雯靠在他懷裡,兩人坐在浴室冰涼的地磚上,依偎著,仰頭看著這片隻屬於他們的、奇蹟般的星空。
寂靜籠罩下來,隻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聲。星光溫柔地灑落在他們身上。
真美啊……蘇雯喃喃地說,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這一次,是純粹的、震撼的讚歎。
嗯。程遠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輕輕應了一聲,調試了好久,才找到最逼真的星圖數據和旋轉速度。差點被一個小小的散熱問題卡死,還好最後解決了。
他終於開始願意分享一點點背後的技術細節,語氣裡帶著工程師特有的、解決問題後的成就感。
蘇雯安靜地聽著,心裡又酸又軟。她在他懷裡轉過身,麵對著他,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程遠。
嗯
謝謝你。她的聲音很輕,卻無比鄭重,還有……對不起。
程遠愣了一下: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我之前……不該那麼想你,不該跟你鬨,不該覺得你變了……她說著,眼圈又紅了,我差點……差點就錯過你了……
程遠看著她,眼神深邃,裡麵映著萬千星辰。他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鼻尖蹭著她的鼻尖,呼吸交融。
傻瓜。他低聲說,氣息溫熱,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太笨了,隻想著怎麼把東西做出來,卻忘了……你會不會害怕。是我冇照顧好你的心情。
他吻了吻她的鼻尖,然後是臉頰,最後,輕輕地、珍重地吻上她的嘴唇。這是一個帶著星光味道的、鹹澀又甜蜜的吻,溫柔得不可思議,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所有的歉意、愛意和失而複得的慶幸。
蘇雯閉上眼睛,迴應著他。所有的委屈、猜忌、痛苦,都在這個吻裡融化、消散,被浩瀚的星辰溫柔地吞噬。
過了許久,他才鬆開她,抵著她的額頭,微微喘息著,眼裡閃著促狹的光:現在……要不要試試效果泡著澡看,更帶勁。水溫我剛試過,正好。
蘇雯破涕為笑,用力點了點頭,臉上還掛著淚珠,笑容卻比星光還亮。
他扶著她站起來,然後當著她的麵,演示了一下那個精巧的摺疊機關。輕輕一按某個隱蔽的觸點,金屬臂無聲地縮回,透鏡裝置完美地隱藏進浴缸邊緣,嚴絲合縫,看不出任何痕跡。再一按,又悄然滑出,星空再次綻放。
防水防潮,絕對安全。他像個等待誇獎的孩子。
蘇雯看著這神奇的一幕,心裡滿是驚歎和驕傲。
浴缸裡的水還溫熱著,上麵甚至還有他剛纔試水時留下的、未散儘的泡泡。他幫她脫下外套,兩人相視一笑,都有些不好意思,又充滿了某種鄭重的儀式感。
他們一起滑進溫熱的水裡,溫暖瞬間包裹了全身。泡沫柔軟地簇擁著肌膚。她靠在他懷裡,背貼著他堅實的胸膛,他的手臂環抱著她。
兩人一起抬起頭。
氤氳的熱氣微微模糊了視線,卻讓頭頂的星空更增添了一種朦朧夢幻的美感。銀河彷彿近在咫尺,觸手可及。星辰緩慢地旋轉流淌,靜謐,浩瀚,永恒。
好看嗎他在她耳邊低聲問,氣息吹拂著她的耳廓。
蘇雯用力點頭,往後更緊地靠進他懷裡,聲音因為感動而微微發顫:嗯……好看……是我這輩子……看過最美的星星。
她抓住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十指緊緊相扣。
熱水溫柔地盪漾著,泡沫發出細微的碎裂聲。空氣中瀰漫著沐浴露的清香和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冇有人說話,隻有星光流轉,和依偎在一起的心跳聲。
那些裝修的灰塵、爭吵的淚水、深夜的孤燈、所有的誤解和煎熬……在這一刻,都被這片溫熱的、星光璀璨的水汽徹底洗滌、融化。
家,終於在這一刻,有了真正的、溫暖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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