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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半輩子積蓄,把兩個兒子養到上大學,卻在結婚紀念日發現他們都是妻子和姦夫的孩子。
我父母被活活氣死,那個我疼了十八年的大兒子,在我媽靈堂上玩手機,說跪下磕頭都覺得噁心。
家冇了,我也不想活了。但在死之前,我要拉著他們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1
杭誌強盯著手機螢幕,手指把煙捏斷了。結婚二十二週年紀念日,他在家做了紅燒排骨,施蓉說公司加班。現在他手裡拿著施蓉忘帶的手機,鎖屏照片是倆兒子的合影,輸入杭曉龍的生日就解開了。
微信第一條:308房間,快。發送時間今晚七點二十,聯絡人鞏客戶。往上翻全是開房記錄,最早能到杭曉龍出生前三個月。杭誌強把手機摔在排骨鍋裡,熱油濺到手背上冇覺得疼。
他直接開車去實驗中學,把杭曉龍和杭小虎從晚自習叫出來。兩個孩子一個高三一個初二,站在路燈下影子拖得老長。
爸你喝酒了杭小虎往後躲。杭誌強拽過倆兒子胳膊,醫用采血針紮下去抽滿兩管。杭曉龍甩開他手問:你瘋了吧
我他媽早該瘋。杭誌強把血樣送去人民醫院同學那裡,加急做親子鑒定。同學老婆是檢驗科的,半夜打電話說:老杭,兩份樣本跟你DNA全不匹配。
三天後杭誌強把鑒定報告摔在施蓉臉上。施蓉正在塗腳指甲油,鮮紅色蹭到白紙上。她看了眼報告說:離吧。
**!杭誌強把牆上的結婚照扯下來,玻璃砸在施蓉頭上裂成蜘蛛網。血從她額頭流到嘴角,她舔了下說:杭曉龍出生那年我就想離。
杭小虎哭著去拿毛巾,施蓉推開兒子:彆叫我媽。她拎包要走,杭誌強扯住她頭髮問:鞏建軍是誰
曉龍親爹。施蓉笑得口紅糊到牙齒上,小虎也是他的。
杭誌強鬆開手,看施蓉牽著杭小虎出門。防盜門砰地關上,他站陽台上看娘倆打車走,車尾燈紅得像施蓉指甲油。
第二天杭誌強去父母家。邱阿香正在曬杭曉龍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影印件,塑料膜擦得鋥亮。杭誌強把親子鑒定放茶幾上,杭大民戴著老花鏡看了三遍。
龍龍不是咱家的邱阿香手抓著圍裙擰。杭誌強又掏出施蓉手機列印的聊天記錄,杭大民突然劇烈咳嗽,痰盂裡濺起暗紅色。
邱阿香倒下去時帶翻了曬衣架,杭曉龍小時候的棉襖掉在她臉上。救護車來的時候,鄰居張老師幫忙抬人,看見散落的聊天記錄紙說:造孽啊。
醫院走廊杭大民一直點不著煙,打火機哢噠哢噠響了二十多次。護士過來警告不能抽菸,老頭啞著嗓子問:龍龍知道嗎
病房裡邱阿香醒了就扯輸液管,護士綁住她手腕。她眼睛瞪著天花板說:龍龍滿月我守了三天夜。杭誌強用棉簽給她擦眼淚,棉簽很快濕透了。
施蓉父母帶著果籃來醫院,邱阿香把香蕉砸在他們身上。施蓉她爸說:孩子總歸叫了你二十年奶奶。杭大民把暖水瓶摔過去,開水在走廊冒著白氣。
杭誌強回家把施蓉衣櫃清空,高跟鞋從十六樓扔下去。內衣用打火機燒了,黑灰飄到樓下幼兒園沙坑裡。物業來敲門,他指著親子鑒定說:我戴了二十年綠帽子。
杭曉龍週末從大學回來,看見客廳堆著搬家紙箱。杭誌強把鑒定報告遞給他,他掃了眼說:我十歲就知道了。
你他媽不早說杭誌強踹翻茶幾。杭曉龍從書包掏出本硬皮日記:她寫的,我眼睛像鞏建軍。泛黃的紙頁上,施蓉字跡寫著建軍說兒子像他,誌強這個傻逼還天天教孩子寫作業。
杭誌強扯爛日記本時,邱阿香打來電話。老太太在電話裡哭:讓龍龍來看看我。杭曉龍對著話筒說:我跟你們沒關係了。
電話那頭傳來重物倒地聲,接著是杭大民喊醫生。杭誌強揪住兒子衣領:你奶奶帶了你十八年!杭曉龍掰開他手指:那是你們欠我的。
晚上杭誌強在父母家發現邱阿香割腕,水果刀還插在廚房案板上。杭大民在給老伴包紮,紗布纏得像當年給杭曉龍包摔傷的膝蓋。老頭手上全是血,對兒子說:你回去吧,龍龍的東西我們處理。
杭誌強走到樓下,看見垃圾站旁邊堆著杭曉龍的玩具車和獎狀。邱阿香每年都用保鮮膜包好的東西,現在被雨淋得字跡模糊。他坐在濕漉漉的滑梯上抽完半包煙,天亮時發現手機有十二條施蓉的未接來電。
2
杭誌強冇回施蓉電話。他直接開車去了醫院,邱阿香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眼睛紅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杭大民坐在床邊,手裡捏著半截煙,冇點,就那麼在指間轉來轉去。
媽。杭誌強叫了一聲。
邱阿香冇動,嘴唇哆嗦著說:龍龍真不來了
杭誌強冇回答,把鑒定報告又拿出來,攤在病床邊的櫃子上。邱阿香突然伸手抓過來,撕得粉碎,紙片像雪一樣落在被子上。
我不信!她聲音尖得刺耳,龍龍小時候發燒,我揹著他跑了兩條街去醫院,他趴我背上喊奶奶……他怎麼能不是我孫子
杭大民終於把煙點著了,吸了一口,嗆得咳嗽,菸灰掉在褲子上也冇管。他看著杭誌強,問:施蓉呢
帶著小虎回孃家了。杭誌強說。
叫她來。杭大民聲音很低,但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要問問她,怎麼敢這麼欺負我兒子。
杭誌強冇動。他知道施蓉現在不會來,就算來了,也不會認錯。她那種人,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邱阿香突然從床上爬起來,紗布滲出血,她不管,光著腳就往病房外衝。杭誌強一把拽住她,她掙紮著喊:我去找龍龍!他不能不要我!我養了他十八年!
護士聽見動靜跑進來,按住邱阿香,給她打了針鎮靜劑。老太太慢慢癱軟下去,眼淚順著皺紋流進頭髮裡。杭誌強站在旁邊,覺得自己像個廢物。
——
下午,施蓉的父母來了。
施蓉她爸穿著件皺巴巴的西裝,一進門就嚷嚷:親家母這是乾啥鬨自殺給誰看
邱阿香本來已經安靜了,一聽這話,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抓起床頭的水杯砸過去。水潑了施蓉她爸一身,玻璃杯砸在牆上碎了。
滾!邱阿香聲音嘶啞,你們養的好閨女!騙我兒子二十年!騙我孫子!
施蓉她媽撇撇嘴,從包裡掏出個塑料袋,裡麵裝著幾個蘋果。她往床頭櫃上一放,說:孩子的事兒誰說得準再說了,誌強自己冇本事看住老婆,怪誰
杭大民突然站起來,一把揪住施蓉她爸的領子,拳頭舉起來,又停住了。老頭的手抖得厲害,最後隻是把人推了出去。
滾,彆讓我再看見你們。
施蓉父母罵罵咧咧地走了,走廊上還能聽見他們嘀咕老東西瘋了。
杭誌強站在病房門口,看著父母。邱阿香又躺回去,閉著眼睛不說話。杭大民蹲在走廊上,煙一根接一根地抽,地上的菸頭堆了一小堆。
——
晚上,杭誌強回家收拾東西。
施蓉的衣服已經全扔了,但家裡還有她的痕跡——冰箱上貼著的便簽,浴室裡的護膚品,鞋櫃裡杭小虎的球鞋。杭誌強把能砸的全砸了,最後坐在一片狼藉裡,盯著牆上的全家福。
照片是去年拍的,杭曉龍考上大學,一家人去影樓拍的。施蓉穿著紅裙子,笑得像朵花,杭小虎摟著她的胳膊,杭曉龍站在杭誌強旁邊,比他高了半個頭。
杭誌強把相框摘下來,玻璃砸碎,照片撕成兩半。施蓉和兩個孩子的那一半,他扔進了垃圾桶。自己的那一半,他看了很久,最後用打火機點了。
火苗竄起來的時候,手機響了。是杭曉龍。
杭誌強接起來,冇說話。
電話那頭,杭曉龍的聲音很冷:爸,我媽說你要離婚
嗯。
房子歸誰
杭誌強笑了,笑得喉嚨發緊:你媽冇告訴你她出軌,孩子不是我的,法律上她一分錢都拿不到。
杭曉龍沉默了幾秒,然後說:我要跟我媽。
隨你。杭誌強掛斷電話,把手機扔進垃圾桶。
——
第二天,杭大民查出高血壓,醫生說要住院觀察。
老頭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著點滴,眼睛盯著天花板。杭誌強坐在旁邊削蘋果,削好了遞過去,杭大民搖搖頭。
爸,吃點東西。杭誌強說。
杭大民突然問:誌強,你恨我嗎
杭誌強一愣:恨你乾嘛
當年是我逼你結婚的。杭大民聲音很輕,施蓉她爸跟我一個廠子的,我覺得知根知底……早知道這樣,我寧可你打光棍。
杭誌強冇說話。他記得當年杭大民是怎麼勸他的——男人成家立業,你不結婚,我死了都冇臉見祖宗。
現在想想,真他媽可笑。
——
邱阿香出院那天,杭誌強去接她。老太太手腕上還纏著紗布,人瘦了一圈,衣服空蕩蕩的。
回家路上,邱阿香突然說:誌強,我想龍龍了。
杭誌強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冇接話。
他小時候,最愛吃我包的餃子。邱阿香自言自語,每次我包餃子,他都蹲在旁邊等著,偷吃生餡兒……
杭誌強把車停在路邊,點了根菸。邱阿香還在說,說著杭曉龍小時候的事,說著怎麼帶他,怎麼疼他。
說到最後,老太太捂著臉哭了。
他怎麼就不要我了呢……
杭誌強掐滅煙,重新發動車子。後視鏡裡,他看見自己的眼睛,紅得嚇人。
3
杭曉龍主動打來電話那天,杭誌強正在醫院給杭大民辦出院手續。手機在兜裡震,他掏出來看,螢幕上杭曉龍三個字刺得他眼睛疼。
爸,我在家。杭曉龍的聲音像塊冰。
杭誌強把出院單摺好塞進口袋:哪個家
你家。
杭誌強開車回去的時候闖了兩個紅燈。小區樓下停著輛銀色大眾,是施蓉去年買的。他踹了一腳車門,警報器尖聲叫起來。
杭曉龍坐在客廳沙發上玩手機,茶幾上擺著瓶礦泉水,已經喝了一半。杭誌強站在門口冇進去,鞋櫃倒了,上次被他砸的。
來拿東西杭誌強問。
杭曉龍把手機鎖屏,抬頭看他:我媽讓我來跟你談談。
談什麼
房子。杭曉龍說,我媽說這房子有她一半。
杭誌強笑了,笑得咳嗽。他走到沙發前,把杭曉龍手裡的礦泉水拿過來,擰開喝了一口,然後澆在自己頭上。水順著脖子流進衣領,冰涼。
你媽冇告訴你這房子是我爸的名字杭誌強把空瓶子捏癟,你回去問問她,當初為什麼死活不肯加她名。
杭曉龍臉色變了。他站起來,比杭誌強高半個頭,肩膀寬,像鞏建軍。杭誌強突然想起施蓉日記裡寫的那句龍龍眼睛像他。
我爸說可以打官司。杭曉龍說。
杭誌強一拳砸在牆上,指關節破了皮:你爸鞏建軍是你爸那我是什麼養你二十年的冤大頭
杭曉龍冇躲,眼睛直直看著他:你知道我什麼時候發現的嗎十歲,我在她抽屜裡找到避孕套。十二歲,我看見她手機裡有人叫她寶貝。十五歲,我知道鞏建軍是誰。
杭誌強喘著粗氣,喉嚨裡像塞了團棉花。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杭曉龍拿起沙發上的外套:告訴你有什麼用你會離婚嗎你會不要我嗎他走到門口,回頭補了句,爺爺的房子,我媽不要了。
防盜門關上時,邱阿香正好從電梯出來。她拎著塑料袋,裡麵裝著給杭大民買的降壓藥。看見杭曉龍的背影,老太太手裡的袋子掉了,藥盒滾出來。
龍龍!邱阿香追到樓梯口,差點絆倒。杭曉龍冇回頭,腳步聲越來越遠。邱阿香扶著牆滑坐在地上,捂著臉哭。
杭誌強把她扶進屋,老太太渾身發抖,像片枯葉子。她抓著杭誌強的手問:龍龍說什麼了
他說……杭誌強嚥了口唾沫,他說讓我們保重身體。
邱阿香搖搖頭,眼淚滴在杭誌強手背上:你騙我。他說不要我們了,是不是
杭誌強冇說話。邱阿香突然站起來,往陽台跑。杭誌強追過去時,老太太正趴在欄杆上往下看。杭曉龍走到那輛銀色大眾前,施蓉從車裡出來,摸了摸他的臉。
邱阿香尖叫了一聲,聲音像刀子劃玻璃。樓下的人抬頭看,施蓉拉著杭曉龍上車,開走了。
杭誌強抱著邱阿香回屋,老太太輕得像捆柴火。她嘴裡不停唸叨:龍龍小時候最怕雷聲,一打雷就往我懷裡鑽……他怎麼能不要我呢……
晚上杭大民打電話來,問降壓藥買好冇有。杭誌強說買了,明天送過去。老頭沉默了一會兒,問:龍龍來過了
嗯。
說什麼了
杭誌強看著沙發上哭累睡著的邱阿香,說:他說讓你按時吃藥。
電話那頭,杭大民長長地歎了口氣:誌強,你從小就不會撒謊。
杭誌強蹲在陽台抽菸,菸灰缸裡堆滿了菸頭。手機亮了一下,是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爸,我手機號換了。以後彆聯絡了。——杭曉龍
杭誌強把手機從十六樓扔下去。黑暗中傳來一聲脆響,像什麼東西碎了。
4
杭誌強把法院傳票拍在茶幾上的時候,施蓉正在塗指甲油。大紅色的,和她嘴唇一個顏色。她瞟了眼傳票,繼續塗小拇指。
房子我要定了。她吹了吹指甲,兩個孩子都跟我,撫養費你一分不能少。
杭誌強從公文包裡掏出錄音筆,按下播放鍵。施蓉的聲音從裡麵傳出來:建軍說兒子像他,誌強這個傻逼還天天教孩子寫作業……
施蓉的臉色變了,指甲油塗到指縫裡。她抓起抱枕砸過來:你他媽偷錄我
偷杭誌強笑了,你偷人的時候怎麼不說偷
開庭那天,杭大民拄著柺杖來了。老頭瘦了一圈,西裝掛在身上晃盪。邱阿香坐在旁聽席第一排,手裡攥著杭曉龍小時候的照片。
法官是個戴眼鏡的中年女人,敲了敲法槌:原告陳述。
杭誌強的律師剛站起來,施蓉的律師就舉手:法官,我方申請傳喚證人。
鞏建軍從後門走進來,穿著嶄新的西裝,頭髮抹得油亮。杭誌強盯著他看,想從這個男人臉上找出杭曉龍的影子。確實像,尤其是那雙眼睛。
兩個孩子都是我的。鞏建軍說得很坦然,我和施蓉好了二十多年。
旁聽席上一陣騷動。邱阿香突然站起來,指著鞏建軍罵:王八蛋!你不得好死!法警把她按回座位。
法官問杭曉龍的意見。他坐在證人席上,白襯衫黑褲子,像個大學生該有的樣子。
我跟我媽。他說得很乾脆,眼睛冇看杭誌強這邊。
杭大民的柺杖掉在地上,咚的一聲。老頭彎腰去撿,突然栽倒。旁聽席亂成一團,有人喊打120。杭誌強衝過去時,看見父親半邊臉在抽搐,嘴角淌出口水。
爸!杭誌強跪在地上托住杭大民的頭。老頭的手死死抓著他袖子,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
救護車來得很快。醫護人員抬擔架進來時,法官宣佈休庭。杭誌強跟著上了救護車,回頭看了眼法庭。施蓉在跟鞏建軍說笑,杭曉龍低頭玩手機。
醫院走廊上,醫生拿著CT片子說:腦溢血,要馬上手術。杭誌強簽完字,發現手上全是血,不知道什麼時候指甲摳破了掌心。
手術做了四個小時。邱阿香坐在塑料椅上,把杭曉龍的照片撕成兩半,又拚起來,再撕開。
龍龍小時候發燒,老太太喃喃自語,他爺爺揹著他跑了兩公裡去醫院……
杭誌強去自動販賣機買水,回來時看見施蓉和杭曉龍站在護士站前。他衝過去揪住施蓉的衣領:你來乾什麼
看看老爺子死了冇。施蓉拍開他的手,順便告訴你,下週繼續開庭。
杭曉龍站在旁邊,手裡拎著果籃。杭誌強盯著他問:你也盼著你爺爺死
我媽讓我來的。杭曉龍把果籃放在地上,醫生說手術怎麼樣
杭誌強突然覺得累。他擺擺手:走吧。
杭曉龍轉身時,邱阿香從走廊那頭撲過來,抱住他的腿:龍龍!看看奶奶!
杭曉龍掰她的手:放開。
你小時候奶奶最疼你啊!邱阿香哭得鼻涕眼淚糊一臉,你發燒我整夜不睡,你學自行車我扶著跑……
杭曉龍使勁掙開,邱阿香摔在地上。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果籃踢翻了,蘋果滾了一地。
手術室燈滅了。醫生走出來說:命保住了,以後可能站不起來。
杭誌強扶著邱阿香往病房走。老太太突然說:誌強,我想吃蘋果。
杭誌強撿起地上一個冇摔爛的蘋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遞給她。邱阿香咬了一口,嚼了很久才嚥下去。
酸的。她說。
5
杭大民出院那天,杭誌強去銀行取了最後三萬塊錢。交完醫藥費,就剩兩千。他站在ATM機前,看著螢幕上顯示的餘額,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和施蓉剛結婚時,兩個人擠在出租屋裡吃泡麪,存摺上隻有八百塊。
施蓉發來簡訊:明天下午三點,民政局見。
杭誌強冇回。他開車去父母家,杭大民坐在輪椅上,盯著電視發呆。邱阿香在廚房煮粥,鍋裡的水咕嘟咕嘟響。
爸,吃藥了嗎杭誌強問。
杭大民冇反應。自從腦溢血後,老頭就不怎麼說話了。杭誌強蹲下來,看見父親褲腿上沾著飯粒,襪子一隻黑一隻灰。
邱阿香端著粥出來,手抖得厲害,灑了一半在桌上。杭誌強接過碗,給杭大民餵飯。老頭機械地張嘴,粥從嘴角流下來。
龍龍來過嗎邱阿香突然問。
杭誌強手一頓:冇有。
哦。老太太擦了擦眼睛,我給他織了件毛衣,天快冷了。
杭誌強看著母親,她頭髮全白了,像頂了一腦袋雪。
第二天去民政局,施蓉遲到了半小時。她穿著件紅大衣,挎著新包,指甲油換成了紫色。鞏建軍跟在她後麵,手裡拿著車鑰匙晃來晃去。
房子歸我,存款分你四成。施蓉把離婚協議拍在桌上,車你可以留著。
杭誌強看都冇看就簽了字。工作人員遞過來離婚證,紅本換綠本。施蓉把綠本塞進包裡,挽著鞏建軍往外走。
施蓉。杭誌強叫住她。
她回頭,眉毛挑得老高:怎麼後悔了
杭誌強走近兩步,鞏建軍立刻擋在前麵。杭誌強笑了:放心,不打你。他看著施蓉,我就想問問,這二十年,你有冇有一刻覺得對不起我
施蓉塗著口紅的嘴一撇:有病。
他們走了,民政局門口停著輛嶄新的寶馬。杭誌強站在台階上,看著施蓉坐進副駕駛,鞏建軍給她係安全帶。
杭誌強的手機響了,是邱阿香。
誌強啊,老太太的聲音帶著哭腔,龍龍的毛衣織好了,你給他送去行不
杭誌強開車去杭曉龍的大學。校門口保安不讓進,他給杭曉龍打電話,響了七八聲才接。
爸
我在你學校門口,你奶奶給你織了件毛衣。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我不要。
就五分鐘,你下來拿一下。
我說了不要!杭曉龍突然吼起來,你們能不能彆煩我了我媽說得對,你們就是一群瘋子!
電話掛斷了。杭誌強坐在車裡,把毛衣拿出來看了看。灰色的,領口織了朵小花,針腳很密。他記得杭曉龍小時候最喜歡這種小花。
回家路上,杭誌強把車停在河邊,抽了半包煙。天快黑的時候,他把毛衣扔進了河裡。灰色的毛衣在水麵上漂了一會兒,慢慢沉下去。
到家時,邱阿香正在給杭大民擦身子。老頭瘦得肋骨一根根凸出來,像搓衣板。
毛衣送去了老太太問。
杭誌強點點頭:他說謝謝奶奶。
邱阿香笑了,笑得眼淚掉進盆裡:我就知道龍龍還是好孩子。
晚上,杭誌強躺在沙發上,聽見父母屋裡傳來哭聲。邱阿香在哭,聲音壓得很低,像受傷的貓。杭大民突然吼了一句:彆哭了!就當餵了狗!
然後是一聲悶響,像什麼東西砸在了地上。
杭誌強冇動,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看。裂縫彎彎曲曲,像條蛇。
6
邱阿香把毛衣寄出去的第三天,快遞被退回來了。包裹上貼著張紙條:收件人拒收。老太太坐在飯桌前,用剪刀慢慢剪開包裝袋,毛衣疊得整整齊齊,連朵褶子都冇有。
杭誌強下班回來時,看見邱阿香在陽台上燒東西。鐵盆裡堆著毛線團、織針和那件灰色毛衣。火苗竄得老高,映得老太太臉發紅。
媽,燒什麼呢杭誌強問。
邱阿香冇回頭:冇用的東西。
杭大民在屋裡喊餓,杭誌強去廚房熱飯。冰箱裡就剩半盤炒青菜和兩個饅頭。他把菜倒進鍋裡,聽見陽台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邱阿香把相框砸了。全家福,杭曉龍滿月時拍的。老太太光腳踩在碎玻璃上,血腳印從陽台一路延伸到臥室。
媽!杭誌強衝過去,抓住她的胳膊。
邱阿香甩開他,從床底下拖出個鐵盒子。盒子上掛著把小鎖,鑰匙用紅繩係在她脖子上。老太太手抖得厲害,鑰匙插了三次纔對準鎖眼。
盒子裡有存摺、金戒指和一張杭曉龍的百天照。邱阿香把存摺塞給杭誌強:棺材本,八萬六。
杭誌強不要,邱阿香硬往他兜裡塞:拿著!你爸吃藥要錢!
半夜,杭誌強被尿憋醒。路過父母房間時,聽見邱阿香在說話:老頭子,我先走了。
杭誌強以為是在說夢話。
早上六點,杭大民的嚎叫聲把整棟樓都吵醒了。杭誌強衝進主臥,看見老頭從輪椅上撲下來,正拚命往床上爬。邱阿香平躺著,臉色青白,嘴角有白沫。床頭櫃上倒著農藥瓶,空的。
杭誌強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他看見母親腳邊擺著三樣東西:存摺、金戒指和撕碎的全家福。
救護車來的時候,醫生隻看了一眼就說:冇救了。
杭誌強坐在太平間門口,手機響了七八遍才接。是施蓉。
聽說你媽死了她問。
杭誌強冇說話。
葬禮什麼時候曉龍得去磕頭吧
杭誌強把電話掛了。
葬禮那天,來了十幾個親戚。邱阿香的棺材擺在靈堂正中,照片是去年拍的,笑得慈祥。杭誌強跪在一邊燒紙,火盆裡的灰積了厚厚一層。
施蓉遲到了一個多小時。她穿著黑裙子,妝化得很濃。杭曉龍跟在她後麵,戴著口罩和鴨舌帽。
跪下。杭誌強說。
杭曉龍站著不動。施蓉推了他一把:去,給你奶奶磕個頭。
杭曉龍走到靈前,膝蓋剛彎就彈起來了。他轉頭對施蓉說:我不跪,噁心。
親戚們炸了鍋。杭誌強二叔抄起孝棍就要打,被其他人攔住。杭曉龍退到施蓉身後,掏出手機開始玩。
杭誌強站起來,走到杭曉龍麵前。他比兒子矮半個頭,但氣勢壓人。
把口罩摘了。杭誌強說。
杭曉龍不動。杭誌強一把扯下他的口罩,露出張和鞏建軍一模一樣的臉。
讓你奶奶看看,杭誌強聲音很輕,看看她養了十八年的好孫子。
杭曉龍突然哭了,眼淚衝下來,把帽簷都打濕了。他推開杭誌強往外跑,施蓉追了出去。
骨灰盒下葬時,杭誌強把冇燒完的毛衣也放了進去。泥土一剷剷填上,墳包漸漸隆起。杭大民坐在輪椅上,自始至終冇說話。
回家路上,杭誌強看見父親在偷偷抹眼淚。老頭的手帕是邱阿香的,角上繡了朵小花。
到家開門,屋裡一股焦糊味。杭大民把杭曉龍所有的照片都燒了,連畢業照都冇留。相冊架子上空蕩蕩的,隻剩一層灰。
杭誌強去廚房做飯,發現煤氣灶點不著了。他蹲下去檢查,看見進氣口塞著張紙條,是邱阿香的筆跡:誌強,媽對不起你。
紙條背麵粘著片乾枯的花瓣,杭曉龍小時候最喜歡的那種野花。
7
杭大民開始絕食是在邱阿香頭七那天。老頭把輪椅搖到飯桌前,盯著碗裡的麪條看了十分鐘,突然抬手把碗掃到地上。
爸,多少吃點。杭誌強重新盛了一碗。
杭大民搖頭,眼睛盯著牆上掛曆。邱阿香在世時總愛在掛曆上記事兒,現在那上麵全是空白。
杭誌強請了假在家照顧父親。第三天,杭大民連水都不喝了。杭誌強用勺子撬開他的嘴灌米湯,老頭牙關咬得死緊,湯順著下巴往下流。
你他媽想餓死自己杭誌強摔了碗。
杭大民終於開口了,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你媽等我呢。
晚上,杭誌強聽見父親屋裡傳來哭聲。他推門進去,看見杭大民趴在床上,臉埋進邱阿香的枕頭裡。老頭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個捱打的孩子。
爸……
杭大民抬起頭,滿臉鼻涕眼淚:誌強,我夢見龍龍了。
杭誌強坐在床邊,握住父親的手。那隻手乾枯得像樹枝,皮膚上全是老年斑。
龍龍小時候,杭大民喘著氣說,我教他騎自行車,他摔了,膝蓋流血,愣是冇哭……
杭誌強冇說話。他知道父親記憶裡的杭曉龍,早就不是現在這個了。
第五天,杭大民昏迷了。救護車來的時候,老頭已經脫水,胳膊上青筋暴起,像爬滿了蚯蚓。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杭誌強簽完字,坐在走廊長椅上抽菸。
護士過來趕他:這裡不能抽菸!
杭誌強把煙掐滅,菸頭按在自己手背上。皮肉燒焦的味道讓他想起邱阿香燒毛衣那天。
杭大民在ICU住了三天。第四天淩晨,監護儀突然尖叫起來。醫生衝進去搶救,杭誌強隔著玻璃看,各種管子插在父親身上,像捆粽子。
主治醫師出來摘口罩:多器官衰竭,準備後事吧。
杭誌強走進病房,杭大民的眼睛睜著,但已經冇焦距了。他俯身湊到父親耳邊:爸,龍龍來了。
杭大民的眼珠動了動,嘴唇哆嗦著吐出兩個字:騙人……
然後監護儀上的線就拉直了。
整理遺物時,杭誌強在杭大民枕頭底下發現本日記。最後一頁寫著:早知道當年不該逼兒子結婚,現在家破人亡,報應。
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儘全力寫的。
葬禮比邱阿香的還冷清。施蓉冇來,隻發了條簡訊:曉龍考試,走不開。
杭誌強把父母合葬了。墓碑上刻名字時,石匠問:孫子名字刻嗎
冇孫子。杭誌強說。
他蹲在墳前燒紙,火堆裡扔進去杭大民生前最愛的菸鬥,邱阿香冇織完的毛線,還有那張被退回的快遞單。
回家路上,杭誌強去了趟銀行。邱阿香的八萬六,加上杭大民的喪葬費補貼,一共九萬三。他全部取出來,裝進黑色塑料袋。
ATM機旁的監控攝像頭閃著紅光。杭誌強對著鏡頭笑了笑,比了箇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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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誌強把父母的老房子賣了,四十二萬。他拿著錢去二手車市場買了輛黑色大眾,冇牌照的那種。車販子是個黃毛小子,嚼著口香糖說:哥,這車絕對查不到來源。
施蓉的朋友圈每天都在更新。她穿著新買的貂皮大衣,站在寶馬前自拍。鞏建軍摟著她的腰,手上金錶晃眼。配文是:遲到的幸福最珍貴。
杭誌強把手機扔在副駕駛,開車去了杭曉龍的大學。他在校門口蹲了三天,終於看見兒子出來。杭曉龍穿著潮牌外套,耳朵上戴著耳機,和幾個同學說笑著往地鐵站走。
龍龍。杭誌強喊了一聲。
杭曉龍猛地回頭,臉色變了。他讓同學先走,自己站在原地冇動。
有事
杭誌強從車裡拿出個塑料袋:你奶奶的遺物。
杭曉龍冇接:我說了不要。
看看吧。杭誌強把袋子打開,裡麵是那件灰色毛衣,她到死都惦記著你。
杭曉龍突然笑了:我爸說你們就會打感情牌。他轉身要走,又回頭補了句,對了,我媽下個月結婚,你彆來搗亂。
杭誌強站在原地,看著兒子走遠。毛衣掉在地上,被路人踩了幾腳。
從那天起,杭誌強開始跟蹤施蓉。他記下了她所有的行程:週一、三、五去美容院,週二、四打麻將,週末和鞏建軍去酒店。
酒店前台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杭誌強給她塞了五百塊錢,拿到了施蓉的開房記錄。厚厚一疊,最早能追溯到杭曉龍出生前。
最讓他意外的是,施蓉不止鞏建軍一個男人。開房記錄上還有三個不同的名字,其中一個是杭曉龍大學附近的賓館。
杭誌強花了半個月整理證據。照片、開房記錄、銀行流水,全都列印出來裝進檔案袋。他特意去買了台二手列印機,在出租屋裡乾到淩晨三點。
最後一晚,他給鞏建軍的老婆寄了份快遞。收件人寫的是鞏太太,裡麵裝著施蓉和鞏建軍的親密照,還有鞏建軍帶不同女人開房的記錄。
三天後,施蓉的朋友圈更新了。冇有配文,隻有一張醫院的照片,她臉上纏著紗布。
杭誌強放大照片看了很久,儲存到手機裡。他打開通訊錄,找到杭曉龍的號碼,發了條簡訊:你媽還好嗎
訊息顯示已讀,但冇有回覆。
晚上,杭誌強去了父母墳前。他把施蓉受傷的照片列印出來,燒在墓碑前。
爸,媽,這隻是開始。他說。
風吹過來,紙灰打著旋兒飛向夜空。杭誌強站在墳前,突然想起杭曉龍小時候,一家三口來掃墓的情景。那時候施蓉還會裝模作樣地掉幾滴眼淚,杭曉龍乖乖地跟著磕頭。
現在墳前隻剩他一個人。
杭誌強回到車上,從手套箱裡拿出把水果刀。刀身閃著冷光,他試了試鋒刃,血珠立刻冒出來。
他把刀收好,發動車子。後視鏡裡,父母的墓碑漸漸遠去,最後變成一個小黑點。
9
施蓉婚禮定在五月十八號,金悅大酒店。杭誌強從她閨蜜朋友圈看到請柬照片,燙金字體寫著施蓉女士與鞏建軍先生新婚誌喜。
婚禮前一天,杭誌強去了趟列印店。他把所有證據做成PPT,存進U盤。列印店小妹問他:先生需要幫忙排版嗎
不用。杭誌強遞過去五百塊錢,保密費。
五月十八號天氣很好。杭誌強穿著黑色西裝,鬍子颳得乾乾淨淨。他站在酒店對麵便利店,看著賓客陸續進場。施蓉父母最先到,老太太穿著紅旗袍,笑得滿臉褶子。
十點二十八分,婚車到了。施蓉穿著白色婚紗下車,鞏建軍在旁邊扶著她。她臉上還貼著美容膠帶,遠看像條蜈蚣。
杭誌強等他們都進去了才動身。酒店保安攔住他:先生請出示請柬。
我是新娘前夫。杭誌強亮出離婚證,來送祝福的。
保安猶豫時,杭誌強已經走進大廳。婚禮剛開始,司儀正在說開場白。大廳擺了三十桌,施蓉和鞏建軍站在台上,背後大螢幕放著婚紗照。
杭誌強直接走向控製檯。工作人員還冇反應過來,他已經把U盤插進電腦。大螢幕閃了一下,突然變成施蓉和不同男人的開房記錄。
各位來賓好。杭誌強拿起話筒,我是新娘前夫。
全場嘩然。施蓉尖叫一聲要去拔電源,杭誌強早有準備,備用投影儀接著亮起來。現在兩麵牆都是證據,包括施蓉和鞏建軍在床上的照片。
這個女人,杭誌強指著施蓉,騙了我二十年,兩個孩子都不是我的。
鞏建軍衝過來要打人,杭誌強從口袋裡掏出親子鑒定:你兒子,你女兒,恭喜。
現場亂成一團。施蓉父母想關投影儀,被其他賓客攔住。有人拿出手機錄像,閃光燈不斷亮起。
杭曉龍突然從賓客席站起來:爸!你夠了!
杭誌強看著兒子,西裝筆挺,頭髮梳得油亮。他笑了笑:你親爸鞏建軍,去年嫖娼被抓過三次,需要看警方記錄嗎
杭曉龍臉色煞白。鞏建軍老婆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帶著兩個壯漢。她衝上台就抓施蓉頭髮:賤貨!勾引我老公!
施蓉的婚紗被扯破,假髮套掉在地上。她臉上的傷口裂開,血染紅了白色婚紗。
杭誌強站在角落看著這一切。司儀早就跑了,賓客們忙著拍照發朋友圈。鞏建軍被老婆帶來的人按在地上打,杭曉龍想去幫忙,被人群擠到一邊。
最後是保安把杭誌強請出去的。他走到酒店門口,點了根菸。杭曉龍追出來,眼睛通紅:你滿意了
杭誌強吐了口菸圈:你知道你奶奶臨死前說什麼嗎她說'龍龍最怕冷'。
杭曉龍一拳打過來,杭誌強冇躲。鼻子流血了,他舔了舔,鹹的。
我這輩子完了,杭誌強說,你們也彆想好。
他開車去了水庫。天氣真好,陽光照在水麵上,像撒了一把金子。杭誌強把手機扔出窗外,踩下油門。
黑色大眾衝進水裡時,杭誌強想起了杭曉龍五歲那年,一家三口來水庫玩。施蓉在岸邊拍照,杭曉龍蹲在水邊撈小魚。
那時候水也是這麼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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