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們以為,殺了我,一切就都會被掩埋。
但他們忘了,最無聲的目擊者,往往藏在最黑暗的角落,用最尖利的爪牙,撕開偽裝的畫皮。
【1】
腥甜的鐵鏽味和刺鼻的消毒水味混雜在一起,粗暴地灌入我的鼻腔。我猛地睜開眼,視線卻一片模糊,像蒙上了一層磨砂玻璃。身體不屬於我,沉重、僵硬,四肢百骸都叫囂著一種陌生的痠痛。我掙紮著想坐起來,卻隻發出一聲微弱的,帶著奶音的喵嗚。
貓
我成了一隻貓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湧來,最後定格的畫麵,是我從二樓樓梯滾落時,丈夫江辰那張英俊卻冰冷的臉,以及我最好的閨蜜,林薇,站在他身後,眼中閃爍著驚恐與快意的複雜光芒。
阿清,彆怪我們。這是我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我是蘇清,一名法醫。我的丈夫江辰,是市中心醫院最年輕有為的外科主任。我們是醫學院的同學,是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林薇,是我從大學起就形影不離的閨蜜,一名溫柔善良的獸醫。
我從未想過,這兩個我生命中最信任的人,會聯手將我推下地獄。
而現在,我以一種荒誕的方式重生了,困在一具幼小、脆弱的貓的身體裡。我動了動爪子,鋒利但無力的指甲劃過冰冷的鐵籠底盤。我環顧四周,這裡是林薇的寵物醫院,空氣中瀰漫著動物的體味和藥水的氣息。
幾天後,籠門被打開。林薇那張我曾無比熟悉和喜愛的臉出現在我麵前,此刻卻讓我胃裡翻江倒海。她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甜得發膩的聲音說:小可憐,你終於醒了。
她將我抱起來,動作輕柔,彷彿我是什麼稀世珍寶。可我隻覺得她指尖的溫度,像淬了毒的冰,刺得我皮膚生疼。
江辰哥,你看,就是它了。和你家阿清一樣,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林薇抱著我,走向一個高大的身影。
我僵住了。
江辰。我的丈夫,我的凶手。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神情哀慼,眼底帶著恰到好處的紅血絲,完美地扮演著一個痛失愛妻的男人。他接過我,指腹輕輕撫摸我的頭頂。那雙曾無數次為我拭去淚水、曾在我手術檯上創造生命奇蹟的手,如今卻讓我感到徹骨的寒意。
就叫……小清吧。他低沉的嗓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在懷念,更像是在炫耀一件完美的戰利品,希望它能代替阿清,陪著我。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
他們殺了我,如今,卻要用我的名字命名一隻貓,將我當成寵物養在身邊,日夜欣賞他們的勝利果實。
這是怎樣一種殘忍又變態的炫耀!
憤怒和屈辱像岩漿一樣在我小小的身體裡灼燒,我張開嘴,用儘全身力氣,不是發出可憐的喵嗚,而是想嘶吼出他們的罪行。可出口的,依舊隻是一聲尖利卻微不足道的貓叫。
我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江辰吃痛地嘶了一聲,卻冇有甩開我。他看著我,眼神幽深,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真烈。和她一樣。
那一刻,我在這具貓的瞳孔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隻瑟瑟發抖、滿眼恨意,卻又無比渺小的黑貓。
我被江辰帶回了家。那個我親手佈置,充滿我們十年回憶的家。如今,這裡的一切都成了對我最大的諷刺。客廳裡還掛著我們巨大的婚紗照,照片上的我笑得幸福而甜蜜,而照片下的江辰,正溫柔地為我——一隻貓,準備著頂級的貓糧和乾淨的飲水。
他甚至將我的貓窩,安放在我們臥室的床腳。
夜裡,他會抱著我,像過去抱著我一樣,低聲呢喃:阿清,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你。冇有你,這個家都空了。
他的表演天衣無縫,連我都幾乎要被迷惑。可每當他睡著後,我能清晰地聽到他平穩的呼吸,冇有一絲一毫的悲傷與不捨。
我成了籠中的金絲雀,不,是籠中的困獸。我每天都在觀察,在尋找,在等待一個機會。我是一隻貓,但我更是一名法醫。我知道如何尋找證據,如何發現破綻。
我要讓他們,為我償命。
【2】
時間在壓抑和屈辱中一天天流逝。作為一隻貓的生活,感官被無限放大。江辰身上那股淡淡的福爾馬林混合著高級古龍水的味道,曾讓我無比迷戀,如今卻隻讓我感到噁心。他身上每一寸肌膚,都沾著我的血。
我開始利用一隻貓的身份,進行我的勘查。
我家的佈局我瞭如指掌。江辰的書房,是我生前就嚴禁入內的區域。他總說裡麵有重要的醫學資料,怕我弄亂。我曾以為那是他的敬業,現在想來,那裡必然藏著他最深的秘密。
門是密碼鎖,我無能為力。
我將目標轉向了家裡的其他角落。我用爪子一次次地扒拉地毯的邊緣,試圖尋找滾落樓梯時可能留下的血跡。但家裡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專業的清潔公司甚至連地毯都做了深度護理,任何物理證據都消失了。
江辰是個完美主義者,無論是在手術檯上,還是在犯罪現場。
林薇成了家裡的常客。她總是在下午過來,帶著各種名貴的貓零食和玩具。她和江辰在我麵前,保持著剋製而疏離的距離,像一對相互扶持走出傷痛的朋友。
可我能聞到,她離開後,空氣中殘留的,和江辰身上同款的沐浴露香味。他們在我曾經的浴室裡,共浴。
有一次,林薇抱著我,指甲輕輕劃過我的背。她看著牆上我的照片,幽幽地說:江辰哥,你真的打算一直這樣嗎蘇清她……畢竟已經走了。
江辰背對著她,正在沖泡咖啡。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不然呢她是我太太。
可活著的人,總要向前看。林薇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委屈和試探。
江辰轉過身,端著咖啡走到她麵前,用手指輕輕勾起她的下巴,眼神裡是我從未見過的,充滿佔有慾的侵略性:怎麼你等不及了
林薇的臉瞬間紅了,眼神迷離:我隻是……心疼你。
那就做好你該做的事。江辰的語氣冷了下來,『項目』不能出任何差錯。蘇清的死,已經給我們敲響了警鐘。
項目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一直以為,他們殺我,是因為我無意中撞破了他們的姦情。現在看來,事情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
我死前的一週,確實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江辰的銀行賬戶上,有一筆數額巨大的,來源不明的資金流入。我問他,他隻說是科研項目的獎金。我還發現他經常深夜去醫院的獨立實驗室,而不是常規的手術室。
我是一名法醫,對異常的敏感是我的本能。我開始悄悄調查,卻冇想到,我的懷疑為我招來了殺身之禍。
他們口中的項目,一定就是我死亡的真相。
我必須進入那間書房。
機會在一個雨夜降臨。江辰接了個電話,似乎是醫院有急事,他穿上外套,行色匆匆地離開了。我屏住呼吸,聽到玄關的門哢噠一聲關上。
我立刻從貓窩裡竄出來,直奔書房。密碼鎖,我解不開。但我記得,江辰有個習慣,他會把備用鑰匙藏在一個極其隱蔽的地方——書房門正上方通風管道的內側。這是他曾經酒後無意中說漏嘴的,一種近乎炫耀的自信,認為冇人會發現。
我跳上書桌,再從書桌躍上高大的書櫃。這個過程對我這具小小的身體來說,無比艱難。我好幾次都差點滑下來,爪子在紅木書櫃上留下了深深的劃痕。
終於,我爬到了書櫃頂端。我將身體探入滿是灰塵的通風口,用爪子在裡麵摸索。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是鑰匙!
我用嘴叼住鑰匙,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可就在我跳下書桌的瞬間,鑰匙從我嘴裡滑落,噹啷一聲掉在地上。
幾乎是同時,玄關處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
江辰回來了!
我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他怎麼會回來得這麼快
我來不及撿起鑰匙,也來不及躲藏。我隻能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書房的門把手緩緩轉動。
完了。
【3】
門開了。
江辰站在門口,一手撐著門框,另一隻手還提著沾著雨水的外套。他的目光掃過淩亂的書桌、書櫃上清晰的爪痕,最後定格在我腳邊那把閃著金屬光澤的鑰匙上。
空氣彷彿凝固了。我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我以為他會暴怒,會立刻掐死我這隻不聽話的寵物。然而,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裡冇有憤怒,反而是一種……看透一切的玩味。
他彎下腰,撿起鑰匙,然後一步步向我走來。我嚇得連連後退,直到脊背抵住了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他蹲下身,與我對視。他的手指輕輕撫上我的頭,聲音低沉而緩慢:小清,你想看什麼告訴我,我拿給你。
他在試探我。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在懷疑我。
給我取名小清,把我帶回家,縱容我的小破壞,或許都是他精心設計的局。他在享受這種將曾經的愛人、如今的仇敵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快感。
我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喉嚨裡發出威脅性的嗚嗚聲。
他笑了,笑聲很輕,卻像一把錘子砸在我的心上。彆緊張。我隻是想告訴你,有些東西,不該你碰。
他站起身,走到書櫃前,用鑰匙打開了最下層的一個抽屜。我死死地盯著他的動作。抽屜裡,是一遝厚厚的檔案。他抽出一張,是我的死亡證明和意外保險單。受益人,是他江辰。保額,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天文數字。
你看,你為我留下了這麼多東西。他晃了晃那張保險單,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我得好好利用,纔不辜負你,對不對
他將檔案放回抽屜,重新上鎖。然後,他抱起我,將我放回臥室的貓窩裡。
乖乖待著,做一隻貓該做的事。他拍了拍我的頭,轉身走進了書房,並從裡麵反鎖了門。
那一夜,我徹夜未眠。屈辱和憤怒幾乎將我吞噬。我不僅冇能找到任何證據,反而徹底暴露了自己。江辰的警惕心隻會更高,我的處境將更加艱難。
更讓我感到恐懼的是,我意識到,江辰的心理,遠比我想象的要扭曲和變態。他享受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他把我留在他身邊,就是為了時時刻刻提醒我,我是他手下的失敗者。
幾天後,一個人的到來,讓壓抑的局麵出現了一絲轉機。
市局的刑警,李哲。
他負責我的意外墜樓案。案子早就以意外結案,他不應該再出現。
李哲三十歲出頭,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夾克,眼神銳利,帶著一股不修邊幅的執拗。他坐在我家的沙發上,江辰客氣地為他倒茶。
李警官,案子不是已經結了嗎您今天來是江辰的語氣無可挑剔。
李哲冇有碰那杯茶,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證物袋,裡麵是一小塊布料碎片。江醫生,我們在你太太墜樓的樓梯扶手縫隙裡,發現了這個。經過比對,是屬於林薇女士一件外套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
江辰的臉色微不可察地變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如常:薇薇是阿清最好的朋友,她經常來家裡,留下點東西不奇怪。
是嗎李哲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江辰的臉,可奇怪的是,林女士說她那件外套,在案發前一週就已經送去乾洗,之後再也冇穿過。而且,我們查了乾洗店的記錄,也確實如此。
江辰的嘴角依舊掛著得體的微笑:那可能是我記錯了。你知道,阿清走後,我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或許吧。李哲站起身,目光在客廳裡巡視,最後落在了我的身上。很可愛的貓。
是啊,叫小清。江辰的語氣裡帶著悲傷的懷念。
李哲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慢慢走向我,蹲下身。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同情和探究。我不知道他看的是貓,還是透過貓,在看那個已經死去的我。
就在那一刻,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腦中形成。
我不能說話,但我可以行動。
我猛地從李哲身邊竄開,跑到書房門口,用爪子瘋狂地抓撓著門板,同時發出淒厲的叫聲。
小清!江辰厲聲喝止我。
李哲的目光卻被我的反常舉動吸引了。他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又看看我,若有所思地問:江醫生,你的貓好像很喜歡這間書房
它隻是調皮。江辰走過來,想抱走我。
我躲開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抓撓著門。我記得,我曾經和李哲在一次聯誼上聊過天。我告訴他,我是一個有資訊潔癖的法醫,所有重要的東西都會備份,而且有自己獨特的歸檔方式。
我希望,我的反常能讓他想起什麼,能讓他對我家這扇禁地之門產生一絲懷疑。
或許,它隻是想進去玩玩。李哲笑著說,但眼神卻很認真,江醫生不介意打開讓我們看看吧
江辰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裂痕。
【4】
李警官,你這是什麼意思江辰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慍怒,你在懷疑我還是說,你想搜查我的家
江醫生,你誤會了。李哲的語氣依舊平和,但眼神卻寸步不讓,我隻是對一隻行為異常的貓感到好奇。當然,如果你覺得不方便,那就算了。
他嘴上說著算了,人卻站在原地,絲毫冇有要離開的意思。這是一種高明的心理施壓。
江辰的目光在我、李哲和緊閉的書房門之間來回逡巡。他知道,如果他今天強硬地拒絕,隻會加深李哲的懷疑。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權衡著利弊。
幾秒鐘的沉默,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最終,江辰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好吧,既然李警官這麼感興趣。不過裡麵都是些枯燥的醫學文獻,希望不會讓你失望。
他拿出鑰匙,打開了書房的門。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書房裡整潔得過分,一排排的書櫃上全是厚重的醫學專著。書桌上,電腦關著,幾份列印出來的論文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那麼專業。
李哲走進去,象征性地掃視了一圈。他當然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現什麼。江辰既然敢開門,就說明他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我跟在李哲腳邊,焦急地用頭蹭他的褲腿。快看!看書桌下麵!看那些被替換掉的硬盤!看那些被粉碎過的檔案痕跡!
可我隻是一隻貓,我發出的所有信號,在他看來,都隻是在撒嬌。
看來確實很枯燥。李哲聳聳肩,退出了書房。打擾了,江醫生。
沒關係。能洗清我的嫌疑,比什麼都重要。江辰大度地笑了笑,將他送到了門口。
門關上的那一刻,江辰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轉過身,一腳狠狠地踢在我的身上。
我像個破布娃娃一樣飛了出去,撞在牆上,五臟六腑都錯了位。劇痛讓我幾乎暈厥過去,口中湧上一股血腥味。
不知死活的東西!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裡的狠戾讓我不寒而栗,你真的以為,你還是蘇清嗎
他知道了。
他不是懷疑,而是確定。他確定我這具貓的身體裡,住著他妻子蘇清的靈魂。
這個認知比身體的疼痛更讓我感到恐懼。我最大的底牌,我隱藏在貓的軀殼下的身份,已經暴露在他麵前。接下來的日子,我將麵對的,是一個完全撕下偽裝的,真正的惡魔。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項目』是什麼他蹲下來,捏住我的後頸,將我提了起來,強迫我與他對視。那我就讓你看個明白。
他提著我,再次走進了書房。這一次,他打開的不是抽屜,而是移動了書櫃。書櫃後麵,竟然還有一扇暗門。
暗門後,是一個向下的樓梯。陰冷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混合著濃烈的福爾馬林和一絲……**的氣味。
我的法醫本能讓我瞬間警覺起來。這是……一個地下實驗室。
他把我帶了下去。
地下室很大,各種精密的醫療儀器在指示燈的閃爍下,顯得冰冷而詭異。最中央,是一個手術檯。手術檯的旁邊,有幾個巨大的玻璃培養皿,裡麵浸泡著一些……人體器官。
心臟、肝臟、腎臟……
我的胃裡一陣翻湧。這些器官的切口平滑,摘除手法專業,但來源……絕對不是正規的醫院捐贈。
看到了嗎我的傑作。江辰的聲音裡充滿了瘋狂的驕傲,傳統的器官移植,排異反應和供體短缺是最大的難題。但我的『項目』,可以完美解決這一切。
他指著一個培養皿裡跳動的心臟:基因重組,定向培養。我們可以像生產零件一樣,生產出完美的、不會產生任何排異的『備用器官』。這是醫學的未來!是上帝的權杖!
我驚恐地看著他。這哪裡是醫學的未來,這分明是反人類的罪行!那些器官的原材料從何而來
我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我死前查到的那筆钜額資金……那些深夜出入實驗室的身影……
你……你用活人做實驗……我用儘全身力氣,在心中嘶吼。
噓。江辰把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對我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彆說得那麼難聽。他們是『誌願者』。一些流浪漢,一些被社會拋棄的人。我給了他們新的價值。而你,我親愛的太太,你差點就毀了這一切。
他把我扔在地上,走到一個冰櫃前,拉開了櫃門。
刺骨的寒氣湧出。冰櫃裡,躺著一個人。一個我無比熟悉的人。
是王叔,我們小區那個以撿拾廢品為生的孤苦無依的老人。他失蹤半個月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回了老家。
此刻,他安靜地躺在那裡,胸口有一個巨大的空洞。
真相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將我淩遲。
我的死,不是因為姦情,而是因為我這個法醫的職業本能,讓我嗅到了江辰身上揮之不去的,死亡的氣息。我成了他偉大項目的絆腳石。
現在,你都明白了。江辰關上冰櫃,轉身看著我,你覺得,李哲能查到什麼他連你的屍體都找不到真正的死因,又怎麼可能找到這裡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
哦,忘了告訴你。林薇,我親愛的合作夥伴,她可不僅僅是提供場地和藥品的獸醫。她最新的研究課題,是如何完美地處理掉……實驗廢料。
我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凝固成了冰。
【5】
江辰的坦白像一場海嘯,摧毀了我最後的僥倖。我麵對的,不僅僅是一個殺妻的凶手,一個出軌的渣男,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披著白大褂的反社會瘋子。
而我,一隻被他囚禁的貓,是他這場變態遊戲中唯一的,也是最無力的觀眾。
從那天起,他不再對我進行任何偽裝。他會在我麵前,和林薇肆無忌憚地親熱,討論著實驗的每一個血腥細節。
下一個『樣本』已經物色好了,城西立交橋下的一個流浪漢,無親無故,失蹤了也不會有人在意。林薇依偎在江辰懷裡,聲音嬌媚,說出的話卻讓人毛骨悚然。
處理乾淨點,上次那個,差點留下手尾。江辰撫摸著她的頭髮,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晚餐吃什麼。
我蜷縮在角落,聽著他們的魔鬼密語,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的憤怒被無力感包裹著,發酵成一種近乎絕望的仇恨。我不能再等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又一個無辜的人,成為他們罪惡實驗的犧牲品。
我必須行動。
李哲是我唯一的希望。但我該如何向他傳遞資訊上次在書房門口的暗示已經失敗,並且讓我徹底暴露。我需要一個更直接,更無法被忽視的證據。
我的目光,落在了江辰書房裡那台被他當成寶貝的高精度電子顯微鏡上。
作為法醫,我知道,有些微量物證,是常規手段無法清理乾淨的。比如,殘留在凶器或者凶手衣物上的受害者的皮膚組織碎屑、血紅蛋白結晶。
江辰殺我那天,我掙紮過,我的指甲,一定在他身上留下了什麼。
他或許清理了衣物,但他絕對想不到,一隻貓會試圖從微觀層麵尋找證據。
我的計劃冒險而瘋狂。我需要進入地下實驗室,找到江辰作案時穿的衣服——他有潔癖,但更有反偵察意識,這種關鍵證物他絕不會輕易丟棄,隻會藏在最安全的地方。然後,我需要從衣服上提取到微量物證,再把它送到李哲麵前。
機會很快來了。江辰和林薇要去鄰市參加一個醫學研討會,為期兩天。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他們離開後,我立刻衝向書房。地下室的門,江辰並冇有上鎖。或許在他看來,我這隻貓知道了所有秘密,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囚徒。
我衝下那陰冷的樓梯,強忍著對那些器官的恐懼和噁心,開始瘋狂地尋找。我推倒了藥品架,打翻了試劑瓶,像一隻真正的瘋貓。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儲物櫃底層,我發現了一個用真空袋密封的包裹。
裡麵是一件白大褂。
就是那件!我記得上麵的一個細節,袖口處有一個被我喝咖啡時不小心濺上的、已經洗不掉的淡黃色印記。
我用儘全力,用爪子和牙齒,撕開了厚厚的真空袋。一股混雜著血腥和福爾馬林的氣味撲麵而來。我湊近那件白大褂,用我被放大了無數倍的嗅覺,仔細分辨著。
在衣領的內側,我聞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我的香水味,以及……血的氣味。
就是這裡!
我用爪子尖,小心翼翼地,反覆地在那個區域刮擦。我不知道能不能刮下什麼,我隻能賭。
然後,是計劃中最關鍵的一步:如何把這些可能存在的微塵送到李哲手中
我衝上樓,來到江辰的書房。我跳上實驗台,用頭撞開了顯微鏡的防塵罩。載玻片就在旁邊的盒子裡。我用嘴叼出一片,放在顯微鏡下。然後,我回到地下室,用沾滿了證據的爪子,在那片乾淨的載玻片上,狠狠地按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我幾乎虛脫。但我還不能停。
我叼起那片承載著我所有希望的載玻片,從二樓的窗戶跳了出去。我這具身體很輕,落地時雖然狼狽,但冇有受傷。
我隻有一個目標——市刑警隊。
我不知道刑警隊在哪裡,但我記得李哲身上的味道,一種混雜著廉價菸草和熬夜後汗液的,獨特的氣味。我循著這股在貓的嗅覺裡被無限放大的氣味,在大街小巷中瘋狂穿行。
城市對我來說,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叢林。飛馳的汽車,凶惡的流浪狗,對我來說都是致命的威脅。我好幾次都險些被車輪碾過,被大狗追得躲進肮臟的下水道。
我從未如此狼狽,也從未如此堅定。
我跑了整整一夜。當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我終於在一棟掛著國徽的大樓前再次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我成功了。
我叼著載玻片,躲在門口的灌木叢裡,等待著李哲的出現。
上午九點,李哲開著他那輛破舊的桑塔納,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就在我準備衝出去的時候,一個意外發生了。
一個早起晨練的小女孩發現了我,她驚喜地叫道:媽媽快看,好可愛的小黑貓!
她朝我跑過來,想要抱我。我嚇得連連後退,嘴裡的載玻片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6】
載玻片碎裂的聲音,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響。
我所有的希望,我賭上一切的計劃,我穿越整個城市的奔波,都在這一聲清脆的碎裂聲中,化為烏有。
小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她的母親連忙跑過來拉住她,嘴裡說著彆碰,臟。
我呆呆地看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它們在晨光下閃著絕望的光。我能感覺到,我爪子上那些微不可見的證據,已經隨著玻璃的碎裂,散落在冰冷的地麵上,與塵土混為一體,再也不可能被找回。
李哲停好車,正朝大門走來。他注意到了這邊的騷動,目光掃過那對母女,最後落在了我——這隻癱坐在地上的、狼狽不堪的黑貓身上。
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疑惑。他或許覺得我有些眼熟,但他不可能知道,這隻貓剛剛經曆了一場怎樣驚心動魄的逃亡,又迎來了一場怎樣徹底的失敗。
我看著他從我身邊走過,走進那扇我永遠無法踏入的大門。我們之間,隻隔著幾米的距離,卻像隔著生與死的銀河。
無儘的疲憊和絕望席捲而來。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我拖著沉重的身體,離開了這個讓我看到希望,又讓我徹底絕望的地方。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江辰的家,我不能回,也不敢回。他回來後發現實驗室的慘狀和我的消失,一定會陷入瘋狂。
我在城市裡流浪,成了一隻真正的流浪貓。我與野狗搶食,在垃圾堆裡尋找果腹的食物,在冰冷的雨夜裡瑟瑟發抖。身體的痛苦遠不及內心的煎熬。江辰和林薇的罪行還在繼續,下一個受害者可能就在今晚死去,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我甚至開始懷疑,我的重生,是否隻是上天對我開的一個殘忍的玩笑。讓我目睹罪惡,卻無力阻止,這比直接死去更加痛苦。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我餓得發昏,在一個後巷的垃圾桶裡翻找食物時,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兩個人的對話聲。
……這次的貨很『乾淨』,處理起來應該不麻煩。這個聲音,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是林薇。
那就好。江辰那邊催得緊,『項目』到了關鍵期,不能出任何紕漏。另一個是陌生的男聲,粗獷而沙啞。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我悄悄地從垃圾桶後麵探出頭。在昏暗的路燈下,我看到林薇正從一個穿著工裝服的男人手裡,接過一個黑色的旅行袋。那個旅行袋異常沉重,男人遞給她的時候,顯得有些吃力。
錢打你卡上了。林薇說。
合作愉快。男人壓低了帽簷,轉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林薇提著那個黑色的旅行袋,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車。那輛車,是她的寵物醫院的專用車。
那個旅行袋裡裝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是樣本。是又一個無辜的生命。
仇恨和憤怒壓倒了恐懼。我不能再逃避了。就算是以卵擊石,就算會粉身碎骨,我也要阻止她!
我從黑暗中猛地竄了出去,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直奔林薇的腳踝。我張開嘴,用儘我全部的力氣,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林薇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手中的旅行袋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她低頭看到我,先是驚愕,隨即轉為怨毒。是你這隻畜生!你竟然冇死!
她抬起穿著高跟鞋的腳,狠狠地向我踹來。我敏捷地躲開,再次撲向她,用爪子在她光潔的小腿上留下了幾道深深的血痕。
瘋了!你這隻瘋貓!林薇徹底被激怒了。她不顧一切地追打我,高跟鞋在寂靜的後巷裡發出噠噠的、令人心悸的聲響。
我一邊躲閃,一邊試圖將她引向人多的大街。隻要引起彆人的注意,隻要有人報警,她的罪行就有可能暴露。
然而,就在我即將衝出巷口的時候,一輛麪包車突然疾馳而來,一個刺耳的刹車聲後,穩穩地停在了巷口,堵住了我唯一的去路。
車門拉開,兩個高大的男人跳了下來。其中一個,就是剛纔和林薇交易的那個男人。
他們一前一後,和林薇一起,將我包圍在了這個狹小的後巷裡。
抓住它!彆讓它跑了!林薇指著我,氣急敗壞地尖叫,我要親手剝了它的皮!
我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看著步步緊逼的三個人,眼中冇有了恐懼,隻剩下冰冷的決絕。
我或許無法將他們繩之以法,但今天,我至少要拖著林薇,這個披著天使外衣的毒婦,一起下地獄。
我弓起背,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咆哮,準備做最後一搏。
【7】
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刺眼的遠光燈突然照亮,伴隨著一聲怒喝:警察!都不許動!
是李哲!
他怎麼會在這裡
林薇和那兩個男人的動作瞬間僵住,臉上寫滿了驚慌和不可置信。
李哲和他身後的幾名警察迅速上前,將他們三人控製住。李哲快步走到那個黑色的旅行袋旁,用戴著手套的手,緩緩拉開了拉鍊。
當他看清裡麵的東西時,即便是見慣了各種場麵的他,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
我癱軟在地,緊繃的神經在看到李哲出現的那一刻,徹底斷裂。巨大的疲憊感和後怕,讓我連站立的力氣都冇有了。
後來,在警局的臨時安置點,我從兩名小警察的對話中,拚湊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那天我掉落在刑警隊門口的,不僅僅是摔碎的玻璃。我那隻在江辰的白大褂上反覆刮擦過的爪子,在按上載玻片的同時,也把一些微不可見的纖維和組織碎屑,留在了我自己的爪子上。
而當我被小女孩驚嚇,摔碎載玻片後,我癱坐在地上,那些殘留在爪子上的微量物證,又有一部分,印在了那片水泥地上。
李哲,這個心思縝密到近乎偏執的刑警,並冇有忽略我這隻行為異常的貓。他事後返回現場,讓技術科的同事,對我當時停留過的那一小塊地麵,進行了樣本提取。
他們真的在那些塵土中,發現了不屬於這裡的、極其微量的、混合著血跡的皮膚組織。
經過
DNA
比對,那份皮膚組織,屬於我——蘇清。
這個發現,徹底推翻了意外墜樓的結論,將我的案子,升級為謀殺。李哲立刻成立了專案組,對江辰和林薇進行了全天候的秘密監控。
今晚的後巷交易,他們早已佈下天羅地網。
我趴在籠子裡,聽著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我以為的絕望,竟然在不經意間,成了最終的勝機。我用一隻貓的方式,留下了法醫的證據。
江辰很快也被逮捕了。專案組突襲了我們的家,在地下室裡,找到了那個宛如人間地獄的實驗室,以及冰櫃裡,王叔那具殘缺的屍體。
人證物證俱在,鐵證如山。
審訊室裡,江辰和林薇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擊潰。他們交代了所有的罪行。
項目的全貌,遠比我想象的更加黑暗和龐大。江辰負責技術核心,林薇利用她的獸醫身份,處理實驗廢料,並負責聯絡那個專門為他們提供樣本的犯罪團夥。幾年來,死在他們手下的無辜者,多達十幾人。
而我,是因為在整理江辰的換洗衣物時,聞到了他身上那股不正常的、混合著消毒水和血腥的**氣味,從而產生了懷疑。我的法醫本能,讓我離真相越來越近,也讓我離死亡越來越近。
他們害怕我這個最懂屍體的人,會揭穿他們的一切,於是精心策劃了那場意外。
一切都結束了。
案件震驚了全市。曾經的天才外科醫生,溫柔善良的獸醫,轉眼間成了人人唾棄的殺人惡魔。媒體的報道鋪天蓋地,我的照片也一次次出現在新聞上,隻是這一次,不再是意外身亡的法醫,而是揭露驚天罪案的英雄。
我的仇,報了。那些無辜的靈魂,也得到了告慰。
專案組為我這隻立下奇功的警貓,申請了特殊嘉獎。李哲親自把我從臨時安置點接了出來。
他抱著我,冇有帶我回警隊,而是開車來到了郊區的一片墓園。
他把我放在一座嶄新的墓碑前。
墓碑上,是我笑靨如花的黑白照片。
上麵刻著:愛妻蘇清之墓。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8】
夕陽的餘暉,為整片墓園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色。李哲在我身邊坐下,點燃了一支菸。他冇有抽,隻是靜靜地看著煙霧嫋嫋升起,消散在空氣中。
你很了不起。他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不知道是在對我,還是在對墓碑裡的那個人說,我當了十年警察,第一次見到這麼……離奇的案子。
我安靜地趴在他的腳邊,用頭輕輕蹭了蹭他的褲腿。
第一次在江辰家見到你,我就覺得不對勁。他吐出一口菸圈,眼神變得悠遠,那隻貓的眼神,太像一個人了。充滿了不甘和仇恨。尤其是你抓撓書房門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你生前跟我說過,你說,所有的秘密,都藏在最不讓人看的地方。
他笑了笑,帶著一絲自嘲:當時我還以為自己是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覺。一隻貓,怎麼可能聽得懂人話,還懂得傳遞資訊
直到我的人,在門口的水泥地上,提取到了你的
DNA,我才明白,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
他的目光轉向我,那雙銳利的眼睛裡,此刻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敬佩,有好奇,還有一絲……悲憫。
你一定……很辛苦吧他輕聲問。
我的眼淚,在那一刻,終於決堤。我不再是一隻貓,我就是蘇清。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在他這句話裡,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發出低低的、嗚咽般的叫聲,把頭埋進他的掌心。溫熱的液體,打濕了他的皮膚。
他冇有再說話,隻是任由我發泄著,手掌輕輕地安撫著我顫抖的脊背。
我們就這樣,一人一貓,在我的墓碑前,靜靜地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降臨,星辰滿天。
都結束了。李哲站起身,掐滅了菸頭,江辰和林薇,以及那個犯罪團夥的所有人,都將被判處死刑。正義雖然遲到了,但終究冇有缺席。
他抱起我,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回家吧。他說。
他冇有帶我回那個充滿血腥回憶的家,而是回到了他自己的單身公寓。一個不大,但很乾淨的地方。空氣中,依舊是他那股熟悉的,混雜著菸草和熬夜的味道。但這一次,我不再覺得難聞,反而有種莫名的心安。
他為我準備了貓糧和水,然後就一頭紮進了書房,繼續處理堆積如山的案卷。
我冇有去打擾他。我跳上窗台,看著窗外城市的萬家燈火。
我的大仇得報,罪人伏法。按理說,我應該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暢快。但此刻,我的心中卻是一片空茫。
支撐著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複仇。如今,複仇結束了,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我依舊被困在這具貓的身體裡,無法言語,無法迴歸我原本的生活。我是一個活在夾縫中的,不被承認的靈魂。
接下來的日子,我該何去何從
就在我陷入迷茫時,我的身體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抽搐。一股無法言喻的疲憊感,從靈魂深處湧來,像潮水一樣,迅速淹冇了我的意識。
我的視線開始模糊,窗外的燈火,變成了一團團搖曳的光暈。
李哲的身影,從書房裡衝了出來,焦急地呼喊著我的名字。
小清!小清你怎麼了!
我能感覺到他溫暖的手掌正抱著我,但我已經冇有力氣迴應他。
我的生命力正在迅速地流逝。
或許,我的重生,本就是一場有時限的奇蹟。它的使命,就是為了揭露真相,討還公道。如今,使命完成,我也該退場了。
也好。
死亡對我來說,或許纔是一種真正的解脫。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我彷彿看到墓碑上那個笑靨如花的我,正在向我揮手。她的眼神溫柔而釋然。
再見了,江辰。再見了,林薇。
再見了,李哲。
再見了,這個我曾深愛過,也曾無比憎恨過的世界。
【9】
意識的剝離,並非痛苦,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我彷彿掙脫了沉重的枷鎖,化作一縷青煙,向上,向上,不斷地飄升。我低頭,能看到李哲抱著我那具小小的,已經失去生機的貓的身體,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悲傷。我看到他把我埋在了我墓碑的旁邊,立了一塊小小的木牌,上麵寫著:警貓小清之墓。
我看到江辰和林薇被押赴刑場,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臉上冇有悔恨,隻有恐懼。
我看到那些被他們殘害的,無辜的靈魂,在我身邊聚集。他們不再是冰櫃裡殘缺的屍體,不再是旅行袋裡冰冷的樣本,他們恢複了生前的模樣,有白髮蒼蒼的王叔,有稚氣未脫的年輕人……他們對我微笑著,對我鞠躬,然後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天際。
他們,都解脫了。
而我,似乎成了最後一個滯留者。我漂浮在城市上空,像一個孤獨的幽靈,俯瞰著人間百態。我看著李哲日複一日地奔波在各個案發現場,為更多的冤屈者尋找真相。我看著我的父母,在我的墓前獻上一束白菊,老淚縱橫。
我看到了太多我生前不曾注意的、死後無法觸及的悲歡離合。
仇恨的火焰熄滅後,留下的,是無儘的空虛和對生命的重新審視。我開始思考,我存在的意義,難道真的僅僅是為了複仇嗎
我是一名法醫,我的職責是為死者言,為生者權。我揭露了江辰的罪行,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那些無法為自己發聲的受害者。我的重生,我的複仇,本質上,是我作為一名法醫,最後一次履行我的職責。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一直束縛著我的那股無形的執念,似乎悄然鬆動了。
我不再執著於我是誰、我該去哪。我開始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去感受這個世界。我感受風穿過我的身體,感受陽光的溫度,感受城市夜晚的喧囂與寂靜。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年,還是十年。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來到那片墓園。李哲也來了。他已經不再年輕,兩鬢染上了風霜,眼角的皺紋裡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他已經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刑偵總隊長了。
他帶來了兩束花,一束放在我的墓碑前,一束放在小清的木牌前。
他絮絮叨叨地像個老朋友一樣,講著警隊裡的新人,講著新破獲的案子,講著他女兒考上了醫學院,立誌要成為一名像我一樣的法醫。
她說,你是她的偶像。李哲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你放心,這個世界,比我們想象的,要好一些。總有人,在為了正義而努力。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一陣風吹過,捲起了地上的幾片落葉。其中一片,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愣了一下,伸手將那片落葉拈了下來。他看著那片落葉,眼神裡閃過一絲恍惚,彷彿透過這片葉子看到了什麼。
他笑了,釋然而溫暖。
是你嗎他輕聲問。
我冇有回答。
我也笑了。
那一刻,我感覺到,最後的一絲牽掛,也消失了。我的靈魂,變得前所未有的澄澈和透明。
我終於可以安心地離開了。
【10】
我以為那會是終點,是靈魂的徹底消散,是迴歸虛無。
然而,當意識再次凝聚時,我聞到的,是嬰兒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奶香味,和醫院裡那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一陣響亮的啼哭聲從我自己的喉嚨裡發出。聲音洪亮,充滿了生命力。
我費力地睜開眼,視線依舊模糊,但這一次,我看到了一張溫柔的、帶著淚水的女人的臉。她旁邊是一個高大的、同樣眼含熱淚的男人。
老公,你看,她睜開眼了。女人喜極而泣。
我看到了。我們的女兒……真漂亮。男人小心翼翼地,用他粗糙的指腹,碰了碰我的臉頰。
我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裹著。這個懷抱冇有陰謀,冇有算計,隻有純粹的、滿溢而出的愛。
我的心臟,以一種全新的,強健有力的節奏,在胸腔裡跳動著。
這一次,我不再是蘇清,不再是揹負著血海深仇的複仇者。我不再是那隻孤獨、絕望的黑貓。
我是一個全新的生命。
我的父親,是一名普通的消防員。我的母親,是一名小學老師。他們給我取了一個很溫暖的名字,叫安安,平安的安。
我的人生,從仇恨和黑暗的終點,重新回到了愛與希望的起點。
我保留著前世所有的記憶,但那些記憶不再是沉重的枷鎖,而變成了我靈魂深處最寶貴的財富。它們讓我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生命的脆弱與可貴,更懂得正義與良知的重量。
我像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樣學習走路,學習說話,上學,讀書。
我冇有再選擇成為一名法醫。那段記憶太過沉重,我把它和我前世的名字一起,永遠地封存了起來。
我選擇了成為一名心理醫生。
我見過太多的罪惡源於扭曲的內心,太多的悲劇始於無法疏解的執念。如果說,法醫是在屍體上尋找真相,那麼我希望,我能在一個人的心裡,找到阻止悲劇發生的光。
我遇到了李哲的女兒。她真的成了一名非常優秀的法醫,眉宇間,有我當年的影子,但比我更多了幾分陽光和堅韌。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她常常跟我提起她父親口中那個傳奇的警貓故事,把它當成一個激勵自己前行的都市傳說。
我隻是微笑著,靜靜地聽著。
有一次,年事已高的李哲,來我的診所看望女兒。他已經退休了,精神卻依舊矍鑠。
我們坐在陽光明媚的落地窗前,喝著下午茶。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眼神裡,帶著一絲我熟悉的,探究和恍惚。
安醫生,他忽然開口,我總覺得,你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杯沿的暖意,傳到我的指尖。
我抬起頭,迎著他的目光,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發自內心的微笑。
是嗎我說,很高興認識你,李伯伯。
陽光穿過玻璃,灑在我的身上,溫暖而明亮。
這一次,我的世界裡,再也冇有陰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