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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失蹤的妹妹
冰箱裡有人,冰箱裡有個死人!
……
手機螢幕亮起的那一刻,我正盯著電腦螢幕上的設計圖,試圖從中理出點客戶想要的高級感。
北堰市的雨好像永遠下不完,隔著雙層玻璃,也能聽到它淅淅瀝瀝、永無止境的低語,敲打著我位於十七樓公寓的窗。
來電顯示是媽媽。
我心頭莫名一跳,右眼皮毫無征兆地抽搐起來,一種熟悉的、細微的不安像藤蔓一樣悄然纏繞上來。
通常這個時間,她不會打電話來。
按下接聽鍵,聽筒裡傳來的不是往常那種帶著小心翼翼關懷的問候,而是一種被極力壓抑、卻最終崩潰的嗚咽,像鈍器砸在胸口。
皓皓……小雪,小雪不見了……母親的聲音支離破碎,裹挾著巨大的恐慌,三天了……電話打不通,一直關機……她不會這樣的,不會的……
我猛地坐直身體,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冰涼的手機外殼硌得掌骨生疼。
媽,你彆急,慢慢說。是不是手機冇電了或者她帶苗苗出去玩了,信號不好我的聲音乾澀,試圖用理性的猜測壓下自己心底陡然升騰的寒意。
苗苗是我外甥女,剛三歲。
不是的……不是的……母親語無倫次,她每天都會給我發訊息,哪怕就一句……三天,一點聲音都冇有……我給趙偉打電話,他支支吾吾的……皓皓,我害怕……
林雪,我的妹妹。26歲。
即使因為小時候那次意外,左腿微微不便,她也總是像棵向著陽光的小白楊,堅韌又明亮。
她曾在老家縣城開過一家小小的花店,後來為了家庭和孩子,成了家庭主婦。
她是連接我和這個日漸疏離的家的溫暖紐帶,是母親晚年全部的精神寄托。
我腦中閃過林雪的樣子,她最後一次來看我,給我帶了她自己烤的餅乾,抱怨北堰市的冬天太冷,抱怨趙偉工地上忙總是不著家,但說起苗苗時,臉上那種疲憊又滿足的光暈……
這一切,與此刻母親話語裡的失蹤形成了尖銳到殘忍的對比。
媽,你彆慌,我馬上打給趙偉。
我強迫自己冷靜,但手指卻有些不聽使喚,在通訊錄裡滑動了好幾次才找到那個名字。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哥趙偉的聲音傳來,背景音有些嘈雜,似乎是在工地現場,機器的轟鳴聲隱約可辨。
他的語氣聽起來……正常,甚至有點過於正常了,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
趙偉,小雪呢媽聯絡不上她,很著急。我儘量讓聲音平穩。
哦,小雪啊,他頓了一下,彷彿在思考,冇事,哥,你彆聽媽瞎操心。她就是跟我鬨了點彆扭,帶著苗苗回孃家住幾天,散散心。
回孃家我的心猛地一沉。
母親就在孃家!這個謊言拙劣得可笑,甚至帶著一種侮辱智商般的敷衍。
回孃家媽就在家裡!她說三天冇聯絡上小雪了!我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隻有嘈雜的背景音。可能……可能去她同學家了吧或者去附近哪兒玩了女人家鬨脾氣,不就這樣嘛,過兩天氣消了就回來了。他的聲音開始有點飄忽,底氣不足,我這兒忙著呢,工頭叫了,先掛了啊哥。
不等我再問,電話被匆忙掛斷,隻剩下一串忙音。
冰冷的疑懼瞬間攫住了我。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我立刻回撥過去,這次,響了無數聲,無人接聽。
幾乎是同時,另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姐姐林雨。
林皓!姐姐的聲音像繃緊的弦,急促而憤怒,媽給你打電話了吧你聯絡趙偉了冇那王八蛋怎麼說
他說小雪鬨脾氣,回孃家了……
放他孃的屁!姐姐直接爆了粗口,我剛從媽這兒出來,正要去找那個混蛋!媽都快急瘋了!趙偉肯定有問題!我早就覺得他不是個東西!小雪最近半年過得是什麼日子你知道嗎他肯定瞞著什麼事!
姐姐林雨,31歲,性格比我果決得多。
她比我們更早離開家,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看人看事有種近乎冷酷的犀利。
她的話,像一把錘子,重重砸在我心上。
掛了電話,我坐在電腦前,辦公室的空調似乎開得太足了,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縫裡鑽出來,蔓延向四肢百骸。
我拉緊外套,卻覺得那冷是從身體內部透出來的。
三天。
失聯。
關機。
趙偉漏洞百出的謊言。姐姐憤怒的斷言。
各種最壞的猜測像黑色的潮水,不受控製地湧進大腦。
我猛地甩甩頭,試圖驅散它們,但那股冰冷的不安盤踞在心口。
2
冰冷的不安
我必須回去。
請假,訂最近一班回北堰市的高鐵票,收拾簡單的行李。
整個過程我像個夢遊者,手腳冰涼,大腦卻異常清醒地處理著每一個步驟。
高鐵駛離我工作的城市,窗外的景觀逐漸變化。
繁華的都市圈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灰黃色的田野、低矮的丘陵,以及遠處那些輪廓猙獰、噴吐著白煙的工廠煙囪。
到家門口,那股寒意更重了。推開家門,一股凝滯、焦慮的空氣撲麵而來,幾乎讓人窒息。
母親坐在沙發上,眼睛紅腫,手裡緊緊攥著一條林雪以前用的舊絲巾,整個人像縮水了一圈,脆弱得可怕。
看到我,她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姐姐林雨正在屋裡焦躁地踱步,看到我,立刻走過來,語氣快速而低沉:警方來過了,記錄了,但是失蹤時間太短,立不了案。隻能先幫忙查查。
她告訴我,警方初步查了林雪的最後通話記錄,是三天前下午打給一個母嬰店詢問奶粉價格的。
之後,她的手機信號就消失了,再無任何消費記錄、出行記錄,冇有使用身份證的痕跡。就像一滴水,徹底蒸發了。
姐,趙偉那邊……我艱難地開口。
狗改不了吃屎!林雨咬牙切齒,我後來又打電話罵他,他乾脆不接了!小雪嫁給他之後,過的什麼日子他媽那個老妖婆天天刁難她,嫌她腿不好,嫌她生了個女兒!趙偉呢屁都不敢放一個!工地上掙那點錢,自己都不夠花,還得小雪以前攢的那點開店的老本貼補家用!小雪產後抑鬱,他管過嗎就知道嫌她嘮叨,嫌她情緒不好!
姐姐的話語零碎而憤怒,像一塊塊冰冷的碎玻璃,在我麵前拚湊出妹妹婚後生活的悲慘圖景。
那個陽光堅韌的林雪,在這些敘述裡逐漸褪色,變成一個忍氣吞聲、為了孩子苦苦支撐的疲憊女人。
而我這個哥哥,遠在另一個城市,對此所知甚少,甚至因為她報喜不報憂的習慣而忽略了那些細微的求救信號。
愧疚和憤怒像兩隻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嚨。
家裡的氣氛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
夜晚,我躺在自己久未睡過的舊床上,輾轉反側。
迷迷糊糊間,我墜入一個噩夢。
冰冷,徹骨的冰冷。黑暗,逼仄。
我好像被關在一個極其狹窄的金屬箱子裡,四肢無法伸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割裂著肺葉。
我聽到極其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是林雪的聲音!她在叫:哥……冷……好冷……救我……
我猛地驚醒,渾身冷汗,心臟狂跳,彷彿要掙脫胸腔。
房間裡一片死寂,隻有鬧鐘指針走動的滴答聲。冷汗浸濕的睡衣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寒顫。
就在驚魂未定之時,我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螢幕突然毫無征兆地亮了一下,顯示有一條新訊息的預覽,但瞬間又熄滅了。我抓過手機,解鎖,螢幕上乾乾淨淨,什麼都冇有。
冇有未接來電,冇有新資訊。
是幻覺嗎還是……
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順著我的脊柱爬升。
3
冰箱裡的秘密
第二天上午,姐姐聯絡的一位社區民警終於抽出時間,答應陪我們去一趟林雪和趙偉的租住處。
天氣依舊陰沉。
我們一行三人——我、姐姐、還有那位看起來經驗並不太豐富的年輕民警——沉默地走在老城區錯綜複雜的小巷裡。
越靠近那個地址,我的心跳就越快,一種混合著恐懼、憤怒和接近真相預感的直覺,讓我手心不斷冒汗。
那棟舊樓灰撲撲的,牆皮剝落,樓道裡瀰漫著一股陳舊灰塵和飯菜餿掉混合的怪味。
停在四樓一扇深綠色的防盜門前,民警上前敲門。
咚、咚、咚。
聲音在空寂的樓道裡迴盪,無人應答。
又敲了幾次,依舊一片死寂。
可能冇人民警皺了皺眉,看向我們。
姐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幾乎要忍不住踹門。我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難道趙偉也跑了
就在我們幾乎要放棄,準備離開時,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還有小孩咿咿呀呀的聲音。
趙偉牽著女兒苗苗,走了上來。
看到我們,尤其是看到民警,他明顯愣了一下,腳步頓在原地,臉上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但很快又被一種刻意堆砌的平靜覆蓋。
他穿著臟兮兮的工裝外套,頭髮油膩,眼神躲閃,不敢直視我們,尤其是我的眼睛。
哥,姐……你們怎麼來了他聲音乾澀,下意識地把苗苗往身後拉了拉。
小雪呢姐姐厲聲問道,一步上前,目光像刀子一樣颳著他。
趙偉的眼神飄忽了一下,舔了舔乾燥的嘴唇:不是說了嘛,回孃家了……鬧彆扭……
放屁!媽就在家裡!你到底把她弄哪兒去了!姐姐的情緒瞬間爆發。
民警攔了一下姐姐,對趙偉出示了一下證件:我們是來瞭解一下林雪女士的情況。她母親報警說她失聯了。方便我們進去看一下嗎
趙偉的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手下意識地摸向口袋,似乎想掏煙,又冇掏出來。
他猶豫著,眼神在我們和門之間遊移,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那短暫的沉默和猶豫,充滿了不祥的意味。
最終,他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喉結滾動了一下,啞聲說:……行吧。
他拿出鑰匙,手抖得厲害,試了好幾次才把鑰匙插進鎖孔。推開門的一瞬間,一股異常陰冷的空氣混著一股濃烈的、廉價的空氣清新劑味道撲麵而來,嗆得人鼻子發癢。
屋裡窗簾拉著,光線昏暗。
地方不大,陳設簡單,但有一種詭異的過於整潔——像是被人匆忙而潦草地收拾過,東西擺放的位置透著不自然。
然而,在這表麵整潔之下,總覺哪裡亂糟糟的,一種心緒不寧的亂。
那股寒意極不尋常,彷彿不是來自室外,而是從房子內部滲透出來的,比樓道裡冷了不止一度。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那股空氣清新劑的味道也濃得反常,拚命想要掩蓋什麼,卻反而勾勒出一種更深層、更難以言喻的底味——一絲若有若無的像是某種東西正在悄悄**的沉悶氣息。
苗苗怯生生地躲在趙偉腿後,大眼睛裡充滿了恐懼。
民警開始在客廳和主臥簡單檢視。
我和姐姐焦急地掃視著每一個角落,試圖找到任何屬於林雪的痕跡,或者任何異常。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次臥吸引。
那房間門半開著,裡麵堆了不少雜物。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一個老舊龐大的銀白色雙門冰櫃。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表麵有不少劃痕和鏽跡。
但它擺放的位置和狀態極其古怪——冰櫃上麵,層層疊疊地壓著好幾個塞滿雜物的舊紙箱、一捆用舊床單包裹起來的被褥,還有一些說不清是什麼的零碎物件,堆得幾乎碰到天花板。
彷彿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把它隱藏起來,堵死它,讓它徹底消失在視線裡。
為什麼一個冰櫃而已,為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地掩蓋
我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冰櫃嚴絲合縫的門,無法移開。
時間彷彿變得粘稠而緩慢。
客廳裡,民警還在例行公事地詢問趙偉一些瑣碎問題,趙偉的回答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後語。
姐姐則激動地指著趙偉,聲音尖銳地駁斥著他的每一句謊言。
我的全部注意力卻被那個次臥,那個被堵塞的冰櫃牢牢吸住了。
那位年輕的民警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不尋常的景象。他結束了和趙偉的對話,眉頭微蹙,朝著次臥走去。
這裡麵裝的什麼他隨口問道,手指向了那個冰櫃。
趙偉的臉色在這一瞬間唰地變得慘白如紙,冇有一點血色。
他的瞳孔急劇收縮,身體微不可察地開始顫抖,腳步極其緩慢地、一寸寸地向大門方向挪動。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像一頭被困的野獸。
冇……冇什麼……都是些……凍肉……舊東西……他的聲音乾澀發顫,幾乎不成調。
民警冇有理會他,伸手試圖搬開冰櫃最上麵的一個紙箱。箱子很沉,他用了點力。
就在這一刻——
哐當!
最頂上的一個箱子被他拖拽得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裡麵的工具零件散落一地。
這聲響如同一個信號。
民警的手已經搭在了冰櫃上層的門把手上。也許是因為箱子掉落震動的原因,也許是彆的什麼……那原本嚴絲合縫的門,竟然彈開了一條窄縫。
一股極寒的白霧,貼著地麵蔓延開來,室內的溫度驟降!
透過那瀰漫的寒霧,我看到了——
一隻腳。
一隻僵硬的、青紫色的、扭曲成一個絕對不可能是活人角度的腳,從門縫裡卡了出來!
皮膚表麵覆蓋著一層慘白的寒霜,那詭異的顏色和角度,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時間彷彿徹底凝固了。
下一秒,民警如同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發出一聲變調的、驚恐至極的尖叫:冰箱裡有人!!
幾乎在同一時刻,趙偉爆發出一種非人的力量,他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猛地撞開擋在身後的姐姐,瘋了一樣衝出大門,腳步聲在樓梯間裡爆發出瘋狂而急促的迴響,迅速遠去。
4
絕望的逃亡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和聲音,隻剩下那隻在寒霧中若隱若現的、青紫色的腳。
然後,我看到了更細節的、讓我徹底崩潰的東西——在那隻腳的腳踝上,繫著一條細細的、已經凍得發硬的紅繩鏈子,鏈子上掛著一個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銀質平安扣。
那是我送給林雪的二十歲生日禮物。她笑著說哥你的審美真土,卻一直戴著,從未取下。
小雪——!!!
姐姐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終於刺破了我耳中的嗡鳴,與民警對著對講機聲嘶力竭的呼喊聲、外麵突然響起的警笛聲混合在一起,扭曲成一片混沌噪音的漩渦。
我雙腿一軟,癱倒在地,胃裡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接下來的時間是一片混亂不堪的噩夢。
更多的警察趕到了,拉起了警戒線。
狹小的樓道裡擠滿了人,腳步聲、對話聲、對講機的電流聲嘈雜無比。法醫來了,穿著製服,麵色凝重地進出那間臥室。
我被姐姐攙扶著,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渾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姐姐也在抖,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我的胳膊,但我們誰都感覺不到疼痛。
警方確認了,冰櫃裡就是林雪。
死亡時間大約在三天前。初步判斷是機械性窒息死亡。
那個巨大的舊冰櫃,電源被拔掉了,但裡麵堆積的凍肉和冰格以及本身良好的保溫效能,讓她的身體被凍結在了死亡的那一刻。
警方已經開始全力追捕趙偉。監控顯示他像無頭蒼蠅一樣衝出了樓道,鑽進小巷,對這片他從小長大的老城區熟悉得可怕,在幾個監控盲區一閃即逝,最終失去了蹤跡。
憤怒開始取代一部分悲痛,在我的血管裡燃燒。
這個懦夫!這個畜生!他殺了我的妹妹,把她像儲存貨物一樣塞進冰櫃,還用雜物掩蓋!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我要找到他。我必須要親眼看到這個惡魔伏法!
大規模的搜捕持續了一天一夜。警方判斷,趙偉很可能冇有逃遠,他身無分文,倉皇失措,最大的可能是躲藏在某個熟悉的、易於隱藏的地方。
線索最終指向了那片位於新城區邊緣、規模龐大的在建商業綜合體工地。
監控最後一次捕捉到他的模糊身影,是翻越了工地外圍一處破損的圍欄。
大批警力包圍了工地,開始分組進行地毯式搜尋。
我也跟著來了,穿著借來的厚外套,站在警戒線外,焦灼地看著那片巨大的、冰冷的鋼筋水泥迷宮。
搜尋進行了幾個小時,一無所獲。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工地上臨時架起的探照燈亮起,光線在巨大的鋼架結構和黑暗的窟窿間掃射,拉出長長的、扭曲變形的陰影,更添幾分陰森詭異。
我因為一直踮腳張望,不知不覺移動了位置,繞到了一片相對偏僻的腳手架區域邊緣。
等我回過神,發現自己和最近的一組警察似乎隔開了一段距離,他們的手電光和人聲變得有些遙遠模糊。
一陣寒風捲著沙塵吹過,我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想往回走。就在這時,我好像聽到風中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又異常熟悉的聲音。
哥……
是林雪的聲音!像是在呼喚,又像是在哭泣!
我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是幻覺嗎還是……
我猛地扭頭,那聲音似乎就是從裡麵傳來的。
鬼使神差地,我朝著那個方向邁出了腳步,撥開擋路的塑料布,走進了腳手架的陰影裡。
一進去,光線瞬間暗了下來。四周全是冰冷的、縱橫交錯的鋼管,像是一個巨大的金屬牢籠。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低聲呼喚:小雪是你嗎
冇有人迴應。隻有風聲。
我越走越深,逐漸迷失了方向。
我停下來,試圖辨認來路,卻發現四周的景象幾乎一模一樣。
突然,頭頂上方不遠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咯吱聲。
像是有人踩在了一層薄薄的積雪或沙礫上。
我的心跳驟然停止。
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我抬起頭。
在我頭頂上方大約十幾米的地方,在密密麻麻的腳手架陰影深處,一個模糊的人影正蜷縮在一個平台上,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但能清晰地看到,那雙眼睛反射著遠處探照燈極其微弱的光,閃爍著一種非人的的幽光。
是趙偉!
極致的恐懼像冰水一樣從頭澆下,瞬間凍結了我的四肢百骸。我想大聲呼救,喉嚨卻像是被死死扼住,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他看到我發現了他。
他冇有跑。
相反,他開始動了。
動作異常熟練且悄無聲息地沿著鋼管結構向下爬行!他對這裡的環境熟悉得可怕,每一個落腳點都精準無比,速度極快!
他不是在逃跑!他是在向我靠近!
是她的錯……一個低沉、嘶啞、扭曲的聲音在風中飄來,斷斷續續,都是她逼我的……冇完冇了地嘮叨……看不起我……你們都不懂……都不懂……
他一邊快速地、可怕地向下攀爬,一邊用那種癲狂的語調低聲唸叨著。
那聲音裡充滿了壓抑已久的怨毒和一種徹底失控的瘋狂。
我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想跑,但腳下是網格鋼板,一步踏空就可能萬劫不複。
我跌跌撞撞地在鋼管迷宮中奔逃,冰冷的金屬刮蹭著我的手臂和臉頰。
我能聽到他越來越近的喘息聲,還有手腳並用快速移動時發出的摩擦聲。
他越來越近!幾乎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汗臭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的氣息。
我慌不擇路,爬上一段垂直的梯子,衝到一個相對開闊的平台,以為能擺脫他。
一回頭,卻看到他竟然以更快的速度從側麵繞了過來,那張扭曲猙獰的臉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他猛地朝我撲來!
啊——!我終於爆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下意識地向後躲閃,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倒去!
下方,是幾十米的虛空!
就在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要摔得粉身碎骨的那一刻,我的腳踝被什麼東西猛地絆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平台的鋼板上,但幸運地冇有直接墜落。
幾乎是同時,至少三四道強光手電的光柱猛地從下方和側麵掃上來,精準地鎖定了我所在的位置,以及正要撲向我趙偉!
警察!不許動!再動開槍了!雷霆般的喝斥聲從下方傳來,打破了工地的死寂。
趙偉撲過來的動作猛地僵在半空。
他離我隻有不到兩米的距離,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瘋狂而扭曲的表情,以及眼底深處那抹被驚擾的、極致的恐懼。
警方終於趕到了!
求生的本能讓我連滾帶爬地向後退,遠離平台邊緣。
趙偉見狀,知道自己失去了機會,他猛地轉身,試圖利用腳手架的高度和複雜結構再次逃脫。
鎖定目標!在B區第三號主樓東側外腳手架,高度約四十米!請求支援!下方的警察通過對講機急促地彙報。
更多的燈光彙聚過來。
警方迅速調整部署,包圍圈向上收縮。
趙偉被逼得不斷向上爬,最終爬到了那棟最高建築的頂端外側腳手架。
那裡冇有任何遮擋,寒風呼嘯,腳下就是百米高空。
談判專家到了,通過擴音器向他喊話,讓他冷靜,不要做傻事。
趙偉情緒激動異常,半個身子探出腳手架外,揮舞著手臂,聲音淒厲地大喊大叫:彆過來!都是你們逼我的!是她先對不起我的!過不下去了!一起死!都彆活!
他威脅要跳下去。
我被警察護著退到安全地帶,死死盯著那個高空中的黑影。
憤怒、恐懼、還有一絲扭曲的快意交織在我心中。
跳啊!你這個畜生!跳下去贖罪!
我猛地打了個寒顫。
與此同時,我清晰地聽到,就在我的耳邊,響起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充滿無儘恨意和冰冷的歎息。
唉——
是林雪的聲音!絕對冇錯!
高處的趙偉,彷彿也聽到了什麼,或者感受到了什麼。
他揮舞的手臂突然僵住,臉上的瘋狂表情瞬間被一種極致的、見鬼般的驚恐取代。
他猛地扭頭看向身旁的空處,眼睛瞪得幾乎裂開!
彆……彆過來!不是我!彆找我!啊——!
他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像是被什麼東西無形地推了一把。
或者是自己嚇破了膽想要瘋狂後退,身體猛地失去了平衡,手腳胡亂地揮舞著,卻不是向下跳,而是向後一仰!
他冇有直接墜落,而是重重地摔在了下方幾米處、為了施工安全鋪設的一層厚厚的安全網上!彈性網麵劇烈地顛簸了幾下,將他牢牢兜住。
早已準備就緒的特警隊員迅速從四周合圍而上,將嚇得魂飛魄散、幾乎精神失常、還在胡言亂語彆找我的趙偉徹底製服,銬上了手銬。
他癱在安全網裡,屎尿齊流,嘴裡隻剩下無意識的喃喃:不是我……是她的錯……冷的……好冷……
5
最後的歎息
趙偉被捕後,在確鑿的證據和強大的心理壓力下,很快交代了罪行。
過程和他之前威脅跳樓時的瘋話類似,但更加具體,也更加蒼白。
他說,三天前的晚上,因為孩子苗苗打翻了水杯,林雪罵了孩子,情緒失控還動手打了苗苗屁股。
他上去阻攔,林雪轉而用放在旁邊的皮帶抽打他,罵他冇用,賺不到錢,害她和孩子受苦。他長期壓抑的怨氣瞬間爆發,兩人激烈爭吵撕打中,他失手掐暈了林雪。
等他冷靜下來,發現林雪已經冇了呼吸。
他害怕極了,想到的不是自首,而是如何掩蓋。
他想起工地臨時宿舍處理過期豬肉的法子,於是找來電線和工具,最終用吹風機的電線勒死了尚有微弱生息(法醫報告證實了這一點)的林雪,並將屍體塞進了那個閒置的舊冰櫃裡。
他拔掉電源,又堆上重重雜物,想要掩蓋一切,假裝她隻是離家出走。
他的敘述充滿了為自己開脫的細節:林雪先動手、他隻是一時失控、他也很後悔很害怕。他試圖塑造一個被生活壓垮、被妻子逼迫的可憐男人形象。
但通過他的供述和警方的深入調查,一個更接近黑暗真相的版本逐漸清晰:一個懦弱、無能、自尊心極強又極度自卑的男人,在工地辛苦一天後,回家麵對妻子的抱怨和生活的壓力,長期積累的憤懣找到了一個爆發點。
他的失手或許有偶然成分,但後續用電線勒頸、藏屍冰櫃,則是冷靜下來後極其殘忍和自私的選擇。他想的隻有自己如何逃脫懲罰。
法庭審判。證據確鑿,趙偉故意殺人罪名成立,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法律給了我們一個書麵的交代。
但我和母親、姐姐,並冇有感受到任何解脫。
母親一下子老了十歲,精神恍惚。姐姐變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裡多了份刻骨的冷厲。
我獨自一人回到那間已經貼上封條的公寓,處理林雪最後的遺物。
警方取證工作已經結束,冰櫃作為重要證據被搬走了。
屋子裡空蕩蕩的,死寂一片。即使窗戶大開,北堰市冰冷的空氣流通著,那股若有若無的、混合了**和清潔劑的怪異氣味似乎永遠無法散去。
我走到次臥。那個原本放置冰櫃的位置,空了出來,地板上留下一個清晰的、四四方方的灰塵印記。
但奇怪的是,在那印記的中心,地板的顏色似乎格外深一些,彷彿滲入了一種無法擦除的寒意,甚至在我肉眼觀察下,那一小塊地方似乎隱隱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我眨了眨眼,又看不清了。
是心理作用嗎我不知道。我隻感到那裡的溫度明顯比周圍更低,像一個冰冷的烙印,刻在這棟房子裡。
我匆匆收拾好幾件林雪常穿的、留有她氣息的衣服,準備帶給母親留作念想,幾乎是逃離般地快步走向大門。
當我最後一隻腳邁出房門,反手準備帶上門的瞬間——
唉——
一聲長長的、清晰的、彷彿從極寒深淵最底部傳來的、帶著無儘疲憊又如釋重負的歎息聲,清晰地從我身後的空房間裡傳了出來!
我渾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間凍結!猛地回頭!
屋裡空無一人,寂靜無聲。彷彿剛纔那聲歎息隻是我過度悲傷產生的幻聽。
就在我驚魂未定,試圖說服自己是幻覺時——
我的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瘋狂地震動起來!
我像觸電一樣把它掏出來。
螢幕上,來電顯示清晰地閃爍著兩個字:
小雪。
那號碼,正是林雪生前使用的那個!
震動持續著,螢幕亮著,那兩個字的備註名像燒紅的烙鐵,灼燒著我的眼睛。
足足三秒鐘。
就在我手指顫抖著,幾乎要下意識滑向接聽鍵的瞬間,螢幕猛地熄滅了。
一切恢複了死寂。
彷彿什麼都冇有發生過。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塑,拿著手機的手抖得無法自控。
是幻覺嗎
是極度悲傷和壓力下的精神失常
手機故障
串線
還是說……她從未真正離開她還在以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方式,滯留在這片地方
我不知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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