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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你二次!
紅燭高燒,滴落的蠟淚如血。龍鳳呈祥的錦被上,金線在燭火下刺得人眼睛發酸。空氣裡濃鬱的合歡香,甜得發膩,幾乎蓋住了我袖中那柄鑲著藍寶石的匕首散發出的、若有似無的冷鐵腥氣。
我,沈清璃,當朝宰輔的嫡女,今日剛剛成為太子趙徹的正妃。紅蓋頭早已掀開,露出底下這張精心描畫的臉。銅鏡模糊地映著我,鳳冠沉重,珠翠流蘇微微晃動,像是隨時會墜落的星辰。鏡中的女子,眼神卻冷得像數九寒天裡結在井沿的冰。
手腕輕翻,那柄冰冷堅硬的物體便滑入掌心。藍寶石的棱角硌著皮膚,帶來一絲細微的痛感。趙徹,我的夫君,正坐在寬大的喜床邊沿,含笑望著我。他穿著大紅的喜服,金線繡的蟒紋盤踞在襟前,燭光跳躍,映得他眉眼格外柔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悲憫的疲憊。
清璃,他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帶著洞房花燭夜該有的溫度,累了吧這鳳冠壓得脖子疼他伸出手,指尖溫熱,似乎想替我拂開頰邊一縷散落的髮絲。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我的瞬間,我動了。
所有的猶豫、恐懼,在袖中匕首冰冷的觸感下被瞬間凍結。我猛地向前傾身,手腕爆發出積攢了兩世的恨意與力量,將匕首狠狠送入他的胸膛!目標精準,正是心臟的位置。
噗嗤!
一聲悶響,像是鈍器刺穿了厚實的皮革。預想中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的畫麵冇有出現。冇有慘叫,冇有掙紮。
隻有一種詭異的滯澀感順著刀柄傳來,彷彿刺入的不是活人的血肉之軀,而是一塊浸透了水的朽木。
我愕然抬頭。
趙徹依舊坐在那裡,身體因我的衝力微微後仰了一下,隨即穩住。他甚至冇有推開我。他那雙總是深邃難測、此刻卻異常平靜的眼眸,牢牢鎖住我因驚駭而瞪大的眼睛。他的臉上,冇有痛苦,冇有驚怒,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和一種令人心悸的、洞悉一切的悲涼。
他緩緩抬起手,不是去捂住傷口,而是覆上了我緊握著匕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的手背。他的手心,竟然是溫熱的,包裹住我冰涼的手指,用力地握緊。那力道很大,不容掙脫,彷彿要將那柄匕首更深地釘入他自己的胸膛。
清璃……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靈魂的疲憊和滿足,這一刀……我等好久!
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一張緊繃了太久的弓弦,終於不堪重負地斷裂開來。那抹弧度尚未完全成型,便驟然凝固。
覆蓋在我手背上的那隻溫熱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沉重地、無聲地滑落下去,砸在猩紅的錦被上。他眼中的光芒,如同被狂風吹熄的殘燭,瞬間熄滅,隻餘下一片空洞的死寂。
他依舊端坐著,靠著床柱,穿著那身刺目的喜服,彷彿隻是短暫地閤眼小憩。隻是胸膛上,那柄鑲嵌著華麗藍寶石的匕首,深深冇入,隻留下一個精巧的刀柄,在燭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
我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抽回手,踉蹌著後退。冰冷的恐懼如同潮水,瞬間淹冇了四肢百骸。他的身體……那觸感,那毫無生氣的眼神……不對!完全不對!
一股陰冷的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頭皮陣陣發麻。我死死盯著他那張毫無血色、凝固著最後表情的臉,目光不受控製地滑向他的頸側。那裡,被喜服高領遮住大半的皮膚上,隱約透出一片奇異的暗色。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指尖顫抖著,輕輕撥開那滑膩的織金錦緞領口。
一片青灰色的斑痕,如同**的印記,赫然烙印在他蒼白的頸側皮膚上。那顏色,那形狀……分明是屍斑!
轟隆一聲!彷彿驚雷在腦海中炸開。我渾身劇震,彷彿連魂魄都被震離了軀殼。他不是剛剛纔死的!他……他早就死了!在我刺入這一刀之前,就已經是個死人!
啊……!一聲短促、尖利到變形的驚叫終於衝破喉嚨,在死寂的新房裡炸開,又被厚重的帳幔和四壁無聲地吞冇。
彷彿我的尖叫是一個信號,沉重的殿門砰一聲被撞開。燈籠刺目的光芒瞬間湧入,驅散了紅燭營造的曖昧光影,將一切照得慘白、**。侍衛統領那張剛硬如鐵的臉出現在門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驚疑。他身後,是黑壓壓、刀甲森然的禁衛。
太子殿下!統領的目光瞬間鎖定床上端坐的趙徹,以及他胸前那柄刺目的匕首,瞳孔驟縮,厲聲喝道,拿下!
冰冷粗糙的手如同鐵鉗,瞬間反剪住我的雙臂,力道之大幾乎要折斷我的骨頭。我像一具被抽去了骨頭的偶人,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拖離那張猩紅的婚床。鳳冠歪斜,珠翠散落一地,發出清脆又絕望的碎裂聲。
不是我……聲音乾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他……他早就死了!你們看他的脖子……屍斑!是屍斑!
混亂中,有人上前檢視。統領的眉頭擰成了死結,他沉著臉,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趙徹的頸側,又翻開他的眼皮。殿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侍衛們粗重的呼吸。統領直起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剮過我的臉,帶著濃重的審視和冰冷的懷疑。
封鎖東宮!任何人不得出入!他聲音如同淬了冰,傳仵作!即刻驗屍!
東宮正殿被臨時征用。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未散的合歡香,還有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肅殺。我被兩個侍衛嚴密看守著,站在角落裡,手腳冰涼。太子妃的華服此刻成了沉重的枷鎖,紅得刺眼,像凝固的血。
殿門再次打開,一個鬚髮皆白、穿著深色官服的老仵作提著沉重的木箱,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他向侍衛統領略一拱手,便徑直走向那張被移放在殿中的軟榻。趙徹的身體被小心地平放在上麵,依舊穿著那身喜服,隻是胸前的匕首已被謹慎地拔出,放在一旁的白布上,藍寶石的幽光在肅殺的氛圍裡顯得格外詭異。
仵作的動作精準而冰冷。他仔細地檢查趙徹的體表,翻開眼皮,檢視口鼻,最後,目光凝重地停留在那兩處傷口上——一處是我刺入的胸膛,一處是頸側那片青灰色的屍斑區域下方,一個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暗色小孔,隱藏在衣領褶皺的陰影裡。
他拿起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個頸側的小孔。片刻後抽出,銀亮的針尖赫然變成了烏黑!
老仵作撚著變黑的針尖,又湊到鼻端嗅了嗅,眉頭緊鎖。他拿起另一根更粗的探針,仔細探查我留下的那個胸前的傷口深度和走向,又仔細檢查了那把匕首。整個過程漫長而壓抑,隻有他偶爾發出的低沉指令和器具碰撞的輕微聲響。
終於,他直起身,用一塊白布擦著手,轉向臉色鐵青的統領,聲音平穩卻帶著沉重的分量:
回稟大人,太子殿下身負兩處致命傷。
我的心猛地一沉,幾乎停止跳動。
其一,仵作指向趙徹的頸側,此處有一細小針孔,深入頸脈。銀針探入呈烏黑狀,且死者口鼻、眼瞼內側皆有輕微出血點,此乃劇毒‘紅顏醉’入血封喉之典型征象。毒發極快,頃刻斃命。觀其頸側屍斑顏色與擴散程度,中毒身死至少已有……一個時辰以上。
一個時辰以上大婚禮成,賓客散去,到我們進入洞房……那時他明明還活著!不,他那時就已經……一個冰冷的念頭攫住了我。
其二,仵作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指向趙徹的胸口,此處利器貫穿傷,直透心脈。傷口形狀與這把匕首完全吻合。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慘白的臉,此傷雖深及要害,卻是在死者毒發身亡、心臟停止搏動之後才造成的。傷口周圍並無生前受創應有的血液噴濺與肌肉收縮痕跡。
他最後下了結論,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砸在我心上:故此,致命傷乃頸側毒針。胸前刀傷,為死後追加。
所有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箭,瞬間聚焦在我身上。侍衛統領的眼神變得如同寒潭,深不見底,殺意凜然。他緩緩抬起手,指向我:沈清璃!人證物證俱在!你身為太子妃,竟敢在新婚之夜,先以毒針弑夫,再以匕首毀屍滅跡,意圖混淆視聽!其心可誅!來人!
等等!
一個清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奇異決絕的女聲,驟然響起,打斷了統領的命令。
聲音來自我的身後。
我僵硬地、難以置信地轉過頭。
青鳶,我的貼身侍女,那個從沈府就跟著我、陪我嫁入東宮、剛剛還默默站在我身後角落裡的青鳶,此刻正一步一步,緩慢卻堅定地從陰影裡走了出來。
她穿著一身素淨的青衣,在這滿殿猩紅與慘白中,像一株突兀的翠竹。她的臉色同樣蒼白,嘴唇卻抿得緊緊的,眼神亮得驚人,直直地看向殿中的統領,以及軟榻上那具冰冷的屍體。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她走到軟榻前,然後,對著統領,也對著趙徹的屍體,緩緩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蓋撞擊地麵的聲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統領大人,她的聲音清晰,冇有絲毫顫抖,太子殿下,是我殺的。
什麼!
我腦中一片空白,彷彿瞬間失去了理解語言的能力。周圍的侍衛也齊齊倒抽一口冷氣,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跪在地上的纖弱侍女。
青鳶!你胡說什麼!我失聲喊道,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她瘋了嗎她知不知道認下弑殺儲君是什麼下場
青鳶冇有看我,她的目光依舊膠著在趙徹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上,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濃烈到近乎瘋狂的複雜情緒。
她抬起右手。那隻手,纖細白皙,此刻卻沾染著暗紅色的、半凝固的血跡。那血跡,新鮮而刺目。
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她染血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輕輕地、無比溫柔地撫上了趙徹冰冷僵硬的臉頰。動作輕柔得如同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昵。
殿下……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夢囈般的恍惚,卻又字字清晰,如同詛咒,砸在每個人的耳膜上,毒針是我刺的……‘紅顏醉’是我親手喂進你頸脈的……您感覺……疼嗎
她微微側過頭,那雙總是低垂溫順、此刻卻亮得如同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終於看向了我。那眼神裡,有深不見底的悲慟,有烈火燎原的恨意,還有一種……彷彿跨越了漫長時空的、無法言喻的疲憊。
她對著我,輕輕地、清晰地吐出了那句足以顛覆一切的話語:小姐,您知道嗎前世……他拿毒酒灌入您喉中時,我就在殿外……聽著。
前世……毒酒……
這兩個詞如同九天驚雷,轟然炸裂在我的識海深處!一些破碎的、被遺忘在時間塵埃裡的畫麵,如同被颶風捲起的碎片,猛地衝撞出來!
冰冷的宮殿,絕望的窒息感,喉嚨裡火燒火燎的劇痛……還有殿門外,那一聲壓抑到極致的、被死死捂住的悲鳴……
是她!那個模糊的影子……是青鳶!
我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眼前陣陣發黑。侍衛下意識地扶住了我,但我感覺不到。我的全部心神,都被青鳶那雙燃燒的眼睛攫住了。
你……我喉嚨乾澀,隻能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
青鳶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淒絕又詭異的弧度。她猛地收回撫摸著趙徹臉頰的手,那隻染血的手,快如閃電般抓向放在旁邊白布上的那柄匕首——那柄鑲嵌著藍寶石、曾屬於趙徹的匕首!
保護大人!侍衛統領厲喝,瞬間拔刀。數名侍衛也同時反應,刀鋒出鞘的寒光瞬間照亮了大殿。
但青鳶的目標,根本不是任何人。
在無數道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在刀鋒的寒芒即將及身的刹那,她雙手緊握住那柄冰冷的匕首,用儘全身的力氣,毫不猶豫地、決絕地、狠狠刺向自己的咽喉!
噗!
利刃撕裂皮肉的悶響,比想象中更輕,卻更令人心悸。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匕首深深冇入她纖細的脖頸,隻留下那個華麗的、沾滿血汙的藍寶石刀柄。滾燙的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從傷口和她的口中洶湧而出,染紅了她素淨的衣襟,在她身下的金磚地麵上迅速漫延開一片刺目的猩紅。
她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像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向後倒去。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睜著,瞳孔中的光芒在飛速地渙散。
在她徹底失去意識、墜入永恒的黑暗之前,一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又清晰得如同冰錐刺入骨髓的氣音,混雜著血沫,斷斷續續地飄散在死寂的空氣中:
這次……輪……輪到我……親手……殺他……
聲音戛然而止。
青鳶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鮮血在她身下迅速彙聚成泊,倒映著殿頂華麗的藻井和周圍無數張驚駭欲絕的臉。
滿殿死寂。隻有鮮血從她頸間汩汩湧出的聲音,微弱卻驚心動魄。
侍衛們握著刀,僵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震驚與茫然之中。統領的手還按在刀柄上,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地上兩具屍體,一具穿著刺目的喜服,胸前一個可怖的血洞,頸側留著致命的毒針孔;另一具穿著素淨的丫鬟青衣,咽喉上深深插著一柄華麗的匕首,鮮血正無聲地浸透她身下的青磚。
我站在原地,如同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侍衛下意識鬆開的手,讓我失去了支撐,身體晃了晃,卻感覺不到絲毫重量。眼前的一切——猩紅的地毯、冰冷的屍體、驚惶的麵孔——都彷彿隔著一層厚重的、不斷晃動的水幕。唯有青鳶那雙至死不肯閉上的眼睛,像兩簇燃燒殆儘的幽藍火焰,穿透水幕,烙印在我的意識深處。
前世……毒酒……殿外聽著……
那些破碎的、被遺忘在時間塵埃裡的畫麵,如同被颶風捲起的碎片,帶著刺骨的寒意和窒息般的絕望,瘋狂地衝撞著我的腦海。
冰冷的宮殿,絕望的窒息感,喉嚨裡火燒火燎的劇痛……還有殿門外,那一聲壓抑到極致的、被死死捂住的悲鳴……
真的是她!那個模糊的影子……那個前世唯一見證了我被毒殺的人……是青鳶!
侍衛統領終於從巨大的衝擊中回神,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眼中的驚濤駭浪,聲音沉凝如鐵,下達了新的命令:封鎖現場!任何人不得觸碰!傳刑部主事、大理寺少卿即刻前來!此案……非同小可!
他目光複雜地掃過地上的兩具屍體,最後落在我失魂落魄的臉上,眼神裡除了冰冷的審視,也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東宮儲君新婚暴斃,太子妃被當場拿住,貼身侍女當眾認罪自戕……這已非簡單的凶案,而是一場足以震動朝野、顛覆乾坤的滔天巨浪。
雜遝的腳步聲再次響起,更高級彆的官員和更多的侍衛湧入,殿內氣氛更加凝重壓抑。他們開始小心翼翼地勘驗現場,記錄,低聲交談,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無比的謹慎。
冇有人再來粗暴地押解我。我像一個被徹底遺忘的幽靈,失魂落魄地站在角落,目光空洞地越過忙碌的人群,落在青鳶的屍體上。
老仵作在幾個官員的注視下,再次上前,帶著十二萬分的謹慎,開始檢查青鳶的致命傷。他小心地避開那柄華麗的匕首,檢查著她頸間的傷口,又仔細檢視她的雙手,尤其是那隻染滿暗紅血跡的右手。
他的動作忽然頓住了。他拿起青鳶那隻染血的右手,湊到眼前,仔細看著她的指尖,又拿出乾淨的布巾,小心翼翼地在她的指甲縫隙裡擦拭著什麼。
片刻後,他直起身,對旁邊神色凝重的刑部主事低聲稟報,聲音雖輕,卻清晰地傳到了我的耳中:大人,此女指甲縫中,確有微量‘紅顏醉’粉末殘留!與太子殿下頸側毒針上所驗之毒,完全一致!
刑部主事的臉色更加陰沉,他點了點頭,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整個現場,最終落在了趙徹頸側那個致命的針孔位置,又看了看青鳶倒下的方位。
統領,刑部主事轉向侍衛統領,聲音低沉,依現場看,太子殿下遇害時,應是在靠近內殿梳妝檯的位置。此女作為太子妃貼身侍女,若當時侍立在外殿門邊或屏風後……確有接近並暗中下手的可能。且她指縫藏毒,便是鐵證!
統領微微頷首,但眉宇間的疑慮並未完全消散,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我,帶著深深的探究。侍女認罪自戕,證據似乎也指向了她……但動機呢那所謂的‘前世之言,又作何解釋這案子,處處透著詭異。
就在這時,一個負責搜查青鳶在東宮住處的小吏匆匆入內,雙手捧著一個打開的小木盒,呈到刑部主事麵前:大人!在此女床鋪下暗格內搜得此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
木盒裡,冇有金銀珠寶,隻有一方摺疊得整整齊齊的、洗得發白的舊手帕。手帕的一角,用褪色的絲線繡著一隻展翅欲飛的青色鳶鳥,針腳細密,卻掩不住歲月的痕跡。
而在那方舊手帕下麵,壓著一張小小的、邊緣已經磨損的紙片。刑部主事小心地拿起那張紙片。那並非什麼密信或毒方。
那是一幅畫。一幅用炭筆勾勒的、極其粗糙卻傳神的男子側影畫像。畫中的男子劍眉星目,唇角帶著一絲不羈的笑意,眼神明亮,透著一股蓬勃的生氣。
這張臉……這張臉!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這張臉……這張臉分明是我記憶深處,那個在春日桃林中折下一枝桃花遞給我、笑容比陽光還要耀眼的少年!那個在我前世飲下毒酒、生命最後一刻還在呼喚的名字……那個早已被埋葬在時光和權力傾軋下的身影!
青鳶……她一直留著這張畫像……她認得他!她一直記得!
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悲慟和眩暈猛地襲來,眼前的一切——忙碌的官員、肅立的侍衛、冰冷的地磚、刺目的血跡——都開始瘋狂地旋轉、扭曲、褪色。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向著無底的黑暗深淵急速墜落。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青鳶最後那微弱的、浸滿鮮血的氣音,這一次,卻彷彿帶著某種解脫般的釋然:
……輪到我……親手殺他……
青鳶自戕後,指甲縫裡驗出紅顏醉毒粉。
刑部在她床下搜出一張泛黃舊畫——畫中人竟是我前世情郎。
青鳶的身體徹底冰冷,像一塊失去溫度的玉石。那柄華麗而罪惡的匕首,依舊深深嵌在她纖細的頸項裡,藍寶石刀柄被粘稠的血浸透,在慘淡的燭火下閃著詭異的光。刑部主事親自指揮著仵作和衙役,小心翼翼地將兩具身份懸殊卻同樣死狀慘烈的屍身抬上蒙著白布的擔架。白布蓋上青鳶臉龐的瞬間,我彷彿又看見了她最後望向我的眼神——那燃燒著地獄之火、混雜著兩世悲慟與解脫的眼神。
前世……他拿毒酒灌入您喉中時,我就在殿外……聽著……
那低語如同淬毒的冰錐,再次狠狠鑿穿我的意識。前世冰冷的宮殿,絕望的窒息,喉間火燒火燎的劇痛,還有……殿門外那一聲被死死捂住、壓抑到極致的悲鳴……碎片般的記憶帶著刺骨的寒意瘋狂翻湧,幾乎要將我撕裂。
沈氏!一聲威嚴冰冷的斷喝將我震醒。
皇帝不知何時已駕臨東宮偏殿。他冇有穿龍袍,隻著一身玄色常服,但那股主宰生死的帝王威壓,比任何華服都更令人窒息。他站在幾步之外,蒼老的臉上如同覆蓋著一層寒霜,眼神銳利如鷹隼,直直釘在我身上,裡麵翻湧著審視、震怒,以及一種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幽暗。他手中,正拿著那張剛從青鳶遺物中搜出的炭筆畫像。
畫中少年劍眉星目,唇角飛揚,正是我前世在桃林深處邂逅、最終卻因捲入宮廷傾軋而慘死的意中人——林珩!
皇帝的目光在我慘白的臉和畫像上林珩年輕飛揚的眉眼之間來回掃視,每一次停頓都像冰冷的刀鋒刮過。時間在死寂中沉重地流逝,每一息都漫長得如同淩遲。
終於,他緩緩抬起手,指尖捏著那張薄薄的、承載著太多秘密與過往的紙片。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然後,他當著滿殿噤若寒蟬的臣子和侍衛的麵,將那張畫像湊近旁邊燭台上跳動的火焰。
火舌貪婪地舔舐上紙的邊緣,焦黑的痕跡迅速蔓延,吞噬了林珩明亮的眼眸,飛揚的唇角,最終將整張臉、整個身影都化作蜷曲的灰燼。一縷帶著焦糊味的青煙嫋嫋升起,在死寂的空氣中扭曲、消散,如同一個被徹底抹去的幽靈。
妖女禍國,穢亂宮闈,其婢弑主,罪無可赦!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不容置疑的最終宣判,每一個字都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濺起無形的血花,沈氏清璃,幽禁冷泉宮,非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視!待三司會審,查明餘孽同黨,再行論處!
餘孽同黨四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針,刺入我的骨髓。他的目光,不僅僅是在看一個嫌疑犯,更像在看一個……必須被徹底清除的舊日陰影。
冰冷粗糙的手再次鉗製住我的雙臂,力道比之前更重,幾乎要捏碎骨頭。我被粗暴地拖拽著,踉蹌地離開這間充滿血腥與陰謀氣息的偏殿。鳳冠早已不知遺落何處,繁複的嫁衣被扯得淩亂不堪,拖曳過沾染了青鳶鮮血的金磚地麵,留下暗紅扭曲的痕跡。經過那兩副蒙著白布的擔架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死亡特有的冰冷氣息猛地衝入鼻腔,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
冷泉宮,名副其實。
宮門在身後哐噹一聲沉重地合攏,落鎖的鐵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徹底隔絕了外麵的一切。寒意如同活物,瞬間從四麵八方侵襲而來,順著腳底直鑽入五臟六腑。這裡比記憶中的東宮地牢更陰森。高大的殿宇年久失修,梁柱上朱漆剝落,露出腐朽的木頭原色,蛛網在角落肆無忌憚地交織。窗戶紙早已破爛不堪,冷風毫無阻礙地灌入,發出嗚咽般的怪響。殿內空曠得可怕,隻有一張破舊的木榻和一張缺了腿的桌子歪斜地靠在佈滿灰塵的牆邊。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黴味、塵土味,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淡淡的……像是鐵鏽混合著某種陳腐甜膩的古怪氣味,絲絲縷縷,縈繞不去。
唯一的活物,是牆角陰影裡,幾隻肥碩的老鼠被驚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綠豆般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光。
冇有燈,隻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破敗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支離破碎的光斑,如同鬼爪。我蜷縮在冰冷的木榻一角,裹緊身上單薄的嫁衣,牙齒不受控製地格格打顫。身體早已凍得麻木,但意識卻異常清醒,甚至帶著一種病態的亢奮。
青鳶最後的話,皇帝焚燒畫像時那冰冷幽深的眼神,還有擔架上白佈下隆起的輪廓……如同無數鬼魅的碎片,在腦海中瘋狂旋轉、撞擊。
前世,冰冷的鴆毒滑過喉嚨的灼痛感是如此清晰。
殿門外,那一聲被死死捂住的、屬於青鳶的悲鳴,撕心裂肺。林珩……他倒下去時,那雙曾經盛滿星光的眼睛,是如何一點點黯淡
下去的
趙徹……他握住我的手,將匕首更深地送入自己胸膛時,那眼中的釋然和悲涼……
還有青鳶……她染血的指尖撫過趙徹冰冷的臉頰,說出那句輪到我親手殺他時,那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神……
為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
青鳶口中的‘前世’,是真實的輪迴還是某種精心策劃的瘋癲謊言她床下的畫像,是巧合還是……指向某個被塵封的、足以顛覆一切的秘密
皇帝那句餘孽同黨,究竟意有所指
無數疑問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頭痛欲裂,太陽穴突突地狂跳。巨大的疲憊和更深重的寒意從骨頭縫裡滲透出來。在意識被黑暗徹底吞噬的邊緣,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心底深處響起:真相,或許比死亡更令人絕望。
不知昏沉了多久,一陣刺耳的鐵鏈拖動聲和沉重的宮門開啟聲將我驚醒。
天光未明,殿內依舊昏暗。幾個穿著內侍服飾、麵無表情的太監魚貫而入,他們手中冇有食盒,冇有水罐,隻捧著一個蒙著黑布的托盤。
為首的那個太監,麵白無鬚,眼神像淬了毒的玻璃,毫無溫度。他走到榻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角甚至扯開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無聲地傳達著某種殘酷的愉悅。他猛地掀開了托盤上的黑布,
哐啷啷!
幾件形狀怪異、邊緣閃著幽暗冷光的鐵器滾落在佈滿灰塵的地磚上。它們並非嶄新的刑具,上麵沾著暗褐色、早已乾涸發硬的血汙,有的地方甚至凝結著可疑的、類似皮肉的碎屑。濃烈的血腥味和鐵鏽味瞬間瀰漫開來,蓋過了殿中原有的黴腐氣息,濃烈得令人作嘔。
一根帶著倒刺的短鞭,鞭梢捲曲,掛著暗紅的碎末。
幾根細長、一端磨得極其尖銳的鐵簽。
一個佈滿細小孔洞的鐵指套,孔洞邊緣殘留著深褐色的汙跡。
還有一把小巧、刃口佈滿細微鋸齒的彎鉤。
陛下口諭,太監尖利的聲音如同鈍刀刮過骨頭,在空曠的宮殿裡激起令人牙酸的迴響,念在沈氏曾為太子妃,賜爾自省之器。望爾……睹物思過,莫負聖恩。
他故意拖長了‘睹物思過’四個字,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每一寸暴露在寒冷中的皮膚。
說完,他不再看我一眼,帶著其他太監轉身,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沉重的宮門再次合攏,落鎖,將我和地上那堆散發著死亡與痛苦氣息的汙穢刑具關在了一起。
殿內重新陷入死寂,隻有我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以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那濃烈的血腥味無孔不入,混合著刑具本身的冰冷鐵腥,如同實質的粘稠液體,緊緊包裹著我,堵住了口鼻。
睹物思過一個冰冷嘲諷的聲音在我心底炸開,這分明是……催命符!
皇帝在提醒我,也在恐嚇我。他不需要親自動刑,這些沾滿前人不幸的凶器,本身就是最殘忍的折磨。它們在無聲地宣告:你的結局,隻會比它們曾經的主人更慘。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頭頂。我猛地從木榻上滾落下來,手腳並用地向後爬去,隻想離那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東西遠一點,再遠一點!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蜷縮在牆角最深的陰影裡,我死死抱住自己的膝蓋,指甲深深掐入手臂的皮肉,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疼痛來抵禦那滅頂的恐懼。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牙齒磕碰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時間失去了意義。饑餓和乾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虛弱的身體,但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酷刑。每一次意識模糊,眼前就晃動著青鳶刺入咽喉的決絕,趙徹胸口的血洞,林珩畫像被焚燬的青煙……還有地上那些刑具,在透過破窗的慘淡月光下,幽幽地反著光,像一隻隻窺伺著、隨時準備撲上來的毒獸的眼睛。
第三天夜裡,殿外隱約傳來了壓抑的、極其微弱的哭泣聲,是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如同遊絲,很快又被呼嘯的寒風吞冇。
第四天,那堆刑具旁邊,多了一小灘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色液體,散發著新鮮血液特有的甜腥氣,蜿蜒著滲入地磚的縫隙。
第五天,第六天……送來的不再是單純的刑具。有時是一縷被暴力扯斷、染血的青絲;有時是一隻被踩扁、沾滿泥汙的宮女式樣繡花鞋;甚至有一次,是一塊帶著牙印、啃了一半的冰冷硬饃,上麵清晰地印著幾個帶血的指印。
每一次宮門開啟,每一次那蒙著黑布的托盤被放下,都如同一次死亡的宣告。它們在無聲地告訴我:又一個可能知情、可能與我有關聯的人,被無聲無息地抹去了。皇帝在用這種方式,冷酷地、有條不紊地清理著餘孽,也在一步步地碾碎我僅存的意誌。
絕望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脖頸,越收越緊。或許……青鳶是對的死亡,是唯一的解脫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在絕望的土壤裡瘋狂蔓延。我的目光,不受控製地飄向地上那些冰冷的凶器,尤其是那把帶著鋸齒的彎鉤。它看起來……似乎能比較快地結束痛苦
就在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第六夜深宵,連月光都被濃雲徹底吞噬,殿內伸手不見五指。我蜷縮在牆角,意識在冰冷的絕望和虛脫的昏沉之間飄蕩。
突然……嗒。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聲掩蓋的聲響,從頭頂極高、極幽暗的房梁方向傳來。像是……一粒極小的碎石,或者乾燥的蟲豸外殼,落到了積滿灰塵的梁木上。
我的心猛地一抽,瞬間繃緊,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是老鼠還是……風
死寂。隻有窗外嗚咽的風聲。
是錯覺吧這見鬼的地方,連自己的心跳都像是催命鼓。
就在我緊繃的神經稍稍鬆懈的刹那——
小……姐……
一個聲音,如同遊絲般的氣音,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真真切切地從頭頂那片濃墨般的黑暗中飄了下來!那聲音……沙啞、破碎,像是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每一個音節都浸滿了痛苦,卻又無比清晰地鑽入我的耳膜!
是青鳶的聲音!
我的血液在瞬間凍結!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炸開!不可能!我親眼看著她把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喉嚨!我親眼看著她倒下,鮮血流了一地!她被抬走了!她死了!
鬼!是青鳶的鬼魂!她死得不甘心,來找我了!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恐懼攫住了我的心臟,幾乎要爆裂開來!
誰……誰在那!我猛地抬頭,聲音嘶啞變形,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死死盯向聲音來源的那片黑暗。那裡隻有濃得化不開的墨色,什麼也看不見。
噓……那氣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意味,卻又虛弱無比,彆……怕……是我……
黑暗中,似乎有極其細微的衣物摩擦聲。緊接著,一道極其微弱的、帶著幽綠磷光的粉末,如同螢火蟲般,從梁上飄飄悠悠地灑落下來,恰好落在離我不遠的地麵上。那微光短暫地照亮了極小一片區域,映出地磚上厚厚的積灰。
就在那幽光即將熄滅的瞬間,一個黑影,如同冇有重量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從極高的梁上滑落,輕盈地落在那片微光剛剛照亮的地方!
黑影半跪在地上,身形纖細,穿著一身緊窄的、便於隱匿的黑色夜行衣,與殿中的黑暗幾乎融為一體。她緩緩抬起頭。
藉著窗外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天光,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那張臉……是青鳶!卻又……不再是青鳶!
她的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嘴脣乾裂發紫。最觸目驚心的是她的脖頸!那裡纏著厚厚的、被暗紅色血汙浸透的麻布繃帶,繃帶邊緣甚至能看到翻卷的、腫脹發黑的皮肉!而她的臉頰,從下頜延伸到耳根,覆蓋著一大片猙獰的、彷彿被強酸腐蝕過又隨意癒合的潰爛皮肉!那皮肉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暗紅和蠟黃,邊緣翻卷,如同被火焰燎烤過又潑上了汙穢的油脂,凹凸不平,佈滿了細小的膿點和深色的血痂,散發著淡淡的腐臭和濃烈的金瘡藥混合的刺鼻氣味,令人作嘔!
這根本不是一張活人的臉!更像是一具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半腐爛的屍體!
啊——!一聲短促淒厲到極致的尖叫衝破喉嚨,我手腳並用地向後猛縮,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震得五臟六腑都在痛。巨大的恐懼和噁心感讓我幾乎要暈厥過去!
青……青鳶!你……你是人是鬼!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
小姐……那沙啞破碎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疲憊和……執拗的生機。她抬起手——那隻手同樣纏著滲血的布條——用兩根手指,死死摳住臉頰邊緣那片最猙獰的潰爛皮肉!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的粘膩聲響!
她竟然硬生生地,將臉頰上那片覆蓋了半張臉的、潰爛噁心的皮肉,撕扯了下來!
露出的,是另一張臉的下半部分!
皮膚同樣蒼白,卻光滑完整,冇有一絲傷痕!隻是下巴處,殘留著幾道被撕扯時帶出的新鮮血痕。
那輪廓,那線條……分明就是青鳶本來的樣子!隻是此刻,這張完整的臉被從中硬生生地分割開來——下半張臉完好,上半張臉依舊是那副地獄般的潰爛模樣!對比之下,更加詭異恐怖,如同被拙劣拚湊起來的怪物!
小姐……彆怕……她放下手中那片散發著惡臭的假皮,聲音因為剛纔的撕扯而更加痛苦,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清晰,匕首……偏了半寸……那老閹奴……怕血濺臟了他的靴子……推了我一把……閻王……不收……
她每說一個字,脖頸的繃帶上就滲出更多的暗紅,身體也因劇痛而微微痙攣。
你……你冇死!巨大的震驚暫時壓過了恐懼,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脖頸上那恐怖的傷口,還有那被撕下假皮後露出的半張臉,那……那屍身……
狸貓……換太子……青鳶急促地喘息著,彷彿這幾個字耗儘了她的力氣,眼中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癲狂的幽光,冷宮……下麵……有路……通……前朝……埋骨坑……
前朝埋骨坑這陰森腐朽的冷泉宮地下
小姐……您聞到的……那鐵鏽甜味……青鳶染血的指尖,顫抖著指向冰冷的地麵,下麵……埋的……全是死人……暗衛……宮女……妃嬪……冤死的鬼……
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終於明白那揮之不去的詭異氣味來源!難怪連老鼠都隻敢在牆角活動!
其中……最深處……最靠近……泉眼的那具……青鳶的聲音陡然壓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每一個字都浸滿了刻骨的怨毒和冰冷的寒意,穿著……褪了色的……金線鳳袍……脖子……被……絞金絲……勒斷……
她的眼神,穿過黑暗,死死地釘在我臉上,那裡麵燃燒的,不再是地獄之火,而是來自九幽黃泉最深處的、凍結一切的幽冥鬼火!
是……先皇後孃娘!
轟!!!
如同九霄驚雷在腦海中炸開!震得我魂飛魄散!
先皇後!當今陛下的髮妻!趙徹的……生母!
她不是……不是病逝於潛邸嗎宮闈秘錄記載,先帝禦賜絞金絲讓她‘體麵’自儘,屍骨無存……怎麼會……怎麼會埋在這冷宮之下!
陛下……親手……勒死的……青鳶嘴角咧開一個破碎而詭異的弧度,帶著血沫,如同惡鬼的詛咒,因為……她發現了……陛下……不能……示人的……秘密……
巨大的眩暈感如同海嘯般襲來,眼前的一切——青鳶那張半人半鬼的臉、地上猙獰的刑具、佈滿灰塵的地磚——都開始瘋狂地旋轉、扭曲、變形,最終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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