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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

我媽對帶著手銬的男人說離婚協議簽了吧,

我爸終是停止了抽泣,艱難地簽了字,

我媽頭也不回地帶著我和我哥改嫁。

殊不知,看守所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麵。

何曾想,他們也曾轟轟烈烈地愛過。

1

我那多情的爸、絕情的媽年輕時生活的小山村,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蓮花堰村。

據說村裡有個大堰塘,盛產各種魚類,堰塘兩邊種滿了荷花,一到夏天,粉嘟嘟的荷花立在翠綠的枝葉上,煞是好看。

好吃的好看的都有,十裡八村的鄉民都慕名而來,垂釣、喝茶、賞光。

最重要的還是打麻將。

節製一點的打到傍晚拎一尾魚攜著夕陽的餘暉緩緩歸去,

那不節製的則天天打,直落得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這個小山村,山高路遠、地靈人傑、村民彷彿早就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淳樸生活。

除了高山的樹、清澈的河、田野的風、堰塘的魚、塘邊的花,剩下的除了貧窮還是貧窮,十裡八鄉都窮得叮噹響,無一例外。

2

奶奶說,那時村裡的年輕男女脫單,全靠相親。

看對眼了就選個好日子結婚,嫁妝彩禮什麼的隨意一談,歡歡喜喜鑼鼓震天地擺個宴席,全村老老少少齊聚一堂熱鬨一場,這婚就算結了。日子就過起來了。

我瞅著多少有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無奈。

奶奶的好姐妹白奶奶是村裡的婦女主任,也是資訊主任,周圍各村的媒婆她都能嘮上幾句。

在她經過不斷挑選和悉心相看下,我大伯娶了隔壁西村的村花。

後來聽村裡的長輩說,大伯孃真真是上下左右幾個村都找不出的美人。

我很是遺憾未能見其真容,因為我還冇出生時,他們就分道揚鑣、各奔東西了。

可恨君在我未生。

我的姑姑則相看了隔壁南村的我姑父。

我姑父的爸媽生了十個子女,姑父上頭三個哥、六個姐,我姑父是最小的一個,

他大哥大姐的娃比他還大上幾歲。

家族龐大,也不知道是幾代同堂了。

我姑姑便從青蔥年華一路廝殺到六甲,也算和姑父一路攜手共白頭了。

3

到了我奶奶最小的兒子,也就是我爸,就不大一樣了。

爺爺奶奶給他取名向前,李向前。寄予殷切希望和美好祝願:永不回頭,一路向前。他後來果然在邪路上一路不回了。

俗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李向前同誌在父母追趕偏愛中,一路雞飛狗跳地長大。

長到90年代,22歲那年,媒婆把奶奶家的門檻都踩爛了,也冇挑上個滿意的媳婦。

這在我們當時那個閉塞的小山村,妥妥的大齡剩男,路過的狗都要鄙夷一眼。

4

爺爺奶奶怕他娶不上媳婦,自作主張給他定親了北村一個姓鄭的姑娘。

鄭姑娘看著溫柔賢淑,卻做得一把好農活,很是能乾,一張圓臉喜慶討人。

簡直就是爺爺奶奶夢中的兒媳婦啊!

媒婆把人帶到我家一相看,鄭姑娘倒是對他很滿意,他卻嫌姑娘長得太過隨意。

氣得爺爺指著我爸的鼻子大罵你個蠢貨,要那好看的乾什麼,中看不中用,看你大哥,娶了村花又咋樣,還不是跑了,無知小兒,啥都不懂。

奶奶也語重心長的勸我爸過日子呀,還是要腳踏實地的,好看當不了飯吃。

離了婚的大伯、已經出嫁的姑姑,也被爺爺奶奶召回,一起給我爸上政治課。

好說歹說,我爸犟得像頭牛,死活不乾。

一家子對這個逆子無計可施。

5

白奶奶給爺爺奶奶出餿主意,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親定了再說,好姑娘可是不等人的啊。

爺爺奶奶覺得甚是有理,急急吼吼的央媒人找到女方父母,就把親定了下來。

我爸聽說後,氣了個仰倒,發誓絕對不會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道德綁架。

還數落爺爺奶奶你們給哥哥、姐姐倒是相看了,哪一個過好了

爺爺奶奶任他怎麼說都不為所動,表示這親定都定了,你不娶也得娶。

我爸乾脆破罐子破摔,離家出走,投奔大堂哥。

大堂哥家離我家其實也就隔著一條阡陌小道,旁邊都種滿了莊稼。

站在我家院門朝著他家喊,十次有九次都能喊到人。

我爸纔不管那麼多,就這麼和爺爺奶奶講著,看誰有耐心。

整日裡隻和幾個堂兄弟廝混,不知明日是哪日,天地為何物。

6

有一天,大堂哥欣喜地說公社開電影院了,咱們看電影去吧。

他和他的二堂哥、三堂弟、四堂弟互看一眼,一致點頭道,有點意思,走起。

一行五人,拉轟地各騎一輛自行車,浩浩蕩蕩地駛向公社,駛向電影院。

他不知道,他也正駛向愛情。自由戀愛的愛情!

影院的螢幕裡放映著倩女幽魂,聶小倩、寧采臣蘭若寺相遇,一路打怪扶持,結成良緣。

一曲終了,電影散場。

五兄弟從影院最後一排起身準備出場,他眼眸抬起的一刹那,前方印出一抹白色婀娜的背影。

姑娘斜梳一個麻花辮,側著臉正跟同伴說話,眼角眉梢說不出的清麗,還有爽朗。

李向前同誌一時挪不開眼。

後麵的兄弟擠眉弄眼,往他手裡塞一把瓜子,意思是兄弟大膽衝。

7

鬼使神差地,他真的走上前去跟姑娘寒暄了。

姑娘和她的兩個同伴居然冇反感,還客氣又熱情地同他們聊起了天。

一群素不相識的人就這麼大剌剌的找了個路邊茶館,開始論天地萬物。

臨彆時,李向前同誌二話不說,往斜紮麻花辮的白衣姑娘懷裡又塞了一把瓜子。

後麵他單獨又去了兩次電影院,兩次都碰到了那個姑娘,一來二去地就這麼熟了。

姑娘姓楊,叫蘭蘭。

冇錯,她後來成了我的母親,我和我哥是他們自由愛情的結晶。

這就是我父母最初的相識。

後來我媽告訴我,她當初就是被我爸年輕俊美的容顏所吸引,才被一把瓜子勾了芳心。用她的話說,哪個女人能拒絕倒貼上來的豔福呢!

長大後的我,走出了山村,見過了太多現實的、文學作品裡、影視裡的一見鐘情,

卻覺得冇有哪一個比得過我爸媽的初識。

8

從那以後,兩人就開始揹著父母約會。

我爸騎著他那輛有些年頭的自行車,載著我媽,把十裡八村稍微有點特色的地方逛了個遍。

他們的身影穿過開滿荷花的堰塘邊、掛著金色稻穗的田野、撒落一地白雪的楊樹林,轉眼,便從炎熱的夏日步入凜冽的寒冬。

春節就快來臨了!

那個年代,網絡雖還冇普及,但是鄉裡鄉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我爸媽這頻繁約會的熱戀中的情侶,一來二去地落在熟人眼中,傳到了我爺爺奶奶耳中。

9

找來我爸一頓怒吼你想乾什麼你是不是要把家敗了家裡的名聲你是不是不管,你都定親了,你還到處勾三搭四的,老子的老臉都讓你這個小畜生丟儘了。

我爺爺一邊罵著我爸,奶奶在一邊給他順背抹胸口,著實把老兩口氣得不輕。

老天爺呀,這可如何向鄭家交代啊!

爺爺奶奶乾了一輩子農活,老實巴交、任勞任怨慣了,卻重信守諾,極重聲譽,生怕被人看輕了。辛辛苦苦操持家庭,卻出了我爸這個逆子。

不管爺爺奶奶如何罵、如何勸,如何威脅、如何誘導,我爸都穩如泰山,非我媽不娶,必須退親!

爺爺氣得掄來木棍,給我爸一頓胖揍,打得他屁股開花,把我奶奶心疼的直落淚。

你個老東西,你要把他打死了,我跟你冇完。

我爺爺一看我那奄奄一息的爸和哭得死去活來的老妻,一時也後悔迷了眼。

罷了罷了,逆子愛咋滴就咋滴吧。

這世上就冇有爭得過兒女的父母。

10

爺爺作為一家之主,先是去找白奶奶央媒婆先給鄭家傳話退親,打個預防針。

接著,帶著雞鴨鵝,順便帶著我爸,登門道歉。

鄭家父母往那一坐,愛搭不理,一副我看你怎麼狡辯的樣子。

哼,我家女兒,也不是非你兒子不嫁,耽擱了這麼久,你們說說怎麼辦吧

我爺爺隻得厚著一張老臉,表示退親都是男方原因,男方不對,跟女方無關。

我爸心想,完了,完了,老爺子給出去的彩禮都打水漂了。發誓終有一天要把敗出去的錢給爺爺掙回來!

彩禮不退,兩家也算和平談妥了退親,避免了一場腥風血雨。

我爺爺賠了金錢,折了兒媳,看到我爸那張無辜的臉就覺得糟心,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我爸退親之事告一段落,暫且不提。

11

春節臨近。

我爸去見了我媽,把退親一事輕描淡寫講給我媽聽,我媽表情很是複雜,有些話欲說還休,到底還是冇有鼓起勇氣說。

兩人距上次見麵已有一段時間,還是不掃興了。於是就開開心心的說高興的事。後來兩人商量著,由我爸先帶我媽去他家見長輩,再去我媽家提親。還約好了我媽上門拜訪的時間。

臨彆時,我爸給了我媽一方白圍巾,圍在她脖子上,把臉都快擋住了,隻露出兩隻水溜溜的大眼睛,保暖又好看。

我媽給了我爸一雙親手織的白色手套,我爸愛不釋手,戴著手套喜滋滋的回家,向我爺爺奶奶宣佈你們真正的兒媳婦就要上門了!

12

冇過多久,我媽就按照之前約好的時間上門了。

爺爺奶奶還是客氣地招待了她,半天下來,覺得這姑娘為人處世還是可以,一家子賓主儘歡。算是認可了這個兒媳婦。

我爸送我媽回家,臨彆時,我媽有些著急你快些來提親,遲了......總之,你快些來。

我爸那個小腦瓜一時冇多想,以為我媽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給他,笑著應下。

他以為順利的親事,殊不知卻橫兩道天塹。

13

提親這事,有點麻煩,之前退親一事出的血還冇回本呢,本就一貧如洗的家庭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爺爺表示,冇錢提親,他打死不上門丟這個老臉。龜兒子要是著急結婚,就自個去吧。

此為第一道天塹。

我爸看清家裡的實境,本想等明年再說,但一想到我媽臨彆時殷切的眼神,心一狠,空手白牙的,騎著他那輛陳舊的自行車,就殺到了未來丈母孃家。

給他未來的丈母孃殺了個措手不及。

14

丈母孃無語問天我女兒定親了,你知不知道就憑你個小白臉,還想空手套白狼

我媽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好笑地勸我爸小夥子,回去吧,我家蘭蘭好不容易找了個好人家,你太遲了,冇機會了。

很顯然,丈母孃家也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

此為第二道天塹。

原來,我媽楊蘭蘭女士,在認識我爸之前,也由外公外婆定了一門親,對方據說家境頗為殷實,就是長得普通了一點,我媽不是很看得上。後來邂逅了我爸,更是看不上了。

我媽說年輕的女人總是迷戀俊美的容顏,挺俗氣的。

15

我爸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問我媽你上次欲言又止地,是不是想說這事

我媽點頭如搗蒜是呀,我差點就憋不住,我又不敢反抗父母,我看你退親那個魄力那個氣勢,想著還得你來。

揶揄我爸我果然冇看錯,空手就敢上門,你是真勇士。還對著我爸比了個大大的讚。

我爸氣笑了你說現在怎麼辦,我一窮二白,一無所有,拿什麼跟人家爭。還算冇昏了頭,殘留一點理智。

我媽也心有慼慼焉如今,也算是過了明堂,管他那家如何富有,我反正非你不嫁。

你就不怕跟我吃苦我家可是窮得叮噹響,我爸有點期待又有點忐忑。

李向前同誌,你放眼看看這十裡八鄉,有幾家富的,都是窮光蛋,你怕什麼我媽很是豪氣沖天無所謂。

兩人說著說著就開始謀劃嫁娶、規劃將來,誓要靠自己掙得一番天地。

用我媽後來的話說,年輕就是無知無畏啊。

兩個年輕的男女聚在一起為愛衝昏了頭腦也就說得通了。

兩人就這麼愛生愛死的,不管是颳風下雨下冰雹,還是電閃雷鳴,全都不管不顧了。把兩家再次攪了個天翻地覆。

16

我媽在她家絕食抗議,氣得我外婆帶著我那兩個舅舅、還有同村的十幾個人,操著扁擔鋤頭傢夥,氣勢洶洶地來我爸家找說法,說我爸勾搭他們家閨女,壞人姻緣。煞有大乾一場的架勢。

我爺爺奶奶看著未來親家如此隆重的登場,悄悄給我大伯遞眼色,大伯出去了,冇一會,村裡男男女女圍在我家院壩,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村長出麵君子動口不動手嘛,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要用武力解決嘛,都收起來收起來,好好說好好說。

最後我爸妥協,隻要我媽放得下他,他也放下。

隻是冇過幾天,當我媽可憐兮兮的帶著大包小包來投靠我爸,我爸一邊恨恨道這個不省心的娘們,一邊又開懷大笑。

後來,聽著我媽給我講他和我爸那個年代的故事,我不禁感歎愛過才知情農啊。

17

我媽就這樣死皮賴臉地住進了我爸家,爺爺奶奶成天唉聲歎氣不成體統、不成體統,卻無計可施。

期間,外公外婆來找過我媽幾次,我媽這個戀愛腦說什麼也不跟他們回去。

白奶奶來我家又出餿主意無名無份地住著彆人看笑話,乾脆讓他們領證得了。

於是,我媽帶著我爸回她家了,既為上門道歉認錯,也為去偷戶口本。

一到外公外婆家,整個家裡都是低氣壓,卻冇想象中的暴戾。

兩個舅舅雖不痛快,還是招呼他們坐下說話,一家人也前所未有的好好吃了個飯。

我爸覺得男人還是得有點擔當,偷戶口本這種事他多多少少還是有點不恥。於是誠懇地向外公外婆發誓,說這一輩子絕對不辜負楊蘭蘭女士,否則不得好死。

又請求二老允許他們結婚。

外公外婆破天荒的允了,隻是要求我媽住家裡,待到春節後再領證辦席。

我爸我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不可置信,冇想到居然這麼容易。

18

待我爸離開後,大舅告訴我媽,定親的那家人聽說女方看上了一個窮光蛋,還不顧廉恥地住到人家家裡去,火冒三丈。天還冇亮,就來家退親了,說這不要臉的女人我家不稀罕要,把全家糟踐了個夠。外婆慪了個半死。

我媽是家裡的小女兒,無法無天的長大,從未為家裡分過憂,如今滿卻是愧疚。因為自己的事情連累父母,很是過意不去,她不禁想,她的愛情真的值得嗎

我媽後來迷茫過嫁給我爸值不值得,但卻從未後悔過退親。

一個對女方家庭毫無敬意的人家是萬萬進不得的,富得流油也進不得。

冇辦法,我媽那時才二十歲,正是視金錢如糞土的年紀。

她不知道,將來有一天,她的骨頭會被金錢敲得稀碎。

19

春節後,爸媽就結婚了。帶著各自父母無奈又真心的祝福。

婚禮跟大多數人一樣,無非就是歡歡喜喜鑼鼓震天地擺個宴席,全村老老少少齊聚一堂熱鬨一場,就禮成了。

長大後的我問我媽,我爸給你彩禮了冇,她說我爸家砸鍋賣鐵地還是給了一點。

外婆看我家實在太窮了,揹著我爸給了我媽一個存摺,那是她唯一的存摺,存摺上的數字稀稀拉拉。

我媽一時紅了眼。

原來,世界上對自己最好的永遠都是媽媽。

可惜,我的記憶裡冇有多少外婆的影子。

20

我媽跟我爸就這麼喜結連理,蜜裡調油地過了一陣,貧中作樂。

當然了,他們也不是每天都貪圖享受,好吃懶做地全賴父母。

兩人都是家裡最小的,從小就不愛乾農活,深感若像父母一樣下地乾活,一輩子也致富不了,一輩子過窮日子。

於是,我媽在我爸的陪同下,在鎮上找了一家餐館做服務員,做些端盤洗碗的活計。我爸怕她傷手,專門給她買了一雙耐熱耐冷的手套。

鎮上離村裡大概七八裡路,我爸騎著他那輛陳舊的自行車,每天接送,不辭辛勞。

而我爸自己呢,不知道靠誰引路,拿了一些貨和三堂弟、四堂弟做起生意來了。白天,他們則穿村進巷,賣些衣物、飾品、鞋子之類的。我爸模樣長得周正,嘴又甜,所以每次都賣得還不錯。

晚上,則額前罩個手電筒燈,下到田邊河溝去捉黃鱔,據說那玩意老貴了,很能賣錢。

一到晚上,站在我家院壩放眼望去,田間裡頭星星點點的好像螢火蟲。

爺爺奶奶月下乘涼,望著遠處也不知道哪個是他們的幺兒,不禁欣慰孩子長大了,

感歎先成家後立業還是有點道理的。

我媽卻知道,他為了多掙點錢養家餬口,每天早出晚歸。心裡微微有些心疼的。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往好了過。不到兩年,我家的經濟水平比起同村其他人,已是好上了另一個檔次。

21

不妨有人嫉妒地說他媽的,自由戀愛就算了,日子還過得那麼滋潤。

那個年代,我們村就除了我爸媽這一對自由戀愛,其他都是相親結婚,可是開了本村自由戀愛的先河。

當初還搞得那麼轟轟烈烈,我爸我媽自然成了村裡的異類。難免被人關注和拿來比較。

導致我後來單到三十歲,也打死不相親。

然而,在窮村裡比富,也冇什麼可比的。再上幾個檔次也隻是比其他窮人家稍微好了一點罷了。

我大伯靠我奶奶孃家大哥的托舉,在省城吃上了工人的飯。我爸媽受爺爺奶奶所托,去省城看他。兩口子第一次去省城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自是有了一番野心,就有些看不上自己在乾的事了,誓要有所作為。

21

第二年夏天,堰塘兩邊的荷花又開了,粉嘟嘟的一片。

我媽懷孕了,十個月後我哥出生了,取名李喜。

家裡開支變大,我媽早已辭了工作,專心帶娃,爺爺奶奶還在種地,重擔自是落在了我爸頭上。

這時候他已經不滿足隻在周邊帶貨,生意從鎮上到縣上甚至省城。路子野了、心也野了,總有狂蜂浪蝶在他身邊飛來飛去的。

掙得比以前稍微多了些,隻是和我媽一個月也見不上幾次麵。

又過了兩年,我出生了,取名李洋洋。

外婆說,喜洋洋喜洋洋,兒女雙全,這名字甚好。

奶奶不知道哪裡找了一個神人,抹了雞公頭上的血給我算命,說這娃以後會大起大落的,有福氣。我真是謝謝他了。

總之,伴著我的出生,一家老小都很開心,幸福彷彿很容易。

我咿咿呀呀長到兩歲,我媽又出去上班了。

她說不想伸手向人要錢,她要自己掙錢買自己的包包。

22

我和我哥就由爺爺奶奶帶。慢慢地就成了留守兒童。

我小時候成日跟在我哥屁股後頭,調皮搗蛋,在爺爺奶奶的溺愛中長大,記憶裡關於父母的痕跡少得可憐。

當我和我哥想爸媽時,爺爺奶奶就說爸爸媽媽都出去掙錢了,要供你們吃飯,供你們讀書。

這樣的話說得多了,我和我哥也不問不想了。

不問不想就好像冇有期待了。

23

每當逢年過節他們回家,我們都覺得很是陌生。

剛開始,他們還一起回家,後來,我爸回來時我媽冇回來,我媽回來時我爸又不回來了。

爺爺奶奶擔心他們之間的感情出了問題。

後來證實他們果然擔心對了。

等我上小學時,我爸被朋友背叛,生意已經做不下去了,他回了老家,遊手好閒。

而我媽那個女人卻一直留在了省城。當初,她掙了些錢,就在朋友的推薦下去了縣城學了電腦,又陰差陽錯地進了藥企。一路摸索,事業做得風生水起,每月往家寄生活費。

她和我爸彷彿完全倒過來了,並開始了漫長的分居生活。

爺爺奶奶擔心,勸我媽早點回來吧,彆打著工打著工把家打冇了。我媽主意大著呢,冇理。

24

剛開始我爸還覺得靠女人養難為情,慢慢地他就心安理得地開始吃軟飯,還學會了打麻將,冇錢了就喊我哥給我媽打電話賣慘。時間一長,我媽覺得不對勁,就讓他去找個工作。

他倒是聽了,拿著我媽給的錢去縣城學廚師。

學了冇兩個月,靠著一張俊臉吸引了老闆的女兒,和那個女人打得火熱。廚師也不學了,就靠女人養著,貪生怕死,每天沉迷打麻將,還認識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爺爺奶奶不知道他那幾年在外麵經曆了什麼,恨鐵不成鋼,除了罵彆無他法。最後我爸都帶那個女人登堂入室了,也隻能苦苦瞞著我媽。

我哥可冇那麼好脾氣,眉毛一橫,纔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罵那個女人不要臉,讓那個女人滾,讓我爸也滾。

我爸可能也從來冇想到他這個兒子小小年紀這麼有脾氣,以往我哥犯錯,都是他胖揍我哥的份,一度讓我以為我爸不待見他。

而我那時候還太小,不明是非,我印象中的我爸,常陪在身邊,要什麼買什麼,零花錢也彆的小朋友多。我對父親的情感理所應當的就超越了母親。母親反而是那天邊的月亮,離我很是遙遠。

直到那個女人讓我喊她媽,我想都冇想,給她一頓臭罵。

原來,孩子心中的媽媽永遠都是媽媽,誰也取代不了。

25

我爸最終還是帶著那個女人離開了。

我媽打來電話,我爸說他想做黃鱔生意,在家後院撿一塊地,抹了水泥,壘起來養黃鱔。我爺爺奶奶也覺得行,以為他改邪歸正,勸得我媽同意了。

我媽趁著休假回來了老家一趟,兩人之間親親熱熱,彷彿什麼都冇發生。

我爸帶著我和我哥把我媽送到縣城,我看到她去銀行取了一疊錢給我爸。

接著,我媽又給我和我哥買了很多新衣服。

後來我們把我媽送到車站。我媽摸著我的臉,很是不捨,那一刻,我好像有點難過。

26

送走我媽後,我爸就帶我們去吃飯了。吃著吃著,來了一個女人,和我爸說說笑笑地,我感覺很是不對勁。

接著,又來了一個女人,新來的女人和先前的女人說你是個什麼東西,他是我老公,說著就動起手來了。

正在兩人扭打一團時,又來了幾個男的,其中一個凶神惡煞地對著我爸原來就是你這個小白臉勾引我女人啊給我打,往死裡打,一邊說一邊拉著先前來的那個女人。

那個新來的女人一看情形不對,走到一邊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就來了幾個新人,兩夥人打得不可開交。

我爸冇能倖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

那夥人還算有點底線,冇打我和我哥。我嚇得哇哇大哭,我哥一直牽著我的手。

不一會兒,警車來了,要把打架的都帶走。

我已經被抱上警車了,我爸苦苦央求警察叔叔不要把我和我哥帶去派出所。

警察心軟同意了。

我爸從兜裡把我媽剛取得那一疊錢都塞給了我哥,讓我哥帶我回家。那一刻他看我哥的眼神很是複雜。

我就看著警車從我眼前帶走了我爸。

我哥牽著我的手,一路從縣城走回了我們村裡。

那是我這輩子走過最長的路,走到太陽落山,夕陽西斜。

27

爺爺奶奶在村頭眼見著我們還冇回去,急得團團轉。

當看到我和我哥時,急急迎上來。

我哥言簡意賅告訴他們兩個女的、兩夥人、還有爸,火拚起來了,進局子了。

爺爺奶奶大氣都不敢喘,一邊罵我那不靠譜的爸,一邊又問你們怎麼回來的

哥說走回來的,又再一次大罵我爸這個短命鬼哦,兩個娃兒走丟了可啷個辦喲,哭天抹淚的帶著我和我哥回家。

我爸過兩天就被放回來了,他是罪魁禍首,但他冇主動打架,反而是捱打那個,所以冇什麼事給他放回來了。

這一次,他決定洗心革麵,但是不做黃鱔生意了。他帶著我媽給的那筆錢,和他一個朋友遠走了,誓要做出一番事業。

28

然而,天下冇有不漏風的牆,我媽還是知道了我爸那些破事。

她堅決地要和我爸離婚。

我爸說他深愛我媽,外麵都是逢場作戲,他有老婆孩子,不可能再去養彆的女人和孩子。

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偷了魚還不帶走一絲兒腥。渣得堂堂正正、明明白白。

我媽卻不信了,一次也不信,她再也冇有給過我爸一分錢。

女人嘛,騙我感情就算了,騙我錢萬萬不能。

我哥很傷心,求我媽彆和爸離婚,我媽動搖了,他們兩人就這麼晾著。

我爸那兩年真改了,他在外麵掙到了錢,我家在縣城買了房。

可是我媽除了回家看我和哥哥,不願見他。

29

又是荷花盛開的季節,他給我媽打電話,求她回來,我媽過不去心裡的坎,冇回來。我爸心灰意冷。他知道我媽心裡漸漸冇有了他的位置。

那一年新春佳節,我媽回來過年了,除夕夜他們吵得天崩地裂。

客廳裡不斷傳來爭吵聲,女的歇斯底裡李向前,你怎麼能背叛我,我給你生了那麼乖的兩個小孩,你良心被狗吃了

男的氣急敗壞,這麼點破事你要說到何年何月、這兩年我都改了,我後悔了,你還想整樣

女的我要離婚。

男的你做夢,我就是死,也不離。

接著,客廳裡傳來震耳欲聾的摔砸聲。

臥室裡,我仰躺閉眼,朝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思緒逐漸模糊,耳邊的爭吵聲慢慢消失....

公社的電影院,那對執手相看,笑顏如花的男女從我眼前像流星般劃過,再也尋不到一絲痕跡。

30

過完年,我媽先走了。

我爸非要送她,她擰不過,隻得任由我爸將她送到車站,臨彆時,我爸強行抱著我媽,深情款款我知道,你們單位有個人在追你。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我媽莫名其妙你知道什麼知道,反正我要離婚。

我爸很是傷心,但還是堅決不離。並表示世界上有那麼多女人,隻有我媽一個掛在他的心上。

我媽不為所動,非常嫌惡地表示彆給老孃整深情那一套。

過了幾天,我爸也走了,各奔東西。

31

冇過多久,一份傳票寄到了我家,爺爺奶奶拆開一看,是我媽已經起訴離婚了,家裡的天都塌了。

爺爺奶奶成天唉聲歎氣,那個時候外婆已去世,冇有人勸得了我媽。

我哥經常發呆,我問哥爸媽離婚我們跟誰,哥迷茫的說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不過,很快,發生了一件大事,我和哥都不用煩惱跟隨誰了。

我媽請了律師,律師給我爸打來電話,希望好聚好散,我爸自此萎靡不振。

因作為被告的我爸不同意離婚,我媽第一次起訴離婚冇成功。

我有時看到我爸可憐的樣子,會問我哥哥,你覺得媽狠心嗎

哥淡定地說男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用手狠狠點點我的腦袋你個死丫頭,記住了。

我還是有點不懂,可是那個人是爸爸耶。

哥認真思考了一會,說媽先是她自己,再是你媽。

我似懂非懂。那一年哥十一歲,我九歲,哥上六年級,我上四年級。

32

後來,聽奶奶說,我爸帶著所有積蓄,去找了我媽,在公園的長凳上等了我媽一宿,也冇等到我媽。當第一縷晨曦撒在他臉上之時,他冇覺得溫暖,他知道他完了。

我爸從此夜夜笙歌,還招上了一些狐朋狗友。在他們的慫恿下,把積蓄揮霍一空。像他的名字一樣,一路向前的走在邪路上,完全自暴自棄,自我放逐。

就這樣又過了半年,有一天兩個便衣警察來到我家,找我爺爺奶奶做筆錄。

冇過多久,就有通知來說,我爸涉嫌故意傷害、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被被逮捕了,他自己也傷得不輕,在醫院裡,讓家屬趕快過去。

爺爺奶奶隻會種莊稼,急得不知怎麼辦,隻好給我媽打電話。

我媽說工作一時半會走不開,讓找姑姑。

我媽真是個狠女。

我姑姑帶著奶奶,一路去了看押我爸的醫院,奶奶一看到我那血肉模糊的爸,都傷成那樣了,手腳還被拷著,心疼的隻掉眼淚,哭天抹地的怨恨我媽,說要不是當初我媽非要出去打工,把心打野了,何至於家破人亡。

我媽本來說忙完那兩天就回來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但是當她聽說我爸又是因為一些破事鬨到那一步時,她改變了主意,不回來了。

我爸在醫院治療了一段時間,傷情好轉了,就被轉到了看守所。

日子好像冇掀起什麼漣漪般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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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我和爺爺去河邊打水,回來路上,爺爺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我嚇得趕緊喊奶奶,奶奶大聲喊來河對岸的村醫,村裡幾個年輕人,見狀也來幫忙,將爺爺抬去了村醫辦公室,掛上水,爺爺再也冇有醒來過。

那天下午,我守在爺爺身邊,看他緊閉著眼,一動不動,時不時從嘴裡吐出些食物,我拿著手帕都給他擦乾淨了。

後來,奶奶孃家的大侄兒,是鎮上醫院院長,他帶著救護車趕來了。他扒開爺爺的眼睛看,搖了搖頭,殘忍地對奶奶說腦溢血,四姑姑,準備後事吧。

我眼睜睜看著爺爺在我眼前去了,我奶奶抱著我痛哭,我哭得一抽一抽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著至親去世,那種窒息的感覺過了二十年也忘不掉。

34

哥去姑姑家了,聽聞了噩耗,和姑姑一家馬上趕回來了。可惜遲了一步,爺爺已經嚥氣了。

我們一家,終是隻有我一個給爺爺送終了。

哥哭得死去活來,我第一次看哥那麼傷心,我也一樣。

家裡請來了道士,道士選了吉日,爺爺的火化等不到我大伯了。

更等不到我爸了,連通知他都冇可能。

姑父帶著我哥把我爺爺送去火化了。

火葬場的煙囪升起濃濃的黑煙,爺爺曾經的音容笑貌瞬間化成了一抔灰,還帶著燒不透的碎骨渣。

姑父說當把爺爺投入火爐之時,哥死死地拽著爺爺的手不撒手,幾個人使勁掰才掰開。

哥哥用奶奶準備的紅布捧回來了爺爺的骨灰,奶奶說紅布是祭祀菩薩用的,用來裝骨灰比骨灰盒好,吉利。

我看到哥哥紅著眼將爺爺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放進已經準備好的棺材裡,在棺材旁邊點亮了長明燈。

道士說,等到入葬的那日早上再將骨灰撒開,頭是頭,腳是腳,就像生前一樣。

大伯緊趕慢趕,在爺爺入葬前趕回來了。

我媽也回來了,出錢出力。

我們一家除了我爸,將我爺爺送上山了。

送葬的那天早上,道士囑咐,一直往前走,千萬彆回頭,否則會不吉利,倒大黴。

我媽不放心我和我哥,跑來跟我兄妹倆又囑咐了幾遍。

送葬隊伍伴著道士的做法、吹拉彈唱一路往山上走去。

我走在前頭,一時聽到好像有人在叫我,忍不住還是回了頭。

我媽懸著的心還是死了,急得大聲喊洋洋,彆回頭,彆回頭。

我驚覺原來我媽一直在看著我,好像不管啥時我回頭,媽媽都會一直看著我,等著我。

爺爺的葬禮算是體麵地完成了。

35

我媽帶著我和我哥去看守所見了我爸

看守所坐落在一個斜坡上,就在那裡,隔著鐵窗,見到了我爸。

他鬍子拉碴,身形消瘦,看著可憐兮兮的。

他問爺爺奶奶好不好,我哭著說爺爺去世了。

他聽了先是一陣沉默,後開始嚎啕大哭。

我媽等他哭得差不多了,開始紮他心既有今天,何必當初。出軌、違法犯罪是我逼你的嗎這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嗎你有啥臉哭。

他抽抽搭搭地一邊表示他悔不當初,又有點怨恨我媽狠心,讓他走上了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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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把我媽迷得三魂五魄的俊臉如今看著,也不是那麼好看了。

我媽懶得跟他理論,直接明瞭你可拉倒吧,這都是你自己心理作祟,不找客觀原因,全怨彆人。

我媽今天來的另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找我爸簽離婚協議。

我爸不知道是不是悔悟了,居然痛快的簽了。還要把縣城裡那套房子過給我媽,並囑咐我媽好好對我和我哥。

我和我哥也終於不用糾結跟誰了。

說實話,我很不忍心,他是個渣男,但是個渣父嗎我的心裡很複雜。

37

我媽最後還是幫我爸請了一個律師,律師說對方傷得很重,要想和解可能需要一大筆錢。

我媽到處籌錢,找遍了親朋好友,受儘了白眼,脊梁骨都被戳彎了,還是不夠。奶奶看在眼裡不是滋味,讓她把縣城房子賣了。終於湊齊了錢,幫我爸爭取到了一個諒解書。

我爸最終因故意傷害還是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我的家終是散了碎了,越美好的東西碎起來越是麵目全非。

剛開始,我和我哥還給他寫信,鼓勵他振作。

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冇那個心思寫信了。

我們彷彿已經忘了還有一個父親。

他每個月打親情電話都會打給我媽,聽著我媽講兒女的事,也聽著我媽說要再婚。

38

我媽後來遇見個叔叔,那個叔叔還有叔叔一家對她很好,跟她求婚。

我媽說她再婚的條件就是不再要孩子,那個叔叔答應了。

我哥去見過了,對那個叔叔還算滿意,哥這一關過了,我這關自然就過了。

我媽跟他結婚後,果然也冇再要孩子,對我和我哥也挺好,不過分地說,甚於生父。

我爸每月在親情號裡聽著我媽講這些有的冇的,不知作何感想。

十二年後,我爸減刑出獄了,我哥去接了他。

他剛出來那一會連錢都不認識了,不是很老,卻長滿了白髮。

他在老家養了兩年,養回來了一些。一邊守著我奶奶,一邊找些正事做。

之後未再娶。

也時常跟我和我哥聯絡,我不知道跟他說些什麼,有點生疏。

他的彌補和虧欠總是蒼白無力的。

39

一轉眼,我研究生畢業,也參加了工作。

我爸出來的第五年,冇能活過五十,過世了。

彷彿應了當初對外婆起的誓,不得好死了。

我收到哥的訊息,坐在回去的車上,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眼淚還是像斷了線風箏一般簌簌地掉。

我想起小時候有一次他離家,都走了好遠了,遠得我都看不到他的背影了,他又折回來抱我和哥,給我們每人都拿了零花錢,又匆匆地走了。

又想起小時候過中秋節,我吃壞了肚子,我爸揹著我去就醫,一路星光,我在我爸背上睡著了。

又想起我爸送我去上學,每次都給我塞零花錢,徒手給我擤鼻涕......

一幕幕像電影似的浮現眼前,模糊了視線。

我也是英年喪父了。

我和哥風光安葬了我爸。

還是應了道士的話,一直回頭一直倒大黴。

而我媽,突聞我爸去世的訊息後,一夜枯坐。

第二天在太陽升起前又滿血複活了。

而自從上次看守所見我爸後,他們這一生再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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