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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空棺唱大戲

奶奶頭七那夜,我聽見她的房間傳來唱戲聲。

推門看見她背對我梳頭,鏡子裡卻映不出人影。

乖孫,奶奶回來給你過生日了。她遞來一塊沾血的糕餅。

我顫抖接過時,瞥見她手腕的紫痕——和警方發現的屍體特征一模一樣。

突然戲聲戛然而止,另一個奶奶從門外衝進來尖叫:彆吃!那是找替身的惡鬼!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同時抓住我的手臂,皮膚開始腐爛脫落。

我嚇得甩開手,撞倒桌上的遺照。

照片背麵露出一張紙:七月半生人易招鬼,快逃!

頭七那夜,風裡像摻了冰刀子,颳得老宅子嗚嗚咽咽地哭。

我一個人守著這空蕩蕩的屋,爸媽請來的道士做完法事就走了,留下滿屋子的香燭味兒,悶得人喘不過氣。牆上奶奶的遺照被燭火映著,那雙平時最慈祥不過的眼睛,在跳動的光影裡,顯得又僵又冷,好像在看什麼我看不見的東西。

子時一過,萬籟死寂,連風聲都停了。

然後,我就聽見了。

咿咿呀呀,幽細得如同遊絲,從奶奶緊閉的房門縫裡鑽出來。

是《牡丹亭》的調子,奶奶生前最愛哼的一段。可這深更半夜,唱腔磨得人耳膜發癢,陰惻惻的,冇有半點人氣兒,倒像給這棺材般的老宅襯景配樂。

我渾身的汗毛唰一下立了起來,心臟咚咚咚,砸得胸口生疼。

是幻聽

頭七回魂,都是騙小孩的……吧

可那唱聲不斷,一個字一個字,裹著陳年的怨氣往骨頭縫裡鑽。

我掐了一把手心,疼,不是夢。

腳像灌了鉛,又像被那鬼戲勾著,一步一步挪到奶奶房門前,老舊的木頭門板裂著細縫,裡麵黑黢黢的,隻有那唱戲聲越來越清晰。

我嚥了口唾沫,喉嚨乾得發疼,手抵在門板上,冰涼的木頭激得我一抖。

猛地一推——

吱呀——

門開了。

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陳舊頭油和香粉混合的氣味撲麵而來,嗆得人頭暈。

房裡隻點著一盞昏黃的老式煤油燈,燈影在牆上拉出巨大搖晃的影子,梳妝檯前,一個人背對著我,穿著一身奶奶下葬時那套寶藍色的壽衣,瘦削的肩膀隨著哼唱的調子輕輕晃動。

枯白稀疏的頭髮披散著,手裡拿著一把舊木梳,正一下,一下,梳著頭。

梳齒刮過頭皮,發出沙沙的輕響。

那唱戲聲,就是從她喉嚨裡擠出來的。

我腿肚子轉筋,釘在原地,血都涼了。

……奶……奶奶

哼唱聲停了。

梳頭的動作也停了。

房間裡死寂一片,隻剩下煤油燈芯劈啪爆開一點細微的聲響。

那背影緩緩地,緩緩地轉過來。

壽衣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張臉映入昏暗的光線下——灰敗的皮膚,深深塌陷的眼窩,嘴脣乾癟著,確實是奶奶的臉。

可那臉上泛著一層青慘慘的死氣,嘴角卻向上扯著一個極度不自然的笑。

我的視線無法控製地滑向她麵前的梳妝鏡。

昏黃的鏡麵,朦朦朧朧,映出房間裡搖晃的傢俱,映出我慘白驚駭的臉——

卻唯獨,映不出那個穿著壽衣、坐在鏡前的人影!

我頭皮猛地一炸,呼吸驟停。

乖孫……

她開口了,聲音像是破風箱裡擠出來的,乾澀,嘶啞,卻拖著奶奶生前叫我時那種特有的、慈愛的尾音調子。

奶奶……回來給你過生日了……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在三個月後!

我想尖叫,喉嚨卻像被水泥堵死,一個音都發不出。

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枯瘦得像雞爪的手指捏著一塊東西,遞到我麵前。那是一塊糯米糕,染著不均勻的、暗紅色的斑點,像是凝固的血,甜膩的糕點味混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鐵鏽腥氣,直衝我的鼻腔。

吃……快吃啊……奶奶特意給你帶的……

那手腕從寬大的壽衣袖口裡露出來一截。

上麵清晰地印著一圈深紫色的淤痕,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勒過,在灰敗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炸了——王警官私下跟爸交代時,我偷偷聽到的!說發現奶奶遺體在河灘上時,兩隻手腕上都有這種奇怪的勒痕,初步懷疑是落水前被水草或者什麼東西纏住了……

當時警方冇對外公佈這個細節!

極致的恐懼瞬間攫緊了我每一根神經!眼前陣陣發黑。

她的手又往前送了送,幾乎要碰到我的嘴唇,那血跡斑斑的糕餅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我全身的肌肉都不聽使喚,劇烈地顫抖著,鬼使神差地,竟然抬起瞭如同灌了鉛的手,朝那塊糕餅伸去……

不能接!不能接!

腦子裡有個聲音在瘋狂尖叫,可我的手卻像是有自己的意誌。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糕體的刹那——

彆吃!!!

一聲淒厲尖銳到極點的嘶吼,猛地從房門方向炸開!

幾乎是同時,一股巨大的力氣狠狠撞在我身上,把我整個人撞得踉蹌著向旁跌去!

另一個身影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猛撲到梳妝檯前,一把打掉了奶奶手裡的糕餅!

那塊沾血的糯米糕啪地掉在地上,滾了幾圈,粘上一層灰。

我驚駭欲絕地抬眼——

煤油燈的光搖曳不定。

照亮了後來者的臉。

花白的頭髮,深刻的皺紋,因極度驚恐而扭曲的五官——

也是奶奶!

一模一樣!完完全全一模一樣!連身上那套寶藍色的壽衣都彆無二致!

後來衝進來的這個奶奶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在水裡泡過,頭髮還在滴著水,臉色是一種溺水者纔有的慘白浮腫。她指著梳妝檯前那個奶奶,聲音尖厲得幾乎劈裂:

彆吃!那是找替身的惡鬼!她不是——

話還冇說完。

梳妝檯前那個被打掉糕餅的奶奶猛地轉過頭,臉上那僵硬詭異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怨毒到極致的猙獰!

多管閒事——!

兩個一模一樣、穿著同樣壽衣的老太太,同時爆發出完全不似人類的尖嘯,像兩股黑色的旋風,猛地朝對方撲了過去!

但又同時,猛地各自伸出一隻手,枯爪般死死攥住了我的左右手腕!

刺骨的冰冷瞬間穿透皮膚,直鑽進骨頭縫裡!

啊——!我終於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拚命掙紮想要甩脫。

那兩隻手力大無窮,如同鐵鉗焊死在我的手腕上!

碰觸之下,那冰冷的皮膚迅速變得濕滑、粘膩,然後就在我的眼前,開始發黑、腐爛、一塊一塊地往下脫落!露出裡麵暗紅色、還在微微搏動的肉和森白的骨頭!

濃烈的屍臭和河底淤泥的腥臭味撲麵而來,幾乎將我熏暈過去!

是我的孫子!

是我的!他是我挑中的!

兩個扭曲的聲音在我耳邊瘋狂咆哮,拉扯著我的手臂,我感覺自己的胳膊快要被活生生撕扯下來!

極致的恐懼轉化為一股求生的蠻力,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發瘋似的猛地一甩——

刺啦——

像是布帛撕裂,又像是皮肉分離!

我掙脫了!

巨大的慣性讓我整個人向後狠狠倒去,脊背猛地撞在擺放著遺照的供桌上!

供桌劇烈搖晃。

黑框的遺照哐噹一聲摔了下來,玻璃相框瞬間四分五裂!

我癱在冰冷的磚地上,碎玻璃硌著手掌,劃出血痕,卻感覺不到疼,我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臟快要跳出胸腔,驚恐萬狀地瞪著麵前那兩個還在相互撕扯、不斷腐爛脫落的身影。

她們同時停下了動作。

兩張一模一樣的、腐爛程度不一的臉,緩緩地,極其同步地,轉向了我。

那四隻空洞的眼窩裡,同時湧出濃稠的黑血。

煤油燈的光猛地一跳,驟然熄滅。

房間徹底陷入一片死黑。

隻有那兩雙流著黑血的眼睛,在黑暗裡死死盯著我。

還有那令人作嘔的腐臭,無處不在。

我連滾帶爬地向後縮,手腳並用地蹬著地,後背猛地撞上牆壁,再無退路。

完了。

就在這絕望的頂點,我的手指在冰冷的磚地和碎裂的玻璃渣裡,無意中摸到了那張摔出來的遺照。

照片背麵,似乎粘著什麼東西。

像是一張疊起來的紙。

完全是下意識的,在無邊的黑暗和那兩雙眼睛的注視下,我顫抖著,憑著一股本能,摸索著將那張紙撕扯了下來。

指尖傳來紙張粗糙的觸感。

黑暗中,我看不見。

但彷彿有一股更冷的氣流捲過,那兩張不斷逼近的腐爛臉龐似乎停滯了一瞬。

我哆嗦著,將那張紙湊到眼前,雖然什麼也看不見。

可是,我的指尖,卻清晰地摸到了紙上那一種尖銳的、深深的劃痕組成的字跡——

那是奶奶的筆跡!我認得!小時候她常這樣抓著我的手教我寫字!

那字跡深深地、幾乎是刻骨地寫著:

七月半生人易招鬼,快逃!

我的生日……是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鬼門開。

轟的一聲,所有的血液似乎都衝上了頭頂,又在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嗬……嗬……

那兩個詭異的奶奶喉嚨裡發出古怪的聲響,再次挪動腳步,腐爛的腳踝骨摩擦著地麵,朝我抓來。濃烈的惡意和死氣如同實質,將我緊緊包裹。

快逃!

快逃——!!!

我爆發出這輩子從未有過的尖叫,連滾帶爬地撲向記憶裡房門的方向,不顧一切地撞開一切阻礙,衝向門外無邊無際的、冰冷的夜。

我像一枚被投石機擲出的石彈,撞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一頭栽進老宅外粘稠得化不開的夜色裡。

冷風如同冰水潑麵,卻洗不掉身後那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腐臭和揮之不去的陰冷。我不敢回頭,肺葉如同破風箱般劇烈抽動,每一次吸氣都颳得喉嚨生疼。

我甚至能感覺到,那兩雙流淌著黑血的眼睛,正穿透黑暗,死死烙在我的背脊上。

嗬……乖孫……

彆跑……

那兩個聲音重疊交織,一個嘶啞乾澀,一個浸水般濕悶,同樣裹挾著非人的渴望,從門內飄出來,緊追不捨。

快逃!快逃!

奶奶刻下的那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腦海裡。

我連滾帶爬地衝下老宅門前歪斜的石階,腿軟得幾乎撐不住身體。腳下的野草濕滑,夜露冰冷。村子死寂一片,連狗吠聲都冇有,彷彿整個天地間隻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身後那索命的低語。

該往哪裡跑爸媽在鄰鎮親戚家!對,村口!找車!找人!

我沿著記憶中坑窪不平的土路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黑暗幾乎吞噬了一切,隻有天上寥寥幾顆星子投下微弱的光,勉強勾勒出周圍房屋模糊的輪廓。每一扇窗戶都是黑的,像一隻隻閉上的死人眼睛。

身後的聲音似乎遠了,又似乎更近了,飄忽不定,彷彿就在耳邊吹氣。

我不敢減速,拚命地跑,心臟快要炸開。

就在快到村口那棵老槐樹時,前方一點昏黃的光暈突然刺破了黑暗。

是村口小賣部!王大爺通常守夜會留一盞燈!

希望如同溺水時抓到的稻草,我朝著那點光拚命衝過去,幾乎要哭出來。

王大爺!王大爺!救——我嘶啞地喊著,聲音破碎不堪。

砰!

我整個人撞在了小賣部冰冷的鐵皮門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門紋絲不動。鎖著。

透過門縫,我能看到裡麵那盞低瓦數的燈泡還亮著,昏黃的光線下,貨架影影綽綽。

但冇人。

王大爺平時睡在裡間,這麼大的動靜……

王大爺!我瘋狂地拍打著鐵皮門,手掌拍得生疼,鐵皮發出沉悶的哐哐聲,在死寂的夜裡傳出老遠。

裡間冇有任何迴應。隻有我的拍門聲和喘息聲在空曠的村口迴盪。

彷彿整個村子的人……都消失了。

不……不可能……

一種更深沉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凍結了我的血液。

我猛地停下拍門的手,驚恐地四下張望。

黑暗濃稠,寂靜無聲。

那兩隻東西……好像冇追上來

它們放棄了被老宅的什麼東西限製住了還是……

我靠著冰冷的鐵門滑坐下來,渾身脫力,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來,混合著冷汗和恐懼,我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試圖獲取一點可憐的安全感。

奶奶的字條……七月半生人……易招鬼……

所以,它們就是衝我來的。那個拿著血糕的,是找替身的水鬼它變成了奶奶的樣子那後來衝進來的那個呢她救了我她又是誰為什麼也會是奶奶的樣子還知道水鬼的目的

混亂的思緒像一團亂麻,揪扯著我的神經。

還有奶奶手腕上的紫痕……警方發現的屍體特征……那個水鬼變的奶奶也有,如果後來那個是好的,為什麼她也有如果後來那個也是壞的,為什麼她要阻止我吃糕

完全說不通!

唯一的線索,就是奶奶留下的警告。

她早就知道她預料到了頭七之夜會發生什麼

對!奶奶以前是這十裡八鄉最有名的仙姑,據說年輕時能通靈,隻是後來破了四舊就不許再提了。她一定知道些什麼!她留下了提示!

那張紙!我摸到的字跡!

我下意識伸手去摸口袋,卻摸了一空。剛纔瘋狂的奔跑中,不知道掉在哪裡了。

完了。

最後一點依憑也消失了。

絕望如同冰水,再次淹冇上來。

就在這時——

篤…篤…篤…

緩慢而清晰的腳步聲,從村口的老槐樹那個方向傳來。

像是有人拄著柺杖,不緊不慢地走著。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抬頭望去。

黑暗中,一個佝僂瘦小的身影逐漸清晰,正一步步朝我走來,輪廓有些熟悉……

是奶奶平常走路的樣子!

她走得越來越近,煤油燈昏黃的光暈似乎在她身後搖曳——不,不是似乎!她手裡就提著一盞老式的煤油燈!和我剛纔在房間裡見到的那盞一模一樣!

光暈照亮她身上那件深色的褂子,也照亮了她的臉。

皺紋深刻,眼窩微陷,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平靜。

是奶奶!

是後來衝進來、打掉糕餅、警告我的那個奶奶!

她找到我了她是來救我的還是……

我僵在原地,動彈不得,看著她一步步走到我麵前,停下。

煤油燈的光在她臉上跳躍,明明滅滅。

她低頭看著我,眼神複雜,有擔憂,有關切,似乎還有一絲……愧疚

傻孩子,跑什麼跑,她開口了,聲音嘶啞,卻帶著我記憶裡那份獨特的、帶著嗔怪的慈愛,夜裡涼,蹲這兒像什麼話。快起來,跟奶奶回家。

她伸出那隻空著的手,枯瘦,但……皮膚完好,並冇有腐爛的跡象。

和剛纔房間裡那兩個可怕的東西,截然不同。

她的語氣,她的神態,她提著的煤油燈……一切都那麼真實,那麼像記憶裡活生生的奶奶。

巨大的委屈和劫後餘生的依賴感瞬間沖垮了我的防線。

奶奶……我帶著哭腔,幾乎就要伸出手去。

但就在指尖即將觸碰的刹那——

我猛地頓住了。

不對!

煤油燈!老宅那盞煤油燈是幾十年的老物件,奶奶去世後就冇再點過!她下葬後,爸媽收拾屋子,我還看見它放在雜物間角落裡,落滿了灰!

而且……回家回哪個家老宅裡還有另一個她!

更重要的是……她走路有聲音!

剛纔在老宅,那兩個東西移動時,腳底像是擦著地飄,根本冇有這麼清晰的腳步聲!

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衝上天靈蓋!

我觸電般縮回手,驚恐地瞪著她。

她臉上的慈愛凝固了一瞬,那疲憊的平靜像麵具一樣出現細微的裂痕,眼珠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過於漆黑。

怎麼了嚇傻了她又催促道,聲音裡那絲慈愛變得有些生硬,快起來,此地不宜久留,那東西……還會找來的。

她說的似乎很有道理。

但我的心卻越沉越低。

她也在避免我接觸彆人她也要帶我回老宅

我看著她伸出的手,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縮,後背緊緊抵住冰冷的鐵皮門。

你……你不是……我的牙齒咯咯打顫。

她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臉上那最後一絲偽裝的慈愛和疲憊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陰沉。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開,露出一個比之前那個水鬼奶奶更加冰冷詭異的笑容。

看來……騙不過你啊。

她的聲音變了,不再是奶奶的嘶啞,而是變成了一種尖銳的、帶著濃濃惡意的腔調,像是無數根針在刮擦玻璃。

畢竟……吃了那糕,才最省事。

她手裡的煤油燈,火焰猛地躥高,顏色變成了幽綠色,映得她整張臉青慘慘的,如同剛從墳裡爬出的厲鬼!

不過沒關係……時辰快到了……強行帶走,也一樣!

她猛地朝我撲來!那隻枯手暴漲,指甲變得烏黑尖長,直抓我的咽喉!

啊——!!!

我爆發出最後的尖叫,連滾帶爬地向旁邊撲倒。

嗤啦!

她尖利的指甲劃破了鐵皮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尖銳聲響。

我手腳並用地向村子深處爬去,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身後傳來她尖銳刺耳的厲嘯,還有那盞幽綠色煤油燈搖晃帶來的、鬼火般跳躍的光影。

她追來了!速度極快!

我慌不擇路,衝進一條狹窄的巷道,卻被什麼東西絆倒,重重摔在地上,膝蓋和手肘傳來劇痛。

回頭一看,那幽綠的光暈已經堵住了巷口。

那個提著燈的身影正不緊不慢地走進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扭曲,嘴巴裂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裡麵是深不見底的漆黑。

乖孫……彆跑了……讓奶奶‘好好’疼你……

完了!死路!

我絕望地向後挪動,手指卻在身下的泥土裡,摸到了一樣冰冷堅硬的東西。

像是一塊邊緣銳利的碎瓷片。

是之前誰家打碎扔在這裡的

就在那隻冰冷枯手再次抓向我麵門的瞬間——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或許是絕望逼出的最後一絲凶狠,我猛地抓起那塊碎瓷片,用儘全身力氣,朝著她提著煤油燈的那隻手狠狠劃了過去!

刺啦——!

一聲極其古怪的、如同撕裂厚牛皮紙的聲響!

冇有血。

隻有一股濃黑如墨、惡臭難當的粘稠液體從破口處濺射出來!

嗷——!!!

她發出一種絕非人類能發出的、痛苦而憤怒的尖嚎!

幽綠色的煤油燈脫手飛出,啪地摔在地上,火焰瞬間熄滅。

整個巷道徹底陷入絕對的黑暗。

那濃黑的粘液滴落在我的手臂上,如同強酸般灼燒刺痛!

但我顧不上了!

我連滾帶爬地從她因痛苦而暫時僵直的身體旁擠了過去,冇命地衝出巷道!

不能停!不能信!哪裡都不能去!

這個世界充滿了惡鬼!它們都在騙我!都在等著我!

我像一隻無頭蒼蠅,在黑暗死寂的村落裡狂奔,躲避著任何可能出現的光亮和人影。

直到筋疲力儘,直到喉嚨裡湧上血腥味,我才一頭鑽進一個早就廢棄的、堆滿雜物的破舊穀倉裡,蜷縮在最陰暗的角落,用散發著黴味的草垛死死蓋住自己。

外麵,死一樣的寂靜。

偶爾,似乎有極輕極輕的腳步聲踱過。

偶爾,又似乎有幽怨的唱戲聲,遠遠飄來,又漸漸遠去。

它們在找我。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眼淚無聲地流淌。

奶奶……你到底留下了什麼我該怎麼辦

天,快亮吧……

就在我被恐懼和疲憊折磨得意識模糊之際——

穀倉破舊的木門,發出極其輕微的、被推動的吱呀聲。

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透過草垛的縫隙,死死盯著那個方向。

黑影摸索著,似乎在確認什麼。

然後,它壓低聲音,極其急促地、用我熟悉無比的蒼老嗓音開口:

娃兒……是我……快出來……天快亮了,它們不敢追了……奶奶帶你去看真正的‘東西’……在……在墳地……

穀倉裡黴腐的空氣凝固了。

那個聲音……蒼老,嘶啞,帶著刻意壓低的急促,和我記憶裡奶奶叫我娃兒時的語調分毫不差。

但它是從門口那個黑影裡發出來的。

又一個。

冇完冇了!

我蜷縮在草垛深處,指甲死死掐進掌心,用疼痛對抗著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尖叫和那股幾乎要摧毀理智的依賴感,牙齒深深陷進下唇,嚐到鹹腥的血味。

不能信!不能信!它們都會騙人!

那個黑影在昏暗的穀倉裡稍微移動了一下,輪廓被門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模糊的剪影,佝僂,瘦小。

娃兒,快冇時間了!那聲音更急了,甚至帶上了一絲真實的顫抖,那盞‘引魂燈’滅了,它們暫時失了方向,但天一亮,最後一絲陰氣消散,你就再也看不到奶奶留下的‘路’了!

引魂燈是那個變成幽綠色的煤油燈

我心臟猛地一抽。奶奶留下的真正東西

你……我的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你拿什麼證明

那黑影似乎頓了一下,隨即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快速地說道:照片後麵!那紙!背麵還有字!‘看墳前第三塊磚’!

我腦子裡轟的一聲!

照片背麵的紙!我摸到的隻有那一行警告!背麵還有字我根本不知道!我甚至冇來得及看就弄丟了!

這個它怎麼會知道!除非……

除非它真的是……

那磚底下……埋著奶奶年輕時扣下的‘鬼眼銅錢’,黑影語速極快,氣息不穩,彷彿也在懼怕什麼,能破虛妄,見真路!快!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它們不止兩個!

不止兩個!

一股寒氣瞬間竄遍全身。

我猛地想起老宅裡那兩雙流著黑血的眼睛,村口小賣部死一樣的寂靜,還有巷道裡那盞幽綠的鬼火……這個村子,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

恐懼壓倒了懷疑。

或者說,我根本冇有選擇的餘地,留在穀倉,天一亮,可能真的就是死路一條。

我顫抖著,扒開草垛,爬了出來。

黑影似乎鬆了口氣,立刻轉身:跟我來,彆出聲,踩著我的腳印走!

它溜出穀倉,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我咬緊牙關,跟了上去,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

外麵的空氣冰冷刺骨,死寂無聲。它走得極快,身形飄忽,專挑最陰暗、最偏僻的小路,有時甚至直接從荒廢的院牆缺口穿過。

我緊緊跟著,眼睛死死盯著它的背影,神經繃緊到了極限。

它冇有提燈,冇有發出不該有的聲音,手腕縮在袖子裡,看不到是否有紫痕。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我們去的方向,確實是村外的墳山。

越靠近墳地,空氣裡的寒意就越重,是一種滲入骨頭的陰冷。

荒草萋萋,歪斜的墓碑在朦朧的晨霧裡像一個個蹲伏的鬼影。

奶奶的墳是新墳,泥土還帶著濕氣,白色的招魂幡在微風中無力地飄動。

黑影在墳前停下,指著墳頭壓著黃紙的第三塊磚:就是那塊!快!撬開它!

它的聲音壓抑著一種極致的急切。

我看著那塊磚,又看看它模糊的側臉,心跳如鼓。

賭一把!

我蹲下身,用手指摳住磚縫邊緣,用力一掀!

磚頭鬆動了。

底下是黑乎乎的泥土。

我伸手進去摸索,指尖立刻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圓形的物體。

是一枚佈滿銅綠的古舊銅錢,中間方孔,邊緣似乎刻著細密的、看不懂的符文,觸手瞬間,一股清冽的涼意竄入指尖,竟讓我混沌恐懼的大腦為之一清!

鬼眼銅錢真的存在!

我猛地抬頭看向那個黑影。

就在我拿起銅錢的刹那——

呃啊——!

眼前的黑影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整個身體劇烈地扭曲起來,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圖像!它的臉部五官開始模糊、蠕動,身體邊緣散發出絲絲縷縷的黑氣!

快……用銅錢……看……它掙紮著,聲音變得斷斷續續,扭曲破碎,看……我……

我下意識地將那枚冰冷的銅錢猛地按在右眼上,透過方孔朝它看去——

嗡!

大腦像是被重錘擊中!

透過那小小的方孔,眼前哪還有什麼奶奶的黑影!

那是一個完全由濃鬱黑氣組成的、不斷翻騰蠕動的人形!黑氣中,隱約可見無數張痛苦扭曲、細小如蟲的鬼臉在嘶嚎、衝撞!而在那翻滾黑氣的正中央,心臟的位置,赫然纏繞著一圈深紫色的、如同毒蛇般蠕動的光痕!

那根本不是什麼奶奶!這是一個被更恐怖東西操控著的、充滿了怨念和欺騙的聚合體!

那圈紫痕……和奶奶手腕上的一模一樣!是標記是控製它的東西!

看到了嗎……那聚合體發出最後一聲扭曲的、混合了無數聲音的嘶鳴,充滿了無儘的惡毒和嘲弄,……美味的……祭品……

它猛地朝我撲來!黑氣暴漲,無數隻鬼手從中伸出!

我嚇得魂飛魄散,握著銅錢連滾帶爬地向後倒退!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啪!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露珠滴落的輕響。

一枚同樣古舊,卻更加光亮一些的銅錢,不知從何處飛來,精準地打在了那撲來的黑影聚合體的額心!

嗷——!

淒厲到無法形容的尖嘯瞬間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靜!

那黑影聚合體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到,猛地向後彈開,額心被銅錢擊中的地方冒出滋滋的白煙,無數細小的鬼臉尖叫著消散!

我猛地扭頭看向銅錢飛來的方向。

奶奶的墓碑後,一個淡得幾乎要透明的虛影緩緩飄了出來。

同樣的麵容,同樣的蒼老,卻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疲憊和悲傷。

她的手腕上,也有一圈淡淡的紫痕,卻不再猙獰,更像是一道即將癒合的傷疤。

她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彷彿隨時會隨風散去。

她看著我,眼神裡是真正屬於我奶奶的、那份深藏著的慈愛和焦急。

用……銅錢……看墳……她的聲音極其微弱,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卻清晰地響在我心底,看……真相……快……

說完這句,她的虛影晃動了一下,變得更加透明,彷彿剛纔擊出那枚銅錢耗儘了她所有的力量。

那個被擊退的黑影聚合體再次發出憤怒的咆哮,黑氣重新凝聚,額心的白煙還在滋滋作響,但它似乎對奶奶那枚擊傷它的銅錢和即將消散的虛影極為忌憚,一時間竟不敢上前。

我猛地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將那枚冰涼的鬼眼銅錢再次按在右眼上,顫抖著轉向奶奶的墳塋。

透過那小小的方孔——

我看到了!

墳墓的泥土之下,根本冇有什麼棺槨!

那裡交織著無數道暗紫色的、如同血管脈絡般的光線,它們構成一個巨大而邪惡的圖案,正在微微搏動,貪婪地吸收著四周瀰漫的稀薄陰氣!而圖案的中心,緊緊纏繞著一縷極其微弱、即將消散的白色氣絲——那是奶奶殘存的氣息!

這個墳,根本就是一個惡毒的陷阱!一個以奶奶殘魂為餌,用來汲取陰氣、束縛亡魂、甚至可能孕育更恐怖東西的邪陣!

那些冒充奶奶的東西,都是被這個陣吸引而來,或者乾脆就是這個陣製造出來的!它們的目的是我這個七月半出生的、容易招鬼的祭品,用我來徹底啟用或者完成這個邪陣!

手腕的紫痕……是陣法的標記!

從頭到尾,根本就冇有什麼回魂!隻有算計和掠奪!

巨大的憤怒和悲傷瞬間沖垮了恐懼。

奶奶!我朝著那個即將消散的虛影哭喊。

奶奶的虛影對我露出了一個極其虛弱卻欣慰的笑容,嘴唇微動,最後一絲意念傳入我腦海:……砸了……陣眼……跑……永遠……彆回來……

她的身影徹底淡化,如同青煙,融入了微亮的晨光之中。

嗬……嗬……那個黑影聚合體發現奶奶的虛影消失,發出一陣得意的、嘈雜的怪笑,再次朝我逼近。

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最後時刻!

我血衝頭頂,抓起地上那塊剛撬出來的磚頭,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銅錢視野中那邪陣最中心、搏動最劇烈的地方——奶奶氣息被纏繞的位置,狠狠砸了下去!

給我破——!!!

磚頭砸入泥土!

噗!

一聲如同巨大心臟被刺破的悶響!

腳下的大地猛地一顫!

那無數道暗紫色的血管脈絡瞬間崩斷、消散!一股濃鬱的黑氣從破口處沖天而起,發出無數怨毒不甘的尖嘯!

嗷——!!!

我身後的黑影聚合體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整個身體如同被戳破的氣囊,黑氣瘋狂逸散,那些細小的鬼臉尖叫著化為青煙!它額心上那圈深紫色的光痕閃爍了幾下,啪一聲碎裂消失!

轟隆隆……

整個墳地似乎都在震動。

我扔掉磚頭,最後看了一眼奶奶墳墓上那個破洞,那裡再無邪異,隻剩下一片死寂。

天光,終於刺破了最後的黑暗。

我捏緊那枚救了我命的鬼眼銅錢,轉身頭也不回地衝下山坡,衝向遠處終於傳來一聲雞鳴的方向。

身後,是死寂的墳山,和一個被徹底粉碎的邪惡陰謀。

我再也冇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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