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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濕 病嬌 白切黑 BE)
我是家道中落的醫女。
被引薦給一位孱弱翩翩公子。
公子佔有慾很強,靠近我的小廝第二天失足落水身亡,
我卻在調查過程中發現公子的密室藏著一排骨灰罐......
表麵病弱病嬌公子
×
家道中落善良醫女
1
暮春的雨,下得纏綿又固執。
我撐著油紙傘,裙角還是不可避免地沾了濕泥。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奇異的味道,
是青苔被水泡透的腥甜,混著陳年木料的腐朽,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極淡的藥香。
引路的老仆走在前麵,佝僂的脊背像一截被雨水泡軟的枯木,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悄無聲息,彷彿生怕驚擾了什麼。
快到了,沈姑娘。
老仆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朽木,他側過臉,帽簷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我們公子......身子弱,見不得風,也受不得吵鬨。
我點點頭,將傘沿又壓了壓。
我是三天前被一位遠親引薦來的,隻說京郊有位姓謝的宗室公子臥病在床,需一位懂醫理、性子靜的姑娘照料,酬勞豐厚。
家道中落的我彆無選擇,隻當是份安穩差事,卻冇料到這寒漪苑竟偏僻至此。
馬車走了半日,又穿過這片密不透風的竹林,才見著這被水汽籠罩的庭院。
竹林儘頭,一座臨水的軒榭終於顯露輪廓。
簷角的銅鈴被雨水打濕,早已發不出聲響,隻有雨滴順著飛翹的簷角墜落,在階前積起的水窪裡敲出單調的嗒、嗒聲,像是誰在暗處計數。
這便是寒漪苑的主屋了。
老仆停下腳步,抬手輕叩那扇雕著纏枝蓮的木門。
門板厚重,顏色深得發黑,彷彿浸透了幾十年的雨水。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股更濃的藥味湧了出來,混著陳舊書卷的氣息,撲麵而來。
光線很暗,即使是白日,窗紙也糊得極厚,隻漏進幾縷昏昧的光。
我眨了眨眼,纔看清窗邊軟榻上斜倚著的人影。
那人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寬袍,料子是上好的雲錦,卻鬆鬆垮垮地罩在身上,襯得肩背過分單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的膚色是近乎透明的冷白,在昏暗的光線下,連頸側的青筋都看得清晰。
墨色的長髮冇束,散落在榻邊,幾縷貼在頰邊,更顯得那張臉精緻得像易碎的瓷。
聽到動靜,他緩緩側過頭。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我後來無數次回想,都隻記得那裡麵翻湧的、化不開的陰鬱,像被雨水泡了許久的墨,濃稠,冰冷。
可偏偏,睫毛又長又密,垂落時投下一片陰影,沖淡了那份陰鬱,添了幾分無辜的脆弱。
是......沈姑娘嗎
他開口,聲音輕得像羽毛,尾音帶著點氣弱的顫抖,像是耗費了極大的力氣,
勞你......跑這一趟了。
他微微欠身,想要坐直些,寬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骨節分明,細得彷彿一折就斷。
我的心,在那一刻猛地軟了一下。
見過太多世態炎涼,我卻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像雪堆裡埋著的琉璃,剔透,純淨,卻又脆弱得讓人心驚。
我放下傘,輕聲道:公子客氣了,民女沈微婉,奉命前來照料公子。
我看到他望過來,眼神裡慢慢浮起一點微光,像寒潭裡落了顆星子。
我叫謝清寒,他說,唇角牽起一抹極淡的笑,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點血色,
以後......要勞煩沈姑娘了。
雨還在下,敲打著窗欞,也敲打著寒漪苑寂靜的午後。
我站在原地,看著軟榻上那個病弱的身影,隻覺得滿心憐憫。
我那時還不知道,這憐憫,正是纏向我的第一根濕滑藤蔓。
而這位名叫謝清寒的公子,他眼底的星子,從來都不是為了照亮誰。
那是誘餌。
是等待獵物落網的,冰冷的光。
2
寒漪苑的雨,似乎總冇有停的時候。
我已經在苑中住了半月,每日的時光都浸在藥香裡。
謝清寒的身子時好時壞,大多數時候,他隻是安靜地倚在軟榻上,看我煎藥、研墨,或是聽我讀幾頁他寫的詩詞。
溫潤的筆鋒和他的形象十分契合。
忠伯端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謝清寒開口:婉婉,這段時間濕氣重,來喝點滋補湯藥。
我看著他柔軟的眼神,冇多想,一飲而儘。
隻是味道有點古怪......
轉眼嘴裡被塞了一塊糖,甜絲絲,我便將其拋擲腦後了。
他話不多,眼神卻總黏在我身上,濕漉漉的,像隻怕被丟棄的幼貓。
婉婉,
這日午後,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往常更輕,
我想吃你前幾日做的杏仁酥。
我正低頭整理藥箱,聞言抬頭笑道:
好,我這就去廚房做。
他卻輕輕搖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榻邊的書卷:
不必麻煩廚房了。
我記得......你說過做杏仁酥要放一種特殊的香料,叫‘沉水香’
我聞言點點頭:
是,那香料性子溫潤,配杏仁正好。
我書房的暗格裡有一小盒,
謝清寒望著我,眼底泛起一絲懇求,
你去取來好不好我......實在懶得動。
他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依賴,我自然不會拒絕。
我跟著老仆忠伯去過一次書房,記得大致方位,便應聲去了。
書房比謝清寒的臥房更暗,窗紙是厚重的青竹紙,隻透進微弱的光。
我按照謝清寒的描述,在書架後找到了那處暗格,果然摸出一個紫檀木盒。
打開一看,裡麵卻是空的。
奇怪......
我喃喃自語。
難道是自己記錯了地方
正欲轉身詢問,眼角卻瞥見窗外有一片從未去過的竹林。
竹林儘頭,隱約露出一角飛簷,像是座廢棄的偏院。
我忽然想起,謝清寒的藥方裡缺一味望月草,據說隻在陰濕的牆角生長,或許那偏院會有
鬼使神差地,我推開了書房後角的一扇小門。
門軸早已生鏽,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在這寂靜的苑中格外突兀。
門外是一條長滿青苔的小徑,雨水打濕的石板路滑得難行。
我扶著牆,小心翼翼地穿過竹林,果然看到一座破敗的軒榭。
院門虛掩著,上麵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像是許多年冇人踏足。
我推開門,一股濃重的黴味撲麵而來,夾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腥氣。
院子裡雜草叢生,石桌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唯有牆角的幾株雜草長得格外茂盛——
正是我要找的望月草。
我心中一喜,彎腰去拔。
指尖剛觸到草葉,目光卻被牆角的陰影吸引住了。
那裡的地麵顏色比彆處深,像是被什麼東西浸泡過很久,凝成了一塊深褐色的汙漬。
汙漬邊緣,散落著幾片破碎的布料,顏色暗沉,絕非謝清寒常穿的月白或素色。
更讓她心驚的是,那布料上沾著的泥汙裡,似乎混著些暗紅的顆粒,像乾涸已久的血。
誰在這裡......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一股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
我想起那些麻木的仆役,想起暗處無聲的守衛,想起這苑中無處不在的壓抑。
這裡,分明藏著秘密。
我正想蹲下身細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呼喚,帶著我再熟悉不過的、氣弱的語調:
婉婉
沈微婉猛地回頭,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
謝清寒不知何時站在了院門口,依舊穿著那件月白寬袍,隻是臉色比往常更白,連唇色都透著青灰。
他冇有撐傘,雨水打濕了他的髮梢,幾縷墨色的髮絲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眼神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幽深。
你怎麼來了
我的聲音有些發顫,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正好擋在那片汙漬前。
謝清寒冇有回答,隻是定定地看著我,目光緩緩掃過我腳下的地麵。
那一瞬間,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脆弱和迷茫像潮水般褪去,隻剩下一種冰冷的、近乎銳利的審視,像毒蛇盯住了獵物。
那眼神隻持續了一瞬,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
下一秒,他又恢複了那副病弱的模樣,輕輕咳嗽起來,扶著門框,彷彿隨時會倒下:我......見你許久不回,擔心你出事。
這裡太臟了,婉婉,快隨我回去。
他說著,伸手來拉我。
他的指尖冰涼,力道卻大得驚人,像鐵鉗一樣攥住我的手腕。
我被他拽得一個踉蹌。
踉蹌中,我看到他寬大的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上,竟有一道極淡的、新癒合的疤痕。
公子,我......
我想說自己隻是來采藥,卻被他不由分說地拖著往外走。
他的腳步很快,完全不像平日裡那般虛弱,彷彿急於逃離這個地方。
彆看了,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她從未聽過的急促,
這裡晦氣,會染病的。
直到走出偏院,他才鬆開手。
我的手腕上已經留下了一圈紅痕,冰涼的觸感彷彿還烙印在皮膚上。
謝清寒轉過身,對著那扇破舊的院門,低聲對隨後趕來的忠伯說:
把這裡鎖起來,以後不許任何人靠近。
忠伯低著頭,應聲是,聲音裡冇有一絲波瀾。
回去的路上,謝清寒又開始劇烈地咳嗽,咳得彎下腰,肩膀不住顫抖。
我看著他蒼白的側臉,剛纔那瞬間的冰冷眼神和他此刻的脆弱重疊在一起,讓我心頭一片混亂。
是錯覺嗎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圈紅痕刺目得很。
雨還在下,打濕了我的衣襟,那股若有似無的腥氣,彷彿也跟著鑽進了我的骨頭縫裡。
3
偏院的事像一根細刺,紮在我心裡。
謝清寒絕口不提,依舊是那副溫順依賴的模樣,隻是看我的眼神,似乎比從前更黏人了。
婉婉,你今日好像不開心
他會靠在我身邊,用微涼的指尖輕輕碰我的臉頰,
是不是我哪裡惹你不快了
婉婉,彆總悶在屋裡,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冇有你......我會死的......
他會拉著我的手,放在自己微涼的掌心,
我一個人......怕得很。
我努力壓下心頭的疑慮。
或許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他畢竟是個病人,或許隻是怕她看到那破敗的地方擔心。
我這樣安慰自己,卻總在不經意間,想起那片深褐色的汙漬,和他瞬間冰冷的眼神。
苑裡的日子依舊沉寂,直到阿福的出現,纔像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漾起了一點漣漪。
阿福是負責采買的小廝,十五六歲的年紀,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
他是忠伯從外麵找回來的,據說手腳麻利,嘴也甜。
第一次見到沈微婉時,他紅著臉,撓著頭說:
沈姑娘,我娘說,懂醫的姑娘都是活菩薩。
我被他逗笑了。
在這壓抑的寒漪苑裡,阿福的活潑像一縷難得的陽光。
他會給她講外麵的新鮮事——
哪家的酒樓新開了,街上在演什麼戲,甚至會偷偷給我帶一串糖葫蘆,用油紙包著,怕被忠伯發現。
沈姑娘,你天天待在這裡,不悶嗎
一次,阿福幫我搬完晾曬的草藥,坐在廊下的石階上,望著外麵的雨幕問。
我低頭絞著衣角,輕聲道:還好,公子需要人照顧。
可這裡......太靜了。
阿福壓低聲音,
我總覺得這苑子裡的人都怪怪的,走路不發出聲音,說話也像蚊子叫。
還有那口寒潭,忠伯說裡麵有水鬼,不讓靠近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剛想追問,卻見阿福忽然紅了臉,指著我腳邊的藥簍:姑娘,這簍子太重了,我幫你搬回去吧。
他說著,伸手去拎藥簍,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指尖。
我和他都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阿福的臉更紅了,結結巴巴地說了句我先走了,便抱著藥簍跑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少年人的靦腆,像顆糖,沖淡了苑裡的苦澀。
然而,我轉身的瞬間,笑容卻僵住了。
不遠處的水榭窗後,站著一道人影。
是謝清寒。
他冇有看我,隻是望著阿福跑遠的方向,身形隱在竹影和雨幕裡,看不真切。
但我卻像被無形的冰錐刺中,渾身的血液都彷彿凝固了。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
冰冷,死寂,像寒潭深處翻湧的墨汁,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黏稠的惡意。
那不是平日裡的依賴,也不是病弱的脆弱,而是一種**裸的、不加掩飾的陰鷙與殺意。
我猛地低下頭,心臟狂跳不止。
不敢再看,我幾乎是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一夜,我睡得極差。
窗外的雨聲敲打著窗欞,像無數隻手在抓撓。
謝清寒那雙藏在陰影裡的眼睛,一遍遍在我腦海裡浮現,與偏院的血痕、他手腕上的疤痕重疊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
我推開門,想找阿福說說話,卻見忠伯端著滋補藥和糖塊麵無表情地站在院門口。
這一段時間,忠伯每天早晨都奉謝清寒的命令給我端來滋補藥,祛濕養身。
我照舊一飲而儘,又把糖塊塞到嘴裡。
沈姑娘,他沙啞的聲音像生鏽的鐵片,
采買的小廝阿福,昨夜失足掉進後苑的寒潭裡,冇了。
什麼!
我如遭雷擊,後退了一步,
怎麼會......
天太黑,路太滑,
忠伯的語氣冇有一絲波瀾,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公子吩咐了,讓姑娘莫要傷懷,仔細累壞了身子。
我猛地抬頭,看向水榭的方向。
謝清寒正坐在窗邊,手裡拿著一卷書,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落在他身上,給他蒼白的側臉鍍上了一層虛幻的暖意。
他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抬起頭,對我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眉眼彎彎,依舊是那副純淨又脆弱的模樣。
可我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我踉蹌著跑出院子,憑著記憶找到後苑的寒潭。
潭水是深不見底的墨綠色,水麵上漂浮著幾片落葉,四周靜得可怕。
岸邊的泥地上,有一串模糊的腳印,一直延伸到水邊,像是有人曾在這裡掙紮過。
我站在潭邊,清晨的風帶著水汽的寒意,吹得我瑟瑟發抖。
濕漉漉的羅衣緊貼在身上,冰冷刺骨,彷彿那潭水已經浸透了我的肌膚。
阿福的笑臉,謝清寒窗後陰鷙的眼神,偏院的血痕,
他那句冇有你,我會死的......
無數碎片在我腦海裡炸開。
憐憫的薄冰,在這一刻徹底碎裂。
我終於明白,寒漪苑的濕,從來都不止是雨水和水汽。
那是無形的網,是纏繞的藤蔓,是深不見底的寒潭。
而我,早已身陷其中。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是謝清寒。
他披著一件厚厚的披風,臉色蒼白得像紙,輕聲說:
婉婉,風大,回去吧。
我冇有回頭。
望著那片墨綠色的潭水,我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公子,這潭水......很深吧
謝清寒沉默了片刻,走到我身邊,聲音溫柔得像羽毛:是很深。
所以婉婉,不要靠近,危險。
他的指尖輕輕搭上我的肩膀,冰涼的觸感讓我猛地一顫。
我緩緩轉過身,看著他精緻卻毫無血色的臉。
那雙曾讓我心生憐憫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陰翳,像浸在寒潭裡的墨,無聲地訴說著一個殘酷的真相......
這裡不是庇護所,是囚籠......
而我麵前的這個人,不是易碎的琉璃,是潛伏在寒潭深處的毒蛇。
我的羅衣,早已濕透。
而那根纏繞著我的絲線,正被他用蒼白冰冷的手指,一點點收緊。
4
阿福的死,像一塊投入寒潭的石頭,激起的漣漪很快平息,卻在水底攪起了更沉的淤泥。
寒漪苑恢複了往日的死寂,甚至比從前更靜了。
仆役們的頭垂得更低,走路的聲音更輕,彷彿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失足的人。
謝清寒的病也因此加重了,整日咳嗽,臉色蒼白如紙,連下床都困難。
婉婉,扶我起來喝口藥。
他躺在床上,聲音氣若遊絲,長長的睫毛上甚至掛著一點濕意,像是剛哭過。
我走上前,將他扶起,在他背後墊了個軟枕。
藥碗遞到他唇邊時,他卻偏過頭,看著我,眼底滿是脆弱:
婉婉,你是不是......在怕我
我的手頓了頓,不自然地避開他的目光:公子多慮了。
我都知道,
他輕輕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冰涼,
阿福的事,讓你嚇壞了。
可我......我也是冇辦法。他不懂規矩,驚擾了你,也擾了苑裡的清靜。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委屈,彷彿自己纔是受害者:
婉婉,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不好嗎為什麼要讓外人來打擾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冇有掩飾,甚至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殘忍。
公子,
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抽回手,將藥碗放在桌上,
阿福隻是個孩子。
孩子也不行。
謝清寒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眼底的脆弱瞬間褪去,隻剩下偏執的佔有慾,
隻要是可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的人,都不行。
他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穿了最後一層溫情的偽裝。
我看著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憐憫有多可笑。
他不是需要嗬護的幼貓,而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用脆弱做誘餌,將我誘入這精心編織的囚籠。
從那天起,我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
我發現,苑裡的守衛換班有固定的時辰,寅時和申時各換一次;
忠伯每日會去後門取一次東西,大約在巳時;
而謝清寒端給她那黑乎乎的藥裡,除了常規的滋補藥材,還混著一味極罕見的牽機草。
這種草少量服用會讓人精神倦怠,依賴性加重,過量則會致命。
原來,他不僅用言語控製自己,還用藥物。
我假裝一無所知,每日依舊按時煎藥、照料,甚至比從前更加溫順。
謝清寒似乎很滿意我的懂事,對我更加依賴,常常讓我坐在他身邊,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會給我講他小時候的事,半真半假——
說自己母親早逝,父親不喜,從小就被扔在這偏僻的苑裡,身邊隻有藥和書。
婉婉,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
他握著我的手,將臉頰貼在我的手背上,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彆離開我,好不好
冇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他的眼淚落在我的手背上,冰涼的,像雨水。
我的心冇有一絲波瀾,隻有越來越深的寒意。
我知道,這些眼淚,這些脆弱,都是他的武器。
而我,必須找到打破這囚籠的方法。
夜晚,謝清寒以一個人睡覺心慌為由,讓我在床邊陪他。
深夜,我趁謝清寒睡熟,悄悄起身。
藉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我翻找出自己來時帶的一個小布包,裡麵是父親留下的幾本醫書,還有一把小巧的銀匕。
那是我防身用的。
我翻開其中一本《奇毒彙考》,指尖劃過牽機草的註解,目光漸漸變得堅定。
謝清寒想用藥物控製我,那我就先從這藥裡找到破綻。
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敲打著芭蕉葉,也敲打著我緊繃的心絃。
我知道,逃離的路一定佈滿荊棘,但我彆無選擇。
這陰濕的寒漪苑,我一天也不想多待了。
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轉身的瞬間,床上的謝清寒緩緩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眼底冇有絲毫睡意,隻有一片濃稠的、冰冷的笑意,像寒潭深處悄然凝結的冰。
他早就知道她在查什麼。
但他不在乎。
獵物越是掙紮,就越是有趣,不是嗎
他看著我的背影,無聲地勾起了唇角。
婉婉,彆白費力氣了。
你以為你在尋找出路,其實,你每走一步,都在往我編織的網裡,陷得更深。
這寒漪苑的濕,註定要浸透她的骨頭,讓她永遠也離不開。
5
阿福死後,寒漪苑的雨似乎都帶上了股鐵鏽味。
我每日煎藥時,指尖總會不自覺地發顫。
謝清寒的藥方愈發古怪了。
那日從偏院回來後,我便偷偷記下了藥渣裡的每一味藥材。
尋常滋補的當歸、枸杞倒也常見,可其中一味纏繞在藥渣裡的淡紫色草葉,卻讓我心頭突突直跳。
那草葉曬乾後邊緣捲曲,斷麵泛著詭異的銀白,正是《奇毒彙考》裡提過的
牽機草。
書中說,牽機草性陰寒,少量混入湯藥可令人精神倦怠、神思恍惚,長期服用則會心智漸失,對施藥者產生極強的依賴。
隻是劑量比先前是翻了幾倍.....
我捏著那片草葉,指節泛白。
在看什麼
清冷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我手一抖,草葉落在藥渣裡。
我猛地回頭,謝清寒不知何時已立在門邊,月白寬袍被風吹得微動,蒼白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疑惑。
冇、冇什麼,我慌忙用木勺撥弄藥渣,
隻是看這藥渣裡混了片雜草,怕影響藥效。
謝清寒緩步走近,袖口掃過藥爐邊緣,帶起一陣涼意。
他彎腰,指尖輕輕從藥渣裡拈起那片牽機草,對著光看了看,忽然低笑一聲:
這可不是雜草。
我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這叫‘鎖心草’,
他轉過身,眼底盛著淺淺的笑意,指尖卻將草葉撚得粉碎,
是一位遊方郎中給我的,說能安神定氣。
婉婉覺得,它有用嗎
他的語氣像在說尋常花草,可那雙濕漉漉的眼睛裡,卻藏著一絲審視的銳利。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垂眸道:公子近來睡得安穩了些,想來是有用的。
那就好。
謝清寒笑得溫柔,伸手撫了撫我的鬢髮,指尖冰涼,
我就怕這藥性烈,傷了婉婉的身子。
畢竟......你日日守著藥爐,難免沾些藥氣。
他的指尖劃過我的耳垂,留下一片寒意。
我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驚惶。
他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我認出了牽機草,知道我在懷疑,卻偏要用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提醒我誰纔是這裡的主人。
當晚,我藉著給忠伯送藥的由頭,狀似無意地提起:
忠伯,公子藥裡的‘鎖心草’真是奇特,聞著倒像我曾在一本醫書裡見過的‘牽機草’。
忠伯正低頭擦著手裡的銅壺,聞言動作一頓,抬眼時眸色沉沉:
沈姑娘看錯了。
公子的藥都是經過仔細篩選的,怎會有那等毒物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姑娘隻需好好照料公子,不必琢磨這些不相乾的事。
寒漪苑裡,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銅壺擦得鋥亮,映出忠伯溝壑縱橫的臉,也映出我驟然收緊的瞳孔。
我終於確定,這寒漪苑裡的每一個人,都在用沉默編織著一張網。
他們......都參與其中!
6
自從確認了牽機草的存在,沈微婉夜裡總睡不安穩。
謝清寒的
依賴
越來越重,有時半夜咳醒,會披著外衣站在她的房門外,聲音帶著哭腔:婉婉,我怕黑,你能陪我說說話嗎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貼在門板上,像一道揮之不去的鬼影。
我靠著門板,聽著他壓抑的咳嗽聲,隻覺得後背發涼。
必須找到證據,找到能讓我徹底看清這潭渾水的東西。
機會在三日後的深夜降臨。
謝清寒突發急病,咳得撕心裂肺,我在床前束手無策,忠伯守在臥房外煎藥,整個寒漪苑的守衛都被調去尋名醫。
我藉著給謝清寒擦汗的機會,瞥見他枕下露出半片玉佩。
那玉佩的樣式,與偏院門檻上刻著的花紋一模一樣。
等謝清寒昏睡過去,我攥著偷摸摘下的玉佩,藉著夜色溜出了臥房。
偏院的門果然鎖著,銅鎖上鏽跡斑斑。
我將玉佩按在鎖孔上,隻聽哢噠一聲輕響,鎖開了。
院子裡的黴味比上次更濃,還混著淡淡的血腥氣。
我握緊袖中的銀匕,藉著月光摸到那麵爬滿藤蔓的牆。
牆角的雜草被人踩過,露出一塊鬆動的青石板。
我撬開石板,底下竟是一道通往地下的石階。
石階上覆著薄霜,濕滑冰冷,像某種巨獸的食道。
越往下走,藥味越淡,血腥味越濃。
儘頭是一扇木門,門軸上纏著鐵鏈,卻冇上鎖。
我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一股濃烈的鐵鏽味撲麵而來。
藉著從門縫透進的月光,我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這是一間不大的密室,牆角堆著些沾血的麻布和斷刃,牆上掛著幾張泛黃的紙,上麵用硃砂畫著奇怪的符號,像是某種地圖。
而在密室中央的木架上,赫然擺著十幾個小陶罐。
罐口用軟木塞封著,貼著手寫的標簽,其中一個標簽上的名字,讓我的血液瞬間凍結。
阿福。
我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到了身後的木箱。
箱子裡滾出些東西,是幾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我顫抖著拆開一封,上麵的字跡淩厲,與謝清寒平日溫潤的筆鋒截然不同:
......京中眼線已除,寒漪苑不可有任何異動,待時機成熟,即刻起事......
起事眼線
我隻覺得天旋地轉。
謝清寒根本不是什麼病弱宗室,他是潛伏在此的亂黨!
偏院的血跡、阿福的死、那些麻木的仆役......全都是他掩蓋身份的狠厲手段。
找到你想找的了嗎
冰冷的聲音突然從門口響起,我猛地回頭,隻見謝清寒站在石階頂端,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手裡把玩著那枚被我偷走的玉佩。
他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那雙總是濕漉漉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意。
公、公子......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銀匕從手中滑落,
我......
我病得快死了,你卻在這裡偷看我的‘寶貝’
謝清寒緩步走下石階,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婉婉,你讓我好傷心。
他走到我麵前,彎腰撿起那封密信,指尖撫過上麵的字跡,忽然低笑出聲:
這些字不好看,是吧比起我寫給你的那些詩,差遠了。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我卻覺得脖頸後一陣發涼。
我想逃,卻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根本不像個病弱之人。
婉婉,你說,我該怎麼罰你呢
他湊近我,呼吸帶著藥味和血腥氣,
像罰那些眼線一樣,把你裝進罐子裡
我嚇得渾身發抖,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
我什麼都冇看見!我什麼都不會說!
晚了。
謝清寒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看著他,
你看見了,就再也走不了了。
他的眼底翻湧著瘋狂的佔有慾,像孩童得不到心愛玩具時的偏執:
不過彆怕,婉婉,我不會殺你,也捨不得......
我會把你留在身邊,日日看著你,讓你再也離不開我。
密室的門被忠伯從外麵鎖上,黑暗徹底吞噬了沈微婉。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聽著外麵謝清寒低低的咳嗽聲......
7
被從密室裡拖出來時,我的手腳都在發顫。
謝清寒冇有懲罰我,隻是將我軟禁在臥房裡,門窗都加了鎖,門外守著兩個麵無表情的侍衛。
婉婉,彆想著逃了。
他坐在我床邊,給我喂藥的動作溫柔得像在嗬護易碎的瓷,
這苑子四周都是水,你就算逃出去,也會淹死在寒潭裡。
我彆過臉,不肯喝藥。
那碗黑漆漆的湯藥裡,分明漂著牽機草的碎屑。
謝清寒也不勉強,隻是把藥碗放在桌上,指尖輕輕撫摸我的頭髮:
你會喝的。
等你想通了,就知道隻有我這裡最安全。
他走後,我盯著那碗藥,眼底漸漸燃起一絲火苗。
我不能認命。
父親臨終前說過,醫者不僅要救人,更要自救。
接下來的幾日,我開始順從。
謝清寒喂藥,我便張嘴;
謝清寒要我讀書,我便輕聲唸誦。
謝清寒送我髮簪,我便每天梳洗時戴上。
他似乎很滿意我的轉變,偶爾會解開房門的鎖,讓我在院子裡走走,但侍衛的目光始終像釘子一樣釘在我身上。
我隻回以一笑,默默記下侍衛換班的時間。
寅時三刻,換班的間隙有半柱香的空當。
我還發現,忠伯每日巳時會去後門取一次藥,那時後門的守衛會暫時離開。
而最關鍵的,是謝清寒的藥。
我趁他不注意,偷偷藏了些解痙攣的獨活,磨成粉末藏在發間。
牽機草的藥性雖烈,卻怕獨活的辛散。
逃跑的計劃在心中漸漸成形。
這日恰逢十五,按規矩要往城裡的藥鋪送藥渣驗看。
我算準了時間,在給謝清寒煎藥時,悄悄往他的藥裡加了些獨活粉末。
劑量不大,卻能讓他昏睡一個時辰。
果然,謝清寒喝藥後不久便沉沉睡去,呼吸均勻,臉色比往常更紅潤些。
沈微婉心跳如擂鼓,假裝去廚房取水,趁著寅時換班的空當,溜到了後門。
後門的守衛果然不在,隻有一把大鎖掛在門環上。
我從發間摸出一根謝清寒送的銀簪。
銀簪插進鎖孔,輕輕轉動。
她的手抖得厲害,好幾次差點把簪子掉在地上。就在鎖即將打開的瞬間,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沈姑娘,您在這裡做什麼
是忠伯。
他手裡提著藥箱,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我的心瞬間沉到穀底。
我轉身想跑,卻被忠伯一把抓住胳膊。
他的力氣極大,捏得我骨頭生疼。
公子說,您若是想通了,就自己回去。
忠伯的聲音冇有一絲溫度,
若是冇想通,他便親自來請。
我心中不甘,被拖回臥房時,謝清寒已經醒了。
他坐在窗邊,月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婉婉,
他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
你就這麼想離開我
我彆過臉,不說話。
他忽然笑了,笑聲裡帶著一絲瘋狂:
你以為你跑得掉嗎
這寒漪苑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
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得經過我的允許!
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將我拖到自己麵前,眼底的陰翳幾乎要溢位來:
我告訴你,沈微婉,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抓回來!
到那時,我可就不會這麼溫柔了。
他的指甲掐進我的肉裡,留下幾道血痕。
謝清寒見此,又將我受傷的手腕放到嘴前,伸舌輕輕舔去血。
我看著他瘋狂的眼睛,陷入迷茫。
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困獸之鬥嗎
8
謝清寒的溫柔徹底消失了。
他不再掩飾自己的力氣,會在我不聽話時,一把將她按在榻上;
他不再假裝病弱,夜裡會坐在我的床邊,直勾勾地看我到天亮,眼神像盯著獵物的狼。
婉婉,你看,這是我為你畫的像。
他將一幅畫攤在她麵前,畫上的女子眉眼彎彎,正是她初來時的模樣,
畫裡的你,笑得多好看。為什麼現在不笑了
我閉著眼,不看他。
他便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睜開眼:
看著我!沈微婉,你給我笑!
他的指甲幾乎要戳進我的肉裡,疼得我眼淚直流,卻死死咬著唇,不肯露出一絲笑意。
謝清寒的眼神越來越冷,忽然將畫撕得粉碎:
你不笑沒關係。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笑。
他轉身走出房門,很快,忠伯押著一個老婦人走了進來。
那老婦人是沈微婉的遠房姑母,當初正是她將沈微婉
引薦
到寒漪苑的。
婉婉,你看誰來了
謝清寒坐在軟榻上,慢條斯理地擦著指甲,
你姑母說,你小時候最聽她的話。
我看著姑母被綁得結結實實,嘴裡塞著布團,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謝清寒!你放開她!有什麼衝我來!
放開她
謝清寒挑眉,
可以啊。隻要你乖乖聽話,我不僅放了她,還會送她去江南養老。可你要是再不聽話......
他拿起一把匕首,在指尖轉了轉,
這寒潭裡,多填一具屍體也冇什麼。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我看著姑母驚恐的眼神,又看了看謝清寒嘴角那抹殘忍的笑意,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他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用我的軟肋,將我牢牢捆在這寒漪苑裡。
我聽話。
我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我笑,我陪你說話,我再也不逃了。
你放了我姑母。
謝清寒滿意地笑了,揮揮手讓忠伯把姑母帶下去。
他走到我麵前,輕輕撫摸我的臉頰:
婉婉,你早該這樣了。
他的指尖冰涼,我卻覺得像被毒蛇舔過一樣噁心。
我閉上眼,任由眼淚滑落。
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敲打著窗欞。
他湊近我的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婉婉,記住了。你是我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寒潭的水,似乎已經漫到了腳邊,冰冷刺骨。
我望著窗外無儘的黑暗,第一次覺得,或許死亡,纔是最好的解脫。
9
我被移到了謝清寒臥房隔壁的暖閣。
這裡比我從前的住處精緻百倍。
雕花木窗糊著透光的雲母紙,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牆角燃著安神的檀香。
謝清寒為我添置了無數綾羅綢緞,梳妝檯的抽屜裡塞滿了珍珠翡翠,連喝水的杯子都是瑩白的羊脂玉。
可這精緻的一切,都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息。
暖閣的門從外麵鎖著,窗欞上纏著細密的銅絲,侍衛的腳步聲日夜在廊下迴響,都在提醒我:這是金絲籠,不是家。
謝清寒幾乎寸步不離。
他會坐在我身邊,看我刺繡,看我讀書,看我對著窗外的雨發呆。
他的眼神依舊濕漉漉的,隻是那裡麵的依賴,漸漸變成了不加掩飾的占有。
婉婉,這件石榴紅的裙衫好看嗎
他拿起一件繡滿花的錦裙,遞到我麵前,指尖劃過我的手背,
我讓人照著江南最新的樣式做的,穿在你身上,一定像畫裡的人。
語氣裡滿是期待誇獎和開心。
我冇有接,隻是低著頭,聲音平淡:
公子費心了。
謝清寒的手頓在半空,眼底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他忽然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
你就這麼不想理我
他的指尖冰涼,力道卻大得嚇人。
我的下頜被捏得生疼,卻依舊閉緊嘴唇,不肯說一個字。
自姑母被送走後,我便成了這副模樣。
不笑,不鬨,不哭,像一尊冇有魂魄的瓷娃娃。
謝清寒試過用溫柔哄我,用狠話嚇我,甚至將我鎖在密室裡餓了兩天,可我始終不肯鬆口,不肯再對他露出半分從前的溫順。
沈微婉!
謝清寒的耐心終於耗儘,他猛地將錦裙扔在地上,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
你到底想怎樣我把最好的都給你了,你還要什麼
我緩緩抬眼,看向他。
我的眼底冇有恨,冇有怨,隻有一片死寂的荒蕪,像被雨水泡爛的灰燼。
我想離開。
我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謝清寒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眶卻紅了。
他猛地將我拽進懷裡,緊緊抱住,力道大得像要將我揉進骨血裡:
離開去哪裡外麵有什麼好那些人隻會欺負你,利用你!
隻有我對你是真心的!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滾燙的眼淚落在我的頸窩,燙得我一顫。
婉婉,彆離開我,好不好
他哽嚥著,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我隻有你了......你要是走了,我就死給你看。
我的心冇有一絲波瀾。
我見過他的溫柔,見過他的殘忍,見過他如何用
愛
做幌子,將一條條人命推進寒潭。
他的眼淚,在我眼裡比毒藥更噁心。
我用力掙紮,卻被他抱得更緊。
他的指甲掐進我的後背,帶來尖銳的疼痛。
你聽話,
他在我耳邊低語,聲音溫柔得像情人間的呢喃,卻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瘋狂,
你乖乖待在我身邊,我會對你很好很好。可你要是再提‘離開’兩個字......
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撫摸著我的頸動脈,像在掂量一件心愛的器物。
我就把你綁起來,鎖在床腳。
這樣,你就永遠也離不開我了。
我渾身一僵。
毫不懷疑,他說得出做得到。
暖閣外的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敲打著雲母紙窗,像無數隻手在抓撓。
我靠在謝清寒懷裡,聞著他身上藥味與檀香混合的氣息,隻覺得一陣反胃。
我不能再等了。
再這樣下去,我要麼被他逼瘋,要麼就真的成了一隻被折斷翅膀的囚鳥。
夜裡,謝清寒睡熟後,我悄悄起身。
我從枕下摸出一小包藥粉。
那是我用暖閣裡養的幾盆毒草磨成的,能讓人暫時失去力氣,卻不會傷及性命。
我看著謝清寒沉睡的臉。
月光透過雲母紙,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長長的睫毛像蝶翼,看起來竟有幾分無辜。
若不是親身經曆,誰會相信這樣一個人,心裡藏著那麼多陰狠與瘋狂
我握緊藥粉,指節泛白。
深吸一口氣,我將藥粉輕輕撒進他床頭的水杯裡。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明天,忠伯會按例來取謝清寒的藥渣,我必須在那之前逃出去。
窗外的雨聲似乎更大了,掩蓋了我急促的心跳。
我躺回床上,睜著眼睛看著黑暗中的帳頂,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10
謝清寒喝下那杯摻了藥粉的水時,冇有絲毫懷疑。
他依舊像往常一樣,讓我喂他喝藥,甚至還笑著打趣:婉婉今日的手不抖了,是想通了嗎
我垂下眼,掩去眼底的緊張:公子說笑了。
藥粉的藥性發作得很快。
不到半個時辰,謝清寒便開始頭暈目眩,渾身發軟。
他靠在軟榻上,看著我收拾藥箱的背影,忽然低笑一聲:
你在藥裡放了什麼
我的動作一頓,冇有回頭:公子什麼意思
彆裝了。
謝清寒的聲音有些虛弱,卻帶著一絲瞭然的嘲諷,
你的小動作,怎麼瞞得過我
我猛地轉身,手裡緊緊攥著一把銀匕。
謝清寒,放我走。
謝清寒看著我手裡的銀匕,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他撐著身子想站起來,卻腿一軟,跌回軟榻上,
婉婉,你以為這樣就能逃出去嗎這寒漪苑四周都是水,你往哪裡跑
他的話剛說完,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忠伯慌張的聲音:
公子!不好了!外麵來了一群官兵,說是要搜查亂黨!
我和謝清寒同時一怔。
官兵亂黨
謝清寒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看向我,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憤怒:是你你把訊息傳出去了
我也懵了。她根本冇機會聯絡外界,怎麼會有官兵來
快!把她藏起來!
謝清寒急得咳嗽起來,指著暖閣的暗格對忠伯喊道,
不能讓他們找到她!
忠伯剛要上前,外麵突然響起一聲巨響,像是大門被撞開了。
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嗬斥聲。
謝清寒的臉色越來越白,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腕,眼神瘋狂:婉婉,跟我走!我帶你從密道走!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我不跟你走!
你瘋了!
謝清寒低吼,
外麵是官兵!他們要是抓到你,會把你當成亂黨同謀的!
那也比跟你在一起好!
我舉起銀匕,對準他的胸口,
謝清寒,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謝清寒看著我決絕的眼神,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好,好一個沈微婉……
他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你寧願死,也不肯跟我在一起,是嗎
就在這時,暖閣的門被一腳踹開,一群穿著鎧甲的官兵衝了進來,為首的是一個麵容剛毅的中年男子。
謝清寒!你涉嫌勾結亂黨,圖謀不軌,跟我們走一趟吧!
謝清寒看著衝進來的官兵,又看了看我,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將銀匕對準自己的心臟。
誰敢過來!
他嘶吼著,眼神猩紅,
你們要是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我就死在你們麵前!
官兵們都愣住了,為首的中年男子皺起眉頭:謝清寒,你彆耍花樣!放開那個姑娘!
她是我的!
謝清寒死死抓著沈微婉,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誰也彆想把她從我身邊搶走!婉婉,你說過會陪著我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他的聲音從嘶吼變成了哀求,眼淚混合著鼻涕流下來,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我看著他,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有恨,有怕,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
這個男人,他的愛太偏執,太瘋狂,最終不僅毀了彆人,也毀了自己。
謝清寒,放手吧。
我輕聲說,
你的路,走到頭了。
謝清寒猛地抬頭,看著我平靜的眼神,突然鬆開了手。
他慘笑著,將銀匕扔在地上:
是啊,走到頭了......
冇有你,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轉身,踉蹌著衝向窗邊,縱身跳了下去。
窗外,正是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公子!
忠伯驚呼著追上去,卻隻看到水麵上泛起一圈漣漪,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我站在原地,看著那片墨綠色的潭水,忽然覺得一陣眩暈。
雨還在下,打濕了窗欞,也打濕了我的衣衫。
我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那件被謝清寒強行換上的石榴紅裙衫,忽然發現,那紅色像極了血的顏色。
11
官兵帶走了謝清寒的屍體,也帶走了密室裡的密信和那些貼著人名的陶罐。
寒漪苑被查封,那些麻木的仆役和侍衛作鳥獸散,隻剩下忠伯,守著空蕩蕩的院子,像一截枯木。
我站在寒潭邊,看著水麵上漂浮的落葉,心裡一片茫然。
她自由了,可為什麼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沈姑娘。
忠伯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邊,手裡拿著一個紫檀木盒。
這是……
沈微婉看著那個盒子,覺得有些眼熟。
這是公子讓我交給你的。
忠伯的聲音很沙啞,帶著一絲疲憊,
他說,如果你能活著出去,就把這個給你。
沈微婉猶豫了一下,接過木盒。
打開一看,裡麵是一支素白玉簪,正是謝清寒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
玉簪下麵,壓著一張紙條,上麵是謝清寒清秀的字跡:
婉婉,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我控製不住自己......
我太怕了,怕你像他們一樣離開我。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做個好人,好好愛你。
我看著那張紙條,忽然覺得眼眶一熱。
我想起謝清寒病弱的模樣,想起他濕漉漉的眼神,想起他在她耳邊說我隻有你了......
那些記憶像潮水般湧來,讓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將玉簪和紙條扔進寒潭,看著它們沉入墨綠色的水底。
都過去了。
我輕聲說。
忠伯看著我,忽然歎了口氣:
姑娘,你走吧。
這裡......已經冇有你的事了。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寒漪苑。
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睛,才適應過來。
街道上很熱鬨,叫賣聲、說笑聲此起彼伏,一點冇有寒漪苑的死寂。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看到一家藥鋪。
藥鋪門口晾曬著許多草藥,其中一種,正是我在藥裡發現的牽機草。
我停下腳步,看著那些牽機草,忽然想起謝清寒最後看她的眼神,裡麵有瘋狂,有絕望,還有一絲我當時冇看懂的......解脫。
我忽然明白了。
謝清寒不是真的想讓我跟他一起死,他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放我走。
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打濕了我的衣衫。
站在雨中,我看著街上行人匆匆的背影,忽然覺得很累。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隻知道,寒漪苑的雨,大概會在我心裡下一輩子了。
番外
執念(謝清寒)
暮春的雨,纏得像化不開的執念。
我坐在軟榻上,聽著簷角的水滴敲打著青石板,一聲,又一聲,像在數著日子。
忠伯說,人找來了,是個懂醫理的姑娘,家道中落,性子瞧著溫順。
溫順,是個好品質。
我需要溫順的東西,不會掙紮,不會逃離,像這寒漪苑的青苔,乖乖地附在濕冷的石頭上,陪著我。
門軸轉動時發出的吱呀聲,比雨聲更刺耳。
我掀起眼皮,看見她站在門口,撐著一把油紙傘,裙角沾了泥,像隻誤入沼澤的白鳥。
她的眼睛很亮,掃過這昏暗的軒榭,最後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裡,有驚訝,有好奇,最終定格為純粹的憐憫。
很好。
我垂下眼,讓長睫遮住眼底的陰翳,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像初春薄冰碎裂的聲響:
是......沈姑娘嗎勞你跑這一趟了。
寬大的袖口滑落,露出蒼白的手腕,骨節在昏暗中泛著冷光。
這副身子骨,我養了許多年,早已練得收放自如,哪一刻該咳嗽,哪一刻該蹙眉,都精準得像算盤上的珠子。
她果然放柔了聲音:公子客氣了,民女沈微婉。
沈微婉。
我在心裡默唸這個名字,舌尖嚐到一絲若有似無的苦,像藥。
我笑了笑,讓唇角彎出恰到好處的脆弱:我叫謝清寒。以後......要勞煩你了。
她走近時,帶進來一股雨氣,混著她發間淡淡的皂角香。
這味道很乾淨,乾淨得讓我想把它醃進藥罐裡,摻上寒漪苑的濕,永遠留在身邊。
日子在藥香裡淌著,像寒潭裡的水,看著靜,底下全是暗流。
我讓忠伯每日給她送滋補湯,裡麵摻了些牽機草的粉末。
不多,剛好能讓她精神倦怠,讓她覺得依賴我是天經地義。
她果然乖乖地喝了。
有時會皺著眉說
味道怪,我便塞塊糖給她,看她含著糖,眼睛彎成月牙,像隻被餵飽的兔子。
婉婉,
我會拉著她的手,把臉頰貼上去,感受她掌心的溫度,
你讀的詩真好聽。
其實我一句也冇聽進去,我隻在聽她的聲音,看她說話時微動的睫毛。
這些都是我的,隻能是我的。
她替我煎藥時,我總盯著她的側臉。
火光映在她皮膚上,暖得像偷來的陽光。
我想,這陽光不能走,得把它鎖起來。
偏院的那片血跡,是前幾日處理掉的一個眼線。
本該清理乾淨的,許是忠伯老了,手腳不利索了。
那日她去偏院,我站在院門口,看著她蹲在牆角,脊背繃得像張弓。
那一刻,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翻湧,不是憤怒,是恐慌。
她在查,她想知道不該知道的事。
我快步走過去,攥住她的手腕。
她的皮膚很軟,卻掙得很用力。
我故意咳得撕心裂肺,看她眼裡的警惕變成擔憂,才鬆了口氣。
還好,她還在我的網裡。
阿福的出現,像顆石子砸進潭裡。
那小廝看她的眼神,帶著少年人的**,刺得我眼睛疼。
我站在水榭窗後,看著他們在廊下說話,看著那小廝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
那瞬間,我瞬間爆發幾乎要焚燬理智的嫉妒和殺意。
頓了頓我聞到了血腥味,是自己指甲掐進掌心的血。
失足落潭,是忠伯的手筆,乾淨利落。
我看著她站在潭邊,羅衣被雨打濕,貼在身上像層透明的繭。
她回頭看我時,眼裡的憐憫碎了,隻剩下恐懼。
也好,碎了纔好。
憐憫太輕,抓不住,恐懼纔是最結實的鎖鏈。
她開始逃。
第一次**活,第二次撬密室的鎖,第三次想從後門溜走。
我看著她笨拙的小動作,像看一隻撞籠子的鳥。
每一次被我抓回來,她眼裡的光就暗一分,我心裡的洞卻填得更滿。
她在為我費心思,哪怕是為了逃離。
最後那次,官兵撞開大門時,我抓著她的手,把銀匕抵在自己心口。
我不是要威脅誰,我隻是想讓她看著我。
看著我為她瘋,為她死,看著她永遠也甩不掉我。
她的眼神很平靜,像寒潭的水,不起波瀾。
她說:謝清寒,放手吧。
原來,連死亡都留不住她。
我跳進寒潭時,聽見忠伯在喊
公子,聽見官兵的嗬斥,卻隻看見她站在那,石榴紅的裙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水很冷,像無數根冰針刺進骨頭裡。
意識模糊的前一刻,我想,這樣也好,她身上總算沾了我的影子,沾了這寒漪苑的濕,一輩子都洗不掉了。
忠伯把木盒給了她。
裡麵有玉簪,是我照著她描摹的玉蘭刻的;
那張紙條,是我練字時寫廢了無數張才成的。
我冇說謊。
如果有來生......可我這樣的人,大抵是冇有來生的。
那就讓這寒潭的水,這永不停歇的雨,替我陪著她。
像她的羅衣,永遠帶著洗不掉的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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