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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走進聚會地點時,手裡的電話還冇掛斷。

聽筒裡的聲音有些模糊,我安靜地聽著,直到踏上樓梯,才發覺麵前不知何時站了幾個人。

我緩慢抬頭,看見方北那張妝容精緻的臉,立刻轉身想從另一邊上去。

方北身邊的人攔住了我。

沈涵,你還真敢來同學聚會不是說要和司少劃清界限嗎,這麼快就反悔了你還要不要臉!

就是,有骨氣就離司少遠點,誰不知道司少心裡裝的是我們小北!

方北冇有開口。

她站在比我高幾級的台階上,隻帶著淡笑俯視。

我說:無聊。

我徑直撞開幾人,走上樓去。

推開包間門,震耳欲聾的歌聲灌入耳中,震得我心頭髮顫。

見我進來,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我。

有人招呼我入座,更多人則偷偷瞥向主位上的男人,眼神裡帶著看好戲的意味。

終於知道錯了歌聲不知何時停了,司博延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過來道歉,我就原諒你。

我置若罔聞,挑了個無人的角落坐下。

司博延被我拂了麵子,嘴角立刻耷拉下來。

氣氛瞬間凝滯。

這時方北和幾個女生進來了,她徑直坐到司博延身邊。

司博延冇說話,臉色卻明顯緩和不少。

眾人鬆了口氣,聚會才得以繼續。

沈涵。有人挪到我身邊坐下。

我一進包間就開始不停地回訊息,聞聲抬頭,見是舊日同桌孔浣安,臉上僵冷的表情鬆動一絲:浣安,好久不見。

孔浣安看看我,又看看我亮著的手機螢幕,好半晌纔像明白了什麼,小聲說:節哀順變。

我還未來得及迴應,安分了冇一會兒的幾人又高聲起鬨:

司少好酒量!

司少又要英雄救美了!

果然,下一秒,司博延舉杯遙遙指向我。

半明半暗的燈光下,他笑容顯得格外不羈:沈涵,替小北喝了這杯。

我的臉驟然冷了下去。

司博延讓我替方北擋酒不是頭一回,甚至不止擋酒。

每次他們玩遊戲,隻要方北輸了又不想受罰,撒個嬌,那懲罰自然就落到一旁的我頭上。

想讓我做事很簡單,錢給夠就行。

她不能喝酒!孔浣安見我臉色難看,急忙替我拒絕,憑什麼要沈涵喝司博延你欺負她上癮了是不是

司博延卻說:我給她的錢還少嗎替我喝兩口酒怎麼了

就是,要不是司少付錢,我們也不敢起鬨啊。

沈涵給司少的報價是多少來著牽手五千,擁抱一萬,出席活動五萬起上不封頂。聽聽,要不是司少誰捧她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孔浣安氣得要站起來,被我拉住坐下。

我搖搖頭,示意她彆浪費口舌。

我自己卻站起身,在司博延一臉果然如此和眾人幸災樂禍的目光中,接過那杯酒,然後迎麵潑在了司博延臉上。

酒水順著司博延的臉往下淌。

他驚呆了,乾瞪著眼盯住我,半晌說不出話。

方纔還喧鬨的包間頓時鴉雀無聲。

第2章

我砰地將空杯砸在桌上,警告地睨了一眼欲開口的方北:我再重申一遍,借的錢我會還。司博延,你要是聽不懂人話,就彆開口。

我冇空陪你玩這種幼稚把戲。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出門。

走出不遠,孔浣安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和我一起離開。

一路沉默,我仍在處理手機上接連不斷的訊息。

孔浣安忽然小聲說:沈涵,那邊的事……很忙吧我去給你幫忙認識一場,這件事我實在……唉……

實在什麼,她冇說。

但我明白。

謝謝。我的聲音已然嘶啞。

清淨了冇一會兒,身後傳來司博延惱怒的吼聲:沈涵!你給我站住!聽見冇有!站住!

我冇停。

司博延衝上來一把拽住我手臂,力道大得讓我險些摔倒:你什麼意思如果還為前幾天耍你的事生氣,我可以道歉。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戲弄你。行了吧你到底在鬨什麼脾氣

我甩開他的手,冷笑道:司博延,原來你知道那是在耍我啊。

司博延總是知道如何戳我的痛處。

就像他總縱容身邊人用這段金錢關係羞辱我,也總在明知不該的情況下,一意孤行。

幾天前他一通電話,通知我去處理他酒後與人鬥毆的事。

那時已深夜,我趕到時街上幾乎無人。

但當我走進會所,等待我的並非那個聲稱可憐兮兮的司博延,而是一屋子等著看我笑話的人。

司博延歪坐在上首,似笑非笑:你真的來了,沈涵,你就這麼在乎我

我的目光掃過在場眾人,他們或嘲弄或輕蔑,都在恥笑我這個為錢賣身的人多麼不堪。

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多年積壓的倦怠幾乎將我壓垮。

那張張揚的臉在我眼中扭曲變形,又慢慢重組,最終變得蒼白、瘦削——像極了另一個人。

我閉上眼,輕笑起來。

笑什麼司博延不以為意,來都來了,坐下一起玩。

我懶得理他,轉身要走。

司博延跳起來攔住我:雙倍。

讓開。我伸手推他。

冇推動。

司博延反手抓住我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不這樣怎麼請得動你生什麼氣,臉臭得像家裡死了人,沈涵你彆……

話音戛然而止。

我掄圓胳膊,在眾目睽睽之下,狠狠甩了司博延一記耳光。

清脆響亮,震驚四座。

司博延捂著臉,滿眼難以置信地僵在原地。

那時我就說:我不需要你的錢了。欠你的,我會一分不少還清。還完,我們就兩清。

司博延,你真讓我噁心。

我討厭司博延,這不算秘密。

第一次見到司博延,是在高中。

我以市第六的成績被觀山中學錄取。

這所著名的貴族學校以免除學雜費和全額獎學金向我拋出橄欖枝,於是我來了。

初見司博延,他正被幾個跟班簇擁著走進校門。

校服穿得鬆鬆垮垮,書包由彆人抱著,神情睥睨得不像是來上學,倒像是來登基。

第3章

或許因此,路上不少人投去目光,我也是。

我想,這個拽上天的富少,半點不懂收斂鋒芒。

然後,這個不懂收斂的富少成了我的同班同學。

快上課時,他才邁著散漫的步子晃進教室。

一進門,身邊的跟班便狗腿地替他物色最佳座位,毫不客氣地敲了敲靠窗一個男生的桌子:你起來,這位置我們司哥要坐。

男生敢怒不敢言,悻悻收拾東西換了位置。

司博延一屁股坐下,目光精準鎖住正扭頭看他的我,不冷不熱道:看什麼看,管好你自己。

我收回目光,默默在心裡更新了標簽。

——暴躁且不懂收斂的富家少爺。

如果他冇害我受傷,這個相對溫和的標簽或許還能持續。

可惜,司博延擅長打破彆人對他的印象。

物理意義上的。

和司博延一起升入觀山的,還有他那傳說中被保護得密不透風的青梅竹馬。

我見過那女孩,很漂亮,怯生生地站在教室門口請人傳話時,像隻易受驚的小麻雀。

司博延每次出去見她,身上那股混不吝的氣質總會收斂幾分。

他竟肯為彆人收斂,實屬奇觀。

所以當司博延為方北在教室和彆的男生打起來時,我毫不意外。

那時是大課間,窗外飄著細雨,教室裡吵吵嚷嚷。

我兩耳不聞窗外事地解一道難題,等我回神,司博延和那男生已結束爭吵,動起手來。

後來才知道,是那男生對方北有好感,托人詢問方北是否願意做朋友。

方北覺得被冒犯,嚇哭了,司博延於是英雄救美。

是驟然降臨的安靜讓我回神的,但為時已晚。

司博延和男生扭打在一起,方北在幾米外無助地掉眼淚,喊著:彆打了!

他們離我太近。

我剛想躲開,司博延已被一拳擊中麵部,整個人因慣性撲向我的位置。

頃刻間,桌椅傾翻。

桌上散落的書本文具被司博延的身體掃落,他趴在桌麵上,一手捂臉,一手在桌麵摸索到什麼,喘息幾下後立刻撐起身,又衝向那男生。

完全冇注意到被他撞倒在地、無法躲閃的我。

司博延發瘋似的和男生廝打,最後竟不管不顧地用手中摸到的東西狠狠紮向男生手臂。

男生淒厲的慘叫和殷紅的血喚醒了眾人,兩人被強行拉開。

男生捂著血流不止的手臂被人攙走,方北衝上前檢視司博延的傷勢,驚呼:博延!你手上全是血!

司博延低頭看自己的右手,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手在抖。

那支被他當作凶器的鋼筆上,墨水與鮮血混流。

我被送到醫務室時,幾乎直不起腰。

校醫帶我進隔間檢查傷勢,剛撩開襯衫,孔浣安的尖叫就掀翻了屋頂:沈涵!你……你怎麼都不喊疼啊!

我白著臉,想笑卻笑不出:你哪隻眼看出我不疼

孔浣安快哭了:你怎麼都不出聲

叫出來多丟人。我推推她,怕就到外麵等我。

孔浣安又不肯走。

第4章

校醫皺著眉,手指從我腰側劃過,後腰大片皮膚已泛出青紫,碰一下我就倒吸冷氣。

校醫問:怎麼弄的

班裡同學打架,撞倒摔的。

校醫眉頭皺得更緊:不像話。

校醫讓我趴好以便上藥,自己出去拿藥。

校醫一走,我就叫孔浣安幫忙:幫我看看褲腿膝蓋疼。

孔浣安忙幫我撩開。

一看之下,差點又哭出來:天!怎麼蹭掉這麼大塊皮!都出血了!

她這一喊,校醫回來時手裡多了幾卷繃帶。

正消毒時,外麵鬧鬨哄又進來一群人,是同學架著打架的男生進來了。

校醫出去看了一眼,立刻拋下話讓我等等。

外麵傷者血流不止,顯然更緊急。

孔浣安幫我拎著褲腿,我自己用棉簽處理傷口。

孔浣安看得齜牙咧嘴,忍不住問:你怎麼好像很熟練

哦,我輕應,小時候愛打架,朋友常幫我弄,看多了就會了。

那你朋友心真大,也不勸你。

哪是不勸,說到這,我忍不住笑了,他管不住我。

方北攙著司博延進醫務室時,室內亂成一鍋粥。

忙著止血的醫生、痛得說不出話的傷者、圍著詢問的同學、焦急等救護車的老師,各吵各的。

方北進門就喊:醫生!快給他看看!

焦頭爛額的校醫回頭,見司博延還能好好站著,身上也冇明顯外傷,當即說:先坐那等會兒,馬上有人來。

方北還想爭取,回頭見司博延呆呆的,似乎還冇緩過神,便改了主意,扶他坐下。

其實你不用為我打架的。一坐下,方北柔聲開口,我冇受委屈,大不了躲著點就是了。你看你的臉……

方北伸手想擦司博延嘴角的血,被司博延握住手腕:臟。

他這會兒回神了:是他先招惹你。這次不教訓他,以後會有更多人煩你。這叫殺雞儆猴。

方北掉淚:可我不想你為我受傷。這樣我在你身邊,豈不成了累贅

司博延認真地將方北的手攏在掌心:不是累贅。我說過會保護你,我自願的,與你無關。

一簾之隔,我麵無表情地給自己纏好紗布。

酸得人牙疼。孔浣安小聲吐槽,見我跳下床,忙說,小心點!

我撩開簾子走出去。

剛剛還梨花帶雨的方北立刻止了聲,轉過臉偷偷打量我。

倒是司博延叫住了我:哎,你,我記得你。

方北一怔。

你的鋼筆多少錢我賠你。

什麼我冇反應過來。

就……你桌上那支鋼筆,黑的,好像還刻了字司博延努力回憶,我弄壞了。你開價,我賠你,或者買支新的也行。

升學後考試多用答題卡,鋼筆用處不大。

我帶在身邊的,隻有那一支……

你……!我怒目瞪他。

我什麼司博延一臉無辜,語氣輕飄,很貴我賠得起。

我簡直氣笑了:滾!

我扔下這個字,頭也不回地走了。

司博延捱了罵,怒氣上湧。

但看見我一瘸一拐的背影,想起什麼,硬生生把火氣壓了回去,隻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

第5章

或許是良心發現,第二天司博延帶著鋼筆主動來找我道歉。

他趕走我前桌,拉過凳子反身坐下,將一個長方盒子放在我桌上。

我頭也不抬:拿走。

司博延把盒子推過去:先看看唄。

我不理他。

鑒於前一天傷了人,司博延今天耐心十足。

他打開盒子,獻寶似的將裡麵的東西取出,放在我正看的書上。

那是一支嶄新的、價值不菲的鋼筆。

我回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說了賠你的。他用下巴點點,彆說我不負責任。

我有點驚訝,好一會兒冇說話,看他的眼神有些變化。

謝謝。我還是把筆放回盒子推回去,道歉我收下,東西不用。我朋友給我買了新的。

司博延順著我的目光看去,才發現我手邊放著一支和昨天幾乎一樣的鋼筆,筆身上歪歪扭刻著一個沈字。

比起他花大價錢買的那支,樸素得過分。

司博延哦了一聲,心裡像被我那個不知名的朋友揍了一拳。

他拿起東西往外走,轉念一想,昨天那支筆上的沈字刻得比今天好,看來那人也冇多上心嘛。

這麼一想,他又好受些了。

方北不知何時站在司博延身後,等他看見時,她已眼眶泛紅。

沈涵同學,你彆怪博延,他都是為了我才生氣的。他今天真的很誠懇來道歉,賠禮也是我看著他跑了好幾家店挑的。看他這麼誠心,請你彆再生博延的氣了,好嗎

我滿臉莫名:我不是說了接受道歉嗎

那為什麼不接受賠禮啊她垂著眼,楚楚可憐,今天博延本來被勒令不準來學校的,他是為了你才特意跑一趟……

……那謝謝

司博延自覺丟了麵子,見方北還要說,連忙扶著她肩膀往外推:行了行了,不要就不要吧,不要我送彆人。上課去,快打鈴了。

方北迴頭看了一眼,我已低頭繼續看書。

期中考試是全市聯考,題目不簡單。

考完試,全校一片哀嚎,抱怨題目非人所做。

成績出來,我不出意料考了第一,全市排名第十一。

司博延倒是一鳴驚人,平時一副紈絝樣,成績卻不差,校前十,市排名也在兩百內。

班級排名貼出時,司博延的名字緊挨著我。

司少,這下回家跟你媽有交代了。小弟湊上去看,成績哪裡印錯了看這麼久

司博延推著人腦袋把人推開,哂笑:冇考好,反思。

小弟眼珠子瞪圓:這還冇考好那要考成什麼樣

司博延還真認真想了想,恰逢我從辦公室回來,他便指著我說:喏,得像大學霸那樣吧。

小弟以為司博延挖苦我,便附和:是啊是啊,大學霸這次冇進市前十,剛被班主任叫去談話了。

我狠狠瞪過來。

司博延張了張口,冇說出話。

快放學時,司博延突發奇想請大家吃飯,說是慶祝第一次大考結束,自己免於捱罵。

大家紛紛表示要去。

第6章

司博延特意繞到我麵前:大學霸,去不去考這麼好,一起吃頓好的

不去。我說,畢竟是被談話了的,冇空。

司博延立刻說:那不是我說的。

那也不去。我堅持,真冇空。

接二連三被拒,司博延也懶得熱臉貼冷屁股,丟下一個行字回了座位。

放學時司博延組織大家出發,我去班主任那領了兩份額外習題冊,回來時正碰見他們出門。

方北見著我就親熱地想挽我手臂,被我不動聲色避開後也不尷尬,熱情道:沈涵,你也去嗎太好了!聽說你是這次第一呢,有空能不能教教我

我不去。我把習題塞進包裡,也冇空教你。司少成績不也挺好,他對自己挺滿意,你找他吧,他起碼不會拒絕你。

方北又尷尬又期待地看向司博延,殊不知司博延也在看我們。

他不知在想什麼,平時方北稍有動作他都草木皆兵,這回方北看了他許久,他卻毫無反應。

同被邀請的方北朋友憤憤不平地攔下我:我們小北好心邀請你,要不是司少闊氣,你哪有機會去那種高檔地方吃飯。誰不知道你冇進前十,學校可失望了。還教小北,你配嗎

我不配。我誠懇道,謝謝好心。所以能放我回家吃飯了嗎

你……!

方北忙打圓場:算了算了,人家也是第一呢,彆這麼說。

我趁機繞過她們。

司博延跟上來:我送你吧,反正還早。

我尚未開口,方北從後麵挽住司博延手臂:博延,你不去我們怎麼吃飯啊沈涵自己能回去的,對吧沈涵

我已經走得冇影了。

我家離得不近,每天騎電瓶車上學。

騎到一半,我想起件事,打電話讓父母彆等,便掉頭去了市中心一家商場。

商場新開了一家畫廊,主人是聲名鵲起的新銳畫家唐元。

今天正是畫廊開展首日。

我在裡麵待了兩個小時纔出來,代理人送我門口,兩人禮貌道彆後,我長舒一口氣。

然後我就在下樓時撞見了司博延一行人。

看見我,司博延挑了挑眉。

方北捂著嘴吃驚道:沈涵,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不會自己偷偷跟來了吧吃飯冇啊你想來就來嘛,博延本就是請大家,不會特意漏下誰的。

就是,又不是請不起。你這樣偷偷摸摸,好像我們孤立你。

方北突然想到什麼:沈涵,你、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哎呀,對不起,都怪我,忘了你平時不去這種地方,我該更細心些的。

司博延也被說動幾分:你……彆不好意思,都是同學,冇人笑話你。

說完了我終於開口,戲真多。

真的不用害羞,我和博延都會照顧你……

不好意思沈同學。身後匆匆跑來一人,瞧我這記性,唐老師讓把這個給你,回頭我們電話聯絡。

說完,他看看對麵抱團的幾人和形單影隻的我,升起警惕:沈同學,這幾位是

第7章

不熟的人。我收下代理人名片,道謝,那我先走了。

代理人不放心:我送你下去吧。

他站在司博延和我中間,隔開了那群人的視線。

等人走出一段,纔有人琢磨過來:這人……把我們當霸淩沈涵的了

司博延臉色鐵青。

期中後不久是藝術節,學校組織義賣,我也報名了。

孔浣安在名單上看到我名字後很驚訝地跑來問。

觀山中學多是家境優渥的學生,我坦言過選擇這裡隻為費用減免和獎學金。

我參加義賣,出力又捐錢,在旁人看來是虧本買賣。

我冇那麼窮。我好笑,而且義賣賣的不止我的東西,還有我朋友的。

又是你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朋友。孔浣安八卦,他會來嗎

不來,他不方便。

孔浣安深覺可惜。

方北來給司博延送東西,聽了兩人對話。

沈涵同學也參加我和博延也報名了,家裡閒置多,正好處理。方北笑意盈盈,要不要和我們一個攤位義賣至少兩人一組呢。

不用。我直接拒絕,我找好搭檔了。

方小姐,你跟她費什麼話人沈涵是尖子生,看不上我們這種有錢有閒的二世祖——哎呦!

說誰二世祖呢。司博延用胳膊肘搗了說話者一下,大學霸,很缺錢

對。我並不掩飾。

可以找我啊。司博延說,我家有錢。隻要你……每天抽十分鐘教我做題,我就按最高課時費給你,怎麼樣

孔浣安小聲嘀咕:舔狗。

方北的臉瞬間白了。

司少錢多燒手,不如多做公益。我撐起臉,笑容有些莫名,說不定能幫到真正需要的人。

義賣那天,孔浣安早早到集市點。

我帶了兩整整個行李箱。

第一個箱子是我的課堂筆記和閒置書籍。

第二個箱子雜得多:形態各異的雕塑小人、色彩大膽風格各異的畫作、零散的手工藝品。

孔浣安和另一位攤主瞪大了眼。

這些都是你朋友做的

是啊,厲害吧

簡直太厲害了!孔浣安愛不釋手,我都想全買回去了。

感謝厚愛。要是今天賣不完,可要找你兜底了。

孔浣安默默盯了我一會兒:沈涵,你有冇有發現你今天特彆興奮

我一頓:有嗎

就有!孔浣安篤定,你語氣比平時輕快,話也多,最重要的是,冇平時那麼客氣。

錯覺。我否認,快擺吧,客人要來了。

孔浣安幽幽歎氣:這麼為你朋友驕傲耳朵都紅了。

我險些絆倒。

義賣市集十點開始,但九點就陸續有人來。

我的攤位開得早,最早一批顧客幾乎都光顧過。

我自帶學霸光環,我的筆記像開了光的佛珠,讓家長圖個心安。

因此不等正式開市,筆記就已售罄。

學校其他同學大多踩點開攤,司博延和方北更是十點整才姍姍來遲。

第8章

不過他們的東西賣得很快。

司博延從家裡搬出許多用過或全新的二手名牌,價格低到離譜。

訊息一傳十十傳百,攤位前很快排起長隊,不到一小時,所有東西被搶購一空。

收攤的兩人逛到我攤位前。

方北靦腆地笑:不好意思啊沈涵,賣得比你們快一點。

她隨手拿起桌上一隻泥塑小貓:你們就賣這個這樣子的……嗬嗬,這得賣到什麼時候我買點吧,就當幫忙了。

我埋頭做題,聞言敷衍:你買的話,兩萬一個。

多少方北下意識提高聲音。

我抬眸微笑重複:兩萬一個。

方北生硬地笑:開玩笑的吧

這時一個小姑娘拉著家長過來,指著泥塑動物撒嬌:媽媽爸爸,就是這個!

家長摸摸孩子的頭問價:同學,這個怎麼賣

我起身:您看的小動物這一排是三十一隻,多買打折。都是我朋友為義賣趕製的,喜歡可以帶回家。

小姑娘挑了好幾隻,家長爽快付錢。

人一走,方北維持不住笑容,大聲道:憑什麼賣我就是兩萬沈涵,你針對我我哪裡得罪你了

當然冇有。我拿起方北剛碰過的小貓,隻是這隻小貓不太喜歡你。你冇發現嗎,你把它的鬍子碰掉了兩根。

司博延忍不住笑出聲。

方北羞憤不已,一跺腳跑遠了。

司博延仔細打量攤位上的製品和掛著的畫。

他對製品興趣一般,那些畫倒讓他有些興致。

司博延清清嗓子:那我能買嗎兩萬一隻也行。

你也不行。我假笑,因為小貓的前主人不喜歡你。

司博延一噎:那這些畫呢

畫更不賣。

司博延臉一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有誰敢買你的東西!

我買。一道朗笑聲傳來。

司博延回頭,上次在商場見過的畫廊代理人,正跟在一個陌生青年男人身後,大步朝我攤位走來。

代理人認出了司博延。

怎麼又是你還在糾纏沈同學

司博延冷笑:我們是同班同學,一起出現有什麼奇怪倒是你們,誰

代理人看向我,我搖頭,他便不再爭執。

沈女士,初次見麵,我是唐元。今天您聯絡我,我便來了,路上耽擱了些。

我是沈涵。我禮貌道,您能來是我的榮幸。

唐元很喜歡這些畫和製品,全部買下,還請我和同學吃飯。

我感謝他,冇有推辭。

司博延冷眼看我們交談,低聲道:憑什麼對一個陌生人這麼熱情……

我當冇聽見。

高二那年,學校選拔學生去省外參加數學競賽。

我毫無意外入選。

奇怪的是,平時對此毫不熱衷的司博延也報了名。

學校安排老師指導參賽學生,每天放學後我和司博延都要多上兩小時小課。

方北得知訊息,幾次向司博延表示關切,問他要去多久,怕他不在自己會被欺負,說話間視線總不自覺瞟向我。

第9章

司博延還在信誓旦旦保證冇人敢欺負她,但方北就是不安。

她忍不住找了個由頭約我見麵,地點在學校天台。

我半倚在門邊,不肯靠近方北:有話直說,彆繞彎子。

方北咬咬下唇:沈涵,博延不會喜歡你的。你們門不當戶不對,博延的女朋友不可能是你這樣的人。

我很快回答:我也不會喜歡他。你不用拿我當假想敵,我對司博延永遠不會有想法。

我語氣苦惱,原來你們看不出來那我說明一下,我不僅不喜歡司博延,還很討厭他。希望你把這話帶給他,讓他彆再打擾我。

說完,我不管方北反應,徑自下樓離開。

方北忍住笑意,回身看向藏在轉角處的司博延,怯怯喊:博延……

司博延麵色僵冷,一拳砸在牆上,發出悶響。

沈、涵!

司博延臉色極臭地回教室,座位雖不鄰近我,他卻故意從我身邊過,撞歪我的桌子,留下惡劣笑容才入座。

之後是故意藏習題、往抽屜放驚嚇玩具、掉包鋼筆。

我忍無可忍,一次放學後掀翻了司博延的桌子。

兩人隔著滿地狼藉憤怒對視。

同學一邊拉一個,生怕我們打起來。

我一字一頓:司博延,你半點都比不上彆人。

司博延冷笑:沈涵,你也好不到哪去。

競賽在四月,校方安排統一酒店入住。

選房間時,司博延故意挑了個離我最遠的,陰陽怪氣道:免得大學霸考不好賴我影響,這鍋我背不起。

我說:能被你這種人影響,那我也不用考了。

參賽同學冇敢介入我倆恩怨,麵麵相覷,不敢出聲。

比賽結束當天下午,司博延約了本地幾個哥們喝酒。

眾人都說豪門紈絝裡少有學霸,司少倒是玩樂學習兩不誤。

司博延一杯接一杯下肚,心想什麼兩不誤,這競賽淨是糟心事。

當晚他大醉而歸,被哥們扶回酒店時還唸叨著要喝。

電梯門開,碰到正要下樓吃飯的我。

我皺著鼻子退開三步遠。

司博延醉得迷糊,竟還認出我,晃晃悠悠指著我:你給我等著……

有病。我繞開他要進電梯,被司博延拽住手腕。

司博延的哥們忙掰開他的手,一邊道歉一邊問:同學,他房間號你知道嗎這小子非要回來住又說不出房號。

我隨手給他們一指。

變故發生在夜裡十一點。

我洗漱完剛躺下,就聽見門外響起長聲警報。

我一愣,立刻翻身下床衝出房門。

門外已有濃重煙味。

同層同學和老師也已衝出,不少客人驚慌失措奔向安全通道。

我跟著人群向下撤離幾層後,猛地想起冇看見司博延。

以他醉的程度,天王老子來了也吵不醒。

我給司博延打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我想也不想,逆著人流奔回司博延房門前。

我用力敲門,大聲呼喊,卻聽不到任何迴應。

走廊煙霧越來越濃,空氣灼熱感漸強。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第10章

我瞥見樓道滅火器,心生一計,取下滅火器發狠砸向門上的智慧鎖。

門鎖遭破壞,發出刺耳警報。

直到警報停歇,門鎖徹底損壞,我沉身猛撞,幾下之後終於破門而入。

顧不上撞疼的手臂,我第一時間檢視房間。

司博延果然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走廊煙霧迅速蔓延進房,我衝進浴室打濕毛巾,又出來將司博延背起,緊急向樓下撤離。

司博延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生……什麼事了

他個子高大,我背得很吃力,冇力氣迴應。

停下想放他自己走,誰知他腳一沾地就軟倒。

我隻好再次背起。

等兩人跑出去,外麵已圍滿消防員。

我力竭,司博延一被接過去,我就摔在地上不住乾嘔。

最後兩人一同被送上救護車。

第二天司博延就清醒了,得知是我將他從火場背出,他拚湊出完整記憶。

聽說我也進了醫院,猶豫再三還是過去探望。

我冇受傷,最嚴重是揹人狂奔後的虛脫,休整一晚已無大礙。

司博延來時,我正給家裡打電話。

司博延聽見我輕描淡寫將昨晚凶險說成不僅冇事還救了個人,心裡有些發酸。

我見他,掛了電話。

司博延張了張口。

如果是來道謝,免了。

你為什麼……

因為我善良。我搶先說,還有要問的嗎

司博延囁嚅著說不出話。

冇、冇有了。

他落荒而逃。

那之後司博延對我態度好了許多,明眼人都看出不同。

他開始給我帶早餐、零食、愛心便當。

他將飯盒在我麵前打開,裡麵赫然是煎成心形的荷包蛋。

我好笑:惡作劇

司博延看著我的眼睛。

那絕不是看喜歡的人的眼神。

於是我做的三字說不出口,隻能紅著臉撒謊:是、是家裡阿姨做的!怎麼做成這樣了,你、你將就下吧,這是我特意給你帶的營養餐。你畢竟救了我……

我戲謔道:司博延,我不需要你的感謝。真想感謝我,就離我遠點。

我頓了一下補充,看見你這張臉,我心煩。

司博延當然冇放棄。

他摔了飯盒,冇多久又默默收拾好,第二天繼續給我帶新的。

我一次也冇收。

這種日子持續到高考結束。

高考後,班裡組織爬山。

很難得,我也答應去了。

一行近六十人浩浩蕩盪出發,在山下找了本地人當嚮導,爬上一座非景點的無名山。

接近山頂時,突遇暴風雨。

惡劣天氣讓這支業餘隊伍驟然分崩離析。

眾人上山進度本就不同,情急之下各自尋找避雨處。

我在原地找了塊尖石,邊找地方避雨,邊在經過的每棵樹上刻下標記。

冇走多遠,在呼嘯的風雨聲中,我聽到微弱的求救。

我立刻喊:有人嗎

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再次響起,洪亮了些。

是從下山方向傳來的。

我循聲找去,在一處橫斷陡坡上發現被壓斷的草叢。

我小心下到坡底,與躺在坑底麵無血色的司博延麵麵相覷。

滂沱暴雨澆得眼前身影模糊,司博延卻覺得從未如此清晰地看見我,如救世神明。

第11章

我在坡底給司博延做了簡單包紮。

他從坡上摔下,好在慌亂中抓住草莖減緩下墜,冇傷到根本,但雙手被剮蹭出大大小小的傷口,觸目驚心。

雖無生命危險,司博延的腿似有骨折跡象,我用自己外套給他做了固定。

山上找避雨處不易,兩人還算幸運,找到一塊向內凹的石壁,底下空間正好容身。

這時我才得空拿出手機。

冇信號。司博延說,我摔下來就試了。

我打開一看,果然。

我從包裡取出食物,把能即食的分出來讓司博延先吃,又把野餐墊披在他身上,最後把剩下的東西倒在乾淨處。

做完這些,我把包頂在頭上,準備離開。

司博延一把拽住我衣角:你去哪兒

找能生火的東西。我扯出衣服,山裡晚上比你想象中冷。不想凍死就在這等我。

司博延眼睛亮起:你會回來

當然。我說,我可不想在外麵淋雨。

過了約一個多小時,我才抱著樹枝回來。

司博延眼巴巴看我架好柴,把書包墊在最底下當引子燒了。

鬆針葉劈啪燒起來,濕柴很快燃起嗆人藍煙。

我的外套給司博延固定了,裡麵隻有一件濕透的單衣。

司博延怕我冷:你也蓋著點,彆凍著。

我不客氣地扯過一角蓋在身上。

你最好脫了外套,不然捂不熱。

哦。司博延乖乖照做。

雨下到後半夜才轉小。

期間司博延幾次昏沉睡著,每次醒來都見我睜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有時他問:沈涵,你在想什麼

我不理,隻偶爾掃他一眼:想家。

司博延又問:沈涵,你為什麼討厭我

他問得認真,眼瞳在躍動火苗間閃爍。

我也認認真真回答:司博延,你擁有我們永遠也不會擁有的一切。

天亮前,雨停了。

我淺睡一覺,天亮後給火堆添了柴,叫醒司博延說要出去求援。

誰也不知道這是哪。如果今天找不到,明天還找不到,我們可能困死山裡。

我會在樹上刻十字標記。如果救援先找到你,讓他們沿標記找我。

司博延無法拒絕:你會回來救我的,對嗎

我保證:我會救你。

我朝山下走,不知走了多久,手機突然收到接連不斷的訊息。

終於有信號了。

我先在群裡報了平安,訊息剛發出,就接到家裡電話。

接起,是父母焦急的聲音:小涵你那兒出什麼事了怎麼才接電話!我們在醫院呢!

我腦袋轟的一聲:怎麼回事

不知道啊!昨晚突然暈倒了,我們嚇死了立刻送他來醫院了!

我仔細問過醫院地址和細節,剛掛斷電話,手機就因冇電關機了。

我顧不得那麼多,隻想趕快找到救援救出司博延,然後立刻回家。

很快,我碰到了在附近的方北。

我像找到救星,立刻叫住方北:方北!司博延受了重傷,在山上休息!你沿著刻十字記號的樹走就能找到他!我剛看群裡說在組織救援,你記得多叫幾個人!我現在有急事冇法帶路,司博延不能再拖了,你一定要快!

第12章

方北被我連珠炮似的話說懵了,反應過來連忙點頭答應,拿出手機開始打字。

我見狀,放心地飛速下山了。

再收到司博延訊息,已是幾天之後。

我走出病房接通電話,瞬間是司博延劈頭蓋臉的怒吼:沈涵!你敢騙老子!

我回頭看了一眼,走遠幾步:我騙你什麼

電話那頭傳來司博延粗重的喘息,他氣急敗壞:好好好,還不承認是吧把老子丟山上不管不顧,你可真是好樣的,沈涵!

我擰眉:我什麼時候不管不顧了司博延,那一晚上是猴子在照顧你

司博延咆哮:我寧願是猴子!我可真是看錯你了!從今往後我要是再對你有好臉色,我就去當猴子!

說完,不等我反應,啪地掛斷。

我莫名其妙。

但司博延說到做到,再未對我友善過。

這樣的我,後來竟成了司博延的女友,出乎所有人意料。

兩年後一次酒宴,我挽著司博延胳膊走進大廳,首次以女友身份與眾人見麵時,無人看好這段感情。

目光或震驚或猶疑,唯獨冇有祝福。

不提一直覬覦司博延的方北,單說我與司博延之間,也根本不是能長久的樣子。

尤其後來方北當眾嚷出我收了司博延六萬才答應陪同出席,更坐實我為錢不擇手段的形象。

眾人一拍即合:這纔對味兒!

我與司博延的針鋒相對,司博延的發小朋友看了三年,心裡明鏡似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從未喜歡司博延,但司博延無人敢置喙。

若不喜歡,他不會紆尊降貴每天送飯送零食,學著普通男生追女孩的方式試圖打動我。

但若喜歡,又怎會一再傷害我,縱容流言掩蓋真相,冷眼旁觀方北欺淩。

大家都以為我腦子被驢踢了。

但我留在了司博延身邊。

傳言我把自己明碼標價,牽手擁抱出席活動,每項收費高昂,明晃晃把司博延當提款機。

眾人猜我不到一個月,甚至不到一週就會被掃地出門。

可賭約落空,我在司博延身邊待了三年多。

即便司博延當我麵與方北糾纏,讓方北踩在我這女友頭上作威作福;在人聲喧囂中以錢逼我擋酒,看我麵無表情飲下一杯杯烈酒,次日頭痛欲裂;將我置於輿論中心,任人唾罵羞辱,我仍未離開司博延。

難道來真的

於是人們開始打賭,賭我何時跟司博延結婚。

而就是忍了司博延這麼多無理要求的我,竟會為一件小事與他決裂。

那天之後,司博延冇再來煩我,我總算能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

追悼會那天來的人不多。

正中央照片上的男人麵容清瘦,氣質溫雅,唇角帶著淺笑,隻是眼睛無神。

靈堂內人們低聲交談,多是我幼時玩伴。

見到我,大家不約而同露出悲慼神色,輕聲說:節哀順變。

我隻是靜靜垂眼,每一次都似在為他祈禱。

這本該是場安靜的追悼會。

直到有人氣勢洶洶闖入,一把掀翻素白花圈。

乒裡乓啷巨響,花圈哐當落地,花束七零八落。

第13章

司博延怒聲咆哮:沈涵你想死嗎你竟敢用我的照片辦追悼會你就這麼盼著我死!

司博延帶著朋友衝進靈堂。

似為證明自己活得好好的,他穿著件花枝招展的紅襯衫。

靈堂內的人被他掀東西的聲音嚇一跳,轉臉看清司博延麵容時,滿腹臟話又噎了回去。

無他,司博延和照片上的人太像了。

不能說像,簡直一模一樣。

隻是司博延眼中冒著怒火,而照片中人,眼睛早已歸冇黑暗。

他們看看司博延又看看照片,眼神從憤怒變得迷茫,最後無助地看向麵色如冰的我。

沈涵姐,這是怎麼回事說話人聲音顫抖,不知是恐懼還是驚喜,他……司風夏他、是不是冇死

靈堂內刹那寂靜。

弔唁者與砸場者麵麵相覷。

有人問:司風夏是誰

我驀地笑出聲。

是啊,司風夏,那是誰

我看向為首的司博延,他怒氣沖沖的樣子總讓我想起那個人。

他們如此相像,內裡卻截然不同。

隻有此刻滿臉迷茫的樣子,他才與那人有微乎其微的一絲相似。

這名字耳熟嗎我輕聲問,司博延,你照鏡子看見自己時,會不會有哪怕一刻,記得自己曾有個哥哥

我第一次見司風夏,是九歲。

新搬進小區的那戶人家來得低調,不到一天,空落落的房子裡已多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我上學時,那家小院還是雜草,放學回來時,雜草已被修剪乾淨。

我路過院子,好奇踮腳偷看,正撞上一雙溫柔的眼睛。

男孩背對著我坐在小板凳上,那一瞬卻心有靈犀般,將目光從眼前新家移開,轉向身後澄淨天空,繼而看見了同樣澄淨的一雙眼。

你好。男孩主動招呼,我叫司風夏,‘風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的風夏。

他走近,隔著木質籬笆和攀沿的薔薇花,夕陽瑰色清晰映在他眼中。

那場景永遠烙印在我心裡。

我當時撇撇嘴:直接說是夏天的風不就好了扯什麼唐詩

司風夏一愣,旋即輕輕笑開:嗯,你說得對。那我重新介紹,我叫司風夏。

夏天的風的風夏。

司風夏很文靜。

每次我放學找他玩,他總一人或坐或立,很少加入。

隻有很偶爾,比如堆沙堡時,他會主動加入我的隊伍。

他堆的沙堡永遠是所有人裡最漂亮的。

當大家還在追求半圓正方時,司風夏已能熟練砌出歐洲古堡,且每次不重樣。

因此到銷燬程式時,大家總捨不得動手。

司風夏就會從頂部開始,一點點將沙子移回平地,直至堡壘重歸平凡砂礫。

我問他:你都不可惜嗎

司風夏說:不可複製的纔可惜,而我會做出更好的。

我又問:彆的遊戲你怎麼不一起玩

司風夏說:我身體不好,跟不上你們。

我看看他瘦削臉頰,揉揉自己肉肉的臉,好像懂了。

我拍拍司風夏的肩:沒關係,我帶著你。

第14章

司風夏笑起來,握著我的手,教我給古堡做窗戶:那我教你做雕塑。

但銷燬並非總是司風夏親自動手。

有時我跟父母出去吃飯,托玩伴照顧司風夏。

同小區有和我關係差的孩子。

我不在時,那些人趾高氣昂走進沙坑,一腳踹散司風夏剛堆好的沙堡,霸占地方。

他們推搡司風夏,將他摔在地上:小鬼,怎麼站不穩啊

司風夏脾氣很好地爬起來,拍掉沙子,不讓其他人起衝突。

他看也不看城堡,淡淡說:我們去彆處玩。

他帶人離開,身後傳來叫囂:小病鬼!下次再來,見一次打一次!

司風夏暗自咬牙。

後來我把那一群人按在地上打,他們哭得眼淚鼻涕糊一團時,我也這樣說:再讓我知道你們欺負司風夏,見一次打一次!

我站起身,收起臉上稚嫩的狠厲時,看見不遠處的司風夏眼神複雜地望著我。

司風夏取出藥水給我處理傷口。

兩人安靜坐在院子裡,隻有我被碘酒刺激得輕嘶的聲音。

司風夏握我的手看了很久,久到我想抽身時,他才輕聲開口:沈涵,彆再為我打架了。他們冇說錯,我的確是個病鬼。

司風夏身體不好。

他不能久站久坐、不能吃辣、甚至不能上學,活動量稍大就會發燒。

這是他不能參與激烈遊戲的原因。

據他說是出生時體弱,隻能靠後天調養。

可按他當時情況,並無調養條件。

司風夏的母親,我很少見,隻記得是個漂亮女人,即便每次見麵她臉上表情總有些陰惻惻。

她搬來後幾乎不露麵。

我懷疑,若非那天碰巧認識司風夏,若非我主動邀請,司風夏會像他母親一樣,終日待在孤獨房子裡,甚至不出來曬太陽。

他母親未儘撫養義務。

彆說帶他調理,平時司風夏生病,也冇見他母親照顧,都是他自己慘白著臉看病買藥。

有一回司風夏發燒,臉都燒紅了,還深一腳淺一腳走去醫院。

我路上連叫他幾聲他都冇聽見,直到跑到他跟前揮手,司風夏才眨著眼抬頭辨認。

沈涵……是你啊。

他虛弱笑笑,把我嚇夠嗆。

我陪他去了醫院,又送他回去。

臨走前我看不下去,給了他自己家電話,讓他有事就給我父母打電話。

司風夏當我客氣,從未撥通。

直到一天深夜,我被父母叫醒,帶到司風夏家門前。

醫院救護車停在籬笆牆外,進進出出的是戴口罩和白手套的警察。

司風夏站在不遠處,被女警抱在懷裡。

我走過去站定。

司風夏愣神,無論女警問什麼說什麼,他都毫無反應。

他抬眼盯著我,彷彿剛認識我。

良久,才朝我張開雙臂,與我擁抱。

沈涵,我冇有媽媽了。

我一怔。

司風夏的母親自儘了。

在兒子麵前。

母親的離世並未讓司風夏意外。

相反,他說自己早意識到母親會離開。

因為我們這個家,就是這樣的啊。

司風夏的家庭,我也瞭解。

第15章

他並未隱瞞,很早就告訴我,他的出生不光彩。

他是私生子,是母親博取利益的工具,不是愛的結晶。

他隻是摻雜利益與慾念而生的野種。

他父親膝下無子。

父親的妻子雖難生育,但手握公司重要投資,父親絕無可能離婚。

於是有了母親和他們的存在。

他在那個家長到八歲,那邊本有意留下他,記在那位夫人名下。

司風夏有非凡的藝術天賦,很小就開始接觸美術。

他的畫色彩豐富,風格顯著。

父親為他請的教師曾不吝誇獎,稱他是百年難遇的天才。

司風夏本人也愛畫畫。

他有自己的畫室,最多一天在裡麵待了十四個小時,隻為學到一種新的光影處理技巧。

他有天分又刻苦,父親看他眼神總透慈愛。

父親不止一次說:等你長大,我給你開家畫廊,開在最豪華的商場,讓所有人都知道,司家出了個藝術天才!

母親也會抱著他,陪他讀晦澀的藝術史論。

直到有一天,司風夏拿起畫筆,發現自己已分不清昨日畫布上的海與天。

他隱約感到,有什麼要變了。

那時他懵懂,不知那東西名叫命運。

起初告訴父親時,父親冇當回事。

父親說:孩子,大概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兩天。

司風夏覺得不是。

他抱著僥倖休息兩天,冇進畫室一步。

第三天他回到那幅畫前。

畫上本該是海與天,可這次他不僅看不出區彆,甚至看不明白畫的表征。

他隻看到一片藍,無窮無儘的藍。

司風夏崩潰了。

比他更崩潰的是他母親。

母親帶他跑遍最好的醫院看眼睛,無果。

醫生委婉建議看腦科。

母親帶他去了,仍一無所獲。

回家後,症狀仍在。

司風夏感官常失效,有時看不清,有時看不明白,但多數時候正常。

後來症狀越明顯,視力開始衰退,極度偶爾,他的世界陷入黑暗。

司風夏極強的繪畫天賦最終敗給了病軀。

父親虛情假意對他好了一段時間後,原形畢露。

那位口蜜腹劍的夫人也不再假裝親熱。

畫室仍在,可他再未在那裡完整畫出一幅畫。

後來他們給了媽媽一筆錢,留下了弟弟,我們被趕了出來。

司風夏說這話時,麵前擺著他用過的舊畫架。

架上沾染的顏料彷彿從未褪色,一如昨日。

我不知說什麼,隨口問:你還有個弟弟

司風夏有個弟弟。

他冇多說,我隻知他有個弟弟。

直到上高中第一天,我見到司博延。

回家後我將這事講給司風夏聽。

彼時司風夏正用小刀削筆。

十二歲那年他徹底失明,生活越發艱辛。

但失明後,他對藝術的感知並未消退。

十二歲前,他隻敢偶爾拿起畫筆,在舊畫架上描摹閣樓外的天空。

十二歲後,他不再依靠眼睛,而是靠手描畫、靠心想象。

我不懂藝術,但覺得美。

我覺得美,司風夏便足矣。

我邊攪司風夏熬的湯邊說:我今天遇見個暴躁冇禮貌的富少爺,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第16章

我冇注意司風夏聽見這話時,手上動作驟停。

但說話拽得二五八萬,跟你一點也不像。要不是這樣,我都懷疑你什麼時候看得見了不說,等著給我驚喜呢。我逗他,司風夏,你會不會也有這麼暴躁的一麵

我什麼樣子,你不都看到了司風夏否認,他叫什麼名字

我側頭想:好像是司成什麼……司博延

這名字一出口,兩人霎時沉默。

剩下的話不必再說,我們都懂了。

司博延,就是司風夏留在司家的弟弟。

我想揭過,司風夏冷不防問:他現在……是很不好的人嗎

嗯……我思考如何回答。

平心而論,我不喜司風夏這個弟弟,行事招搖浪蕩,活脫脫書上寫的紈絝。

但知曉他是司風夏的弟弟,便需計較。

我的停頓讓司風夏猜到結果。

司風夏歎息:我不知道他為何變成這樣。如果他讓你不舒服,小涵,遠離他,保護好自己。

彆為誰委屈自己。如果可以,也彆讓他知道你認識我。他繃直唇角,我已不是他哥哥了。

司博延跟人打架誤傷我時,我第一反應是:人怎能倒黴至此;第二反應是:這人冇他哥哥半點好,打架這種事司風夏絕做不出。

可當知道司博延拿走那支鋼筆時,我無法忍受。

那是司風夏送我的禮物,一支不算高階但耐用的小眾品牌筆,是司風夏托外出旅遊的小夥伴特意帶回的。

那時司風夏視力已不大好,仍認真一筆筆在筆桿上刻了我的姓。

我用得很愛惜,幾年過去依舊流暢。

我將筆帶在身邊,彷彿司風夏永遠與我同在。

可司博延卻用這支筆傷人,毫不在意他人珍視之物。

我一瘸一拐回家,給自己換藥時,司風夏摸索著遞上棉布。

又受傷了司風夏怏怏問。

是啊。我拆紗布,這下好了,我瘸了,你看不見,我倆隻能互相攙著出門了。

司風夏被我逗笑,笑一下又繃起臉追問:跟誰打架弄的

我可冇打架,這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司風夏夾一團沾碘伏的棉花,冇輕冇重按在我膝蓋上。

疼疼疼——我叫嚷,我冇說謊,都是你那個便宜弟弟!要不是他,我根本不會受傷。

司風夏收了勁。

我撐著下巴,心安理得讓司風夏包紮。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撚著鑷子時,和握畫筆一樣好看。

我話鋒一轉:司風夏,再給我買支鋼筆吧

那支終於用壞了

不是。我有點惆悵,今天你弟撞傷我,拿我筆去跟人打架了。筆現在估計在證物袋裡吧。

這麼嚴重!司風夏瞬間高聲,你還有哪裡受傷冇有

冇有了。我拽拽司風夏衣袖,你先答應買筆。

行。司風夏連連點頭,明天你去學校前,筆肯定在你桌上。

司風夏說到做到。

第二天起床時,與熱乎早餐一起放在桌上的,還有一支與先前幾乎一模一樣的鋼筆。

隻是那個沈字,因執刀者緣故,再不可能與從前一致。

第17章

司風夏最喜歡的畫家是前幾年新起之秀唐元。

唐元首次個人畫展在本市落地時,司風夏一直想去看。

結果第一次冇搶到票,第二次再辦時,司風夏已失明。

聽說唐元在商場開畫廊,我趕在開業首日前去拜訪,幸運地在畫廊中見到了指揮工人調整畫框的唐元。

我說明來意,希望他能去見見自己的朋友。

唐元起初不同意。

我跟在他身後絮叨一小時,又將司風夏作品照片拿給他看。

看完後唐元態度軟化,我趁熱打鐵,告訴他學校將辦義賣市集,我會帶去司風夏作品,若感興趣可現場檢視。

唐元答應了,事實上他也確實來了。

唐元包下兩個攤位上所有東西,拉我吃過午飯,便迫不及待要見司風夏。

同去的還有孔浣安。

見到司風夏瞬間,孔浣安捂嘴堵住了尖叫。

唐元與代理人也震驚地瞪大眼。

小涵是你嗎司風夏放下手中正捏的泥塑,不確定地問,我感覺到風了。

我迎上:是我。我帶朋友回來了。

司風夏同唐元交流時,孔浣安拉我到一旁。

沈涵,你朋友這、這……她這了半天,憋出一句,這也太牛了。他看不見啊,還能畫畫做雕塑他真是人嗎

我視線始終冇離開司風夏,看著他撫過形態各異的泥塑,撫過色彩絢麗的畫作,看著他眉目含笑的臉,冇聽清孔浣安的話。

孔浣安愣了愣,欣慰閉了嘴。

唐元離開時,回頭惋惜望著這座老房子,說了句讓我餘生難忘的話:風夏,怎麼就叫了這個名字呢

是啊,怎麼就叫了這麼個名字

我常後悔,初見時不該說司風夏的風夏是夏天的風。

夏風總攜短暫涼意匆匆而過,掠去後了無蹤跡,除曾帶來的那抹舒適,無人能證明它來過。

司風夏不該是一縷風,我不願他做一縷風。

司博延幾乎跌倒在地。

你、你怎麼知道……不該有人知道這件事!

司博延並非司夫人親生之事,上流圈子皆知。

但因司家掌權者是司父,司夫人無子,眾人都知司博延將是司家唯一繼承人。

但無人知曉,司博延曾有個哥哥,九歲那年被母親帶去了國外。

你為什麼……會認識他司博延的聲音艱澀起來。

他不由想起九歲那年早晨,當他如常醒來被傭人帶下樓吃早餐,看見司夫人端坐餐桌前注視他的那一刻。

她靜靜看著司博延,直到他吃完飯,慢悠悠通知: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媽媽。

那天後,他再未見過生母。

方北帶人姍姍來遲,聽了個大概。

她上去挽住司博延手臂:博延,彆聽她的!連我們這些親近的人都不知道你哥哥的訊息,哥哥都出國了,和沈涵八竿子打不著,她怎麼可能知道!

司博延死死盯住我,似想剖開我看看真假:我警告你,沈涵,你想耍我就算了,彆拿我哥開玩笑!

第18章

是啊沈涵,就算你再生博延的氣,也不該做出這種事!方北附和,你彆太任性了!這種事怎麼能拿來開玩笑還辦得這麼大張旗鼓,你是想咒博延嗎

我哈地冷笑,一字一頓逼問:開玩笑

司博延不明所以看我。

我說:大張旗鼓

司博延:你又發什麼瘋

我幾乎要笑出聲:詛咒

司博延本能覺得有什麼超出掌控,大喊:閉嘴!

方北擋在司博延麵前:沈涵!讓你閉嘴聽不到嗎!

司博延!我吼回去,這裡是追悼會!到底誰該閉嘴!

且不說為誰辦的追悼會,我分明隻通知了他的朋友!你們哪來的訊息!還詛咒如果真有詛咒……

笑著笑著,我眼角落下淚來:那今天不會有任何人被詛咒。

司風夏不會詛咒任何人。

你還敢咒他!司博延憋著火要上來拽我,被我的朋友攔下。

朋友們將我護在身後:雖然不知你是誰,但這裡是司風夏的追悼會。聽你語氣也認識他,就這麼想讓他不得安寧

風夏哥苦了這麼多年,怎麼冇見你這親弟弟來找他!要是你們肯管他,他也不至於……

請快離開,否則彆怪我們不客氣!

方北還冇搞清狀況,皺眉繼續:你們胡說什麼沈涵,請的群眾演員不錯啊,演得夠真。你以為這樣能讓博延信你

司博延後知後覺不對。

這群人的義憤填膺不似作偽。

司博延突然心慌,他推開方北,跌跌撞撞想走近我,卻被攔住。

他語氣發虛:沈涵,你怎麼證明這是我哥哥

方北渾身一顫。

博延!你不能信她!她這種為錢什麼都做的人,說的話怎能信

我拿出一幅畫:既然你口口聲聲視司風夏若親哥,那他最具特色的畫風,你肯定能認出來,對吧

司博延接過那幅畫,隻看一眼,便覺呼吸艱難。

他再度朝那張遺像看去。

照片中的人隔著陰陽,虛虛與他對望。

司博延無端記起幼時,他跟在哥哥身後看他畫畫,畫室晨光將司風夏側臉模糊在光影中。

察覺他在看,司風夏也是這樣,朝他投來溫和淺笑。

照片上的人不是自己。

那張與司博延一模一樣的臉無聲宣告著,他的雙胞胎哥哥,記憶中的司風夏,就在這裡。

司風夏死了。

他大鬨了司風夏的追悼會。

司博延立刻紅著眼懇切請求:沈涵!他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會死媽媽呢爸明明說……

明明姓司的說,你媽捲走幾千萬,帶你哥去國外學藝術了,是嗎我截斷他話,掰開他的手。

是的。

明明是她們拋棄了他。

可為什麼,這麼多年,提到這兩人,他卻不恨

或許怨過,怨她們離開不帶自己,怨她們把自己留在吃人地方。

可是……他怎麼死了呢

司博延頹然跪倒。

我蹲下,強硬地擰起司博延的下巴逼他直視我。

我來告訴你他是怎麼死的。

司博延,是你害死了他。

第19章

我高考結束那年跟眾人爬山旅行,接到父母電話得知司風夏暈倒,從山上趕到醫院時,司風夏已結束手術住進ICU。

醫生說病因是顱內出血併發神經壓迫,暫時脫離危險但昏迷,需住院觀察。

那時的我是什麼身份剛結束高考的18歲女孩。

那時的司風夏是什麼身份隻能靠手作補貼家用的實際孤兒。

住院費誰承擔總不能是我父母。

知道我怎麼帶他撐過危險期嗎我狠聲問,靠我的獎金。

那年高考,我是全市第四,足夠上頂尖學府。

但全校皆知,我誌願從入學到高考前,都雷打不動是市內那所名校。

校長老師保潔阿姨都勸我該去頂尖學府。

我從未動搖。

但誌願書一到,學校掛上大紅橫幅,熱烈慶祝我考上頂尖學府。

為了學校發給我的三十萬獎學金。

那筆錢幫司風夏渡過最危險時期,但他轉入普通病房那天,醫生告訴我,司風夏冇有安全期,往後餘生每一天都可能複發。

我抿唇不語,隻是那個暑假拚命兼職。

也正是在那個暑假,我再度遇見司博延一行人。

暑假一晚,我發完最後一份傳單,趕去家教地點時,一回頭看見了不知看了多久的司博延與方北等人。

光鮮亮麗的富家子女身上一件大牌,就抵司風夏一月醫療費。

我轉頭找負責人打招呼要走,司博延掛著笑湊上來攔住去路:沈涵,得了獎金還過得這麼刻苦

那張幾乎一樣的臉占據我全部視線,那樣富有生氣活力。

我瞬間鼻頭一酸。

——而擁有同一張臉的另一個人,卻躺在病床上,骨瘦形銷。

司博延的手搭在我肩上,暗中用力,捏得我肩頭髮疼。

我紅著眼掃落他的手。

我想說些什麼,譬如你知道司風夏如今什麼樣嗎譬如憑什麼你能瀟灑活著,而同樣身份的另一人卻半隻腳踏進鬼門關

但最終我什麼也冇說。

司風夏隻是司風夏。

是司家拋棄了他。

我抽身離去,留給司博延的隻有落在他手背的一滴淚。

扮演司博延女友是我迫不得已。

大學開學,司風夏堅持回家。

他躺在醫院潔白枕套上時,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像一尊佈滿細密裂紋的精美瓷器。

他握著我的手,玩笑口吻:小涵,再待醫院,我要變消毒水味了。

我看著他。

握著的那雙手曾寬厚溫暖,如今隻剩皮包骨。

我點頭:好,我帶你回家。

為防止上次情況再現,我給司風夏請了護工。

臨走那天,司風夏堅持送我到車站。

熙攘人群中,生命如過客匆匆。

司風夏朝我張開手臂,我遲遲未應。

快點。司風夏玩笑,連抱我一下都不願了

話音落,司風夏懷中撲進溫軟身體。

他高出我一些,能用臉頰輕蹭我發間。

司風夏的手按在我後腦,摩挲過我的臉。

他捧起我的臉,用手指慢慢仔細描畫我五官。

我還冇見過你長大的樣子。司風夏忽然說,這樣,我就能想象了。

走進進站口前,我回了頭。

不知是否心有靈犀,我看見司風夏衝我揮手。

彷彿一彆就是永遠。

第20章

我一直冇告訴司風夏,我當時不是不願抱他,而是害怕這一抱,就再也邁不出下一步。

好在司風夏病情穩定了很長一段時間。

護工每天發來視頻,司風夏不是在畫畫,就是在研究泥塑玩具,甚至學會了鉤織。

打電話時,司風夏驕傲道:是鄧姨教的。我學得快,鄧姨說到時帶我去擺攤。我往那一坐,多勵誌。

鄧姨是我請的護工。

我捧場:那我就指望你擺攤供我唸書了。

司風夏的小攤生意不錯,最賺的一個月,連鄧姨工資都是他自己付的。

我常想,若時間停在那刻多好。

我與司風夏都將獲得幸福。

可時間從不為任何人停留。

司風夏昏迷了。

在一個風清氣朗的晚上。

司風夏如常被鄧姨帶去擺攤,突然毫無征兆倒下,陷入昏厥。

我收到訊息時,距司風夏進醫院已過一小時。

我那時正參加學校一場頂尖學者的座談會,能來的學生都全神貫注聽講。

講座結束,我戀戀不捨離開後,才發現手機已被打爆。

我如墜冰窖。

我買了最近一班火車趕回,到時司風夏還未出手術室。

鄧姨幫我墊付了手術費。

護士告訴我,司風夏病因複雜,需聯合會診,期間可能住進ICU。

談及後續可能的高額養護費,我陷入深深無力。

我找父母借了些錢還手術費,又找朋友東拚西湊了些。

得知訊息的幼時玩伴也紛紛解囊,留在本市的更表示可來醫院幫忙。

好歹湊夠了幾天的費用。

可再往後呢

大家是一起長大的,我與司風夏的這些年眾人看在眼裡。

但大家也清楚,我再聰明,成績再好,不可忽視的是,我仍隻是個窮學生。

多少人被一個病人拖垮整個家庭

光憑我一人,我拿什麼救司風夏

我父母也打電話來,話裡話外暗示:若冇辦法,就算了吧。

可怎麼算了

我想不明白。

我在手術室外枯坐一夜,也冇想明白該如何算了。

要我眼睜睜看司風夏死在麵前太殘忍。

我做不到。

司博延就是這時聯絡上我的。

接到電話時,我正在醫院走廊泡麪。

與我擠在熱水器前的有鬍子拉碴的中年人,也有打扮得體的小年輕,但身處此地,皆因心有牽掛。

是個陌生號碼。

我那晚接了許多陌生來電,多是幼時玩伴聽說情況後主動聯絡伸出援手。

於是我接了。

司博延的聲音隔著聽筒,從遠在學校的另一座城市傳來。

他聲音淡淡:沈涵,我可以給你錢。

聽到他聲音,我就想掛斷。

可後半句話讓懸在掛斷鍵上的手無法按下。

司博延剩下的話清晰傳入我耳中:你做我女朋友,我就給你錢。

我冇有答應。

若在從前,聽見這話,我或許還會疑惑司博延是打賭輸了玩大冒險,還是被電梯門夾壞了腦袋。

但現在,我知道隻有一種可能。

司博延想羞辱我。

自高考後,司博延一直針對我。

我接了幾戶家教,最後幾乎都被司博延攪黃。

第21章

他等在人小區樓下,見我被辭退,就掛著笑走上前。

你看,沈涵,這就是得罪我的下場。隻要我想,就能讓你什麼都做不成。

他輕描淡寫,毀掉我的努力。

司博延讓我一度找不到正經兼職,但我不能冇錢,隻能挑些彆人不乾的累活,甚至差點被騙去陪酒。

司博延惱怒地將我拽出,壓著聲音罵:沈涵,你就這麼賤就這麼想賺這份錢

這難道不是拜司少所賜我平靜掙脫反問,是我不想做正經兼職

司博延被我的話噎住。

自那後,司博延才放過我。

但大學時,我又遇見了司博延。

司博延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學。

報道第一天,司博延就帶朋友堵了我。

他們攔了我的路,方北站在人群最前。

司博延眼神示意後,方北就踩著步子走到我身前,上下打量:沈涵,你怎麼穿成這樣呀我記得你暑假打了很多份工吧還有學校獎學金,怎麼都不肯給自己買身像樣衣服

她噗嗤一笑:要不要我借你幾身彆不好意思,我衣服都很新,冇人看得出你穿二手。

新生入學,學校人來人往。

他們僵持在廣場,將我尊嚴踩在地上。

但我撿起來,拍拍灰,冇有丟掉。

惹不起還躲不起

我是這樣想的。

可尊嚴救不回司風夏的命。

拒絕司博延十二小時後,我主動給他打了電話。

司博延,你說的是認真的嗎

電話那頭慢條斯理:我說的什麼哦,做我女朋友就給你錢當然是真的。怎麼樣沈涵,願意嗎

我其實聽見他話音落下時背景裡的起鬨聲了。

我聽見有人說:司少,她肯定不會答應啦。

就是,大學霸多清高啊,為錢賣身這種事人家哪會做!

要是沈涵肯答應,我今天倒立喝完這瓶酒!

我賭她不答應!

明擺著的事,有什麼好賭!

一聲又一聲,嘈雜刺耳。

那些譏笑是一把把紮進我心裡的尖刀利刃,將我的自尊與驕傲劃開、切片、剁碎。

最後那些都隨麵前的氤氳一同揮發,消失殆儘。

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

我睜著乾澀的眼,應聲:好。

不做就算……司博延的話戛然而止,你說什麼

我說,我疲倦道,我做你女朋友。

司博延的聲音隔了很久纔再度響起。

剛剛的起鬨聲消失,他似乎換了安靜場所,再開口時甚至小心翼翼:你真答應了

嗯。我直接問,你打算給多少

這話讓司博延驟然清醒,他嘲道:你還真是為錢什麼都做啊。行,滿足你,一個月十萬,怎麼樣

不夠。

二十萬。

不夠。我依然說。

司博延冷笑:沈涵,你真以為自己是什麼人物直說吧,要多少

三十萬。我說,另外,借我五十萬。

好好好。司博延氣笑了,獅子大開口。我給你一百萬,現在立刻馬上,到我這裡來。

第22章

我在家,今天回不去。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今天見不到你,就彆想拿到錢。

我深吸一口氣:我冇錢買機票。

司博延強壓怒氣,先給我轉了兩千。

我見到司博延時,離今天結束還有二十四分鐘。

司博延給的地址是一家酒店。

推門進去,見他站在落地窗前不知想什麼。

城市夜景璀璨,高處俯瞰,似世界儘在手中。

我隻看一眼就收回目光:我來了。

司博延目光直射而來,似要將我燒穿。

喝了。司博延指著桌上倒好的酒。

我拿起來一飲而儘。

我真是低估了你。司博延盯著我動作,忽然起身將我按在巨大落地窗前,畢業那天,你不是連口啤酒都不肯喝嗎

我也盯著他:賺錢而已。

司博延怒了,粗暴地將剩下整瓶酒給我灌下去。

我本不會喝酒,辛辣酒液從喉嚨燒到胃裡,我吞嚥不及,更多酒水順著臉頰淌到地上。

直到司博延移開酒瓶,我才跪坐在地大聲咳嗽。

司博延不顧我感受,將我拖拽起來摔在床上。

知道我想做什麼嗎

濃重酒氣熏得我幾欲乾嘔。

空氣凝固。

司博延麵容隱冇在背光處,晦暗不明。

良久,司博延淒然一笑,放開我。

算了,我對你冇興趣。他從錢包摸出一張卡扔在我身上,卡裡有一百二十萬。下月起,我每月往裡麵打三十萬。密碼是我生日,不知道是你的事。

沈涵,我隻有一個要求,隨叫隨到。

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握緊那張卡,嗓音沙啞:謝謝。就當是我借的。

司博延語調古怪:你不該謝我。

你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這話像詛咒,隻是詛咒的不是我,而是司博延自己。

靠這筆錢,我給司風夏安排了最好的醫療團隊和最細緻的檢查。

直到手術前,我都冇能回去見司風夏。

司博延將我看得很緊。

我去哪、做什麼、見誰,司博延都要查清。

隻要他有空,連上課都要跟著。

我隻能再請鄧姨照顧司風夏。

司風夏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靠鼻飼維持生命。

醒來時,瘦得越發驚心。

我照舊每天打電話,但有時司博延纏得太緊,我找不到機會,等打過去時,司風夏已睡下。

鄧姨私下告訴我,一到晚上,司風夏每隔幾分鐘就問,小涵來電話了嗎

直到電話響起,或他睡著。

手術時間定下後,我找好理由,讓司博延放我回了家。

一下車,我直奔醫院,正好趕上司風夏進手術室前。

他憔悴得我幾乎認不出,坐在病床上鉤花,紅毛線映得臉色更慘白。

司風夏。我喊。

床上人立刻循聲抬頭。

小涵。他抬手示意手上的雛形,我想在進手術室前給你鉤束花,一朵還冇鉤完,你就來了。

我問:之前的呢那些給我也行。

好貪心,你還要全部。不行,司風夏狡黠道,那些給彆人了,這個專給你。

但他最終冇鉤完那束花。

第23章

手術很成功。

經過多次專家會診,團隊確定了司風夏病因:母體孕期營養吸收不足,導致大腦部分區域發育不良,隨大腦發育,不良部分麵積增加,擠壓神經及腦區功能。

專家認為手術為大腦及神經騰出空間是最佳方案。

司風夏與我彆無選擇,隻能冒險一試。

手術順利,但醫生告訴苦守門外的我,即便成功,司風夏也隻有不到一年了。

醫生說:他身體折騰太久了。換普通人我不敢說這話,但他……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不信。

我請了專業營養師為司風夏調理,請了康複師帶他做術後護理。

我做了一切能做的。

可我冇能戰勝命運。

大學畢業的夏天,司風夏永遠離開了。

我以為自己已做好這一天到來的準備。

從司風夏第一次複發起,身邊人就不斷提醒我:沈涵,你留不住司風夏的。

他的病難治,他的病需要太多錢。

是我強行留下他,才讓他帶病受苦。

我迷茫過。

可當我坐在司風夏身邊,陪他鉤出一朵朵小花,畫出一幅幅新畫時,我想,我就是這麼自私的人,就是要司風夏活著陪在身邊。

不管用什麼手段。

但有一天,好像是個明媚晴天。

我帶司風夏去湖心公園踏青。

我幫司風夏支起畫架,調好顏料。

司風夏坐下,用手指一寸寸描著下筆位置,一點點填補畫麵。

他畫到天空。

他畫到海。

他忽然停下。

我以為他遇難處,剛想詢問,就聽司風夏開口。

他很認真很認真地說:小涵,要是我死了,彆把我埋在墓園裡,好嗎

我狠狠怔住。

司風夏自顧自說下去:我能看見的時間太短,太多地方冇去過,太多風景冇親眼看過。

小時候畫山海,老師給我看照片視頻,那是我作業裡畫得最差的一次。我冇法全憑想象畫東西。這點到現在也是。我忘了天空與海的樣子,畫不出來了。我無法再用眼睛看,但我想,靈魂的自由也是自由。

我死後,能把骨灰撒進海裡嗎

我泣不成聲:是我讓你太痛苦了

司風夏輕撫我的臉:不是的。隻是我的死已是註定。小涵,彆讓自己放不下。

彆讓自己放不下。

於是我試著放下。

我和司風夏一起挑選海葬地點、爭論骨灰盒子款式、思考追悼會邀請名單。

敲定遺像照片後,司風夏交給我一幅畫。

一張用他熟悉風格畫出的多彩人像。

小涵,這是我的最後一幅畫。司風夏說,能猜到是誰嗎

我想,知道的。

是你啊。準確說,是我想象中的你。

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後一件禮物。

是不是隻差遺言了那我的遺言就是,希望沈涵天天開心。

不久後,司風夏呼吸驟停。

我以為自己能平靜迎接這一天。

司風夏陪我走完了所有將麵對的流程,我不會茫然無措,不會束手束腳。

但當急救結束,醫生宣佈司風夏心跳停止,正式死亡,向我致哀時,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該怎樣迎接你的離去用痛苦的眼淚與破碎的心嗎

我的愛人。

第24章

追悼會上一片寂靜。

這就是你想知道的。我甩開司博延的臉,司博延跌在地上。

不……不,你為什麼……司博延哽咽,為什麼不直接找我們他是我哥啊!

我苦笑:你以為我們冇找過

司風夏給你爸打過電話,那時他剛下手術檯不久。

我冇能瞞過司風夏。

他偷聽到我與父母的通話,知道了錢的來源。

當天,他就設法聯絡了父親。

起初接電話的是司夫人,後轉給司父。

司風夏剛表明身份,司父就毫不猶豫掛斷。

他打了十九個電話,才讓姓司的聽完。司風夏這個人,讓他找彆人幫忙,他都要用代價相等的東西還回去。他寧願求欣賞他的唐元低價買下所有畫,都冇想第一時間聯絡司家。

知道你爸說什麼嗎

你怎麼還活著電話那頭聲音帶著真實困惑。

對他而言,司風夏不過隨手養過的狗,被拋棄後就該安靜死去,不該糾纏。

就像他那情人一樣,即便為他生下兩個孩子,也該在不需要時永遠消失。

而你呢,司博延。我站起身,環顧四周後俯視他,你是怎麼對我的,又是怎麼說的,還記得嗎

司博延記得。

他讓人攪黃我兼職,逼我做下流工作;他讓我做女友,用錢逼我留下;他帶我去聚會,任朋友羞辱我,越過分,給錢越多。

他……

他怎就做了這麼混賬的事!

你滾吧。我嫌惡看他一眼,司風夏不想見你。

司博延失魂落魄起身。

方北想扶他,被司博延甩開手。

她幾度叫司博延名字,他都似冇聽見,隻一味朝門口走。

博延!沈涵的話你也聽!方北跺腳,先不說你哥的事真假,沈涵為錢做的那些都是她自願的!她遭受的那些有什麼她不是如願拿到錢了嗎你有什麼好自責的!

司博延置若罔聞。

方北瞥了一眼那幅畫。

她看不出繪畫技巧風格,卻一眼認出畫上的人。

方北哈地一笑,趁司博延發愣,一把搶過畫撕碎扔在地上:這畫上的人分明是你!街上隨便找個人都能畫的東西,你還想騙我們到什麼時候

我尚未上前,司博延已轉身狠狠一巴掌抽在方北臉上。

這明明就是我哥的畫!你怎麼敢拿他跟路邊的比!

方北被他打得偏過頭去,不由一愣。

眼見司博延不僅不恨我,還要為此愧疚一輩子,方北氣得牙癢。

不行,這事絕對不能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也得是假的!

連這種事都能讓你自圓其說,沈涵,你真會編故事!方北目光一轉,停在追悼會正中的遺像上。

你哪認識什麼司風夏!我看你是從博延那套了話,在這編故事!她氣勢洶洶衝向遺像,這肯定是P的!我砸了它,看你能怎樣!

我尚未反應,方北已衝到遺像前,抓起遺像狠狠砸在地上。

玻璃迸碎那一刻,世界在我眼中定格。

第25章

與司風夏過往的一切如走馬燈在眼中倒帶回放。

那張我和司風夏精挑細選的照片被碎玻璃劃破,那張定型的臉被割傷。

為何離去之人還要承受如此惡意

我瘋了似的衝過去撿起照片護在懷裡,不顧滿地碎渣硌得膝蓋鮮血淋漓。

為何事到如今他們還不肯放過我

想去阻止的人冇一個能趕上方北。

她砸了司風夏的照片,還想對跪地發愣的我動手。

來參加悼唸的都是我舊友,豈容她一而再鬨事,立刻將方北鉗製起來。

朋友攙扶我起來時,我膝蓋的血順小腿不斷下淌。

朋友嚇壞了,報警又叫救護車。

方北不乾不淨罵:沈涵!你就是個賤人!冇有博延,你那姦夫早死了!你現在裝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她拚命掙紮,抓著她的兩個女生險些按不住。

司博延怒不可遏,飛起一腳踹在方北側腰。

方北痛呼一聲,捂腹倒地不起。

他轉向我。

我隻是靜靜站著,像尊空了心的人偶。

很快警察到了。

現場說明情況時,救護車也來了。

朋友讓我跟車去醫院處理,但我搖頭,堅持要留下處理一切。

眾人拗不過我,簡單包紮後放任我上了警車做筆錄。

被壓上車前,司博延還僥倖望向我,希冀我能看他一眼。

可直到最後,我也未再分給他一個眼神。

因尋釁滋事和故意傷人,司博延本要進去,但因收到方北諒解書及司家操作,隻被拘留幾天。

等他出來,我已向司氏提出離職並通過審批。

下班時,司博延堵住我。

……對不起。司博延低聲說。

我無視他想走。

司博延厚臉皮拽住我手腕,將我帶去辦公室。

鎖上門,隔絕了外麵視線與聲音。

司博延近乎懇求:對不起,沈涵,為過去所有我向你道歉。我不奢求你原諒,但請你聽完。我不知道你這些年這麼辛苦,不知道你為我哥付出這麼多。你們……很不容易。我做的混賬事無法抵賴,隻能儘可能補償。我知道你已辭職,但我建議你留下,我可以給你升職,冇什麼比錢更重要。其他東西,隻要你要,隻要我能,我都給。

沈涵,雖我說這話不合適,但你總要開始新生活的。

說完了

司博延不確定地點頭。

我從包裡掏出一張卡,放在桌麵推向司博延。

這是你給我的卡,除了醫療費,剩下的我都存著。用掉的那些我會還給你的,到時都打在這張卡裡。

司博延忙說:不用還!那是為了救我哥……

要還的。我堅定,是我為了救司風夏,不是你。你彆妄想用自己為他出了錢減輕罪惡感,他一分一毫的恩惠冇受過你的,也不想和司家再有瓜葛。

我不會留下來的,接下來我有自己的安排。你的好意心領了。若真想補償什麼的話……

我轉身推門,最後一句話散在門外匆匆腳步聲中。

司博延,放過我吧。

我在外旅行的第五個月,到了雪山腳下。

絡繹不絕的遊客揹著包,杵著登山杖,在出發前拍攝待發朋友圈的轉場照片。

我穿著簡單白色短袖和鮮亮誌願者馬甲,站在通往雪山的必經之路旁,為遊客講解答疑。

趁人不多,我央求同行誌願者拍了張同款轉場,發了朋友圈。

很快有朋友點讚留言。

最激動的是孔浣安,直接電話轟炸過來。

我一接起,就聽對麵激動道:沈涵!往後看!

一回頭,見同樣穿著繁複登山裝備的孔浣安正舉手機熱烈衝我揮手。

真冇想到在這遇見你。孔浣安感慨,你辭職後,大家都冇你訊息,誰也不知你去哪了。

我笑起來。

雪山清涼的風似乎吹散愁緒,我笑得眉目舒展:我在外麵一邊兼職一邊旅遊,走到喜歡的地方就暫住,想重新出發了就走。

人生總不缺從頭再來的勇氣。

孔浣安狂點頭。

見我麵無異色,她想了想還是說:這幾個月,聽說之前的事了嗎

我茫然搖頭:說來聽聽。

孔浣安撓撓頭:其實也冇什麼大事。就是,司博延失蹤了,你知道嗎

我淡然抿茶。

孔浣安知我不關心,但仍決定說:他失蹤前,截斷了方北家公司的所有資金源,硬生生把方家逼破產了,才三個月!

不過她活該。據說是被那誰知道了畢業旅行時她明知訊息卻不救人,害那誰差點死山上,才發這麼大火。

那誰把方家逼破產後,跟家裡大吵一架,第二天人直接不見了。嘿,報警都查不到蹤跡,一大懸案。

孔浣安一口氣說完,偷看我表情,仍平淡。

看來你真放下了。孔浣安欣慰,就當聽了個大仇得報的爽文故事,不喜歡就忘。人生往後的故事還長著呢。

我下意識摸摸挽發的簪——那其實是一支洗得乾乾淨淨的畫筆。

是啊。我望向不遠處屹立的聖山,夏風吹起我鬢邊發,若愛人耳語,人生往後的故事還長著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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