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陌生枕邊人
我叫蘇月,結婚三年。
我曾以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的丈夫陸鳴,是一個無可挑剔的愛人,他溫柔、英俊,是我們大學裡,那個一出場,就能引來所有女生尖叫的學長,但他卻唯獨,對我一個人好。
而現在,我每晚都睡在一個,我最熟悉的陌生人身邊。
半年前,我和陸鳴,在結婚紀念日的旅行途中,遭遇了一場嚴重的車禍。
他為了保護我,頭部受到重創,昏迷了整整一個月。
一個月後,他醒了。
所有人都說,這是醫學上的奇蹟。
隻有我知道,這是一個比死亡,還要殘忍的懲罰。
因為,醒過來的那個人,不是我的陸鳴。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
他有著和我丈夫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聲音,但他看我的眼神,卻像在看一個,不小心闖入了他領地的陌生生物。
他不會再在清晨,從背後抱著我,親吻我的額頭,而是,會在我還在熟睡時,就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起床,然後站在陽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我的陸鳴,他從來不抽菸。
他不再會,溫柔地吃掉我做的,哪怕是有些燒焦了的飯菜,而是會,麵無表情地將我精心準備的早餐,直接倒進垃圾桶,然後用一種輕佻的語氣,對我說:蘇月,是吧以後,彆再做這些了,你的手藝,很一般。
他甚至,不再碰我。
有一次在深夜,我藉著酒勁,像以前一樣,穿著他最喜歡的那件真絲睡衣,想從背後抱住他。
他卻像被什麼臟東西,燙到了一樣,猛地將我一把推開。
彆碰我,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嫌惡。
那一刻,我終於絕望地承認了一個事實。
我的丈夫,陸鳴,他已經死在了那場車禍裡。
現在,活在他身體裡的,隻是一個占據了他軀殼的陌生人。
2
離魂之謎
就在我快要被這種,守著一個活死人的婚姻,折磨到崩潰的時候。
我的公公,陸承安,那個一向不苟言笑,甚至和我,一直保持著距離的男人,把我叫到了他那間,除了我丈夫,誰也不許進的老宅書房。
我的公公,曾是本市最著名的民俗學教授,後來才下海經商,創辦瞭如今的陸氏集團,他的書房,和我家裡那種,充滿了現代感的裝修,完全不同。
裡麵冇有電腦,冇有電視,隻有一排又一排的,直達天花板的巨大書架,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混雜著舊書、檀香和墨香的的味道。
他,就坐在那張鋪著宣紙的紅木書桌後,看著我。
他的眼神,很複雜。
小月,他開口了,聲音一如既往地威嚴,陸鳴他,最近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
我當著這位,我一直有些害怕的公公的麵,哭了出來。
我把我這一個月來,所有的委屈和絕望,都向他傾訴了出來。
我以為,他會像所有人一樣,安慰我,說他隻是失憶了,會好起來的。
但他冇有。
他隻是靜靜地聽我說完。
然後,他看著我,用一種極其凝重的語氣,說:小月,你信不信,這個世界上,有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
我愣住了。
陸鳴他,不是失憶,也不是,性情大變,他站起身,從書架的最上層,取下了一個看起來,很有年頭的上了鎖的木盒子。
他是,‘離魂’了。
他告訴我,在劇烈的撞擊下,人的三魂七魄,會因為巨大的恐懼,而脫離身體。而此時,一些在周圍遊蕩的、無主的孤魂野鬼,就會趁虛而入,占據這具冇有了主人的軀殼。
那我的陸鳴呢,我顫抖著問,他,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公公搖了搖頭,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屬於一個父親的悲傷,但,隻要他的魂魄,還冇有消散,我們就,還有機會。
什麼機會
把他,他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找回來。
他說,他要為陸鳴,做一場,極其複雜的招魂儀式。
而我,這個與陸鳴,在法律和事實上,都靈肉合一的妻子,是整個儀式裡,最重要,也最不可或缺的一環。
從今天起,他看著我,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每天晚上十點,你必須,準時來我這裡。
向我詳細彙報,那個‘東西’,白天所有的言行舉止。
我需要通過你的描述來分析,它到底是個什麼來路。
於是,我和我的公公,開始了這段禁忌的深夜共處。
3
禁忌共處
我的生活,從那一天起,變得愈發的詭異。
白天,我要回到那個冰冷的家裡,去麵對那個占據著我丈夫身體的惡魔。
我要假裝自己,是一個逆來順受的妻子。
我要忍受著他那輕佻的言語,
也要,忍受著他,在深夜帶回不同的女人時,那穿透牆壁的,不堪入耳的聲音。
而每到深夜十點,我則會像一個要去出軌的妻子一樣,悄悄地溜出家門,來到公公的書房。
這裡,成了我唯一的避難所。
而他,也成了我唯一的同謀和依靠。
我們的治療,或者說儀式,開始了。
他告訴我,招魂,需要極其強大的精神力量作為引子,而我的精神,因為悲傷和恐懼,已經瀕臨崩潰。
於是他開始,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地教我,畫那些能靜心安神的、道家的符咒。
他的手掌,很寬大,很溫熱,因為常年寫字和雕刻,指腹和掌心,都帶著一層厚厚的繭。
而我的手,很小,很涼,因為恐懼,而一直在微微地發抖。
他那充滿了力量感的手,就那麼包裹著我的手。
他引導著我,握著那支,沾滿了硃砂的毛筆,在黃色的符紙上,一筆,一畫地勾勒出那些,我完全看不懂的、古老的文字。
他離我很近。
近到,我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不同於我丈夫那種,清爽檸檬草的味道、而是一種更沉穩,混合著檀香和舊書的、好聞的味道。
近到,我能感覺到,他說話時,那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上,讓我渾身都像過了電一樣,又麻,又癢。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瘋了。
我發現,我竟然開始有點期待,每天晚上,這一個小時的獨處。
我甚至,開始不受控製地去比較,他和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很優秀,很溫柔,但他,有些文弱,
而我的公公,他像一座山,一座,能為我遮擋住,所有風雨的、可靠的山。
一個更恐怖的念頭,在我心裡冒了出來。
如果我的丈夫,永遠也回不來了,
那我是不是就要和眼前這個,我名義上的公公,以這種極其曖昧的方式,相處一輩子
就在這時。
公公忽然加重了,握著我的手的力道。
彆分心,他的聲音,低沉,又嚴厲。
我的臉,刷的一下,紅了。
對,對不起,我像個被老師抓住作弊的學生,結結巴巴地道歉。
你的心,亂了,公公鬆開了我的手,他冇有看我,隻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這樣畫不出有‘靈’的符,也就無法和你丈夫的‘殘魂’,產生共鳴。
共鳴
對,他說,我需要藉助你,這個和他最親密的人去‘感受’他,‘呼喚’他,現在,你閉上眼睛。
我依言閉上了眼睛。
放鬆,他的聲音,像有魔力一樣,引導著我,現在回憶你和他之間,最幸福,最深刻的一段記憶,然後把它,用最詳細的語言,描述出來。
我開始回憶。
我想起了那個,下著大雪的夜晚,
我想起了,他在零下十幾度的哈爾濱,為了給我買一根,我隨口提起的、中央大街的馬迭爾冰棍,而跑遍了半個城市。
我想起了,他把那根快要凍成冰坨的冰棍,遞到我麵前時,那副獻寶一樣,傻乎乎的表情。
也想起了,我接過冰棍,然後踮起腳,在他那因為寒冷而變得冰涼的嘴唇上,印下的那個,我此生最甜蜜的吻。
我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然後,我想起了他在我生日那天,向我求婚的場景。
在大學的圖書館裡,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他那個平時連一句情話,都說不出口,害羞的男人。
竟然,單膝跪地拿出了一枚他用自己第一個月的工資,買的小小的,但卻,亮得晃眼的鑽戒。
我記得,我當時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會點頭,掉眼淚。
我也記得,他在給我戴上戒指後,抱著我在我耳邊說出的那句,他對我永遠的承諾。
我緩緩地睜開眼,將那句我刻在骨子裡的承諾,複述了出來。
我說:他說……
然而,當我看到,眼前我公公的樣子時。
我剩下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裡。
我看到,我那不苟言笑的公公。
此刻,正用一種痛苦的眼神,看著我。
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他看著我,這個他名義上的兒媳。
然後,他用一種和我丈夫陸鳴,一模一樣的,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沙啞地叫出了我的小名。
他說:
月月,彆再回憶了……
我心疼。
4
靈魂錯位
我看著眼前這張,我叫了三年爸的臉。
又看著他那雙,我愛了三年、熟悉到可以描摹出其中每一根血絲,屬於我丈夫陸鳴的眼睛。
我的大腦,像一個被灌入了過多數據,即將燒燬的CPU,徹底宕機了。
你,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發現我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地掐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月月,彆怕,他,或者說,我真正的丈夫陸鳴,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樣,來撫摸我的頭髮。
但當他看到,那隻屬於他父親的、佈滿了老人斑的手時,他的動作,又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我們之間,隔著一張紅木書桌,
也隔著兩具錯位的皮囊,和一段無法被任何人理解的、荒誕的倫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他告訴我,車禍發生的瞬間,他為了保護我,整個身體,都撲在了我的身上,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身體裡撕扯出去。
等他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他就已經,飄在了半空中。
他像一個幽靈,看著自己的身體,被醫護人員抬上救護車,也看著自己的父親,在手術室外,老淚縱橫。
然後,他看到另一個模糊的、黑色的靈魂,像一團影子,悄無聲息地融進了他那具,正躺在ICU裡、毫無生氣的軀殼。
而他自己的靈魂,則因為某種,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血脈牽引,被吸進了當時,因為悲傷過度而心臟病發作、同樣處於昏迷狀態的、他父親的身體裡。
所以,我看著他,感覺自己像在聽一個,最離奇的天方夜譚,現在,活在我丈夫身體裡的,是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孤魂野鬼
是,他痛苦地點了點頭,而我,則被困在了這裡。
我終於明白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我那個丈夫,會對我如此冷漠,如此厭惡,
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的公公,會對我表現出那種,超越了界限的關心和熟悉。
我的世界,在短短一個小時內崩塌,又以一種,更加荒誕的方式,被重新建立了起來。
我有了一個,極其危險的秘密。
和一個全新的,也極其禁忌的愛人。
書房,成了我們唯一的婚房,而招魂,則成了我們,每晚用來偷情,合理的藉口。
5
惡魔試探
我們的調查,或者說,戰爭,開始了。
我和他製定了一個,極其考驗我演技的計劃。
他負責在他父親,也就是他自己現在的書房裡,查閱那些,他以前從未接觸過的、關於異術和換魂的古籍,尋找能將那個惡靈,驅逐出去,並讓我們,換回來的方法。
而我,則負責回到那個陌生的家裡,去接近,去試探,去扮演一個,對那個占據了我丈夫身體的惡靈,開始產生好奇和順從的妻子。
我需要,從它的身上,套出關於它身份的線索。
這是我這輩子演過的,最驚悚,也最刺激的一場戲。
我開始,對我那個假丈夫,表現出我從未有過的溫柔。
我會在他深夜,帶著一身酒氣和女人的香水味回來時,不和他爭吵,而是默默地為他端上一杯,溫熱的蜂蜜水。
他看著我,眼神充滿了玩味和嘲弄。
怎麼,他會捏著我的下巴,用一種我極其厭惡的語氣說,想通了,決定當一個賢惠的‘好妻子’了
我強忍著內心的噁心,對他露出一個,溫順的微笑。
你是我丈夫,我說,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呢
他愣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笑聲裡充滿了不屑。
我也會在他和那些狐朋狗友,打電話吹噓自己又泡了哪個嫩模時,不經意地穿著,我丈夫最喜歡的那件,性感的真絲睡衣,從他的麵前走過。
我看到,他那總是充滿了不屑的眼神裡,閃過了屬於男人的,充滿了侵略性的**。
我知道,我的表演,起作用了。
而每到深夜十點,我就會像一個,完成了白天枯燥工作,終於可以去見自己情人,興奮的女孩一樣,開車來到老宅的書房。
在這裡,我才能卸下我所有的偽裝。
我才能抱著那個,擁有著我公公身體,我真正的丈夫,痛哭或者大笑。
我們像一對,最不正常的夫妻,進行著世界上,最詭異的枕邊夜話。
我會向他詳細地彙報,那個惡靈,白天的所有動向,
我會學著那個惡靈的語氣,對他說:蘇月,你的手藝,很一般,
我也會,學著那個惡靈看我的那種,充滿了**的眼神。
每一次,當我說到這些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抱著我的這具,屬於我公公,蒼老的身體,會不受控製地顫抖。
我知道,他在嫉妒,也在痛苦。
嫉妒,另一個靈魂,占據著他健康的身體,享受著他,本該擁有的一切,也痛苦於,他隻能眼睜睜地聽著自己的妻子,向自己彙報著,自己是如何,被另一個男人,所覬覦的。
月月,他抱著我,聲音沙啞得像要滴出血來,彆再說了。
也彆再去試探他了。
我怕,我怕你會出事。
我不怕,我看著他,看著他那雙屬於陸鳴的,充滿了擔憂和愛意的眼睛,我伸出手,撫摸著那張,屬於陸承安的、佈滿了皺紋的臉。
隻要能把你換回來,我說,我什麼都願意做。
然後,我低下頭,主動地吻上了那張,屬於我公公的,乾裂的嘴唇。
我知道,那一刻我吻的是我丈夫,那顆孤獨的靈魂。
6
祖輩情仇
我的試探,終於有了回報。
但那回報,卻將我和我真正的丈夫,一起拖入了一個,更恐怖的深淵。
那天晚上,我那個假丈夫,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我像往常一樣,為他準備好醒酒湯。
這一次,他冇有像往常一樣,對我冷嘲熱諷。
他隻是,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然後,他看著我,眼神很複雜。
蘇月,他問,如果,如果我不是陸鳴,你還會對我這麼好嗎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以為我的偽裝,被他識破了。
我強作鎮定,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說什麼胡話呢,你不是陸鳴,還能是誰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然後笑了。
是啊,他說,我就是,陸鳴。
他說完,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卻一夜未眠。
第二天,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的公公,我真正的丈夫。
他聽完,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好像正在融合陸鳴,殘存的記憶,他說。
那,那怎麼辦,我急了,要是他徹底變成了‘陸鳴’,那你是不是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彆怕,他安慰我,這也是個機會,一個能讓我們,知道他‘真身’的機會,他的記憶,越是混亂,就越容易,在不經意間暴露出來。
他說得對。
我開始用一種,更巧妙的方式去刺激,那個假丈夫。
我會在家裡,放一些我和陸鳴,以前最喜歡聽的歌,
我也會在他麵前,不經意地提起一些,我們大學時發生的趣事。
而他,也果然變得越來越混亂。
他有時候,會對著我叫出我最討厭的、隻有陸鳴纔會叫的外號,
他有時候,也會在我做一道,陸鳴最討厭吃的菜時,皺起眉頭,說:我不喜歡吃這個。
而我,則像一個最專業的側寫師,將他所有的反常,都記錄下來,再在深夜的書房裡,和我真正的丈夫,一起分析和還原。
就在我們,都快要被這場充滿了精神分裂的詭異生活,給逼瘋的時候。
轉機,出現了。
那天,我為了刺激他,故意從書房裡,拿出了一本,我公公陸承安,年輕時的相冊。
我假裝在沙發上,隨意地翻看著。
假丈夫,洗完澡出來,看到我手裡的相冊,愣了一下。
然後,他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和我一起看了起來。
當他翻到其中一頁時,他的手猛地停住了。
那一頁上,是一張早已泛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年輕時的公公,和一個梳著兩條麻花辮,笑得很羞澀的、漂亮的女孩。
她是誰啊我假裝,不經意地問,爸爸年輕時,還挺帥的嘛。
他冇有回答我。
他隻是,伸出手用一種充滿了眷戀和悲傷的眼神,輕輕地撫摸著,照片上那個女孩的臉。
他的這個,極其細微的動作,讓我和我那,遠在老宅書房裡,通過一個我藏在鈕釦裡的、微型攝像頭,正同步觀看著這一切的、真丈夫,都同時屏住了呼吸。
然後,他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一樣,猛地站起身。
他一把從我手裡,搶過了那本相冊。
然後,當著我的麵,像瘋了一樣,將那一頁撕得粉碎!
不許看,他對我發出了野獸般的,低吼,你不配,你們陸家的所有人,都不配!
我被他那副暴戾的樣子,給嚇傻了。
我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家門,開著車來到了老宅的書房。
我衝進去的時候,我那個真正的丈夫,也正一臉震驚地,看著麵前的監控螢幕。
你,你都看到了我顫抖著問。
他點了點頭,臉色比我還要難看。
陸鳴,我說,那個占據了你身體的‘東西’,它好像認識,你爸的那個初戀情人
我丈夫,冇有立刻回答我。
他隻是緩緩地抬起頭,看著我。
他那雙屬於陸鳴的、總是充滿了愛意的眼睛裡,此刻卻被一種足以將我吞噬的恐懼,所填滿了。
他看著我,這個他名義上的妻子,這個他最愛的人。
然後,他用一種比哭還要絕望的聲音,對我說出了那個,將我們所有人都徹底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的,最終真相。
他說:
月月,我們可能,從一開始就全搞錯了。
那個女人,她不是我爸的初戀。
她是我爺爺,當年從外麵帶回來的一個冇有名分,被我們陸家,囚禁了一輩子的小妾。
而她,在三十年前,也不是什麼‘抑鬱症自殺’。
她是在生下了一個,不被我們陸家承認的‘私生子’之後,被我的親生奶奶,和我的父親,聯手逼死的。
7
家族謀殺
陸鳴,在告訴我那個關於祖輩情仇和家族謀殺的、驚天動地的秘密後,整個人,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他,這個被困在自己父親身體裡,孤獨的靈魂,眼中的光,徹底熄滅了。
月月,他抓著我的手,聲音裡充滿了認命般的絕望,我們鬥不過他們的。
他是我的父親,她是我的奶奶,他們是吃人的魔鬼,而我,是魔鬼的兒子。
我看著他,這個我深愛的男人。
我發現,原來一個人的悲傷,真的可以濃稠到化不開。
但,我不能倒下。
如果連他也放棄了,那這個世界上,就再也冇有人,能把我的陸鳴,給換回來了。
不,我反手,握緊了他那隻佈滿皺紋的手,我們還有機會。
隻要我們能證明,三十年前那個女人,是被他們聯手害死的,我們就能把所有真相,都公之於眾!
我的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我丈夫那雙早已是死灰一片的眼睛裡,重新點燃了幾分微光。
我們的同盟,在這一刻,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牢固。
我們的調查,也進入了更危險的階段。
我們不再去關注,那個占據了我丈夫身體的惡靈。
我們開始,瘋狂地去挖掘三十年前關於陸家,所有的曆史。
白天的我仍然扮演著那個,溫順、聽話的好兒媳。
我會在老宅裡,以打掃衛生、整理舊物為名,去翻閱那些,被封存在儲藏室裡,早已泛黃,落滿灰塵的舊報紙、舊相冊。
我也會在,和我那個假丈夫相處時,用一種,更加崇拜和好奇的語氣,去引導他,讓他多說一些,關於他父親(也就是我公公)年輕時的,英雄事蹟。
而到了深夜。
我就會帶著我蒐集到的、所有零散的線索,來到書房。
和我那,擁有著公公身體的丈夫,一起進行著最危險的案件覆盤。
我們的關係,也因此變得更加的密不可分。
他會因為我,找到了一個,他父親年輕時與人通訊時隱藏的細節,而激動地握住我的手,我也會因為從他口中,聽到了一個關於他童年時,對那個小妾阿姨模糊的記憶,而心疼地為他擦去眼角的淚。
有時候,我們在分析案情時,會因為太過投入,而忘了彼此的身份。
我們會像以前一樣,頭靠著頭,在一張小小的設計圖紙上,圈圈畫畫,
我甚至,會像以前一樣,在他疲憊時,極其自然地站到他的身後,伸出手為他,揉捏那,屬於他父親的肩膀。
而他,也會像以前一樣,轉過身,把我拉進他那屬於他父親的,卻依然溫暖的懷裡。
我們像一對行走在刀尖上,絕望的戀人。
用一種最悲傷的方式,互相舔舐著傷口,汲取著活下去的,唯一的溫暖。
而真相,也在這場充滿了曖昧和罪惡的調查中,一點一點地露出了,它那最猙獰的獠牙。
我們在婆婆(陸鳴的奶奶早已過世)的一本舊相冊的夾層裡,找到了一封,她寫給一個遠房親戚,未寄出的信。
信上,她用一種充滿了怨恨的語氣,描述著那個(她兒子)帶回家的狐狸精(也就是那個初戀情人),是如何地不知廉恥,又是如何,妄圖用肚子裡的野種,來篡奪他們陸家的家產。
在信的最後,她寫道:
我已經和承安(我公公的名字),都商量好了,
等她生下那個孽種,我們就送她和那個孽種,一起上路,
做的乾淨點,就說是產後抑鬱,自己想不開。
而另一邊。
我也終於,從我那個假丈夫,那個被女鬼附身的、陸鳴的軀殼裡,套出了最關鍵的證據。
那天我假裝對他說:陸鳴,我發現爸的書房裡,有很多關於你爺爺那個‘小老婆’的東西,你說,爸是不是一直都很恨她
那個惡靈,在聽到這句話後,對我露出了一種不是**,也不是嘲弄的,眼神。
它,或者說,她,看著我,沉默了很久。
然後,她說:他不是恨,
他是,怕,
怕我會把當年他親手把我從頂樓上,推下去的真相,說出去。
8
真相浮現
我丈夫的父親,我的公公,陸承安。
他,不僅僅是幫凶。
他,纔是那個真正的親手弑父、殺害繼母的魔鬼。
當我和我真正的丈夫,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
我們倆都感覺,如墜冰窟。
我丈夫,他無法相信,自己那個雖然嚴厲,但一直都以正人君子形象示人的父親,會是一個如此喪心病狂的惡魔。
而我,則陷入了更深的恐懼。
因為我發現,我丈夫那個換魂的故事裡,出現了一個無法解釋的邏輯漏洞。
如果,我的公公,陸承安,是這樣一個,自私、狠毒、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那他,為什麼會在車禍後,選擇用他自己的靈魂,去換回他兒子的靈魂。
這不符合,他的人設。
一個連自己父親的女兒,和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殺害的人。
怎麼可能,會為了救自己的兒子,而犧牲自己
除非……
除非那個關於換魂的故事,
那個由他親口告訴我,讓我們之間,建立起所有信任最核心的基礎……
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一個極其恐怖,讓我不敢深思的念頭,在我心裡瘋狂地滋生。
我看著眼前這個,擁有著我公公身體,和我丈夫靈魂的愛人,
我看著他那雙屬於陸鳴,充滿了正直的眼睛。
我感覺到了,發自骨髓的寒冷。
我需要去驗證我的猜想。
我決定,設一個局。
一個,能讓那個一直在我麵前演戲的、真正的魔鬼,露出他馬腳的局。
我告訴我的丈夫,我從我那個假丈夫的嘴裡,套出了一個關於當年罪案,全新的線索。
我告訴他:那個女鬼說,當年你爸,也就是陸承安,在把她推下樓之後,還從她的身上,拿走了一件她視若珍寶的東西。
那東西,被你爸藏在了老宅裡,一個隻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隻要,我們能找到那件東西,我們就能徹底地扳倒他。
我看到,我的丈夫,在聽到這句話後,眼神明顯地閃爍了一下。
是什麼東西他問。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假裝很苦惱,那個女鬼,不肯說,她說,那件東西,隻有沾染了陸承安‘氣息’的人,才能找到。
她說,那是她留給那個‘禽獸’的、最後的‘催命符’。
9
謊言揭穿
我的局,設下了。
而那個,我曾經無比信任的愛人,也毫無懸念地鑽了進來。
當天深夜,他告訴我,他需要我再幫他,做一次法。
他說,他要用通感的方式,藉助我的精神力,去感受他父親的氣息,從而,找到那個,被藏起來的信物。
我答應了。
在那個我們早已廝混了無數個夜晚,充滿了檀香味道的書房裡。
我們像往常一樣,手握著手。
我閉上了眼睛。
而他,則像一個最專業的神棍一樣,在我的耳邊,念著那些我聽不懂的咒語。
我感覺,我的意識在慢慢地變得模糊。
我知道,他在對我進行心理暗示,甚至是淺層的催眠。
我冇有反抗。
我假裝自己,已經被他完全控製。
然後,我聽到他用一種極其興奮的聲音,在我耳邊喃喃自語。
在哪,到底在哪……
那個賤人,到底把那份‘股權轉讓協議’,藏到哪裡去了……
股權轉讓協議!
不是什麼信物!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而他,那個我名義上的公公,我心理上的丈夫,也因為我的突然驚醒,而嚇了一跳。
他看著我,看著我那雙不再有愛意,也不再有迷茫,隻剩下冰冷,看穿一切的眼神。
他知道,他暴露了。
你……
陸承安先生,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彆再演了。
你的演技很好,好到,連我都差點信了。
他看著我,臉上那偽裝出來的悲傷和正直,一點一點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上位者的冰冷、像毒蛇一樣的審視。
你是怎麼發現的他問,聲音不再是我丈夫的沙啞,而是屬於他自己,那獨有的威嚴。
很簡單,我說,因為你太想贏了。
你太急於從我這裡,知道那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信物’的下落了。
所以,你露出了隻有你自己纔會有的貪婪。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
有意思,他鼓起了掌,蘇月,我承認,我小看你了。
我本以為,你隻是一個被愛情,衝昏了頭腦的愚蠢女人。
冇想到,你纔是我陸家,藏得最深的那個‘聰明人’。
冇錯,他站起身,不再偽裝。
他,就是陸承安,從始至終,都是。
那個,關於換魂的故事,從頭到尾,都隻是一個,他為了騙取我的信任,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幫他,完成那場最終儀式的謊言。
10
移魂陰謀
當換魂這個,我賴以信任最後的真相,也被證明是一個謊言時。
我反而不害怕了。
哀莫大於心死,當一個人,發現自己所處的,是一個由謊言和惡意,層層包裹的套娃式地獄時,她便無所畏懼了。
我看著眼前這個,我名義上的公公,這個曾經在我心裡,扮演著丈夫角色的、演技精湛的影帝。
我笑了。
所以,我說,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你費了這麼大的周章,演了這麼一出,關於‘父子情深’,‘換魂救子’的苦情大戲,到底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配合你,完成那場,所謂的‘招魂’儀式,對嗎
陸承安看著我,臉上露出了那種毫不掩飾的欣賞。
冇錯,他點了點頭,承認得乾脆利落。
蘇月,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得多。
我本以為,我這個‘故事’,足以騙你到最後一刻。
他,不再偽裝。
他對我說出了那個,隱藏在所有謊言之下,最終的目的。
三十年前,他為了財富和地位,親手將他父親的小妾,也是他同父異母弟弟的母親,那個名叫婉姨的女人,從高樓上推了下去。
但他冇想到,那個女人怨氣沖天,死後化作了厲鬼,糾纏了他整整三十年。
這三十年來,他被折磨得夜不能寐,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他找遍了所有的高人,都無法將她超度。
那個女鬼,像一個刻在他靈魂上的詛咒,不死不休。
直到,半年前那場車禍。
那場車禍,是他親手策劃的。
他故意造成了兒子陸鳴的重傷瀕死。
他就是為了創造出兩個極其虛弱,可以被奪舍的容器。
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換魂。
而是,移魂。
他想將那個糾纏了自己三十年的女鬼,從自己的身上徹底地剝離出去,然後,嫁接到他自己兒子的身體裡去!
他要,讓他唯一的兒子,去當那個替他,承受所有怨氣的替死鬼。
而我,蘇月這個與陸鳴,有著最深羈絆的妻子,並且根據他的測算,還是八字純陰、命格至柔,最完美的靈媒。
我,就是他,完成這場喪心病狂的移魂邪術,最後一把,也是最關鍵的鑰匙。
他之前對我說的所有換魂的故事,對我表現出的所有屬於陸鳴的深情,都是為了騙取我絕對的信任。
因為,在最後的儀式上需要我親手用我自己的血,在陸鳴的額頭上,畫下那道,能將女鬼和容器,永遠地鎖在一起的鎮魂符。
11
致命漏洞
你簡直是個魔鬼,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是嗎,他笑了,笑得雲淡風輕,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活下去’,犧牲一個我早已失望透頂的‘廢物’兒子,又算得了什麼
現在,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吉時快到了。
蘇月,他看著我,又恢複了那種我熟悉的、屬於丈夫的眼神,最後再幫我一次,等儀式結束,我就是你的‘陸鳴’,我會用這副身體,好好地愛你一輩子。
我看著他,看著他那張,屬於我公公蒼老的臉上,卻流露出,屬於我丈夫深情的眼神。
我隻感覺,一陣反胃。
我的人生,我所有的悲傷和喜悅,從頭到尾,都隻是這個男人,為了達成目的,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而我,直到此刻才幡然醒悟。
我不能再當一個,任人擺佈的棋子了。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
好啊,我說,但是在儀式開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想知道,我看著他,眼神變得無比認真,我丈夫陸鳴,他的靈魂,現在到底在哪裡
陸承安看著我,愣了一下。
然後,他笑了,笑得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快感。
你不會真的以為,你那個廢物丈夫的靈魂,在車禍後,還存在吧
我早就告訴你了,他一字一頓地說,他的魂魄,早就被撞得煙消雲散了。
是嗎我看著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詭異。
可是,就在剛剛你好像並不是這麼說的。
你剛剛說,你是為了擺脫那個女鬼,纔要把她,‘嫁接’到你兒子的身體裡。
你還說,隻要儀式成功,你就能徹底地擺脫她。
陸承安先生,我看著他,那張因為我的話,而開始慢慢變得冇有血色的臉,我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個被他忽略了的,最致命的邏輯漏洞。
如果,我丈夫的靈魂,真的已經‘煙消雲散’了。
那麼,那個糾纏了你三十年的女鬼,現在應該是在我丈夫那具軀殼裡啊。
你不是早就應該,已經擺脫她了嗎
你又為什麼還需要我來幫你,舉行這場多此一舉的‘儀式’呢
12
同命符咒
陸承安的臉上,露出了驚慌。
冇錯。
這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漏洞。
而這個漏洞背後,指向的是最後一個真相。
我在和他周旋的這段時間裡,也一直在和我那個,被女鬼占據了身體的假丈夫,進行著更深層次的交流。
我發現,那個女鬼並不像陸承安描述的那麼怨氣沖天。
她很安靜,也很悲傷。
她之所以,會撕碎那張照片,不是因為恨。
而是因為,她看到了照片背後,寫給她的那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話。
她是被這個男人欺騙、傷害、囚禁、謀殺了一生的可憐人。
而她,之所以會占據我丈夫的身體。
也不是為了奪舍。
而是,為了保護。
保護,那具身體裡,那個同樣被他父親,傷害、欺騙、甚至準備當成祭品獻祭掉的、另一個可憐的靈魂。
我丈夫陸鳴,他的靈魂,根本冇有消散!
他,一直都被那個善良的女鬼,用她自己那殘存的、微弱的魂力,保護著,沉睡在自己身體的最深處!
而陸承安,這個喪心病狂的魔鬼。
他要舉行的最終儀式,不是移魂。
而是,滅魂!
他要利用我,這個靈媒,和我血脈裡的至陰之力,將那個女鬼,連同他自己親生兒子的靈魂,一起從那具身體裡,徹底地抹除!
從而得到一具,最完美的軀殼!
你,陸承安看著我,看著我那張,寫滿了看穿一切的臉,他知道,他已經徹底暴露了。
他向我,撲了過來。
但,已經晚了。
我拿出了,我藏在口袋裡,那個我公公,或者說,我丈夫的靈魂,在最後一次通感時,悄悄塞給我的打火機。
我按下了,打火機。
點燃的不是火苗。
而是一道,早就刻畫在書房地板上的,我們這幾天一直在演練的符咒。
那不是鎮魂符。
那是我丈夫陸鳴,從他父親那些,禁忌的古籍裡,找到的唯一一個,可以反向施咒的同命符。
可以將施咒者和被施咒者的命運,永遠地捆綁在一起。
一道金光,從地板上沖天而起。
將我和我麵前的陸承安,籠罩在了一起。
故事的最後。
是我這個被全世界都認為,已經因為喪夫之痛,而精神失常的寡婦。
推著一個,坐在輪椅上眼神呆滯,嘴角流著口水,像個植物人一樣,我的公公,在夕陽下散步。
而我的家裡,則躺著一個,同樣是植物人,我的丈夫。
我,成了這個囚禁了兩個魔鬼的,最後的女主人。
他們說,我是這個家,唯一的光。
但我知道,我不是。
我隻是一個,更高級也更孤獨的獄卒。
我的刑期,是永遠。
而我的監獄,是這個再也冇有愛人的家。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