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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摳門,給我訂了88元一晚的蘭州單人間,門牌514,正對513。

入住當晚,對麵513傳來激烈爭吵,男女聲嘶力竭,持續三分鐘。

次日保潔打掃513,房門大開,裡麵空無一人。

再次入住,半夜513響起敲門聲,外賣小哥送餐到空房門口。

退房時前台告知,513這兩天根本無人入住。

老同事警告:彆住帶4的特價房,尤其門對門,容易招東西。

我驚恐回頭,前台連同

剛纔的接待員,憑空消失了。

1.

蘭州的天,灰濛濛地壓著,像一塊用了太久、洗不乾淨的抹布,沉甸甸地懸在頭頂。空氣裡浮動著牛肉麪湯的油膩濃香和無處不在的塵土顆粒,混合成一種粗糲、嗆人的氣味,鑽進鼻腔,黏在喉嚨口,揮之不去。公司摳門,出差預算卡得死緊,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八瓣花,這次把我塞進了這家名為悅賓的招待所。八十八塊一晚的單人間,門牌號514,數字硌得人心慌,像鞋子裡進了顆尖利的小石子,每一步都提醒著它的存在。

招待所藏在一條背街小巷的深處,門臉窄小,灰撲撲的招牌上,悅賓兩個字紅漆剝落,透著一股子年久失修的頹敗,在周圍雜亂的店鋪中毫不起眼。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一股陰冷、潮濕、混合著陳年地毯和劣質消毒水漚出來的黴味撲麵而來,嗆得人直皺眉頭。大堂光線昏暗,隻有一盞孤零零的吸頂燈散發著慘白的光,勉強照亮前台一小塊區域,其餘地方都隱冇在深沉的陰影裡。前台後麵坐著一個年輕女孩,臉頰帶著點高原紅,正低著頭玩手機,螢幕的光映在她臉上,顯得有些呆滯,對進來的人毫無反應。

514。我把身份證遞過去,聲音在空曠的大堂裡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起一點迴音。

女孩眼皮都冇抬,接過身份證,在油膩膩的鍵盤上敲了幾下,遞過來一張薄薄的房卡,塑料殼邊緣已經磨損得發白。押金五十。她的聲音平淡無波,像在唸經,不帶一絲溫度。

交了錢,拿了房卡,我拖著行李箱走向電梯。電梯是老式的,鐵皮門框鏽跡斑斑,運行起來發出沉悶的哐當聲,像一個患了嚴重哮喘的老人,每一次啟動都伴隨著痛苦的呻吟。電梯門打開,一股更濃重的黴味和灰塵味湧了出來,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酸腐氣息。走廊窄得驚人,僅容一人通過,兩個人就得側身。腳下是暗紅色的化纖地毯,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佈滿可疑的深色汙漬,踩上去軟塌塌、濕漉漉的,吸飽了不知多少年的汙垢和潮氣,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爛的苔蘚上。頭頂的燈管滋滋啦啦地響著,光線昏黃粘稠,像垂死病人渾濁的眼,無力地照亮著這條幽深、壓抑的通道。牆壁是那種廉價的白色塗料,早已泛黃髮黑,不少地方牆皮剝落,露出裡麪灰暗的水泥,如同潰爛的皮膚。空氣凝滯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朽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我的房間在走廊儘頭,門對門就是513。兩張薄薄的、漆皮剝落的門板,像兩張蒼白的、毫無生氣的臉,無言地對峙著,中間隻隔著那條狹窄得令人窒息的過道。514的門尤其舊,深褐色的木頭上佈滿劃痕和凹坑,門牌號514的金屬數字歪歪扭扭,透著一股子廉價和敷衍。門鎖是那種老式的插卡式,我費力地把那張薄薄的塑料房卡插進去,綠燈艱難地閃爍了幾下,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哢噠,門開了。

一股更濃烈的、陰冷的、許久不見陽光的氣息撲麵而來,帶著灰塵和消毒水殘留的刺鼻味道,直沖鼻腔。房間很小,幾乎一眼就能望到頭。一張單人床緊貼著牆壁,鋪著雪白的床單,白得刺眼,白得冇有一絲人氣,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突兀。牆壁同樣泛著可疑的黃漬,靠近天花板的地方甚至能看到一圈圈水漬暈開的痕跡,像乾涸的淚痕。一張小小的床頭櫃,一個老舊的電視櫃,上麵放著一台螢幕很小的舊電視,積著薄灰。窗戶對著另一棟樓的牆壁,距離近得幾乎能看清對麵牆磚的紋路,光線被徹底隔絕,房間裡一片昏暗,即使開了燈,也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冷和壓抑。整個空間像一個被遺忘的、潮濕的盒子。

旅途疲憊,加上這令人窒息的壓抑環境,我草草洗漱,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帶來短暫的清醒,隨即又被更深的疲憊淹冇。一頭栽倒在床上,床墊硬得硌人,被子也帶著一股潮濕的黴味,裹在身上並不溫暖。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一陣尖銳的爭吵聲像冰錐,猛地紮透薄薄的門板,直刺耳膜,瞬間將我驚醒,心臟驟然縮緊。

錢呢!說好的錢呢!你他媽又拿去賭了!女人的聲音,尖利得能刮破鐵皮,帶著哭腔的絕望和歇斯底裡,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聽者的神經。

催命啊!老子有數!輸不了你的棺材本!男人的咆哮緊隨其後,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聲音粗糲沙啞,充滿暴戾和一種窮途末路的瘋狂,彷彿下一秒就要擇人而噬。

接著是砰一聲悶響,沉重、結實,像是什麼重物狠狠砸在牆上或地上,震得我身下的床板都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女人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掐斷似的尖叫,充滿了痛苦和恐懼,聲音戛然而止,彷彿被扼住了喉嚨。緊接著,是男人粗重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夾雜著含混不清、惡毒至極的咒罵:……賤人!……找死!……那聲音低沉、黏膩,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恨意。

爭吵聲在狹窄的過道裡碰撞、迴響,毫無遮攔地穿透那層薄薄的門板,每一句都清晰得可怕,彷彿就發生在我的床邊,甚至能感覺到唾沫星子飛濺的錯覺。我猛地坐起身,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血液轟鳴著衝上頭頂。黑暗中,我蜷縮在冰冷的被子裡,手指死死摳著床沿,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裡。報警念頭像閃電一樣劃過腦海,又被一股更巨大的、冰冷的恐懼死死壓了回去——萬一開門撞見什麼那聲音裡的瘋狂和狠厲,不像是在演戲。那是一種能吞噬人的黑暗氣息,帶著血腥味的絕望。門外的世界,此刻是沸騰的煉獄。

整整三分鐘。時間從未如此漫長,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裡煎熬。爭吵聲、咒罵聲、砸東西的聲音、女人的哭喊和尖叫……這些聲音擰成一股粗壯的、帶著血腥味的麻繩,死死勒住我的神經,勒得我喘不過氣,眼前陣陣發黑,窒息感如影隨形。然後,毫無征兆地,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灌滿了樓道,瞬間吞冇了一切。隻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裡咚咚作響,震得腦仁發麻,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疼。冷汗浸透了後背的睡衣,冰冷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我僵在床上,一動不敢動,豎著耳朵捕捉著門外的任何一絲動靜。什麼都冇有。彷彿剛纔那場驚心動魄的爭吵,隻是一場過於逼真的噩夢,隻留下滿身的冷汗和狂跳不止的心臟。

不知過了多久,我纔敢慢慢挪動身體,湊近門板,屏住呼吸,將眼睛貼在冰冷的貓眼上。走廊裡,那盞昏黃的燈依舊滋滋作響,光線在貓眼裡扭曲變形,視野狹窄而模糊。對麵的513房門緊閉著,深褐色的木頭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陰沉,像一塊沉默的墓碑。門縫底下,冇有一絲光亮透出。外麵空無一人,隻有那令人心悸的死寂,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我靠在門後,大口喘著氣,心臟依舊狂跳不止。那聲音……太真實了。那憤怒,那絕望,那砸東西的悶響……絕不可能是幻覺。可對麵……真的有人嗎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緊。

2.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灰白的光線勉強透過肮臟的窗玻璃滲進來。我就頂著兩個濃重的、如同煙燻妝般的黑眼圈出了門。一夜未眠,精神萎靡到了極點,頭痛欲裂。走到門口,下意識地看向對麵——513的房門,竟然大敞著!

一個穿著褪色藍色工裝、身形佝僂的保潔阿姨,正背對著我,慢吞吞地拖著地。她動作遲緩,拖把在暗紅色的地毯上劃出濕漉漉的痕跡,留下一條深色的水印,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我心臟猛地一縮,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朝那敞開的房門裡瞥了一眼。

空。

徹徹底底的空。

兩張單人床鋪得平平整整,雪白的床單一塵不染,冇有一絲褶皺,枕頭擺放得如同尺子量過,棱角分明,透著一股冰冷的秩序感。床頭櫃光禿禿的,冇有水杯,冇有雜物,甚至連一絲灰塵都看不到,光潔得能映出人影。地板被拖得鋥亮,反射著從門口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像一麵幽暗的鏡子。整個房間乾淨、整潔、冰冷,像一個剛剛佈置好的、等待出售的樣板間,冇有一絲一毫人居住過的氣息,冇有溫度,冇有生氣。昨晚那場歇斯底裡的風暴,那場清晰得如同在耳邊的爭吵,彷彿從未存在過,連一絲漣漪都冇在這片死寂的整潔中留下,被徹底抹除得乾乾淨淨。

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猛地竄上來,直沖天靈蓋,頭皮陣陣發麻。我喉嚨發乾,像被砂紙磨過,聲音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顫抖,乾澀地開口:阿姨……昨晚這屋……動靜挺大哈吵得人睡不著。

保潔阿姨依舊背對著我,手裡的拖把有一下冇一下地蹭著地毯,發出沙沙的輕響。她頭也冇回,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冇有任何波瀾:吵冇人住啊小夥子,她頓了頓,拖把停了一下,似乎在回憶,又似乎隻是機械地陳述,空好幾天了。

冇人空房

這幾個字像淬了冰的錐子,狠狠紮進我的耳膜,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那我聽到的是什麼那麼清晰,那麼激烈,那麼真實……幻覺連續三分鐘的集體幻覺還是……我死死盯著那間過分整潔、整潔到詭異的房間,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噁心感湧上喉頭,幾乎要嘔吐出來。我不敢再看,幾乎是踉蹌著,逃離了那條令人窒息的走廊,逃離了那扇敞開的、空洞的房門和保潔阿姨平淡無奇卻如同宣判般的話語。那空好幾天了的迴音,在空蕩的樓道裡,似乎還在隱隱作響。

幾天後,因項目臨時變動,我又被塞回了這家該死的悅賓招待所。依舊是514。推開那扇熟悉的、佈滿劃痕的房門,那股陰冷、潮濕、混合著黴味和消毒水的氣息再次將我包裹,比上次更甚,帶著一種不祥的熟悉感。這一次,恐懼感如同實質,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我幾乎是立刻檢查了對麵的513——房門緊閉,深褐色,沉默得像一塊墓碑,散發著拒人千裡的陰冷。

夜幕降臨,窗外的城市燈火也黯淡下去,被招待所厚重的、帶著汙漬的窗簾隔絕在外。房間裡隻有床頭燈發出一點微弱的光暈,勉強照亮一小片區域,其餘地方都沉在濃稠的黑暗裡。我躺在床上,神經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毫無睡意。昨晚的經曆像鬼影一樣在腦海裡盤旋,揮之不去。那爭吵聲……那空房間……保潔阿姨的話……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問號,懸在心頭,沉甸甸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格外漫長。夜深人靜,招待所彷彿沉入了死水潭底,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就在我的神經被拉緊到極限,意識開始有些模糊,疲憊即將壓倒警惕的時候,聲音又來了。

篤、篤、篤。

不疾不徐,帶著一種刻板的、近乎機械的職業節奏,清晰地敲在對麵513的門板上。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樓道裡,卻如同重錘敲在我的心上,瞬間擊碎了所有的睏倦。

我瞬間清醒,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從嘴裡跳出來。屏住呼吸,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挪到門後,湊近貓眼。走廊裡,那盞昏黃的燈依舊滋滋作響,光線在貓眼的凸透鏡裡扭曲、變形,視野狹窄而模糊。

一個穿著藍色製服、戴著壓得很低的鴨舌帽的外賣小哥,手裡拎著一個印著XX快餐字樣的白色塑料袋,正站在513門口。他背對著我,身形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像一團凝聚的陰影。帽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能看到一個線條僵硬的下巴,冇有任何表情。

外賣!他又敲了兩下,聲音平淡無波,冇有任何情緒起伏,像一段設定好的錄音,在死寂的樓道裡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帶著一種非人的冷漠。

門內毫無反應,一片死寂。513那扇深褐色的門板,像一張緊閉的嘴,沉默地拒絕著,紋絲不動。

小哥站了幾秒,似乎側耳聽了聽裡麵的動靜。然後,他彎下腰,動作顯得有些僵硬,像是關節生了鏽的木偶,小心翼翼地把那個白色塑料袋放在了513房門口的地毯上。袋子放在那裡,方方正正,白色的塑料在昏黃光線下異常醒目。他直起身,左右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走廊,然後轉身,邁開步子。腳步聲不緊不慢,嗒、嗒、嗒……在空曠的樓道裡迴盪,帶著一種空洞的節奏感,漸漸遠去,消失在樓梯拐角的黑暗中。

那袋外賣,孤零零地擱在緊閉的513門前。白色的塑料袋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微弱的、慘淡的反光,像一個精心放置的、等待簽收的祭品,又像一個無聲的嘲諷,嘲笑著我的恐懼和理智。我後背緊貼著冰冷的門板,冷汗瞬間浸透了薄薄的睡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那袋東西的存在感如此強烈,像一塊沉重的、冰冷的石頭,壓在我的視線上,也死死壓在我的神經上。它就在那裡,真實地存在著,放在一間空了好幾天的房門口,挑戰著我對現實的認知。

我死死盯著貓眼,盯著那袋外賣,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時間彷彿凝固了。走廊裡隻剩下燈管滋滋的電流聲和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恐懼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從黑暗中伸出,攥緊了我的心臟,扼住了我的喉嚨。那是什麼給誰的外賣為什麼放在空房間門口那個外賣小哥……他的動作,他的聲音……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一種非人的僵硬和冷漠。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更久,直到雙腿因為僵立而發麻。我鼓起全身的勇氣,再次湊近貓眼。那袋外賣,依舊靜靜地放在原地。白色的塑料袋,在昏黃的光線下,像一個詭異的座標,標記著無法理解的異常。

我猛地縮回頭,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渾身發軟,冷汗涔涔而下,瞬間打濕了地麵。不行,不能待在這裡。天一亮就走!立刻!馬上!這個念頭如同救命稻草般緊緊抓住。

幾乎一夜未眠,窗外剛透出一點灰白的天光,我就如同驚弓之鳥般跳起來,胡亂收拾好行李,連洗漱都顧不上,拎著箱子就衝出了514。走廊裡依舊空無一人,死寂一片,隻有我急促的腳步聲在迴盪。經過513門口時,我下意識地、帶著恐懼瞥了一眼——那個白色的外賣袋,不見了。門口的地毯上乾乾淨淨,彷彿昨晚的一切從未發生。但這並冇有讓我感到絲毫輕鬆,反而讓恐懼更深了一層,沉甸甸地墜入心底。誰拿走了它什麼時候拿走的無聲無息,如同鬼魅。

3.

我幾乎是衝到前台的。那個臉頰帶著高原紅的年輕接待員,依舊坐在那裡,低著頭,手指在手機螢幕上飛快地滑動著,臉上冇什麼表情,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

退房!514!我把房卡拍在檯麵上,聲音因為緊張和一夜未眠而嘶啞,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女孩抬起頭,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慢吞吞地放下手機,接過房卡,在油膩的鍵盤上敲打起來。螢幕上幽藍的光映在她臉上,顯得皮膚更加蒼白。

等待的每一秒都無比煎熬,像在火上炙烤。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甚至擠出一個僵硬得如同凍僵的笑容,肌肉牽扯得生疼:對了,我故作隨意地開口,試圖掩飾聲音裡的緊繃,對麵513的客人,昨晚又叫外賣了大半夜的,挺能折騰哈那小哥敲門聲還挺響。

小姑娘敲鍵盤的手指猛地頓住了。她抬起頭,那雙原本帶著睏意和些許麻木的眼睛裡,此刻充滿了毫不作偽的困惑,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彷彿聽到了什麼極其荒謬、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513她歪了歪頭,眉頭微蹙,湊近電腦螢幕仔細看了看,手指在鼠標上點了幾下,螢幕的光映亮了她困惑的臉,這兩天一直空著啊,她語氣肯定,帶著點理所當然,彷彿在陳述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係統裡冇登記入住資訊。她又確認了一下螢幕,轉過頭對我說,眼神裡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嗯,空房,冇人住過。

空房冇人住過

這幾個字像淬了冰的、帶著倒鉤的錐子,狠狠紮進我的太陽穴,然後用力攪動!昨晚那清晰的、帶著迴音的敲門聲,那個藍色製服、動作僵硬的身影,那袋放在空房間門口、實實在在的白色外賣……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猛地竄起,如同高壓電流般瞬間流遍四肢百骸,直沖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無數根汗毛倒豎,耳朵裡嗡嗡作響,尖銳的蜂鳴聲充斥腦海,眼前一陣發黑,金星亂冒。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無序地撞擊著,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絞痛,幾乎讓我站立不穩。

你……確定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變了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窟窿裡撈出來的,帶著刺骨的寒意和無法抑製的恐懼。

確定啊,小姑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被我慘白的臉色、驚恐的眼神和劇烈顫抖的身體嚇到了,她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身子,語氣帶著一絲不耐煩和不解,係統不會錯的。513就是空房,這兩天都冇人。她似乎覺得我的問題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可笑。

係統不會錯的……空房……冇人……

這幾個詞在我腦海裡瘋狂旋轉、碰撞,發出刺耳的尖嘯,撕裂著殘存的理智。昨晚的一切,難道是……我的大腦一片混亂,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冇了所有的思考能力。我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踉踉蹌蹌地衝出酒店大門,連押金條都忘了拿,行李箱的輪子在門檻上磕了一下,發出刺耳的聲響。

站在蘭州清晨灰濛濛的天光下,冷冽的空氣吸入肺裡,卻像塞滿了冰碴子,又冷又痛,嗆得我劇烈咳嗽起來,咳得彎下了腰。我扶著冰冷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試圖平複那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但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摸出手機,手指哆嗦得幾乎握不住,滑了好幾次才解鎖螢幕,指尖冰涼,好不容易在通訊錄裡找到老張的名字,撥了過去。老張是公司的老油條,跑遍了大江南北,出差經驗比我吃的鹽都多,江湖傳聞他遇到過不少怪事,總能化險為夷。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喂小陳這麼早老張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含糊不清。

老張!我……我撞邪了!我語無倫次,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哭腔和無法抑製的顫抖,幾乎要破音,我在蘭州!悅賓招待所!514房間!對麵513……它……它……恐懼堵住了喉嚨,後麵的話哽在那裡。

慢點說!怎麼回事老張的睡意似乎瞬間消散了,聲音嚴肅起來,帶著警覺。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組織語言,把這兩次入住514的經曆一股腦倒了出來,從第一晚那清晰得可怕的男女爭吵,到第二天保潔阿姨說空了好幾天,再到昨晚那詭異的外賣小哥和放在空房間門口的外賣,最後是前台小姑娘斬釘截鐵的空房,冇人住過。我的敘述混亂而急促,夾雜著無法控製的喘息和牙齒打顫的聲音。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電流微弱的滋滋聲。這沉默比任何話語都更讓我心慌,彷彿墜入無底深淵。

老張老張你還在嗎我焦急地喊道,聲音抖得厲害,帶著絕望。

……你小子……老張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凝重、忌憚,甚至……一絲恐懼,彷彿在躲避著什麼,你住的是不是特價房門牌帶4還他媽門對門

是……是啊!我連忙回答,牙齒都在打顫,咯咯作響,88塊!514!正對著513!老張,這到底……我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哪怕是最壞的答案。

操!老張在那邊狠狠罵了一句,聲音裡透著濃濃的後怕和一種果然如此的意味,聽著!小陳,你給我聽好了!以後出差,死也彆碰帶4的房間!尤其是特價房!門對門的更不行!那地方……他媽的不乾淨!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

不乾淨我的心沉到了穀底,冰冷一片。

對!不乾淨!老張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是在耳語,彷彿怕被什麼東西聽見,有些黑心店,為了省錢,這種帶4的特價房,位置又偏又差的,就是留著‘安置’那些……你懂吧那些出了事,一時半會兒處理不了的……客人!省成本!門對門,在那種地方,陰氣對衝,最容易招東西!你他媽是撞上了!趕緊走!離那破地方越遠越好!聽見冇有!發票命要緊還是發票要緊!他的語氣急促而嚴厲,充滿了擔憂。

安置招東西陰氣對衝

4.

老張的話像一盆摻著冰塊的冷水,從頭頂澆下,瞬間凍得我四肢百骸都僵了,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連思維都凍住了。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頭暈目眩,手腳冰涼,如墜冰窟。我猛地回頭,望向身後那棟灰撲撲的、在清晨微光中顯得更加陰森壓抑的悅賓招待所。陽光似乎刻意避開了它,在它周圍投下一片沉重而冰冷的陰影。它靜靜地矗立在那裡,像一頭蟄伏的、不祥的巨獸,張著無形的口。

發票!公司的報銷憑證還在前台!冇有發票,這趟差旅費就泡湯了!雖然老張的話讓我毛骨悚然,但想到要自掏腰包填上這筆錢,一股不甘和僥倖心理又冒了出來,像黑暗中的一點火星。也許……也許隻是前台搞錯了也許513昨晚真的住了人,隻是係統冇錄入也許那個外賣小哥送錯了地方也許……我給自己找著各種牽強的理由,試圖抓住一根稻草。

不行……老張,發票還在裡麵……我艱難地說,聲音乾澀。

你他媽……老張在那邊氣急敗壞,幾乎要吼出來,錢重要命重要!那地方邪性!聽我的!趕緊走!他的聲音充滿了焦急。

我……我就回去拿個發票,拿了馬上走!馬上!我幾乎是哀求著說,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老張還是說服自己那點可憐的僥倖。

你……唉!老張重重歎了口氣,聲音裡充滿了無奈和更深的憂慮,快去快回!拿了就跑!千萬彆停留!彆跟任何人說話!聽見冇!他反覆叮囑,每一個字都透著緊張。

聽見了聽見了!我連聲答應,掛了電話,手心全是冷汗。

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那空氣彷彿也帶著招待所裡的黴味。我咬緊牙關,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給自己壯膽,試圖驅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懼。轉身,再次推開那扇沉重的玻璃門,走進了悅賓招待所陰冷、死寂的大堂。

前台空空如也。

剛纔那個小姑娘坐的位置,此刻空無一人。深棕色的木質檯麵上乾乾淨淨,連個水杯、一支筆、一張紙片都冇有留下。彷彿那裡從來就冇有人存在過。電腦螢幕是黑的,鍵盤鼠標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又那麼詭異,透著一股精心打掃過的、令人不安的整潔。

我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一股寒意瞬間席捲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在空曠的大堂裡顯得格外刺耳:有人嗎喂退房拿發票!

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大堂裡撞出微弱的迴音,然後徹底消散。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隻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在大堂裡迴盪,顯得格外響亮。

我衝到電梯口,金屬門緊閉著,指示燈是滅的,按了幾下毫無反應,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又跑到側麵的員工通道入口,厚重的防火門關得嚴絲合縫,一把冰冷的、黃銅色的大鎖冷冷地掛在上麵,鎖得死死的,紋絲不動。整個大堂,除了我自己那無法控製的、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再無半點聲息。前台,連同那個幾分鐘前還在給我辦理退房、活生生的、臉頰帶著高原紅的接待員小姑娘,就這麼憑空蒸發了,不留一絲痕跡。

一股無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懼攫住了我,比聽到513的爭吵、看到空房間、發現外賣時更甚百倍、千倍!這不是錯覺,不是幻聽!有什麼東西,在這棟廉價、陰暗、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招待所裡,被徹底驚動了,並且……它開始清理了!它抹去了所有的痕跡!前台,那個活生生的人,就是最新的證據!

啊——!一聲短促的、不受控製的驚叫從我喉嚨裡擠出,帶著極致的恐懼。我連滾爬爬地、幾乎是手腳並用地衝向大門,行李箱都忘了拿,用儘全身力氣撞開那扇沉重的玻璃門,跌跌撞撞地衝到了外麵的街道上。

5.

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絲暖意照在身上,但我感覺不到絲毫溫暖,隻有徹骨的冰冷,彷彿剛從冰窖裡爬出來。我不敢回頭,拚命地向前跑,彷彿身後有無數隻看不見的手在抓撓,要將他拖回那個深淵。一直跑到巷子口,跑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混入匆匆的人流,我纔敢停下來,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依舊狂跳不止,像要炸開。

我顫抖著摸出手機,再次撥通老張的電話,語無倫次地告訴他前台消失了,連同那個女孩。

電話那頭,老張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死一般的寂靜。然後,他用一種近乎歎息的、帶著無儘疲憊和更深恐懼的聲音說,那聲音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晚了……它盯上你了……門對門……你住過514,它就在對麵……跑吧……跑得遠遠的……彆再回蘭州了……他的話語,像最後的判決,冰冷而絕望。

老張的話像最後的判決。我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看著周圍陌生的人流和車輛,喧鬨的聲音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遙遠。陽光明媚,我卻如墜冰窟,渾身冰冷,感覺自己是如此的孤立無援,彷彿被整個世界拋棄了,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無聲的恐怖之中。那張88塊的發票,就讓它永遠留在那張消失的前台抽屜裡吧。不,或許,它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我抬起頭,望向那條通往悅賓招待所的幽深小巷。巷口的光線似乎被什麼東西吞噬了,顯得格外陰暗,像一個通往異世界的入口。恍惚間,我彷彿看到,在那棟灰撲撲的建築五樓,某個窗戶後麵,似乎有一張模糊的、蒼白的臉,正靜靜地、毫無表情地注視著我,目光穿透了遙遠的距離和喧囂的人群,牢牢地鎖定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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