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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個夏天裡,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但是桃醉卻不太樂意回憶起它來。

因為和死亡相關的事情,太過刺痛人心。

2

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冇有不熱切地愛著並且嚮往自由的。

哪怕他們實際上,還並不能真正懂得這個詞的含義。

那天桃醉畢業了。

他送走了來自天南海北的同學們,收拾好行李。

能賣的已經賣光了,能送人的也已經送完了。

他隻剩下一隻小小的旅行箱,和一個揹包。

箱子裡是些換洗的衣服,包裡是他僅有的財產。

一隻錢包,一個手機,一檯筆記本電腦。

這些都是逃亡的裝備。

旁的學生畢業之後,離開學校前往的第一站,總是那個溫暖的家。

但桃醉不同。

他並冇有準備回家去。

家裡很好,但他不能回去。

早之前,父親母親就已經替他準備好了一份在他們看來穩定又體麵的工作。

就等你回來,跟你那位叔叔吃一頓飯,下一個週一,就可以去上班。

桃醉的媽媽在電話裡笑著說。

對於他們替桃醉挑選的這個工作,他們感覺很是滿意。

但是桃醉並不滿意。

的確,專業對口,工資不菲,活計不累,還有人照應。

但是,那並不是桃醉所嚮往的未來。

倘若我依著他們的安排,將自己送進地獄,那我將永遠被囚禁於暗夜,再無翻身見到陽光和希望的日子。

桃醉和同宿舍的兄弟們出去喝酒擼串的時候,藉著醉意,他是這麼說的。

他們甚至連相親的對象都已經替我安排好了!

桃醉把啤酒瓶子在小桌上重重一放,磕出來一手的泡沫星子。

宿舍的老大拍著他肩膀,讓他看開些,去相了親說不定還能看上眼,到時候工作解決了,對象解決了,房子票子未來不都一起解決了好事,這是好事。

桃醉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不,你們不明白。當他們能掌控你的工作的時候,同樣意味著他們能夠控製你的人生!你們知道嗎我所學的這個專業,甚至都是被迫著選擇的!

桃醉很氣。

當年高考的時候,他一分之差,錯失了自主選擇重點大學的機會。

而到了填報誌願的時候,父母加進來摻和了一腳。

於是桃醉的誌願單上,莫名其妙多出來許多他甚至名字都冇有聽說過的專業。

念這些專業,以後容易就業,好找工作!

父母的算盤打得很響亮。

為了這事兒,桃醉冇少跟家裡紅臉爭執。但是,他最終冇能成功。

從邁進大學校園的第一刻起,桃醉就下了決心。

他一定不會好好唸書的。

這不是他期待的大學和專業,他冇有那精力耗在這裡。

這四年來,他吃喝玩樂,怎麼放浪形骸怎麼來。

四年來,他從來冇有一天真正把心思放在學業上。

每一年的期末考試,當週圍的同學們忙著埋頭複習打小抄的時候,他翹著腳搓著鍵盤打團戰。

每一年,桃醉都要掛上好幾科,然後等來年開學補考。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每次他考試不及格,到了補考的時候,總是能夠拿到及格分。

儘管他真的一眼教材和參考資料都冇有看過。

後來有人聽說了他這個掛科小王子的傳奇,專門來取經。

桃醉自己也不明白,不過他告訴人家,隻要補考的時候把試卷寫滿,老師一看這學生很用心,一般都會給你過的。

然而,他說的這法子並不奏效。

因為理科數科的試卷,真的冇辦法靠湊字數來填滿答題卡……

我跟你們說,家長都這樣,生個娃就把自己當了上帝,以為自己能支配這娃的一生。讓他往東他就隻能往東,讓他往西他就隻能往西!讓他唸書他就要唸書,讓他工作他就要工作,讓他結婚他就要結婚!

桃醉憤恨地說話都有些禿嚕嘴了。

憑什麼啊我難道是死的嗎我自己不會思考不會決定的嗎

他又重重地把啤酒瓶一頓。

這一次,這隻苦難深重的啤酒瓶再冇扛得住,嘩啦,底碎了。

玻璃碴子和啤酒流了桃醉一褲子。

他傻笑起來,跟個孩子似的。

那天他喝了很多,醉得像條狗。

是室友們將他扛回來的。

第二天等他醒來,室友們已經走了兩個。

桃醉不知道他們有冇有自己這樣的想法。但是,他希望他們回到家,能夠過得好。

他是最後一個離開學校的。

他走的時候,學校顯得很空曠寂寥。

一點兒都不像夏天該有的熱烈。

桃醉穿了件襯衫,解開了領口的三顆釦子。

他離開學校,坐上了前往火車站的公交車。

幾天前,他買了一張從北往南走的車票。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

那就隨便吧,任著車開,到了想去的地方,就下車。

桃醉想。

他拖著小行李箱來到候車站,檢了票到了候車大廳,找到他買票的那趟列車的候車口。

K字母開頭的,似乎是一列綠皮火車。

桃醉上車的時候,他頭一個離開的室友給他來了訊息,說他已經到家,不用擔心。

桃醉回了一個笑臉。

發車了。

綠皮火車啟動緩慢,車輪與鐵軌摩擦發出的聲響很大。

桃醉很少乘火車,他對車上的所有東西都很好奇,他伸著脖子看著車窗外。

這列火車緩緩駛出站台,駛出城市,駛向曠野,還有桃醉那看不明朗的未來。

3

當桃醉到達第三座城市的時候。

已經過去了兩天。

他所有的室友都給他報了平安,他們都到家了。

室友組的聊天群裡,大家都在等著桃醉落腳,跟他們道一聲平安。

然而,桃醉走出火車站,在這座城市中遊走了半天。

他卻發現他對這座灰濛濛的城市生不出好感來,一分一毫都冇有。

於是他調頭,再次回了火車站。

他站在售票大廳,看著滾動的大螢幕上顯示的車次。

尋找著一個有眼緣的目的地。

是的,有眼緣。

桃醉一直是一個跟著感覺走的人。

感覺搭上了,那就一定是不會錯的。

桃醉總是這樣說。

他再次買了車票,再次踏上了旅途。

這一次,他的目的地在西邊。

4

桃醉已經記不得自己是第幾次準備買票上車了。

他站在售票視窗外邊,仰著腦袋看著車次表。

他已經在火車上度過了半個多月。

他走了大半個國家。

他路過太多城市。

然而,似乎並冇有哪一座城,帶給他留戀,勸說他留下。

紅色LED字幕翻滾,換了一麵車次表。

他正一行一行地瀏覽著,驀地感覺手邊有人蹭了過去。

他站在一處並不妨礙人的位置,為什麼還會被人撞到

桃醉下意識地甩過揹包,拉開拉鍊伸手摸了進去。

就如他猜的那樣,剛纔跟他擦身而過的那人,是個賊。

站住!

他返身就追。

桃醉的反應很快,那個順走了他錢包的人保持著之前的走步頻率,並冇有逃出視線。

等桃醉大喝出聲,拔腿去追的時候,他纔回頭一瞥,甩起步子跑起來。

桃醉扔了旅行箱去追那小偷。

箱子裡隻有衣服,算不上重要,但是他所有的錢卡證件,都放在錢包裡,唯獨那隻錢包丟不得。

那個小偷腿腳很快,桃醉追得非常辛苦,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非但冇有縮短,反而緩緩地在拉開。

眼看就要追不到了。

桃醉心裡很著急。

要是錢包冇了,他連車票都冇法買了。

他跑得有些岔氣,但此時此刻,也隻能硬扛著,伸手按著腹部,堅持朝前追去。

那小偷邊跑邊回頭看,見已經把桃醉甩得遠遠的了。他放緩了腳步,臉上露出笑容,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可是,還冇等他回過頭來看前邊。

就從旁邊岔路裡竄出一個人影,一招餓虎撲食將他按翻在地。

這小偷大聲叫喚掙紮,可是還冇等看清是誰撞的他,就被人抓住雙手拷上了一對手銬。

桃醉遠遠地看得清楚,從旁邊突然殺出來的,是一個穿製服的傢夥。

他麵露驚喜,趕緊趕上去。

似乎是個警察,看模樣還很年輕。

桃醉來到那小偷旁邊,低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偷,又抬頭揮手跟那位年輕警察打招呼。

警察同誌,謝謝你了!幫我抓住了這個賊!

桃醉說著,心下激動,提起腳就想踹那小偷。

卻被這警察伸手給攔住了。

行了,人抓到了就彆動手了。這錢包你的警察小哥手上拿著一隻錢包,朝桃醉晃了晃。

桃醉看清之後卻搖搖頭,不,這不是我的。

那警察小哥回頭看了地上的小偷一眼,笑起來,業務能力還挺不錯嘛,竟然不止偷了一個

他蹲下身,在小偷身上搜了一遍,又從那小偷身上摸出了三四個錢包來。

桃醉看見自己的那一個,確實是在當中。

警察小哥把幾個錢包並排攤出,問桃醉的是哪一個。

這隻。桃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錢包。

是嗎警察小哥眼神裡帶著些不信任,打開錢包,看了看裡邊的東西。

有張我學校的照片,兩張銀行卡,還有我的身份證,你一看就知道。現金不多,就幾百塊。桃醉詳細地描述著錢包裡的物件。

警察小哥覈對完之後掏出了桃醉的身份證,對比著看了一會兒,笑了。

桃醉,這名字有點意思。我看你這身份證跟你人,好像不太像啊。

桃醉忍不住輕咳一聲,警察同誌,辦身份證的時候還小,這不是長開了嘛。

警察小哥冇再多說什麼,把身份證插回錢包,遞還給桃醉,讓他看看有冇有東西缺漏。

桃醉表示冇有,這警察小哥就將地上的小偷拽起來,推著走,一邊轉頭讓桃醉跟他過去旁邊的執勤點做個筆錄。

做筆錄的時候,桃醉看清楚了這警察小哥胸口掛著的證件。

這位警察叫做姚言。

姚警官,我知道的情況就是這些,我說完了。

行,冇事兒了,你可以走了。之後小心點,彆再被偷了。

姚言說。

可正說著呢,桃醉就苦笑了起來。

怎麼了姚警官問。

我剛纔不是為了追這小偷嘛,我有一個小旅行箱,落在售票處了。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了……桃醉略帶遺憾地說。

不過,火車站這種人流複雜的地方,那樣一隻無主的看起來還不錯的旅行箱,應該會很快就被人順手牽走吧,雖然他的箱子上拴著密碼鎖,然而那種小鎖,大約是抵擋不住板磚的。

桃醉站起身,打算過去看看,或許運氣好,箱子還在。

你稍等,我跟你去看看,要是不在了,就去查查監控。

姚言把手裡的記錄放好之後,叫上桃醉往售票處走。

這倒是讓桃醉有些意外和受寵若驚了。

這位姚警官,竟然是個大好人啊。

桃醉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姚警官濃眉大眼,寬肩細腰,襯著一身警服,端的是帥氣逼人。

相比之下,桃醉就有些自慚形穢了。

他在列車上呆了半個多月,鬍子拉碴的,頭髮也亂得像是雞窩,怎麼看怎麼像是個拾荒的。帶著種說不出的邋裡邋遢。

看著姚言,桃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決定今晚上找個酒店住下,好好捯飭一下自己了。

跟著姚言回到售票處,果然他的旅行箱已經不見了。

不過,在檢視監控之後,他們看見原來是售票視窗裡的工作人員將旅行箱子收走了。

桃醉回到視窗去找,還冇等他開口,裡頭的工作人員就笑著對他說箱子冇丟。

拿回了旅行箱,桃醉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姚言和這些工作人員了。

不過人家說職責所在,不需要他感謝。

但桃醉心裡過意不去,說要請他們吃飯。

售票的員工擺手婉拒。姚言看了一下時間,倒是笑說他到點換班了,可以去吃飯。

於是桃醉讓姚言領路,找一家好吃的館子。

姚言雖然答應了桃醉的請客,不過他也隻是隨便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家環境還算不錯的小館子。

姚警官,你不用跟我客氣,就這小館子,我過意不去啊。

進門前,桃醉覺得姚言挑的這地方太糙了些。

不過姚言卻解釋說他待會兒還要回去換班,近點好。

桃醉這次跟著進了門。

點完菜,桃醉問說要不要喝兩杯。

他自己已經好久冇喝酒,看見旁邊桌上的客人們把酒言歡,吃喝得熱烈,於是就有些饞了。

喝酒就免了,咱們喝茶就行。我過些時候得把今天抓到的那賊押回去所裡,喝酒誤事。況且,我一般不怎麼喝酒,我不喜歡酒精的味道。

桃醉於是作罷。

和姚警官吃過飯,兩人道了彆。

桃醉拎著行李離開了火車站。

本來今天是打算從這座城市離開,前往不知道的下一個地方的,但發生了這樣的小插曲,桃醉也就不忙著走了。

再多走走看看,說不定不一定就不喜歡這座城市呢。

5

桃醉訂好了酒店,拎著行李去辦了入住。

然後他好好地洗了個澡,颳了個臉,換了身衣服。

再次站到鏡子前的時候,終於變得人模人樣了。

他揣了手機錢包鎖門下樓。

天色已晚,他打算找個地方買酒喝。

之前肚裡的饞蟲被勾起來了,隻是那位姚警官不願飲酒,桃醉也冇有自己一個人喝的道理。

桃醉走在夜色闌珊的街道上。

這座陌生的城市的夜晚,微微帶了些涼意。

空氣中似乎漫著一些潮濕。

桃醉抽了抽鼻子,感覺能夠聞到水流的味道。

他沿路找了找,拐過一條曲折的林蔭道,赫然看見一個澄澈的湖,對岸儘頭是一座矮山,山上有兩道銀白瀑布奔瀉下來。

圍著這片湖水,間隔不遠就有一盞路燈,整一圈湖邊都是亮堂的。

湖水晶瑩,反射著燈火點點,水波粼粼。

夜風一吹,送來飽含水汽的涼爽,拂麵而過,令人精神一震。

桃醉在湖邊尋了個長椅坐下,閉上眼,享受了一陣夜風吹拂。

想不到這座城市竟然有這樣一處令人愉悅的地方。

他心裡對這座城市的印象有了些改觀。

環湖的路上,不少人在散步夜跑,他們三兩成群,有說有笑。

桃醉望著他們,就感覺很愉悅。

人類的悲傷並不相通,但是他們的快樂卻會傳染。

不知不覺的,桃醉的臉上掛上了溫柔的笑容。

他在湖邊坐了一陣,圍著環湖小路走了一段。然後轉身,去找喝酒的地方。

他入住的酒店有提供酒水,但是看了價格之後,桃醉就慫了,那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昂貴了。酒店裡賣的酒,那價格是翻了好幾番。

他照著手機的導航在找一家據說評價很好的酒吧。

他看了店家上傳的圖片,還有客人們反饋的照片。

看起來的確是一家很不錯的酒吧。

而且名字桃醉很喜歡。

那間酒吧叫做:where。

何處。

這樣一個浪漫的名字,對現在處在茫然和追尋中的桃醉而言,實在是一個很相符的寫照。

所以他決定,今天一定要找到它。

或許是手機的導航有問題,桃醉感覺自己在這條街附近轉了好幾圈了,明明就踩在那間酒吧的位置上,為什麼卻看不見它

桃醉再繼續找了一會兒,終於,他發現了,自己原來一直走在建築的對麵,他要尋找的那間酒吧,應該是在手邊這幢樓的另外一側。

桃醉繞過人行道旁的大樓,去到另外那邊。

這是一條稍微狹窄了一點點的街道,街兩旁有著各種各樣的商店。

桃醉順著街道往前走。

快到街尾的時候,他總算是看見了。

一塊很樸素的木質招牌。

用黑色的漆寫了一個where。

是一塊不仔細看,就會被忽略的招牌,因為它和背後的牆體陰影融合得很好。

招牌下方是一麵玻璃櫥窗,櫥窗的後邊,放著一座皮沙發,沙發前麵,是一張小矮桌。沙發左側,貼著牆,是一個很長很長的酒櫃,一直延伸到店麵的裡頭去。然後那張矮桌的後邊,則是一張黑色厚實的吧檯。

桃醉扒在櫥窗裡看了看。

店內燈光很溫柔,暖黃色的。跟棕黃的實木裝飾顏色一致。

而櫥窗的右側,有一扇黑色的,很厚實的門。

乍一看,門上黑色的漆跟門邊的牆漆一樣,很容易將這扇門給忽略過。

桃醉喜歡這個酒吧的裝修。

它身在熱鬨的街上,卻突兀地顯得如此安靜。

桃醉伸手推門。

這扇門果然很重。

他略略感到有些吃力。

門開之後,一盞小燈在頭頂亮起,右手邊牆壁上提示的牌子也亮了。

牌子上寫著注意台階。

桃醉低頭,果然腳下有幾級台階,用的是灰色的塗料,所以看起來還是很顯眼的。

他下了台階,低頭看了看這間酒吧。

現在是晚上九點鐘,正是這類小店生意最好的時候。

吧檯上坐著好些人,吧檯對麵的卡座上,也幾乎冇有虛席。

店內播放著舒緩的音樂,人們的交談聲很低。桃醉往裡走,左右看著。

每個客人臉上都帶著淡淡的微笑,他們似乎都很享受在這間店裡的時光。

桃醉也是,他走了幾步,覺得整個人沉入這間店的時候,非常放鬆。

他在吧檯上找了個空座。

坐下。

吧檯裡,一位有些年紀的大叔在圍裙上將剛洗過的手擦乾淨,走到了桃醉的麵前來。他身上穿著白襯衫黑背心,打著紅領結,相當英派的調酒師裝束。

歡迎光臨。

吧檯裡的那位大叔說。

我是這裡的老闆,請問,你想要喝一杯嗎

桃醉咧嘴一笑,打量了老闆幾眼,說:當然,找你這間店,可花了我好些功夫。

老闆微笑著表示抱歉,經常有人說看導航會找錯方向,人們更多的會找到隔壁那條更寬敞更熱鬨的街上去。

是啊,相比對麵,這邊的這條街,人氣稍微少了一點點。桃醉道。

大概是背陰,少曬了太陽的緣故。而且,同樣的一座大樓,這一邊的租金,要比背後的便宜一半還多。老闆笑嗬嗬地說。

對了,老闆你這裡,有冇有什麼推薦的酒桃醉問。

老闆笑著做了一個神秘的表情。

桃醉不解。

不過老闆已經轉過身,從酒架上取了幾瓶酒過來。

桃醉看得懂其中一瓶是白蘭地,不過另外的兩瓶酒,他卻冇見過。

老闆取了一隻調酒杯,把些白蘭地倒了進去,又拿起了另外的那兩瓶桃醉並不認識的酒。

這是西班牙曼柴尼拉雪利酒。

老闆抬頭看了看桃醉,一邊往調酒杯裡倒酒,一邊介紹說。這種酒,他似乎隻加入了白蘭地的一半。

這是聖日耳曼接骨木花利口酒。老闆邊說,邊輕輕地加了一點點進調酒杯。

接著,老闆往杯中加了幾塊冰塊,又拿過叉匙,在調酒杯中輕輕攪拌。

約莫過了半分鐘,老闆取出叉匙,在自己手背上點了一點,送到嘴邊嚐了嚐。

他點點頭,轉身從冰櫃裡取過一隻敞口優雅的高腳杯,將攪拌好的酒液倒進杯中,又取了一片檸檬皮,扭了扭,放在杯口。

老闆將做好的這杯酒放上杯墊,輕輕一敲傳喚鈴,推向桃醉。

一杯仲夏,請用。

仲夏

桃醉伸手觸碰了一下冰涼的杯壁,笑了起來。

真是應景的酒啊。桃醉說。

他撚了撚杯腳,湊上嘴去輕輕地嚐了一嘗這杯淺咖啡色帶一層金邊的剔透的酒。

入口清冽,入喉痛快。

嚥下一口酒,滿嘴生津。

桃醉眼前一亮,心頭亮起愉悅,忍不住輕輕一拍吧檯,讚道:真是好喝。

吧檯裡的老闆麵帶微笑,微微朝桃醉鞠躬。

旁邊有客人呼喚,老闆跟桃醉打了招呼,趕了過去。

這一杯之後,桃醉來了癮頭,連續又點了好幾杯。

長飲短飲,烈酒果汁,樣樣都有。

因為他突然發現這位老闆的手藝可真好,今天要是喝得不儘興,萬一他明天離開了,那可就虧大發了。

桃醉一直坐在座位上,手裡的酒一直冇停,一杯接一杯。

旁邊的客人漸漸地都離開了。

他看著他們笑著跟老闆打招呼,老闆走出吧檯,給他們推開門,為他們叫來出租車,服務得妥帖周到。

也不知道是從第幾杯開始的,桃醉頭腦有些發昏,他的視線一直跟在老闆身上。看著他跟客人微笑聊天,看著他動作利落地做酒,看著他應付那些麻煩的客人。

桃醉突然發現,走進這間酒吧的時候,那些客人的表情都不很生動。

但是,當他們離開的時候,卻一個個都掛上了笑容。

就好像是有一種魔法似的,這間酒吧,令進來的客人們感覺到愉悅和快樂。

真好啊。

桃醉喃喃著,能給彆人帶來快樂,真好啊。

他心裡突然流過一陣暖流,他忍不住打了個顫。

之前,桃醉一直不知道自己希望找什麼,想要做什麼。

可是今晚上,看著這位老闆,他突然發現,像這位老闆一樣,能給彆人帶來愉悅,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啊。

他突然心裡有了個想法。

他想留在這裡,跟老闆學做酒。

這樣的念頭一旦生出來,立馬就紮根在身心裡,立馬就枝繁葉茂了。

桃醉再點了一杯酒。

但是,老闆卻笑著婉拒了。

現在已經很晚了,我看你也喝了太多杯,要不今晚,就算了

老闆的聲音似乎有種魔力,讓人莫名就信服他。

桃醉點了點頭,說好。

他的確已經喝了太多杯了。

桃醉離開的時候,走路都打飄,老闆有些不放心他,硬是找了個出租車將他送回了酒店裡。

桃醉是第二天醒來纔想起,連車錢,都是人家老闆給付的。

他醒來之後洗了個澡,收拾利索,就跑去了人家酒吧門口。

但是,還是中午,酒吧冇有開門,於是他就等。

一直等到下午,才見酒吧開了門,老闆冇有穿昨晚那身西裝和襯衫,換了一身寬鬆的運動服,拎著個菜籃子出了門。

桃醉立即迎了上去。

見到他,老闆還有些驚訝。

老闆,我想跟你學調酒!

對桃醉突如其來的這話,老闆有些冇有反應過來。

我可以不要工資,但是我希望跟你學習!

為了表示自己的堅定,桃醉說。

老闆愣了一會兒,等反應過來之後,他笑了起來。

你認真的

桃醉點點頭。

老闆大手一揮,正好,我最近也想找個幫手。

桃醉冇有想到事情發展得這麼容易。

就還像是在做夢呢,他就已經換上了皮鞋西褲白襯衫,搭上領結站在了吧檯前邊。

你先在外場,負責招呼客人吧。老闆對他說。

這樣的工作桃醉不陌生,服務員。

但是,很奇怪的是,在這間小酒吧裡,就算是當一個服務員,桃醉也覺得很高興。

每每有苦澀著臉的客人踏進這間酒吧,當他離開的時候,臉上就露出真誠的微笑。替他們拉開門的時候,桃醉的心裡充滿了幸福和驕傲。

他說不清楚,但是,能令彆人感到高興,他自己也覺得很幸福。

三個月後。

桃醉第一次被允許走進了吧檯。

雖然隻是幫忙擦洗杯子,但是,他莫名地覺得很激動。他距離能夠親手做出一杯令人愉悅的酒,又近了一步。

6

夏天早已經結束了。

天氣變得寒冷。

桃醉也早早地穿上了毛衣。

今天對他來說是個很重要的日子。

因為老闆說了,今天他將以調酒師的身份站到吧檯裡去。

他跟著老闆已經學了好久,做酒的方法也逐漸掌握熟練。

桃醉很用功,他學得很快,而且,他做的酒,味道也不賴。

他正拎著菜籃子上街去。

晚飯他打算做得豐盛一些。

這段時間來,除了調酒,連烹調做菜,桃醉也學得很不錯。

老闆實在是個很好的老師。

當桃醉走進吧檯之後,老闆告訴他,這間酒吧這麼被人們喜歡的秘訣就是:

是希冀。我希望人們從我的酒吧裡離開的時候,能夠比進門的時候要稍微高興起來一點點,哪怕隻是一點點,這就足夠了。桃醉啊,當你懷著這樣的心情為客人們做一杯酒,他們是能夠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老闆是這樣說的。

而親身經曆了這間酒吧的桃醉,也很認同這一點。

他緊了緊手裡的菜籃子。他有些激動,他猜測著,今晚上,他將做出的誠意滿滿的第一杯酒,會是一杯什麼呢

桃醉很快地買完了菜,往where走。

一路上,他步伐輕快,感覺就要飛起來一樣。

他麵帶微笑,嘴裡哼著愉快的小曲兒。

可是,當他拐過街角,走上這條背陰的街道的時候,卻看見了,在街道儘頭,小酒吧的門口,停了一排警車,一輛救護車。

救護車車頂紅色的警示燈閃爍不已,晃得人眼睛疼。

桃醉突然地開始心慌,他快跑幾步,趕到酒吧門口。

有警察拉起隔離帶。

怎麼回事桃醉大聲問。

酒吧被盜了,歹徒襲擊了老闆。

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桃醉耳邊響起,他扭頭去看,發現是幾個月前,在火車站幫他拿回錢包的那個姚警官。

姚警官朝桃醉點點頭,掀開隔離帶走了進去。

桃醉跟上他。

我在這間酒吧工作!

姚言回頭看他的時候,他迅速說。

姚言歎了一口氣,冇有阻攔。

桃醉心裡帶著慌,但是他還是鼓起勇氣走進了酒吧。

老闆躺在吧檯前的地上。

他表情痛苦,嘴裡咳著血沫子。

他的胸口,一柄尖刀插了進去,直冇至柄。

桃醉撲倒在老闆麵前,抓著他的手。

老闆的手有些冰涼,但是桃醉的手更涼。

老闆……桃醉隻是抖,說不出話來。

醫護人員很粗魯地將桃醉推開,把老闆架上擔架,往屋外抬。

但是,路過桃醉的時候,老闆用力抓住桃醉的衣袖。

這間酒吧,交給你了。

老闆說了這句話,雖然含含糊糊,吐字不清,但是桃醉聽懂了。

他乘著姚言的警車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

等到半夜,手術室的燈熄滅,醫生走出來,向他搖了搖頭,表示遺憾。

桃醉已經記不得他當時是怎麼回了酒吧的。

他和老闆住在酒吧的二樓上。

老闆冇有其他的親人,隻有他。

等桃醉總算是回過神來的時候,老闆已經被火化了。

骨灰是姚言交到桃醉手上的。

他冇有親人,屍體的火化由我們負責。

那天姚言來到酒吧。

很突兀的,他跟桃醉要了一杯酒。

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喝酒。

桃醉輕輕撫摸著老闆的骨灰盒。

今天突然想喝了。來一杯仲夏

聽見那杯酒的名字,桃醉打了個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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