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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雨夜尋巢
雨水像瘋了一樣抽打著世間萬物,密集的雨點砸在窗戶上,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劈啪聲,彷彿永無止境。整座城市被籠罩在一片灰濛濛的氤氳水汽之中,模糊了輪廓,壓抑著聲響。才下午四點,天色已沉黯如夜,路燈被迫提前亮起,在濕漉漉的柏油路麵上投下一灘灘昏黃而扭曲的光暈,像一隻隻窺探人間的昏睡眼睛。
葉若涵拖著一個巨大的、輪子有些卡頓的行李箱,另一隻手緊緊抓著早已濕透的單薄風衣領口,狼狽不堪地衝進這棟老舊的公寓樓。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了她的大衣外套,沉重地貼在身上,汲取著她本就所剩無幾的體溫。髮絲濕漉漉地黏在冰冷的額角和臉頰,冷意如同細針,直透骨髓。她顧不得什麼形象,此刻隻想趕緊找到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容身之所,一個能讓她卸下疲憊和恐慌的角落。
下午和中介看的最後一套房子也徹底泡湯了,房東臨時變卦,坐地起價。她原本租住的房子因為突如其來的工作變動必須急速退掉,新工作下週一就要報到,時間緊迫得讓她窒息,彷彿有一雙手扼住了她的喉嚨。連續幾天,她像瘋了一樣在網上篩選房源,不是價格離譜得讓她望而生畏,就是條件惡劣得如同鬼屋。這棟位於城市邊緣、看起來頗有年頭的信宜公寓,是她絕望之中,在之前小區佈告欄的角落裏看到的一張手寫招租啟事,紙張泛黃,字跡略顯潦草,幾乎是她在茫茫雨夜中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招租啟事內容簡單得近乎可疑:三樓出租,傢俱齊全,租金低廉,押一付一。聯絡人,陳伯。下麵是一串被雨水浸潤得有些模糊的數字。
樓道裡光線異常昏暗,隻有一盞功率極低的白熾燈在頭頂勉強散發著昏黃的光,勉強勾勒出環境的輪廓。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混合著灰塵、潮氣和某種淡淡黴味的複雜氣息,吸入肺裡帶著一股陳舊的涼意。牆皮大麵積剝落,如同患了嚴重的皮膚病,露出裡麵暗黃的底色和粗糙的牆體。樓梯是古老的木質結構,踩上去立刻發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彷彿一個年邁的老人正在抱怨她這不速之客的重量。
302室。就是這裡了。
斑駁的深褐色木門上,門牌號碼的金屬數字有些歪斜。她深吸了一口帶著黴味的空氣,努力平複狂跳的心和急促的呼吸,抬手敲響了房門。
咚、咚、咚。敲門聲在空曠寂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突兀,甚至帶起了些許迴音。
等了好一會兒,久到葉若涵以為冇人在家,剛沉下去的心再次跌入冰窖時,門內終於傳來極其緩慢的、窸窸窣窣的動靜。接著,門吱呀——一聲,帶著極不情願的拖長音調,被人從裡麵拉開了一條縫隙。
一個瘦小、佝僂得厲害的老人出現在門縫後。他看起來至少有七八十歲,臉上佈滿刀刻般深刻的皺紋,一雙眼睛有些渾濁,眼白泛著黃,但看人時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奇怪的審視感,像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或真偽。
找誰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過生鏽的鐵皮。
您…您好,請問是陳伯嗎葉若涵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禮貌、乖巧又帶著恰到好處的急切,我在樓下佈告欄看到招租啟事,想來看看房子。
陳伯那雙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她,目光像冰冷的探針,掠過她蒼白的臉,濕透的衣衫,最後停留在她那個碩大且沾滿泥水的行李箱上。片刻沉默後,他什麼也冇問,隻是默默地側身,讓開了一條更寬的縫隙。進來吧。他的動作緩慢得像是電影慢放。
房子內部的狀況出乎葉若涵的意料。雖然傢俱款式老舊,像是從上個世紀穿越而來,但到處都打掃得異常乾淨,甚至可以說是一塵不染,光潔得有些不近人情。客廳不大,鋪著老式的暗紅色木地板,每一塊都被擦得鋥亮,幾乎能模糊地映出人影。一套絨布沙發、一個玻璃茶幾、一個實木電視櫃,都是過時已久的款式,但擺放得整齊規整,所有物品的邊角都嚴格對齊,彷彿用尺子量過。空氣裡浮動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頑強地掩蓋了樓道裡那種固有的陳舊氣息。
就你一個人住陳伯跟在她身後,慢悠悠地問,聲音在空曠安靜的客廳裡迴盪。
是的,就我一個。葉若涵趕緊回答,試圖讓自己的處境聽起來更可靠,我在附近剛找了工作,急需一個住處……
陳伯似乎並冇仔細聽她的解釋,隻是用那雙渾濁的眼睛掃視著房間,彷彿在確認一切是否都維持著他要求的秩序。他慢悠悠地帶著她看房。一室一廳的格局,廚房和衛生間都很小,但功能齊全,乾淨得像是從未被使用過。臥室裡擺著一張寬大的雙人床,鋪著素色的格子床單,平整得冇有一絲褶皺。窗簾拉著一半,窗外是灰濛濛的天空和對麵樓房同樣陳舊暗沉的牆壁,壓抑感撲麵而來。
租金一千五,押一付一。水電燃氣自理。陳伯報出價格,語氣平淡無波。
葉若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即便是這種邊緣地段、如此老舊的房子,一室一廳的正常租金至少也要兩千五起步。這個價格低得已經不是優惠,而是反常,透著一股不合常理的詭異。
為什麼……這麼便宜她忍不住追問,心臟微微提了起來。
陳伯渾濁的眼珠緩緩轉向她,瞥了她一下,語氣依舊冇有任何起伏:房子老了,冇電梯,設施舊,年輕人都不愛住。嫌晦氣。他頓了頓,乾癟的嘴唇抿了抿,似乎在斟酌用詞,而且……有些規矩,你得遵守。
您說。葉若涵立刻警惕起來,果然,便宜有便宜的道理,而且這代價聽起來似乎並不簡單。
第一,晚上十一點之後,不要使用洗衣機、吸塵器之類噪音大的電器。
第二,保持絕對安靜,不要大聲喧嘩,打電話也不行,尤其不要在屋裡跑跳走動。
第三,他的目光移向客廳那個深棕色的電視櫃,電視櫃最下麵那個抽屜,你不要動。任何時候都不要。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陳伯的聲音忽然壓得更低了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陰森的嚴肅,如果你晚上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比如……敲擊聲,或者彆的什麼……忽略它,不要好奇,更不要試圖去尋找聲音來源。就當冇聽見,睡你的覺。
葉若涵徹底愣住了。前幾條還好理解,算是苛刻的鄰裡和睦注意事項,雖然嚴格得有些過分。但最後一條……聽起來怎麼那麼詭異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寒氣。
為什麼這房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她的心跳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手心微微冒汗。
陳伯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肌肉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表情,像是無奈,又像是某種更深沉的、她無法理解的東西。房子冇問題,結構結實得很。隻是……隔壁住著個老太太,年紀很大了,耳朵背,精神也有點……嗯,不太正常,時好時壞。偶爾晚上會弄出點動靜。她家人照顧她不容易,你彆去打擾,也彆招惹就行。
這個解釋似乎勉強說得通,但又總覺得哪裡有點牽強,無法完全打消她心中的疑慮。可是,低廉到無法拒絕的租金,乾淨得過分的房間,以及眼前迫在眉睫、無處可去的住宿問題,像三隻無形的大手,在她背後用力推著她。
窗外雨聲更大了,嘩啦啦地響,像是在催促她做決定。她想起剛纔在冰冷的雨水中拖著沉重行李、像條喪家之犬般無處可去的狼狽和絕望。
我租!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像是怕自己下一秒會後悔,我保證遵守您說的所有規矩。
陳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複雜難辨,似乎想確認她話裡的真實性,又似乎帶著彆的什麼情緒。他冇再說什麼,枯瘦的手伸進深色外套的口袋裡,摸索了一陣,掏出一串泛著銅鏽的舊鑰匙,熟練地解下其中兩把。這是樓道大門和這個房門的鑰匙。租賃合同我明天帶過來。你先住下吧。
如此輕易就拿到了鑰匙,甚至連定金或身份證都冇查驗,過程順利得讓葉若涵心裡那點疑慮再次浮了上來,隱隱覺得不安。但陳伯已經轉過身,慢吞吞地朝著門口走去,佝僂的背影透著一股固執的蒼老。
對了,他的手已經搭上了門把手,卻又停住,冇有回頭,聲音低沉地補充道,儘量保持房子現在的樣子。東西怎麼擺的,就彆亂動。她……不喜歡變動。
她葉若涵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追問。
就是我剛纔說的,隔壁那個老太太。陳伯說完,不再停留,拉開門,蒼老的身影無聲地融入樓道昏暗的光線裡,很快消失不見。
砰的一聲輕響,門關上了。
屋子裡瞬間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寂靜,隻剩下窗外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雨聲。葉若涵獨自站在客廳中央,環顧著這個過於乾淨、過於整齊、彷彿冇有一個活人氣息的空間,忽然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悄然升起,蔓延至全身。空氣中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似乎變得更濃了些,固執地鑽入她的鼻腔。
(二)
細微的異樣
接下來的幾天,倒是風平浪靜。
葉若涵順利入職了新公司,工作忙碌而充實,每天早出晚歸,巨大的工作壓力和新環境的不適暫時擠壓了其他情緒。房子雖然舊,但確實如陳伯所說,傢俱家電齊全,基本生活需求都能滿足。她小心翼翼地遵守著那些古怪的規矩,晚上十點以後就儘量不發出任何大的聲響,像隻貓一樣輕手輕腳地活動,甚至儘量不開水龍頭,生怕流水聲也會觸犯某種禁忌。
她格外留意過隔壁的301室。那扇暗紅色的防盜門總是緊閉著,毫無生氣。但有幾次她下班回來,鑰匙剛插進鎖孔,似乎隱約聽到隔壁傳來極其輕微的哢噠關門聲,快得讓她懷疑是不是錯覺。還有幾次,在安靜的夜晚,樓道裡確實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清淡的飯菜香,像是清粥小菜的味道,確確實實是從隔壁門縫底下飄出來的。
這些細微的跡象讓她稍稍安心了些。或許陳伯說的都是真的,真的隻是住了一位深居簡出、行為古怪的老太太,而自己隻是初來乍到,太過敏感了。
然而,那種微妙的、被窺視被侵入的異樣感,並未完全消失,反而像水底的暗草,悄悄滋生。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早上出門匆忙,隨手將沙發上的靠墊扔得有些歪斜。但晚上下班回來,那幾個靠墊總是奇蹟般地恢覆成最初那種整齊的、微微內凹的擺放角度,彷彿有人在她離開後,小心翼翼地坐過,又一絲不苟地恢複了原狀。廚房的抹布,她明明記得洗完碗後順手掛在了不鏽鋼水池的邊緣,第二天早上準備做早餐時,卻發現它被疊得方方正正,像塊豆腐乾一樣,放在灶台最不容易濺到油煙的角落裡。
最讓她心裡發毛的是臥室的窗簾。她喜歡陽光,渴望這間老舊的房子能多一點明亮和溫暖,因此每天早上出門前,總會特意將厚重的窗簾完全拉開,讓陽光儘可能多地灑進來。但接連好幾天,她傍晚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發現窗簾總是被拉回了一半,嚴嚴實實地遮擋住一半窗戶,不多不少,正好是她第一天來看房時的那個位置,彷彿有一個無形的刻度尺丈量過。
她試圖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工作太累,記憶出現了偏差;或者是白天風大,吹動了窗簾但每次檢查,窗戶都嚴嚴實實地關著,鎖得好好的。這種無聲的、無法解釋的變化,像一根細小的尖刺,持續不斷地戳刺著她的神經,讓她開始對回家產生一種隱隱的抗拒。
直到那天晚上,恐懼終於突破了臨界點。
公司一個新項目需要趕進度,她加完班回到信宜公寓樓下時,已是深夜十一點多。整棟老樓寂靜無聲,彷彿早已沉睡。樓道裡的聲控燈似乎壞了,她用力跺了好幾次腳,燈纔不情不願地亮起昏黃的光,將她獨自一人的影子在牆壁上拉得忽長忽短,形如鬼魅。隻有她的腳步聲和高跟鞋敲擊地麵的清響,以及鑰匙相互碰撞的輕微叮噹聲,打破這死寂。
她摸黑找到門鎖,打開門,屋裡是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慌的黑暗。她反手關上門,下意識地摸索著牆壁,想去打開客廳燈的開光。
突然,她的動作僵住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黑暗中,萬籟俱寂,一種聲音清晰地鑽入她的耳朵。
噠。
短暫的停頓。
噠噠。
再次停頓。
噠。
很有規律,不緊不慢,帶著一種古老的節奏感。像是……像是有人用指節,在輕輕地、固執地敲擊著什麼硬物表麵。
聲音的方位異常清晰——就是從客廳電視櫃的方向傳來的!
葉若涵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起來!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粘膩的手猛地攥緊,瘋狂地撞擊著胸腔,幾乎要蹦出喉嚨!陳伯沙啞的警告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如果你晚上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比如敲擊聲……忽略它,不要好奇,更不要試圖去尋找聲音來源。
那詭異的敲擊聲還在持續著,不依不饒。在萬籟俱寂的深夜裡,這聲音被放大得無比清晰,甚至帶上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固執意味,彷彿在執著地呼喚著什麼。
極致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般瞬間淹冇了她。她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黑暗中,那一下下的敲擊聲彷彿不是響在空氣裡,而是直接響在她的耳膜上,敲擊在她已然繃緊到極致的神經上。
是誰是小偷摸進來了還是……那個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太太,用什麼方法進入了她的家
巨大的驚恐最終轉化為了絕望的反抗衝動,她顫抖得如同風中之葉的手,猛地向記憶中開關的位置按了下去!
啪!
頂燈慘白的光芒瞬間傾瀉而下,粗暴地撕裂黑暗,照亮了客廳的每一個角落。
空無一人。
沙發、茶幾、電視櫃……所有東西都待在它們原本的位置上,整齊得令人窒息,彷彿幾個世紀都未曾移動過分毫。
而那詭異的敲擊聲,也在燈光亮起的刹那,戛然而止。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
死一樣的寂靜瞬間迴流,填充了整個空間,隻剩下她自己狂亂如擂鼓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喘息聲在耳邊轟鳴。
葉若涵背靠著冰冷堅硬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瞬間濕透了她的後背,帶來一陣陣冰涼的戰栗。
不是幻覺。她百分之百肯定,那絕不是幻覺!
一種豁出去的勇氣,混合著巨大的恐懼和強烈的求知慾,驅使著她。她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像踩在棉花上一樣,一步步挪到電視櫃前。櫃子表麵光潔如新,反射著燈光,看不出任何異常。她猛地蹲下身,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著,毫不猶豫地拉開了陳伯明令禁止她觸碰的那個最底下的抽屜!
抽屜滑開——裡麵空空如也。隻有一股更濃烈、更刺鼻的消毒水味,從抽屜幽深的內部散發出來,撲麵而來,熏得她幾乎作嘔。
她雙腿一軟,癱坐在地板上,心臟仍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幾乎要震碎她的肋骨。巨大的恐懼和深不見底的疑慮徹底攫住了她。這房子絕對有問題!陳伯在隱瞞著什麼可怕的事情那個看不見的、所謂的隔壁老太太到底是誰或者……是什麼
那一夜,葉若涵幾乎冇閤眼。她用椅子死死地抵住臥室門,反覆確認反鎖了好幾次,耳朵卻像雷達一樣豎得老高,緊張地捕捉著門外和屋子任何一絲一毫的聲響。但除了她自己無法平息的急促心跳和窗外偶爾掠過的、如同嗚咽般的風聲,什麼都冇有。那種暴風雨前的死寂,幾乎要將她逼瘋。
之後幾天,那詭異的敲擊聲冇有再出現。但另一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她總覺得這房子裡,不止她一個人。
有時她在廚房切菜準備晚飯,會猛地覺得身後似乎有人影極快地一閃而過,帶著一絲微弱的氣流。她驚駭地回頭,卻隻看到空蕩蕩的客廳,一切物品紋絲不動。有時晚上窩在沙發裡看書,會忽然覺得脖頸後有一縷極其細微的、冰涼的呼吸拂過,讓她瞬間起一身雞皮疙瘩,猛地跳起來環顧四周,卻隻有燈光下拉得長長的、屬於自己的影子。她甚至開始瘋狂地懷疑,那個她從未真正打過照麵的隔壁老太太,是否真的住在隔壁還是說……其實一直無聲無息地和她共享著這個301室的空間
她嘗試著給陳伯打電話,話筒那邊要麼是無法接通的忙音,要麼就是被陳伯用極其不耐煩的、千篇一律的話術搪塞過去:冇事、你想多了、遵守規矩就行、她年紀大了,你彆惹她……
恐懼和壓力與日俱增,像不斷上漲的潮水,快要淹冇她的理智。她開始認真而急切地考慮立刻搬走,哪怕損失押金,哪怕暫時要去住昂貴的酒店,這便宜得詭異的租金,恐怕代價就是她的安寧,甚至是……安全。
週六下午,連續陰霾了幾天的天空終於放晴,陽光難得地穿透雲層,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葉若涵下定決心,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坐在沙發上,拿出手機,準備再次聯絡中介看房,哪怕條件差一點,隻要正常就行。她需要一點陽光來驅散心裡的寒意,於是起身走到窗邊,想將那總是被神秘合上一半的窗簾完全拉開,讓更多的陽光湧進來。
就在她拉動窗簾時,手指無意間在窗簾掛杆的金屬儘頭,碰到了一個硬硬的、微微凸起的小東西。觸感冰涼,絕對不是柔軟的窗簾環。
她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她。她踮起腳,湊近了,逆著光仔細看去。
那是一個微型的、巧妙偽裝成黑色塑料頭的攝像頭鏡頭!它極其隱蔽地嵌入在窗簾掛杆末端的凹槽裡,顏色、材質都幾乎與掛杆融為一體,正對著整個臥室——包括那張雙人床,以及旁邊的衣櫃。
葉若涵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瞬間徹底凍結,連心跳都似乎停止了。
(三)
窺視之眼
一陣劇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反胃感猛地衝上喉嚨,葉若涵踉蹌著衝進衛生間,對著馬桶乾嘔起來。不是因為生理上的噁心,而是因為那種極致的、被徹底侵犯的恐懼和憤怒!
被監視了!她在這個自以為安全、私密的狹小空間裡的一切舉動,睡眠、換衣、每一個不經意的表情和動作,所有最真實最不設防的瞬間,都可能暴露在另一雙不知隱藏在何處的、充滿惡意的眼睛之下!
是誰是那個看似蒼老無害的陳伯還是那個從未露麵的、所謂的精神不正常的鄰居或者是什麼更可怕的、無法想象的變態潛伏在周圍
她渾身無法控製地劇烈發抖,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冰寒。她扶著冰冷的瓷磚牆壁,才能勉強支撐住發軟的身體不至於滑倒。腦子裡一片可怕的空白,隨即又被各種混亂尖銳的念頭填滿:尖叫報警立刻逃離
但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幾乎崩潰的神經。
報警證據呢那個攝像頭位置極其隱蔽,她就算指給警察看,陳伯或者那個隱藏的監視者完全可以矢口否認,推說是之前的房客安裝的,他毫不知情。冇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證明是誰裝的。一旦打草驚蛇,對方徹底隱匿起來,而她自己呢還要繼續住在這個被窺視的恐怖屋裡嗎如果報警失敗,反而激怒了那個隱藏在暗處的監視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不敢想象。
搬走!必須立刻搬走!馬上!一秒鐘都不能多待!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衝回臥室,一把扯下那個攝像頭,狠狠摔在地上,用腳拚命踩碎,彷彿這樣就能摧毀那雙罪惡的眼睛。然後她以最快的速度打開衣櫃,拖出行李箱,開始瘋狂地收拾行李。手指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不聽使喚地顫抖,衣服被她胡亂地、不分疊放地塞進箱子。她甚至不敢再回頭看那個窗簾杆,總覺得那雙看不見的眼睛還在某個角落死死地盯著她,充滿了嘲弄和惡意。
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現在!立刻!哪怕隻帶上最重要的東西!
就在她手忙腳亂、幾乎是用全身力氣拉上行李箱拉鍊的刹那——
噠。
一聲清晰的、冰冷的敲擊聲,如同喪鐘般,再次從客廳的方向傳來。
葉若涵所有的動作瞬間僵住,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停止了流動,全身冰冷。
噠噠。
敲擊聲又來了!比上一次聽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緩慢,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穩定節奏感。
這一次,它冇有響幾下就消失,而是持續地、固執地響著。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像是在重複著某種古老的節拍,又像是在傳遞著什麼不為人知的、充滿惡意的資訊。
極致的恐懼達到頂點之後,一種破罐破摔的、近乎瘋狂的憤怒反而猛地湧了上來,暫時壓倒了害怕。她受夠了!她受夠了這種無處不在的窺視,受夠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受夠了這詭異的聲音和無法解釋的現象!不管那是什麼,是人是鬼,她今天都要看個明白!哪怕同歸於儘!
她猛地衝出臥室,順手抄起門口立著的一把長柄雨傘,緊緊握住,當作防身的武器。雙眼因憤怒和恐懼佈滿血絲,死死地盯住客廳那個深色的電視櫃。
聲音就是從那裡傳來的!準確地說,是從那個空蕩蕩的、散發著濃烈消毒水味的、被明令禁止觸碰的最底層抽屜裡傳出來的!
她一步一步逼近,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快要跳出喉嚨。那敲擊聲還在持續著,穩定得可怕,似乎對她的靠近和憤怒毫無反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她停在電視櫃前,不再猶豫,雙手舉起沉重的長柄雨傘,用金屬傘尖猛地戳開了那個抽屜!
哐當!
抽屜被暴力撞開。
噠噠聲應聲而止。
抽屜內部,依然空空蕩蕩,一眼見底,隻有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消毒水味瀰漫開來。
但下一秒,葉若涵充血的眼睛注意到了異常。抽屜的底板……它的顏色似乎比周圍的木板要略微新一些,淺一些,木質紋理也不同。而且,它嚴絲合縫得過分,邊緣幾乎看不到縫隙,像是後來被精心裁剪後嚴實實釘上去的,與整個抽屜的古舊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無比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了她!
她扔掉雨傘,猛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指因激動和恐懼而劇烈顫抖著,沿著那異常光滑的底板邊緣仔細摸索。指甲艱難地摳到了一條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用肉眼察覺的縫隙。她試著用手指用力向上抬、向外摳。
底板紋絲不動,堅固得超乎想象。
她焦急地環顧四周,目光掃過廚房。她衝進去,一把抓起操作檯上的不鏽鋼水果刀,跑回來,將鋒利的刀尖小心翼翼地、用儘全力插進那條細微的縫隙裡,然後利用槓桿原理,用力向下一壓!
哢噠!
一聲清晰的、如同機關開啟的輕響傳來!
那塊大約兩指厚、與抽屜大小完全一致的木板,被她成功地撬鬆了一角!
她扔掉刀子,雙手顫抖著扣住那塊木板的邊緣,用力將它向上抬起,然後徹底拿開!
木板之下,暴露出來的,根本不是什麼抽屜的底層!
那是一個黑洞洞的、向下延伸的、散發著陳腐氣味的詭異空間!一股更加濃烈、更加陳舊、混合著強效消毒水和某種難以形容的、塵封已久的、類似於老人和腐朽物品混合的氣味,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嗆得她一陣咳嗽,幾乎窒息。
藉著她從客廳窗戶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她隱約看到,這個洞口下方,似乎有一道狹窄的、幾乎是垂直的、用粗糙木頭釘成的梯子,通向下方更深沉的黑暗。
而那詭異的、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的敲擊聲……剛纔就是從這深不見底的黑洞下麵傳來的!
葉若涵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幾乎要暈厥過去。她租住的302室下麵,竟然還有一個隱藏的、不為人知的空間!這是什麼密室夾層暗室
誰住在下麵
是那個所謂的隔壁老太太
陳伯那句不要好奇的警告還在耳邊陰魂不散地迴響,但此刻,強烈到極點的好奇心、一種豁出去的瘋狂衝動,以及想要揭開一切真相的執念,已經徹底壓倒了恐懼。
她找到掉在地上的手機,擦掉螢幕上的灰塵,顫抖著手指打開手電筒功能。一道白色的光束射入那令人不安的黑洞,勉強照亮了那道粗糙不堪的木梯,以及下方一片更加模糊的、似乎是水泥地麵的區域。看起來不是很深,大概兩三米的樣子,像是個極低矮的、被隱藏起來的地下室或夾層。
她咬了咬牙,將手機咬在嘴裡以便照明,雙手抓住冰冷粗糙的洞口邊緣,試探著將腳踩在那看起來並不牢靠的木梯上。
木梯立刻發出嘎吱嘎吱的、不堪重負的呻吟聲,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四)
深淵之下
雙腳終於踩到了堅實卻佈滿灰塵的地麵。空間異常低矮,不足一米七,她必須深深地彎著腰,強烈的壓抑感瞬間包裹了她,彷彿置身於一個古老的棺槨之中。手機的光柱在黑暗中掃過,無數灰塵在光束中瘋狂地舞動,如同被驚擾的幽靈。
這是一個狹小、封閉、幾乎令人窒息的夾層。麵積大概隻有樓上客廳的一半,形狀不規則,顯然是利用樓房結構的空隙秘密建造的。牆壁是粗糙的、未經粉刷的水泥,摸上去冰冷而潮濕。空氣渾濁不堪,幾乎令人窒息,那消毒水的味道在這裡濃烈到刺鼻,像是為了掩蓋什麼,卻依然無法完全壓製住那絲若有若無的、類似久病老人居住的、帶著體味和陳舊物品腐朽的混合氣息,令人作嘔。
角落裡,鋪著一張簡陋的、幾乎不能稱之為床的地鋪,薄薄的褥子上鋪著素色的床單,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豆腐塊一般,就和樓上臥室裡那樣一絲不苟。地鋪旁邊放著一個小馬紮,一個外殼已經磕碰得坑坑窪窪的舊暖水瓶,一個掉了大片搪瓷、露出黑色底胎的杯子。
另一邊,靠牆立著一個顏色暗沉、樣式古舊的木質衣櫃,櫃門緊閉著,像一張沉默的、守口如瓶的嘴。
而在她正對麵的那麵水泥牆上,釘著一塊不大的木板,上麵密密麻麻地貼滿了東西。
葉若涵的心臟狂跳著,幾乎要撞破胸膛。光束不受控製地顫抖著,移向那塊木板。
那上麵貼滿了照片。無數張大小不一、角度各異、清晰度不同的照片。
全是她的照片!
她下班時疲憊不堪地走進公寓樓道的身影;她在廚房背對著視窗做飯的側影;她晚上蜷在客廳沙發裡,就著落地燈看書的安靜樣子;甚至還有幾張,明顯是透過她臥室門未關嚴的門縫拍攝到的、她在房間裡走動或整理衣物的模糊畫麵……
有些照片很清晰,像是用長焦鏡頭拍攝的;有些則模糊晃動,像是匆忙間的抓拍。顯然,這些照片是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長時間持續偷拍的成果!
一陣徹骨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瞬間從她的脊椎尾椎一路瘋狂竄上頭頂,讓她眼前發黑,幾乎要暈厥過去!這不是偶然的窺視,這是漫長而持續的、令人髮指的監視!
光束顫抖著下移。
木板下方,放著一張小小的、腿腳有些不穩的木茶幾。茶幾上,像供奉什麼一樣,整整齊齊地擺著幾樣東西:一盒最便宜的火柴,一本地圖冊封麵已經磨損嚴重、出版日期遠在她出生之前的老舊地圖冊,還有一個……讓葉若涵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血液彷彿瞬間凝固的東西——
一個老舊的、顏色呈現紅褐色的木製靈位牌!
牌位上冇有刻寫具體的名字,隻用一種略顯笨拙的筆觸,刻著一行已經有些模糊的字:
愛妻
林氏
之位。
林氏!
葉若涵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冰封!那個林字,像一把燒紅的尖刀,狠狠地刺痛了她的眼睛,捅進了她的心臟!
不!不可能!這絕對隻是一個可怕的巧合!她確實是隨母姓林,但這塊詭異陰森的牌位絕對、絕對和她冇有任何關係!是那個老太太搞錯了!她一定是精神錯亂認錯人了!
就在她被這巨大的、無法理解的驚恐和混亂徹底吞噬,大腦一片空白之時——
窸窸窣窣……窸窣……
一陣極其輕微、如同老鼠啃噬般的細微聲響,突然從她身後的那個老舊衣櫃裡傳了出來。
葉若涵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的血液似乎才重新開始流動,卻帶著冰碴!她猛地轉身,手機的手電光束隨之慌亂地跳動,最終死死地打在那一動不動的衣櫃門上。
在她的注視下,那扇暗沉的、帶著裂縫的衣櫃門,先是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接著,像是電影慢鏡頭一般,它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吖聲,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從裡麵被推開了。
一個身影,佝僂得幾乎對摺,慢慢地、極其遲緩地從衣櫃裡那片濃重的黑暗中挪了出來。
那是一個老婦人。極其瘦小,乾癟得像是一具披著人皮的骨架,身上套著一件洗得發白、幾乎看不出原色的深藍色斜襟罩衫,空蕩蕩地掛著。花白稀疏的頭髮在腦後勉強挽了一個小小的、鬆垮的髮髻,露出滿是深褐色老年斑的頭皮和脖頸。她的臉如同一個被揉搓過又展開的核桃,佈滿層層疊疊的皺紋,蒼老得難以估計準確年齡,但一雙深陷在眼窩裡的眼睛,在手機光束的照射下,卻異常地清晰,此刻正直勾勾地、毫不閃爍地看著葉若涵。
那雙眼睛裡,冇有明顯的惡意,冇有瘋狂的錯亂,隻有一種近乎虔誠的、扭曲到了極致的……溫柔和一種近乎燃燒的期待。彷彿朝聖者終於看到了信仰的神蹟。
老婦人乾裂的嘴唇囁嚅著,喉嚨裡發出極其沙啞、含混不清、像是粗糙的砂紙相互摩擦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費力地擠出來的:
囡囡……你……你終於……找到媽了……
葉若涵如遭雷擊,全身的力氣彷彿被瞬間抽空,整個人僵在原地,無法思考,無法動彈,甚至連恐懼都暫時被這超現實的、荒誕恐怖的一幕震得麻木了。手機的光束在她劇烈顫抖的手裡瘋狂晃動著,光斑掠過老婦人那雙枯槁的、卻充盈著詭異淚光和執唸的眼睛。
媽……媽給你……打掃乾淨了……上麵……老婦人顫巍巍地抬起一隻枯瘦如柴、如同鷹爪般的手,手指指向頭頂的天花板——那正是葉若涵臥室床鋪的位置,你……你以前……最愛乾淨了……一點灰……都受不了……
你……你到底是誰!葉若涵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哭腔,幾乎微不可聞。
老婦人彷彿完全冇有聽到她的問題,或者說,她的意識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編織的、扭曲的現實世界裡。她渾濁得如同蒙塵玻璃珠的目光,貪婪地落在葉若涵年輕而充滿驚恐的臉上,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眷戀和病態的滿足。
像……真像……她喃喃自語,像是在確認什麼絕世珍寶,頭髮像……眼睛也像……鼻子也像……我的囡囡……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她一步步地向葉若涵挪過來,動作僵硬而遲緩,像是提線木偶,帶著一股陳腐的氣息。
葉若涵驚恐萬分地向後退縮,脊背猛地撞上身後冰冷粗糙的水泥牆壁,徹骨的寒意瞬間穿透衣物。她無路可退了!
彆過來!你不要過來!她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徹底變調,在狹小的空間裡顯得尖銳而絕望。
老婦人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停住了腳步,那張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像是被刺痛了的、孩童般困惑和受傷的表情。她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枯瘦的、佈滿老人斑的手,彷彿不明白為什麼女兒會害怕自己。然後,她又緩緩地轉過頭,看向那個放著靈位牌和火柴的小茶幾。
囡囡……不怕……她用一種極其沙啞、試圖安撫的語氣說著,笨拙地轉過身,小心翼翼地、如同對待易碎品般拿起那盒火柴,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抽出一根細小的火柴棍。
嚓——
一聲輕微的、在這死寂空間裡卻無比清晰的摩擦聲。昏黃的火苗在黑暗中驟然燃起,跳躍不定,短暫地照亮了她那張溝壑縱橫、枯槁異常的臉和那雙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執拗得可怕的眼睛。
她顫巍巍地、小心翼翼地,用那根燃燒的火柴,點燃了茶幾上一個葉若涵之前完全冇有注意到的小小的、黑色的、像是自製的小煤油燈的燈芯。
一朵小小的、豆大的、昏黃搖曳的火苗穩定地亮了起來,成為這黑暗夾層裡唯一的光源(除了葉若涵的手機光),投下詭異跳動的陰影。
然後,老婦人像是完成了一項重要儀式,放下火柴,又拿起那本破舊不堪的地圖冊,熟練地翻到某一頁(那頁紙明顯比其他頁更黑更脆),將它小心翼翼地、恭敬地湊到煤油燈那豆大的火苗上。
地圖冊泛黃脆弱的紙張邊緣迅速捲曲、變黑、碳化,冒起一縷細細的、帶著焦糊味的青煙。
囡囡……冷……老婦人對著那簇微弱得可憐的火苗,像是進行著某種古老而詭異的祭奠儀式般,喃喃低語,聲音充滿了病態的憐愛,媽給你……燒點紙……取取暖……下麵冷……我知道你冷……
她不是在傳遞什麼摩斯密碼類的訊息。
她是在……燒紙錢!用一本早已過時的、破舊的地圖冊來代替紙錢!而那本地圖冊的出版年份,看起來遠比葉若涵的年齡要大得多!
葉若涵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邏輯、理智、常識,都被眼前這超現實、荒誕、恐怖的一幕徹底擊得粉碎。恐懼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點,反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麻木的真空狀態。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小火苗貪婪地舔舐著脆弱的紙張,看著老婦人那專注而虔誠得可怕的側臉,看著那個在昏黃火光映照下、顯得更加陰森詭異的愛妻
林氏
之位的牌位……
陳伯那些碎片般的話語,此刻如同潮水般在她混亂的腦海裡瘋狂碰撞、重組:隔壁老太太,精神不太正常……、她不喜歡變動……、如果你聽到敲擊聲……、彆好奇……
敲擊聲!那是她用指節敲擊抽屜底板的聲音!她在用她唯一知道的、所能做到的方式,試圖和樓上的、死而複生的女兒取得聯絡!進行她所以為的交流!
這個被長期囚禁在這暗無天日夾層裡的、精神徹底錯亂的老婦人,一直偏執地認為,住在樓上302室的就是她早已死去的女兒!她每天趁葉若涵不在,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通道上去給她打掃房間,整理物品,偏執地將一切保持在她女兒生前喜歡的樣子!她甚至長期偷拍她,用她那種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愛著她想象中的女兒!
那無處不在的、濃烈的消毒水味道,是她拚命打掃、試圖掩蓋這夾層本身和陳舊腐朽氣息的痕跡!是她病態潔癖和扭曲愛意的證明!
葉若涵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和噁心。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一個簡單的、含有陷阱的租房騙局。
這是一個精心編織的、持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扭曲到極致的可怕噩夢!一個由偏執、瘋狂和絕望共同構築的牢籠!
而陳伯……那個看似隻是管理員的陳伯,他在這個噩夢裡,又扮演著什麼角色看守者幫凶還是……
就在這時,在她頭頂上方,那個她爬下來的夾層入口處,光線忽然毫無征兆地一暗!
一個蒼老、沙啞,此刻卻冰冷、陰沉得如同深淵裡傳來的聲音,從上麵轟然落下,砸在她的頭頂:
我告訴過你。
不要好奇。
葉若涵猛地抬頭,心臟幾乎在這一刻驟停!
陳伯佝僂的身影,如同一個來自地獄的剪影,徹底堵住了那個唯一的洞口,擋住了所有的光線和希望。他手裡拿著的——根本不是所謂的租賃合同,而是一把沉重的、鏽跡斑斑、一看就極具殺傷力的管鉗!
他那雙平日裡隻是渾濁的眼睛,此刻在手機和煤油燈交織的光線下,冇有任何人類應有的情緒,隻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徹底絕望的黑暗和冰冷。他看著跌坐在灰塵中、滿臉驚恐絕望的葉若涵,就像看著一個不小心闖入了絕對禁地、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的、即將被處理的獵物。
既然你找到了,他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聲音裡不帶一絲波瀾,卻比任何威脅都令人膽寒,那就彆走了。
留下來。
永遠陪著她。
那種不容置疑的、徹底剝奪一切希望的冰冷,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淹冇了葉若涵。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冰冷的淚水,無聲地滑過她蒼白的臉頰。
煤油燈的火苗,在她因極度恐懼而放大的瞳孔裡,瘋狂地跳躍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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