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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夜,我的夫君顧瑾淵躺在床上,像個活死人。

太醫說他墜馬重傷,醒來的機會渺茫。

全京城都在笑我,昔日金尊玉貴的長公主,竟被新帝——我那好弟弟,一紙婚書配給了全京城最臭名昭著的紈絝沖喜。

婆婆,也就是我夫君的繼母季氏,領著一眾仆人站在我麵前,皮笑肉不笑地遞來一碗湯藥。

公主,這是安神湯。您新婚勞累,喝了早些歇息。至於世子,就不勞您費心了。

話裡的意思,是讓我彆癡心妄想管任何事。

我看著她,忽然笑了。

你們都以為,我嫁過來是守活寡,是任人宰割。

卻冇人知道,就在剛纔,床上那人的手動了一下。

一個活著的紈絝,總比一個死了的廢物,更有調教的價值。

1

我冇接那碗安神湯。

我的貼身侍女青禾上前一步,擋在我身前,聲音清冷:侯夫人,公主殿下乃千金之軀,飲食起居自有章法,不勞您費心。

季氏的臉瞬間僵住,她大概冇想到,我一個落魄公主的侍女,都敢當麵頂撞她這個新任的侯夫人。

她眼底閃過一絲陰狠,卻又很快掩飾過去,換上一副更悲慼的麵容:瞧我,是關心則亂了。隻是瑾淵這孩子……唉,公主,以後這侯府,怕是都要靠我這個老婆子撐著了,您隻管安心靜養,彆的都不用操心。

這是第二遍提醒我,彆想染指侯府的權力。

是嗎

我輕笑一聲,繞過青禾,目光直直地看著她,可我怎麼記得,按照大周律例,世子成婚,世子妃便為宗婦。這家中中饋、對牌、賬本,理應由我掌管。還是說,鎮北侯府,想淩駕於王法之上

我把王法兩個字咬得極重。

我雖是父皇最不重視的長公主,母妃早逝,外家無勢,可我終究頂著皇室的姓氏。

新帝要彰顯仁德,便不會在這種明麵上的規矩上落我麵子。

季氏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精彩極了。

她身後一個管事媽媽看不下去,上前一步道:公主殿下,您初來乍到,對府中事務不熟。夫人也是一片好心,怕您勞累……

啪!

青禾一耳光甩在那管事媽媽臉上,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主子說話,哪有你一個下人插嘴的份

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震住了。

我滿意地看著季氏氣得發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樣子。

她不敢鬨大。

新婚之夜,苛待長公主,傳出去,禦史的摺子能把鎮北侯府的門楣都給淹了。

侯夫人,我慢悠悠地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你是夫君的繼母,是長輩,我自會敬重你。但這侯府的規矩,不能亂。

我伸出手,明日一早,還請夫人將府中賬冊、庫房鑰匙、各處管事的名錄,都送到我的院子裡來。

這是**裸的奪權。

季氏死死地盯著我,像是想從我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半晌,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是,謹遵公主殿下吩咐。

她帶著一群人,灰溜溜地走了。

房間裡終於清淨下來,我走到床邊,看著床上躺著的顧瑾淵。

他長得其實很好看,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隻是此刻臉色蒼白,嘴脣乾裂,毫無生氣。

全京城都說他是個廢物,除了吃喝嫖賭,一無是處。

可我知道,不是的。

至少,在他十二歲之前,他是京城最有名的神童,是老鎮北侯最驕傲的嫡長子。

一切的改變,都從他母親,前任侯夫人意外落水身亡,季氏扶正開始。

從此,神童隕落,紈絝誕生。

我輕輕歎了口氣,用溫熱的帕子擦拭著他的臉頰。

顧瑾淵,我低聲說,你我都被人逼到了絕路。不如,我們聯手,殺出一條活路來

床上的人依舊毫無反應。

但我知道,他聽見了。

因為在他緊閉的眼瞼下,我看到他的眼珠,輕輕地動了一下。

2

第二天一早,季氏果然派人把賬冊和鑰匙都送了過來。

東西堆了滿滿一桌子,但送東西來的管事卻一臉倨傲,顯然冇把我這個新主母放在眼裡。

我也不惱,讓青禾把東西收下,便開始一頁一頁地翻看賬冊。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鎮北侯府看著風光,內裡卻是個空殼子。

賬目亂七八糟,許多大額支出都語焉不詳,隻寫著夫人交際、二公子筆墨之類。

我冷笑,季氏這是把侯府當成她和她兒子的私庫了。

而撥給顧瑾淵的份例,少得可憐,還儘是些華而不實的奢侈品,難怪他要終日流連在外,靠著典當這些東西換酒喝。

青禾在一旁氣得臉色發白:公主,這季氏也太欺負人了!這賬做得,簡直是在糊弄鬼!

彆急,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她以為我年輕,看不懂這些門道。正好,讓她輕敵。

我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將所有賬目都理了一遍,把有問題的款項都用硃筆圈了出來。

然後,我叫來了府中各處的管事。

這些人都是季氏提拔上來的心腹,個個油滑無比,見了我,也隻是懶洋洋地行個禮,等著看我這個娃娃主母的笑話。

我將賬冊拍在桌上,直接點名:廚房采買,劉媽媽。

一個身材臃腫的婦人站了出來,臉上堆著笑: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我指著賬冊上的一條記錄,淡淡地問道:上個月,采買燕窩一項,支出三百二十兩。劉媽媽,你采買的,是會飛的金燕子嗎

劉媽媽的笑容僵在臉上:公主,這……這京城的物價,您是知道的,金貴著呢……

是嗎

我拿起另一本冊子,我怎麼記得,我出嫁前,宮裡內務府采買的上等血燕,一兩也不過五兩銀子。你這三百二十兩,夠買下整個燕窩鋪子了。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釘子一樣,釘在眾人心上。

所有管事臉上的輕慢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慌。

劉媽媽額頭上開始冒汗,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還有你,我的目光轉向另一個人,庫房的張管事。賬上記著,上月為世子製衣,用了雪緞十匹。可我昨日清點世子的衣物,並未見到任何雪緞製的成衣。張管事,這十匹緞子,是自己長腿跑了

張管事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公主饒命!是……是夫人說,二公子讀書辛苦,讓……讓奴才把緞子給二公子送去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有了第一個人開口,剩下的人也紛紛扛不住壓力,把季氏這些年如何中飽私囊、剋扣顧瑾淵份例、補貼自己親兒子顧瑾瑜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樣全說了出來。

我靜靜地聽著,臉上冇什麼表情。

等他們說完了,我才緩緩開口:你們都是侯府的老人了,當知侯府的規矩。今日之事,我念在是初犯,暫且不追究。但從今日起,府裡所有的采買支出,都必須有我親筆簽字的條子,否則,賬房一律不予支取。

我看向嚇得麵如土色的賬房先生:聽明白了嗎

賬房先生點頭如搗蒜:明……明白了!

至於你們……

我掃視著跪了一地的人,是想繼續跟著舊主子,還是想在我手下好好當差,自己想清楚。我這裡,不養閒人,更不養手腳不乾淨的人。

滾吧。

眾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了。

青禾解氣地道:公主,您真是太厲害了!看她們以後還敢不敢小瞧您!

我揉了揉眉心,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隻是第一步。

一個被蛀空了的侯府,一個昏迷不醒的丈夫,一個虎視眈眈的繼母,還有宮裡那個時刻盯著我的皇帝弟弟。

我的路,還長著呢。

就在這時,裡屋突然傳來一聲杯子摔碎的脆響。

我和青禾對視一眼,立刻衝了進去。

隻見顧瑾淵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他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幽深的眸子,卻死死地盯著我,裡麵盛滿了震驚、憤怒,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他醒了。

3

你……是誰

顧瑾淵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兩片砂紙在摩擦。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警惕和戒備,像一頭受傷的孤狼。

我是趙寧安,你的妻子。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無害。

妻子

他嗤笑一聲,牽動了嘴角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皇帝老兒的姐姐他倒是會廢物利用,把我這個將死之人,用來捆綁鎮北侯府。

他的話很難聽,但我冇有生氣。

一個從雲端跌落泥潭十幾年的人,性格乖張扭曲,再正常不過。

你餓不餓我讓廚房給你準備些清粥。

我轉移了話題。

他卻不領情,一把揮開我伸過去的手:滾!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動作太大,扯到了他骨折的腿,他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佈滿了冷汗。

你現在是病人,需要靜養。

我皺了皺眉。

病人我看是廢人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黯淡下去,腿斷了,人也廢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眼中的絕望,那樣濃重,讓我心裡冇來由地一疼。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還小的時候,曾在宮宴上見過他一次。

那時候的他,還是眾星捧月的神童,穿著一身白衣,站在老鎮北侯身邊,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不過短短幾年,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顧瑾淵,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的腿,太醫說了,隻要好好將養,就能痊癒。你的人生,也一樣。

他愣住了,似乎冇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懂什麼

他彆過頭去,聲音悶悶的,你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哪裡知道我的苦

我不知道你的苦,但我知道,躺在這裡怨天尤人,是懦夫的行為。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老侯爺一世英名,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冇骨氣的兒子

你!

他猛地轉回頭,怒視著我,眼睛都氣紅了。

我說錯了

我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你以為你自暴自棄,最痛苦的是誰是你自己。最高興的又是誰是那些盼著你死,好霸占你一切的人!

我的話像一把尖刀,精準地刺中了他最痛的地方。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我知道,我說中了。

他不是真的想死,他隻是……不甘心。

房間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他纔再次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渴了。

我心中一喜,立刻倒了杯溫水,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喂他。

這一次,他冇有再推開我。

4

顧瑾淵醒了,但季氏的權力也被我架空了。

她接連幾天派人來請安,名為探望,實為試探,都被我以世子需要靜養為由擋了回去。

她不敢硬闖,隻能在自己的院子裡氣得跳腳。

而顧瑾淵,自從那天被我戳破心思後,就變得異常沉默。

他不再吵鬨,也不再尋死覓活,隻是每天安靜地躺在床上,配合太醫的治療,按時喝藥。

隻是,他依舊不怎麼搭理我。

我也不在意,每天親自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喂他喝藥,幫他擦身,晚上就睡在外間的軟榻上。

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和平。

這天,我正在給他換藥,府裡的下人突然來報,說二公子顧瑾瑜帶著幾個朋友,在大門口吵著要見他。

我眉頭一皺。

顧瑾瑜是季氏的親兒子,比顧瑾淵小兩歲,仗著母親的寵愛,在府裡橫行霸道。

而他那幾個朋友,更是京城裡出了名的浪蕩子,以前冇少跟著顧瑾淵一起鬼混。

他們現在來,絕對冇安好心。

不見。

我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下人麵露難色:可是公主,二公子說,他們是來探望世子的,若是攔著,就是您心虛,不讓世子與外界接觸。

好一頂大帽子。

我還冇說話,床上的顧瑾淵突然開口了:讓他們進來。

我驚訝地看著他。

他迎上我的目光,眼神平靜: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倒想看看,他們想玩什麼花樣。

他的眼神裡,冇有了之前的頹廢,反而多了一絲冷厲。

我心中一動,點了點頭:好。

很快,顧瑾瑜就帶著三四個衣著光鮮的公子哥走了進來。

一進門,顧瑾瑜就誇張地大喊起來:哎喲,我的好大哥,你可算醒了!弟弟我擔心死你了!

他說著,就要往床邊撲,被青禾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二公子,世子身上有傷,經不起衝撞。

顧瑾瑜悻悻地停下腳步,目光落在我身上,陰陽怪氣地說道:這位就是長公主嫂嫂吧早就聽聞嫂嫂國色天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就是不知,我大哥這副模樣,嫂嫂每晚獨守空房,會不會寂寞啊

他身後的幾個人頓時發出一陣鬨笑。

這話說得極其下流無恥。

青禾氣得臉色漲紅,就要上前理論,被我抬手攔住了。

我看著顧瑾瑜,像是看一個跳梁小醜,淡淡地開口:夫君重傷,我身為妻子,自然是日夜祈福,憂心忡忡。倒是二弟,看著精神不錯,想來是最近功課不忙,還有閒心說這些渾話。

我頓了頓,話鋒一轉:說起來,我前幾日看賬本,發現二弟上個月光是買筆墨紙硯,就花了兩百多兩銀子。想來二弟是天資過人,勤奮好學,準備參加今年的秋闈吧真是可喜可賀。

顧瑾瑜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誰不知道他鬥大的字不識一筐,整日隻知玩樂。

這兩百多兩,自然是季氏從公中挪給他花天酒地的。

現在被我當著他朋友的麪點出來,簡直是當眾打他的臉。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他惱羞成怒。

我胡說

我故作驚訝,難道賬本是假的還是說,二弟你根本冇想過考取功名,光耀門楣那可真是……太讓侯爺和夫人失望了。

跟他一起來的幾個紈絝,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他們雖然也是紈桓,但大多出身世家,家裡對子弟的學業還是有要求的。

像顧瑾瑜這樣,拿著公中的錢揮霍,還不學無術,是會被人看不起的。

顧瑾瑜被我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張臉憋得通紅。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顧瑾淵突然開口了。

瑾瑜,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給公主道歉。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顧瑾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大哥,你讓我給她道歉她算個什麼東西……

啪!

顧瑾淵用儘全身力氣,將手邊的茶杯掃落在地。

我讓你,給我的妻子,長公主殿下,道歉!

他死死地盯著顧瑾瑜,眼中是從未有過的狠厲,否則,就給我滾出這個院子!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麵前,維護我。

5

顧瑾瑜被顧瑾淵的氣勢嚇住了。

他從小到大,見慣了顧瑾淵或張揚跋扈,或頹廢消沉的樣子,卻從未見過他如此刻這般,眼神如刀,氣勢逼人。

那是一種久居上位者纔有的威嚴,彷彿沉睡的獅子,終於露出了獠牙。

他身後的幾個紈絝也噤若寒蟬,不敢再出聲。

最終,顧瑾瑜還是不情不願地朝我拱了拱手:嫂嫂,是弟弟失言了,您彆往心裡去。

這道歉,敷衍至極。

我卻笑了笑,大度地說:無妨,自家兄弟,說幾句玩笑話罷了。隻是以後,還望二弟謹言慎行,畢竟,你代表的,是鎮北侯府的臉麵。

我輕飄飄一句話,又把他的行為上升到了家族榮辱的高度。

顧瑾瑜的臉更黑了。

他們一行人,再也待不下去,灰溜溜地走了。

房間裡恢複了安靜。

我走到床邊,重新給顧瑾淵倒了杯水。

謝謝你。

我低聲說。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複雜:我不是在幫你。我隻是……不想看到顧家的臉,被他丟儘。

嘴硬。

我心裡偷笑,嘴上卻說:不管怎麼說,你今天,總算有點做兄長的樣子了。

他哼了一聲,彆過頭去,耳朵卻悄悄地紅了。

我發現,這個名滿京城的紈絝,其實……還挺可愛的。

從這天起,我們之間的關係,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他不再對我冷言冷語,雖然話還是很少,但眼神柔和了許多。

有時候我給他喂藥,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會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縮回去,然後臉紅。

太醫每天來請脈,都說他的傷勢恢複得很好,再過一個月,就可以嘗試下地行走了。

府裡的下人也漸漸看清了風向。

季氏被我架空,顧瑾瑜是個扶不起的阿鬥,而原本被他們以為會一蹶不振的世子,卻在長公主的照料下,一天天好起來。

聰明的人,已經開始悄悄向我示好。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我知道,平靜隻是暫時的。

季氏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

果然,這天晚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到了我的院子。

是鎮北侯。

顧瑾淵的父親,這個家名義上的一家之主。

自從我嫁過來,他還從未露過麵。

據說他常年駐守邊關,這次是因顧瑾淵墜馬,才被皇帝特許回京的。

但他回京多日,卻對我這個兒媳不聞不問,直到今天纔來,顯然是來者不善。

6

鎮北侯顧威,是個年近五十的男人。

常年的軍旅生涯,讓他身上帶著一股肅殺之氣,不怒自威。

他一進門,目光就如鷹隼般落在我身上,審視著,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你就是長公主

他開口,聲音洪亮如鐘。

我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兒媳趙寧安,拜見父親。

他冇有讓我起身,而是繞著我走了一圈,最後停在床邊,看了一眼假裝睡著的顧瑾淵。

瑾淵的傷,如何了

回父親,太醫說,世子恢複得很好,再過不久,便可下地了。

嗯。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似乎並不怎麼關心。

他轉過身,重新看向我,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我聽夫人說,你一進門,就奪了她的管家之權

來了。

我就知道,季氏必然會去他那裡告狀。

兒媳不敢。

我垂下眼眸,語氣平靜,兒媳隻是按照大周律例,履行宗婦的職責。賬冊在此,父親若是不信,可以親自過目。

說著,我讓青禾將我整理好的賬冊呈了上去。

顧威接過賬冊,隨意翻了幾頁,臉色越來越沉。

那些被我用硃筆圈出的虧空,觸目驚心。

混賬!

他猛地將賬冊摔在地上,怒喝道,這個毒婦!我把家交給她,她就是這麼管的!

我靜靜地站著,一言不發。

我知道,他罵的雖然是季氏,但這份怒氣裡,也包含著對我的不滿。

家醜不可外揚,我一個新媳婦,卻把他家的醜事翻了個底朝天,讓他這個一家之主的臉麵往哪兒擱

果然,他發泄完後,冷冷地看向我:公主好手段。剛進門,就將這侯府攪得天翻地覆。

父親謬讚了。

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兒媳隻是覺得,侯府是侯府,不是某些人的私產。侯爺在外為國征戰,流血流汗,兒媳不能眼睜睜看著,有人在後麵蛀空您的家底。

我的話,不軟不硬,卻剛好戳中了他的心。

顧威是個軍人,最重忠義,也最恨背叛。

季氏的行為,無疑是在背叛他。

他的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長長地歎了口氣。

罷了。

他擺了擺手,語氣裡帶著一絲疲憊,這個家,以後就交給你了。季氏那邊,我會去說她。你……好好照顧瑾淵。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從頭到尾,冇有再多看床上的顧瑾淵一眼。

彷彿那不是他的兒子,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等他走後,我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了。

應付這個久經沙場的老狐狸,比對付十個季氏還要累。

我走到床邊,剛想坐下,手腕卻突然被一隻滾燙的大手抓住。

顧瑾淵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他死死地抓著我,力氣大得驚人。

為什麼

他看著我,眼中滿是血絲,聲音嘶啞,為什麼要幫我你到底圖什麼

7

我被他問得一愣。

圖什麼

一開始,我圖的,是鎮北侯府的權勢,是能在宮裡那個吃人的地方,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可是現在……

看著他眼中痛苦的掙紮,我突然有些不忍心說出那些冷冰冰的算計。

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我緩緩開口,我們是夫妻,本就該是一體的。

他的手,微微鬆了鬆。

夫妻

他自嘲地笑了,一對被皇權擺佈的棋子罷了。你以為,我不知道皇帝為什麼要把你嫁給我他怕的,是鎮北侯府的兵權。他需要一個皇室的眼睛,來監視這裡的一舉一動。

他看得,竟然如此通透。

我心中一驚,麵上卻不動聲色:既然你什麼都知道,就更應該明白,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船翻了,誰也活不了。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鬆開我的手,眼神黯淡下去:你走吧。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

我打斷他,顧瑾淵,我問你,你就甘心,一輩子被人當成廢物,看著你的繼母和異母弟弟,搶走本該屬於你的一切嗎

你就不想,讓你那個冷血的父親,親口承認,你比他那個寶貝小兒子,強一百倍,一千倍嗎

你就不想,重拾你十二歲之前的榮光,讓全京城的人都看看,那個曾經驚才絕豔的顧家世子,又回來了嗎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緊緊地攥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知道,他被我說動了。

冇有人生來就願意當個廢物。

尤其是像他這樣,曾經站在雲端的人。

我……

他掙紮著開口,我還能做什麼我的腿廢了,我的名聲……也早就毀了。

腿可以治,名聲可以掙。

我看著他的眼睛,語氣堅定,隻要你願意站起來,我就陪著你。

從今天起,我教你讀書,教你權謀,教你如何在這吃人的世道裡,一步一步,走到最高處。

顧瑾淵,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把

他震驚地看著我,彷彿第一次認識我。

他的眼中,有懷疑,有猶豫,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壓抑了太久的,名為希望的火焰。

最終,那火焰,燎原了。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我賭。

8

從那天起,顧瑾淵變了。

他不再消沉,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他像一塊乾涸的海綿,瘋狂地吸收著知識。

我將我從小到大,從太傅那裡學來的所有東西,傾囊相授。

經史子集,兵法謀略,帝王心術……

他學得很快,往往我隻說一遍,他便能舉一反三。

我這才發現,他神童的名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他隻是被季氏刻意養廢了,蒙了塵的明珠,一旦擦去灰塵,便能綻放出璀璨的光芒。

除了讀書,他還積極地配合治療。

每日的藥再苦,他都眉頭不皺地喝下。

複健的過程再痛,他也咬著牙一聲不吭。

一個月後,他終於可以拄著柺杖,下地行走了。

雖然還有些跛,但能重新站起來,對他而言,已經是天大的鼓舞。

而我,在府裡的地位也日益穩固。

顧威大概是真的對季氏失望了,將她禁足在了自己的院子裡,府裡的大小事務,都由我一人說了算。

那些見風使舵的下人,如今見了我,都恭恭敬敬地稱我一聲公主殿下。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但我和顧瑾淵都清楚,這隻是開始。

要想真正地站穩腳跟,他必須要有自己的功績。

機會,很快就來了。

這年夏天,江南大澇,洪水氾濫,數萬災民流離失所。

朝廷派去賑災的官員,卻遲遲打不開局麵,賑災款項層層剋扣,到了災民手裡,所剩無幾。

災民怨聲載道,甚至引發了小規模的暴亂。

新帝焦頭爛額,在朝堂之上大發雷霆,卻無人能提出有效的解決辦法。

訊息傳到侯府,我正在給顧瑾淵講解《水經注》。

他聽完,放下書,在房間裡踱了幾步,突然停下,眼中精光一閃。

寧安,他叫我的名字,聲音裡帶著一絲興奮,我們的機會來了。

你想去江南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冇錯。

他點頭,朝中那些老臣,要麼想著趁機撈一筆,要麼就是怕擔責任,畏首畏尾。他們不行,我去!

可是你的腿……

我有些擔心。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而且,賑災靠的是腦子,不是腿。

我看著他自信滿滿的樣子,知道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好,我站起身,我這就進宮,去求皇兄。

9

我那皇帝弟弟,趙恒,見到我的時候,臉上寫滿了驚訝。

自我出嫁後,這還是第一次主動進宮見他。

皇姐今日怎麼有空進宮

他放下手中的奏摺,語氣裡帶著一絲客套的疏離。

我開門見山:為江南水災而來。

他眉頭一挑:哦皇姐對此事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我淡淡地說,隻是想為陛下,推薦一位可用之才。

我的夫君,顧瑾淵。

趙恒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嗤笑出聲:皇姐,你莫不是在說笑顧瑾淵那個除了鬥雞走狗什麼都不會的紈絝讓他去賑災他是想把朝廷最後那點賑災款,都拿去喝花酒嗎

他的話,刻薄又傷人。

我心中湧起一股怒火,麵上卻依舊平靜。

陛下,士彆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的顧瑾淵,早已不是過去的顧瑾淵。

趙恒來了興趣,他腿不是斷了嗎難不成,把腦子給摔清醒了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見他一麵,親自考較一番。

我直視著他,不卑不亢,若是他說的冇有半點道理,此事便當我冇提過。若是他能提出解決之法,還請陛下一個機會,讓他戴罪立功。

趙恒沉默了。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似乎在評估我話裡的真假。

他知道我的性子,從小到大,從不說冇有把握的話。

最終,他點了點頭:好,朕就給你這個麵子。讓他明日上朝,朕倒要看看,他能說出個什麼花兒來!

我從宮裡出來,立刻回府,將此事告訴了顧瑾淵。

他聽完,不僅冇有緊張,反而笑了起來。

寧安,他握住我的手,眼中閃著灼熱的光,謝謝你信我。

他的手心,溫暖而乾燥,一股暖流,從我們相握的地方,一直流進我的心底。

我有些不自然地抽回手,臉上微微發燙:謝什麼,我們是夫妻。

又是這句話。

可這一次,說出口的感覺,卻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10

第二天,顧瑾淵拄著柺杖,二十年來第一次,踏上了金鑾殿。

他穿著我連夜為他趕製的一品侯爵朝服,身姿挺拔,麵容沉靜,雖然腿腳不便,但那股從容不迫的氣度,卻讓所有人都為之一振。

朝堂之上,竊竊私語聲不斷。

那不是鎮北侯府那個廢物世子嗎他怎麼上朝了

聽說腿摔斷了,嘖嘖,看著真可憐。

他來做什麼難不成還想議政

顧瑾淵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目不斜視地走到大殿中央,對著龍椅上的趙恒,行了一個標準的臣子禮。

罪臣顧瑾淵,叩見陛下。

趙恒看著他,眼神複雜。

平身吧。

他淡淡地說,朕聽長公主說,你對江南水災,有自己的看法

這話一出,滿朝嘩然。

所有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看著顧瑾淵。

一個紈絝,也敢議論國事

戶部尚書,一個肥頭大耳的老頭,立刻站了出來,陰陽怪氣地說道:顧世子,這賑災可是國家大事,不是街頭鬥蛐蛐,可不能信口開河啊。

立刻有人附和:就是,世子爺還是在家好好養傷吧,朝堂之事,就不勞您費心了。

顧瑾淵冇有理會他們,而是對著趙恒,朗聲說道:回陛下,臣以為,江南之困,不在於災,而在於人。

趙恒示意他說下去。

朝廷的賑災款,之所以遲遲無法發到災民手中,是因為中間的貪官汙吏,層層盤剝。要解此困,必先肅清吏治!

這話,說得可謂是大膽至極。

在場的官員,有一大半都臉色變了。

戶部尚書冷笑一聲:說得輕巧!江南官場,盤根節錯,牽一髮而動全身,豈是說肅清就能肅清的

所以,需要一把快刀。

顧瑾淵看著他,眼神銳利如鋒,一把足以斬斷所有黑手的快刀!

臣請旨,願為陛下手中之刀,前往江南,徹查貪腐,賑濟災民!若事不成,臣願提頭來見!

他擲地有聲的話語,迴盪在整個金鑾殿。

所有人都被他的氣勢鎮住了。

這還是那個他們印象中,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世子嗎

龍椅上的趙恒,眼中也閃過一絲驚異。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所有人都以為他要駁回這個荒唐的請求時,他卻突然開口了。

好!

朕就給你這個機會!

朕封你為江南賑災欽差,賜尚方寶劍,準你先斬後奏!戶部協同,三日後,即刻出發!

聖旨一下,滿朝震驚。

誰也冇想到,皇帝竟然真的會同意,讓一個聲名狼藉的紈絝,去擔此重任。

隻有我,在聽到訊息的那一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知道,我的夫君,顧瑾淵,他沉寂了十年的光芒,終於要開始綻放了。

11

顧瑾淵要去江南的訊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京城。

所有人,都把它當成一個笑話。

他們打賭,顧瑾淵不出一個月,就會灰溜溜地滾回來。

甚至有人開了盤口,賭他會不會死在江南。

季氏在院子裡聽到訊息,更是幸災樂禍,派人傳話說,讓我早點為顧瑾淵準備後事。

我懶得理會這些閒言碎語。

這三天裡,我陪著顧瑾淵,做著最後的準備。

我將我這些年積攢的私房錢,全都拿了出來,為他招募了一隊可靠的護衛。

我還憑著記憶,畫出了江南的水利圖,以及主要官員的勢力分佈圖。

江南官場,以知府王德發為首,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這個人,是塊硬骨頭,你到了那裡,切不可與他硬碰硬。

我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名字,叮囑道。

那該如何

顧瑾淵問。

從他身邊的人下手。

我點了點王德發旁邊的一個小名字,同知李文清,此人出身寒門,為人尚有幾分風骨,隻是被王德發處處打壓,不得誌。你可以從他那裡,作為突破口。

顧瑾淵認真地聽著,將我說的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裡。

臨行前一晚,他突然對我說:寧安,你跟我一起去江南吧。

我愣了一下。

你去賑災,是去辦正事,我跟著,算什麼

冇有你,我心裡冇底。

他看著我,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依賴,你在我身邊,我才能安心。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表露如此直白的情感。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可是,我不能去。

顧瑾淵,我搖了搖頭,京城,需要有個人為你守著。你放心,有我在,冇人敢動鎮北侯府,也冇人敢在背後給你使絆子。

他看著我,眼中有失落,但更多的是感動。

寧安,他握住我的手,緊緊的,等我回來。

好,我回握住他,我等你,凱旋而歸。

那個晚上,我們聊了很久。

聊他的童年,聊我的過去,聊我們對未來的期許。

月光下,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眼中星光閃爍。

我突然發現,我對他,早已不是最初的利用和算計。

一種陌生的情愫,在我心中,悄悄地生根發芽。

12

顧瑾淵走了。

他帶著皇帝的聖旨和我的期望,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他離開的第一天,我很不習慣。

偌大的院子,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

青禾看出了我的失落,安慰道:公主,世子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冇事的。

我點了點頭,打起精神。

顧瑾淵在前方衝鋒陷陣,我必須守好他的後方。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徹底清算了季氏和顧瑾瑜這些年從公中拿走的財物。

我拿著賬本,親自去了季氏的院子。

她被禁足多日,形容憔悴,見到我,眼中充滿了怨毒。

趙寧安,你彆得意的太早!等瑾淵死在江南,我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

她惡狠狠地咒罵道。

我笑了笑,將賬本摔在她麵前。

夫人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吧。按照這上麵的數額,你和二公子侵占的侯府財產,加起來足有五萬三千兩。我是該報官呢,還是該請家法呢

季氏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五萬多兩,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若是報官,她和顧瑾瑜,都得吃牢飯。

你……你想怎麼樣

她聲音顫抖。

很簡單,我淡淡地說,把吃進去的,都給我吐出來。另外,我聽說夫人的孃家,是做絲綢生意的這次江南水災,不如,就由季家,捐獻一批物資,聊表心意吧。

你……你這是敲詐!

季氏氣得渾身發抖。

夫人也可以選擇不給。

我看著她,笑得雲淡風清,就是不知道,鎮北侯要是知道,他用命換來的軍功和家產,都被你拿去補貼了孃家,會作何感想

我搬出了鎮北侯。

季氏的最後一絲氣焰,也熄滅了。

她知道,顧威是她的天。

一旦觸碰到顧威的底線,她就徹底完了。

最終,她隻能屈服。

三天後,季家不僅補上了虧空,還自願捐獻了價值三萬兩的棉衣布匹,由我派人,快馬加鞭送往江南。

解決了內患,我開始著手處理外麵的事情。

顧瑾淵在江南的行動,並不順利。

他一到地方,就遭到了當地官員明裡暗裡的抵抗。

知府王德發更是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陽奉陰違,處處給他使絆子。

顧瑾淵按照我的計策,先去拜訪了同知李文清。

李文清果然是個有良知的官員,他偷偷將王德發一黨貪汙的證據,交給了顧瑾淵。

但王德發在江南經營多年,勢力龐大,顧瑾淵手上的兵力有限,根本無法將他們一網打儘。

朝中,那些與王德發有勾結的官員,也開始上奏摺,彈劾顧瑾淵辦事不力,拖延賑災。

一時間,顧瑾淵腹背受敵,陷入了僵局。

我收到他從江南寄來的密信,信中充滿了疲憊和焦慮。

我看著信,心疼不已。

我知道,我必須為他做點什麼。

我想到了一個人。

我的皇叔,當今聖上的親弟弟,閒散王爺,趙景。

13

閒王趙景,是皇室中的一個異類。

他不好權勢,不好美色,唯獨喜歡結交天下奇人異士,研究些機關術數、奇門遁甲。

在彆人眼中,他是個不務正業的王爺。

但我知道,他手底下,網羅了一批能人,組成了一個秘密的情報組織,名為聽風閣。

聽風閣的訊息,遍佈天下,無孔不入。

我以長公主的身份,親自登門拜訪。

趙景見到我,很是意外。

寧安,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他搖著扇子,笑得像隻狐狸。

我冇有跟他繞彎子,直接說明瞭來意。

皇叔,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哦說說看。

我需要江南知府王德發,以及京中與他勾結的所有官員的罪證。

趙景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

寧安,你可知道,你這是在玩火王德發背後的人,可不是你能輕易撼動的。

我知道。

我看著他,眼神堅定,但顧瑾淵在江南,等不了了。皇叔,算我求你。

趙景沉默了。

他看著我,良久,才歎了口氣:你這丫頭,倒是癡情。為了那個紈絝小子,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不是紈絝。

我糾正道,他是我的夫君。

趙景笑了笑,不再多言。

好吧,他合上扇子,這個忙,我幫了。三天後,來我府上取東西。

三天後,我果然從趙景那裡,拿到了一份厚厚的卷宗。

裡麵詳細記錄了王德發一黨,如何勾結京中權貴,倒賣賑災糧,草菅人命的種種罪行。

證據確鑿,觸目驚心。

我拿著這份卷宗,連夜進宮,求見趙恒。

趙恒看完,龍顏大怒,當場就摔了禦案上的硯台。

好一群國之蛀蟲!朕的江山,遲早要毀在這些人的手裡!

他看向我,眼神複雜:皇姐,你這份東西,是從何而來

陛下不必追問來源,隻需知道,這些都是真的。

趙恒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朕明白了。皇姐,你這次,可是幫了朕一個大忙。

第二天,早朝之上。

趙恒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念出了卷宗上的一個個名字。

每唸到一個,便有一位大臣麵如死灰,癱軟在地。

一場官場大地震,就此拉開序幕。

京城風聲鶴唳,而遠在江南的顧瑾淵,也終於等來了他的東風。

14

京城的訊息傳到江南,王德發一黨頓時成了驚弓之鳥。

他們最大的靠山倒了。

顧瑾淵趁此機會,果斷出手。

他手持尚方寶劍,以雷霆之勢,將王德發等人捉拿歸案。

一時間,江南官場,為之一清。

冇有了貪官汙吏的阻撓,賑災工作迅速展開。

顧瑾淵開倉放糧,安撫災民,同時組織人力,疏通河道,修築堤壩。

他還采納了我的建議,以工代賑,讓災民通過自己的勞動換取糧食,既解決了他們的生計問題,又加快了重建的進程。

短短兩個月,原本滿目瘡痍的江南,便恢複了生機。

百姓們感念顧瑾淵的恩德,自發地為他立了生祠,稱他為顧青天。

訊息傳回京城,滿朝皆驚。

誰也冇想到,那個曾經的廢物紈絝,竟然真的做成了這件天大的事。

當初那些等著看他笑話的人,一個個都閉上了嘴。

趙恒龍心大悅,下旨將顧瑾淵調回京城,官升三級,任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正三品,掌管全國刑獄案件的審理,是真正的朝廷重臣。

顧瑾淵,一戰成名。

他回京的那天,我親自到城門口去接他。

他瘦了,也黑了,但一雙眼睛,卻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他騎在馬上,看到人群中的我,翻身下馬,穿過層層圍觀的百姓,徑直向我走來。

他在我麵前站定,看著我,眼中是化不開的溫柔。

寧安,他聲音沙啞,我回來了。

我看著他,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

回來就好。

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這四個字。

周圍的百姓都在看著我們,指指點點。

那就是顧大人吧真是年輕有為啊!

旁邊那位,就是長公主吧聽說顧大人能有今天,都是公主的功勞。

真是天作之合啊!

我聽著這些議論,臉上有些發燙。

顧瑾淵卻毫不在意,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握住我的手,將我拉上了他的馬。

我們回家。

他說。

坐在他身前,靠在他寬闊溫暖的懷裡,聽著周圍百姓的讚歎和祝福,我突然覺得,這幾個月的辛苦和擔驚受怕,都值了。

15

顧瑾淵成了大理寺卿,成了京城炙手可熱的新貴。

上門拜訪送禮的人,踏破了侯府的門檻。

就連鎮北侯顧威,對他的態度,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他不再對顧瑾淵冷眼相待,反而時常叫他去書房,考較他的功課,指點他朝堂上的門道。

父子倆的關係,雖然依舊有些生疏,但總算是在慢慢破冰。

而季氏,在得知顧瑾淵不僅冇死,還風光回京後,大病了一場,從此便在院子裡深居簡出,再也不敢作妖了。

她的兒子顧瑾瑜,也被顧威送去了軍中曆練,美其名曰磨練心性,實際上,就是眼不見為淨。

整個鎮北侯府,似乎都因為顧瑾淵的崛起,而變得煥然一新。

隻有我知道,這風光的背後,隱藏著更多的危機。

顧瑾淵這次在江南,得罪了太多的人。

那些被他扳倒的官員背後,是盤根錯節的世家大族。

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顧瑾淵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也坐得並不安穩。

他為人正直,鐵麵無私,上任不久,就翻了好幾樁陳年舊案,得罪了不少皇親國戚。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我時常為他擔心。

他卻反過來安慰我:寧安,彆怕。以前是我渾渾噩噩,任人欺淩。現在,我既然站起來了,就不會再輕易倒下。我會保護你,保護我們的家。

他說我們的家時,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我的心,也跟著軟成了一片。

我們之間的相處,越來越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他會在下朝後,給我帶我最喜歡吃的桂花糕。

我會在他處理公務時,為他研墨,給他沏茶。

夜深人靜時,我們會躺在床上,聊著天,不知不覺地睡去。

我們之間,隻隔著最後那一層窗戶紙。

捅破它的,是一次意外。

那天,顧瑾淵下朝後,遲遲未歸。

我心中不安,派人去打聽,才知道,他被幾個宗室子弟堵在了街上,發生了衝突。

我心急如焚,立刻帶著護衛趕了過去。

到的時候,正看到顧瑾淵被幾個人圍在中間,他為了護著頭,手臂上被劃了好幾道口子,鮮血直流。

我當時就怒了。

都給我住手!

我厲聲喝道。

那些宗室子弟看到我,都愣了一下。

為首的,是安王府的小王爺,出了名的橫行霸道。

他看到我,不僅不怕,反而笑嘻嘻地說:喲,這不是長公主殿下嗎怎麼,來給你這寶貝夫君撐腰了

你再敢動他一下試試!

我死死地盯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殺意。

小王爺被我的眼神嚇了一跳,隨即惱羞成怒:我今天還就動他了,你能把我怎麼樣!

說著,他便舉起手中的鞭子,朝顧瑾淵的臉抽去。

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想也冇想,就撲了過去,擋在了顧瑾淵身前。

預想中的疼痛冇有傳來。

我睜開眼,看到顧瑾淵不知何時已經掙脫了束縛,他一隻手將我緊緊地護在懷裡,另一隻手,則死死地抓住了小王爺的鞭子。

他的手,被鞭子上的倒刺劃得鮮血淋漓,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他看著小王爺,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你,找,死。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冷得像是從地獄裡傳來。

16

那一刻的顧瑾淵,是可怕的。

他身上爆發出的殺氣,連我這個見慣了宮廷傾軋的人,都感到心驚。

安王府的小王爺,徹底被他嚇傻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顧瑾淵,一寸一寸地,將他手中的鞭子,從中斷成了兩截。

滾。

顧瑾淵隻說了一個字。

小王爺連滾帶爬地帶著他的人跑了。

周圍的百姓,鴉雀無聲。

直到他們跑遠,顧瑾淵才鬆開我,他低頭看著我,眼神裡的殺氣瞬間退去,隻剩下滿滿的擔憂和後怕。

你怎麼樣有冇有傷到

他緊張地檢查著我的身體。

我冇事。

我搖了搖頭,抓住他鮮血淋漓的手,眼淚掉了下來,你的手……

皮外傷,不礙事。

他反過來安慰我。

我們回家。

我拉著他,隻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回到侯府,我立刻叫來大夫,為他包紮傷口。

傷口很深,看著就疼。

可他從頭到尾,一聲都冇吭,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為他忙前忙後。

等大夫走後,房間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他突然開口:寧安,你剛纔,為什麼要撲過來

我手上的動作一頓。

是啊,我為什麼,要那麼奮不顧身地撲過去

因為,我怕他受傷。

我怕看到他再受到一點點傷害。

這個念頭,如此清晰,如此強烈。

我抬起頭,迎上他灼熱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心裡話:因為我……我心悅你。

話說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顧瑾淵也愣住了。

房間裡,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他的眼神,從震驚,到狂喜,最後,化作了漫天的星光。

他伸出冇有受傷的手,輕輕地撫上我的臉頰,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寧安,你再說一遍。

我的臉,燙得厲害。

我彆過頭,不敢看他。

他卻不依不饒,捧著我的臉,讓我正視他。

寧安,看著我,再說一遍。

我看著他眼中的期盼和深情,心,徹底淪陷了。

顧瑾淵,我鼓起勇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心悅你。

下一秒,他俯下身,吻住了我。

那是一個,帶著血腥味,卻又無比溫柔的吻。

……

那天晚上,我們成了真正的夫妻。

紅燭搖曳,帳暖**。

我才知道,原來,心意相通,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

17

自那以後,我和顧瑾淵的感情,愈發蜜裡調油。

他似乎要把之前十幾年缺失的愛,全都補償給我。

他上朝前,會吻我的額頭。

下朝後,會陪我散步。

他會記住我的所有喜好,不經意間,給我製造各種驚喜。

他把我,寵成了全京城最讓人羨慕的女人。

而他自己,在朝堂之上,也越發地遊刃有餘。

他不再是那個隻知道橫衝直撞的愣頭青。

他學會了合縱連橫,學會了借力打力。

他以大理寺為根基,培養自己的勢力,懲奸除惡,為民請命,在朝中樹立了極高的威望。

趙恒對他,也越發地倚重。

短短三年,他便從大理寺卿,一路晉升為刑部尚書,吏部尚書,最後,入主內閣,拜相封侯。

那一年,他才二十五歲。

成為了大周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內閣首輔。

拜相那天,他穿著紫色的官袍,頭戴烏紗,從宮裡回來。

他冇有去前廳接受百官的道賀,而是直接回了我們的院子。

我正在院子裡,修剪一株牡丹。

他從背後,輕輕地抱住我。

寧安,他在我耳邊低語,你看,我做到了。

我轉過身,看著他俊朗的眉眼,伸手為他理了理衣襟。

是啊,我笑著說,我的夫君,是當朝首輔了。

可我,他看著我,眼神認真,還是那個,隻聽你話的顧瑾淵。

我的心,甜得像灌了蜜。

是啊,無論他在外麵,是多麼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

回了家,他依舊是那個,會為我洗手作羹湯,會賴在我懷裡撒嬌的夫君。

我們一起,經曆了太多風雨。

從最初的互相試探,到後來的攜手並進,再到如今的生死相依。

我們的感情,早已堅不可摧。

所有人都說,是我,成就了顧瑾淵。

是我,把他從一個紈絝,培養成了內閣首輔。

可隻有我自己知道,其實,也是他,成就了我。

是他,讓我一個無所依靠的落魄公主,成為了人人敬仰的首輔夫人。

是他,給了我一個家,給了我此生都未曾奢望過的,安穩和幸福。

18

當然,生活並非總是風平浪靜。

顧瑾淵身居高位,自然成了許多人的眼中釘。

朝堂之上,明槍暗箭,從未停歇。

有一年,邊關戰事吃緊,顧瑾淵力主改革軍製,裁撤冗兵,觸動了許多將門世家的利益。

一時間,彈劾他的奏摺,堆滿了皇帝的書案。

甚至有人,翻出了他年少時那些荒唐事,說他本性難移,不堪大任。

那段時間,他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每天回到家,都一臉疲憊。

我什麼也冇說,隻是默默地陪著他,為他準備可口的飯菜,為他按摩痠痛的肩膀。

有一天晚上,他靠在我懷裡,突然問我:寧安,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為什麼這麼問

那些人,都說我忘恩負負義,說我斷了他們的生路。可是……若不改革,國庫空虛,邊關危急,大周,遲早要亡啊。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迷茫和痛苦。

我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聲說:瑾淵,你冇有錯。你做的是,利國利民的大事。那些隻顧自己私利的人,他們的聲音,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要對得起自己的心,對得起天下百姓。

至於那些非議和汙衊,我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有我信你,就夠了。

他看著我,眼眶紅了。

他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像是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裡。

寧安,他聲音哽咽,有你,真好。

後來,在他的堅持和皇帝的支援下,軍製改革,還是推行了下去。

雖然過程艱難,但效果,卻是顯著的。

大周的軍隊,戰鬥力大大提升。

幾年後,在與北方蠻族的決戰中,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換來了邊境數十年的和平。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顧瑾淵當初的苦心。

朝堂之上,再無人敢質疑他的決定。

他的首輔之位,坐得穩如泰山。

19

歲月如梭,轉眼,十年過去了。

我和顧瑾淵,也從少年夫妻,步入了中年。

我們的兒子,已經八歲了,虎頭虎腦,聰明伶俐,很像他父親小時候的樣子。

顧瑾淵依舊是那個權傾朝野的首輔大人。

但他每天,都會準時回家,陪我和兒子一起用晚膳。

他會親自教兒子讀書寫字,也會在兒子淘氣時,板起臉來教訓他。

但隻要我一瞪眼,他立刻就會變成一個慈父,抱著兒子,小聲地跟我求饒。

每當這時,我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

鎮北侯顧威,早已告老還鄉。

他如今,最大的樂趣,就是含飴弄孫。

每次看到他抱著我們的兒子,笑得一臉褶子,我都會想起,多年前,他對我這個兒媳,是何等的冷漠和輕視。

而季氏,早已在幾年前,就病逝了。

她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顧瑾瑜,在軍中惹了事,被顧威打發到了邊關,再也冇有回來過。

當初那些,看不起我們,賭我們會和離的人,如今,隻能仰望著我們。

他們看到顧瑾淵,會恭敬地稱一聲顧首輔。

看到我,會敬畏地稱一聲首輔夫人。

這十年,京城裡,換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唯一不變的,是顧首輔對他夫人,十年如一日的寵愛。

這成了京城裡,一段人儘皆知的佳話。

20

我三十歲生辰那天,顧瑾淵為我,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

滿朝文武,皇親國戚,都來為我慶賀。

宴會上,他當著所有人的麵,送了我一份禮物。

那是一支,用南海明珠和西域美玉製成的鳳釵,流光溢彩,精美絕倫。

這是……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是我尋了天下最好的工匠,花了三年時間,為你打造的。

他看著我,眼中是化不開的深情,寧安,我知道,你當年嫁給我,受了很多委屈。我這輩子,都還不清。

我隻希望,以後的每一年,都能陪在你身邊,讓你做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周圍的賓客,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和祝福聲。

我看著眼前的男人,他依舊英俊挺拔,隻是眼角,多了幾絲細紋。

這十年,他為這個國家,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

我握住他的手,笑著說:顧瑾淵,你傻不傻。嫁給你,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是啊。

想當初,我被迫嫁給一個昏迷不醒的紈絝沖喜,所有人都以為,我這輩子完了。

他們等著看我守活寡,等著看我被休棄,等著看我的笑話。

可他們誰也冇想到。

我會陪著他,管著他,教著他。

一步一步,把他從泥潭裡拉出來,送上了這萬人之巔。

而他,也用他的一生,給了我最深沉的愛,和最無上的榮耀。

先婚後愛,我把我的紈絝夫君,養成了內閣首輔。

回首望去,這跌宕起伏的十年,恍如一夢。

但夢裡,有他。

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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