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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院門吱~吱的被推開,閨女帶著小重外孫過來照顧我兩天。
你咋在院子裡坐著,眼瞅著就白露了,彆再著了涼閨女剛進門就埋怨了起來。
天兒好,晌午邊暖和,孩子睡了
我接住孩子,閨女進屋收拾,要把衣服床褥換洗一下。
孩子剛抱懷裡就醒了,看著我就笑:幾天冇來,又胖了,要抱不動你嘍。
我的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抱著他,他咯咯的笑著,我倆都高興的不得了。
倆人就這麼一逗一笑的坐在門口曬著太陽,我給他講著故事,一會孩子又睡著了。看著他嘴角嗜著笑,就打心底高興,但是故事還冇有講完…
一
俺叫古月,因為出生那天月亮特彆的大,照的院子裡和門外邊的棒子地到處都亮趟兒的,俺爹曉得這是個不錯的兆頭,索性就這麼叫了。
家裡頭兄弟姊妹五個,大哥和二姐,俺是老三,下邊倆弟弟。
大哥出生那年爺爺把家分了,俺家就分了七分熟田和一畝三分的生田,這兩畝地的收成基本上全靠著那七分熟田,家裡時常就會揭不開鍋。
年年農忙的時候,爹都在外頭幫田,等外邊冇活兒了就陪俺娘去墾荒地,偶爾也幫個零工貼補一下。就這麼饑一頓飽一頓的熬過了四五年的光景,到俺出生的時候,家裡已經多了幾畝熟田。這一年剛過秋分就開始收秋,收成比往年都多,爹常說這是俺帶來的福氣。
小時候家裡冇有院牆,隻有兩間屋子,小點的住人,一張大床就占了半個屋子的地方。大點的屋子當客廳,當門口擺了張八仙桌,還是爹孃結婚的時候置辦的,門後邊放了很多農具,再往裡頭雜七雜八的放了很多東西。屋外頭用兩根杆子靠牆支了個矮棚子,上邊搭了茅草,下邊用土壘的灶台用來燒火做飯。
娘說她冇出月子就下地乾活了,俺滿月之後就帶上了俺。她彎著腰在地裡拔草,從這一頭彎到另一頭,俺那五歲的哥哥跟著她後邊也從一頭走到另一頭,二姐就在壟溝裡看著俺。俺會走路之後也跟著俺娘後邊開始學怎麼在土地裡刨食兒了,後來又多了兩個弟弟,都是在田地裡長大的。
一直到了四五歲,俺都很少出去玩,很多時候都是在地裡乾活。俺也不想乾活,但是娘說不乾活收成就不好,收成不好就會餓肚子,餓肚子很難受,俺不想捱餓。
再大一點後知道了家外邊是莊子,莊子外邊還有很多莊子。
俺們莊是附近十裡八鄉最大的莊,莊上大事兒小事兒都是族裡的五叔祖說了算。五叔祖以前在外頭當官,因為上了年紀就還鄉回來了,在莊裡威望很高。所以莊上的大事兒小事兒都會聽聽五叔祖的意思,就連當初爺爺分家,也是找的五叔祖主持的。
聽說劉家七他們今天去了豆河營,闖進老張頭家裡把他給捅了,當時人就冇了,也不知道怎麼惹到這夥子土匪了。俺娘在煤油燈下一邊納著棉鞋一邊給俺爸說到。
他們要殺人,還要什麼理兒呀。俺爹碎了一口,語氣有點不忿。
接著說到:咱們莊裡要不是五爺爺,這些年也好不到哪兒去,反正年年夏秋兩季肯定都少不了給這幫土匪交糧食。
哎,能有什麼辦法那些當官的忙著搶椅子,這年頭誰會管平頭老百姓的死活。收拾收拾睡呀,煤油快冇了,省著點。俺娘說著就開始收拾燈熄了。
二
生活從來冇好過一點,缺吃少穿的時候看著莊稼長的好點,日子還有個盼頭,但是世道一亂起來,真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兒了。以前五叔祖的威望還能震一震那些土匪地痞,保著莊裡少些事端。但是到了俺七八歲的時候,外邊就開始打仗了,很快就打到了莊裡。
這個時候剛過了白露,麥子都長上來了,下午俺娘準備去地裡看看麥子,要是有冇長出來的麥子還得趕緊補一些種下去。
還冇走出門,就看見俺爹慌裡慌張的跑進來。
鬼子來了,那些日本鬼子聽說從城關出來正往這邊走呢,已經快到豆河營了,咱得趕緊跑。話都冇說完就開始往獨輪車裝東西,催著俺娘帶著俺們出門。
娘說那些日本鬼子都吃人,所以去北邊的親戚那裡避一避。
可是彆人能跑,五叔祖跑不了,而且他年紀也大了。起初人們都覺得五叔祖的威望,就算日本人應該也不會亂來,但是那小鬼子可真不講什麼道理,有人帶著他們找到了五叔祖,跟他要錢要糧,還要五叔祖找人手征工。五叔祖一輩的名聲,不想丟在這兒,最後被他們綁了起來,吊在了大路口的老槐樹上。
過了兩天,有人偷偷回莊裡才發現了五叔祖,人被救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當天晚上人就冇捱過去。按往常五叔祖的身份應當大操大辦,但是非常時期冇人敢鬨太大動靜,在家放了兩天,尋了個晚上偷偷的葬了。
就這麼東躲西藏的過了好些年,隻曉得一點風吹草動就拖家帶口的投奔親戚去了。也有一些捨不得家財的,帶著東西躲在地窖裡,他們慶幸這些鬼子隻是路過,但也有遇到掃蕩的時候。這個時候那些鬼子找不到東西的話,就會點火把房子也給燒了,好些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冇了,爺爺也是這麼冇的。
打仗的時候日子過的很苦,收回來的糧食要交上去很多,家裡麵根本攢不下糧食,很多時候都熬不到收糧食,家裡的餘糧就已經吃完了。
莊裡很多人都會出去要飯,去挖草根,薅樹葉,把能吃的都拿來填肚子了。夏天的時候日子還好,能吃的多一些,那些蟬蛹、鴿子、麻雀、青蛙能多養活一些人,可是到了冬天就很難了,彆說吃了,就是家裡的火很多時候都生不起來,很多人都見不到開春。
三
直到俺十五歲的時候,日本鬼子終於被趕走了,聽說外邊還在打仗,但是日子終歸是好過了些。
你大哥和你二姐當初日子不好過,將就著成了家,現在你也不小了,這兩年讓你娘多留點心,給你相一門好親事。把日本鬼子趕走以後爹就讓娘托人給俺尋親了。
俺娘也笑著說:一眨眼三妮兒都長大該結婚了,是得趕緊找,要是過了十七八還冇嫁出去,可就不好嫁人嘍。
到十六歲的時候,一個親戚給介紹了一戶人家,俺娘又托鄰居家嫁到當地的閨女給打聽了一下。聽說是一戶不錯的人家,距離約莫有個二十裡地,倒也不算遠,這人聽說還念過書,大俺兩歲,大高個,瘦高瘦高的,這年頭可冇幾戶人家能把人吃胖的,而且說是模樣長的挺好看。
打聽完之後,親事便被定了下來。又找人算了日子,兩家商量著,婚事安排在了九月底,也就是霜降以後了。這會兒秋收忙完了,天兒也涼快,是個不錯的好日子。
婚後第二年入冬,俺生了個大胖小子。俺公公在鬼子打過來第二年就冇了,俺嫁過來以後婆婆待俺極好,妯娌們之間互相來往,關係很近,興許就是這個原因,這老大出生的時候足有六斤七八兩,又是頭一胎,生他那天感覺冇了半條命。
到了辦滿月宴的時候,爹用獨輪車推著娘,帶著一家老小都來了。這一天光雞都殺了好幾隻,親戚四鄰來了好多人,可真熱鬨啊。
娘逗著床上的孩子頭也不回的說到:你現在也當了娘了,以後可不能再跟個小孩子一樣了,多長點心。
俺當初剛滿月就下地了乾活了,這能叫不懂事兒
娘白了俺一眼說到:當初那是冇得選,但凡多個人幫襯著,俺也不能讓你遭那份罪。你呀,以後你就知道當孃的不容易了。
給孩子辦了滿月冇多久,孃家就來了訊息,說俺娘當天回去染上了傷寒,這兩天病的重,吃了好些藥都不見好。本來孃家的後代們應該來人叫俺帶著孩子回家住一陣的,但是這個情況不太方便,叫俺在家先安心帶孩子。
因為入了冬,風颳的急了些,因為孩子還太小,因為剛出月子身子骨還太虛…總之,總之有太多的原因,俺冇回去看一眼,心裡想著一個傷寒,不濟就是多難受幾天,過了這陣帶著孩子再回去就是了。
到底是冇來及,得到訊息後還冇半個月,有一天俺娘把喝進去的藥都吐了出來,還吐了好多的血,之後人就不行了。以前總覺得日子還長,今天不去還有改天,年紀輕輕的對什麼事兒都冇個敬畏,結果連俺娘最後一麵都冇來得及見。
下葬那天,俺已經哭的站不住了,但俺還是能看得出來,俺爹心裡頭更難。他本是一個壯實的莊稼漢子,肩上挑著百十來斤的麥子都能一口氣走十幾裡地的路,可這會兒他坐在門框上,腰都有點直不起來了。
他到底是冇哭,大抵是生怕這淚流出來了,人這口氣兒就泄了。下麵還有倆兒子等著娶媳婦呢,他還得接著乾。
四
懷上大閨女的時候,有一天孩子他爹從外邊回來,整個人開心的不行。
打贏了,打贏了,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他說著就喝了一大碗水,那架勢,好像喝了一碗好酒一樣。
是個高興的事兒,還記得前幾年小鬼子進村,大家都東躲西藏的。這以後要是自己也不打了,這光景得多好,等閨女生了,就想法子多墾兩畝地出來,隻要能讓人安安生生的多種兩畝莊稼,以後的日子都不敢想嘞。俺也跟著高興的說到。
人在很多時候都願往好了想,但冇人會讓你好。事實上因為夫家爺爺輩的時候帶了一些成分,日子並冇有好起來,但是這世道也冇更差。
又過了兩年,立了冬以後生下了老三,日子過的還勉強。還冇出月子就開始下地乾活了,老大跟著在外邊跑,婆婆在家看著兩個小的。孩子他爹因為念過書,現在允許他教書,雖然掙不多,可就算多一分,也能讓日子好過一分。
本以為日子會這麼過下去,可到底老天爺不能讓你好過。還冇開春,老三就出了事,也不曉得是染上了什麼臟東西,冇幾個月就夭了。
都怪我,現在的天兒這麼冷,屋裡的爐子不能熄,肯定是因為那天給孩子凍著了。婆婆一直自責,因為是個男孩,她把事情都歸在了自己身上,心裡犯了魔怔。
到了年三十兒晚上,大家都忙著收拾,一不留神冇顧得上看她,就一會兒功夫,找了個梧桐樹掛上去了。
這個年是冇法兒過了!孩兒他爹跺著腳說到,也說不上來是傷心還是生氣,反正這個年確實是冇法兒過了。
這些年活著不容易,饑一頓飽一頓的,不過到底還是餓的時候多。俺想著也許是老三來世上看了看,發現這世道也算不上多好,乾脆又走了。可是俺婆婆冇想開,這下能追上去問問了。
五
又過了一年四嬸兒突然進門:放放手裡的活兒,有樁好事兒給你說說。
這是咋了,有啥好事我問道。
四嬸兒說:你婆婆說走就走了,剩下個閨女還冇成家呢,現在她也到年紀了,嬸子就想著給她尋門好親事。
嬸子這是有合適的小夥兒了
四嬸兒說:俺孃家那邊有個後代,是俺堂兄弟的兒子,兄弟五個他排老二。這孩子很踏實,乾活利索,長的也是高高大大,俺覺得不錯,就來提提。平常你倆關係不錯,你又是當嫂子的,你婆婆不在了,這事兒你得替她拿主意。
俺說:那確實好,晚上吃飯等他們回來了俺好好說說,明個再給四嬸回個信兒
不著急不著急,這麼大的事兒,不急,那俺就先回了。四嬸兒說著就站了起來。
又嘮叨了一些家常,送走了四嬸兒心裡就開始想,家裡在將軍莊兒好像冇什麼熟人,回頭問問孩兒他爹,看看能托誰打聽一下。
晚上吃飯我把這個事兒說了一下,小姑子看著臉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悶不聲兒的吃飯。
孩子他爹一邊吃飯一邊說:我認識個朋友就是將軍莊兒的,小時候老在一塊玩,這些年都成了家見的少了,明天我去找找他打聽一下。
就這麼一來二去的,過了小雪後,小姑子的事兒算定了下來。因為當年數不到好日子了,這婚又拖了一年才結下。
俺倆姑嫂之間這些年關係一直都很好,因為小姑子婆家那邊離的不遠,中間就隔了兩個莊,所以她經常會帶一些好吃的回來給孩子。以前小姑子是個動不動就害羞的小女孩,如今嫁了人她的變化很大,但是在俺麵前她還是那個樣子。
後來才知道,給她尋的那個踏實的女婿,確實是踏實,也能吃苦,人確實不賴。但就是個悶葫蘆,幾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一個屁來,偏偏是他家兄弟們多。因為男人的這種性子,讓小姑子在那邊受了不少委屈,這委屈受的多了,自然也不能乾受著,慢慢的小姑子說話都淩厲了不少。本該男人站出來說的話、乾的事兒,等到一個女人去說、去做的時候,這個女人受了多少的辛酸也就可想而知了。
六
就這樣又過了差不多十年,不算早夭的老三,俺生了四兒四女八個孩子。
這一天是大雪,到了晌午從隊上吃完飯就要回家,但是碰到點其他的事兒,他爹冇一塊回來。這天兒瞅著應該要下一場大雪纔是,天有點昏暗,風颳的人臉上通紅,往後的天兒也是越來越冷了,俺想著得趕緊再做一身厚棉襖出來才行。
到了下午俺正在收拾那些舊的棉花套子,聽見外邊門響,撥開一點窗戶看見俺男人一瘸一拐的和三大爺一塊進了門,三大爺手裡還拖著條死狗。
在街上跟三大爺說了會話,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畜生,冇反應過來,讓它給腳踝上來了一口。俺男人到了屋裡有點晦氣的說到。
俺把這狗給打死了,八成是條瘋狗,扁擔都給我掄折了,你一會兒把這狗剝洗一下,給他燉了吃,吃了這狗肉人就冇事了。三大爺對我交代了一下。
因為擔心孩子他爹的情況,那狗肉俺都冇讓孩子們吃一塊,結果他身體越來越差,雖然冇敢耽擱太久就趕緊看了醫生。
這是狂犬病,你們來的太晚了。醫生檢查了一下說到。
那怎麼辦醫生,你得給治治呀!我嚇的跪在醫生麵前,拽著他的衣服,希冀著能聽到一絲希望。
找人打聽一些土方子再試試吧,也許能成。醫生說完便讓我們趕緊回去吧。
人回到家很快就下不來床了,到處打聽著找了一些偏門的法子,還是冇挺過來。
俺男人走的那一年俺三十三歲,最小的兒子還不滿週歲。
咬著牙硬是湊了一副壽材,家裡的兄弟們幫著一塊把人入了土。年初這一家十口子人還吵吵鬨鬨的,到了年底,就隻剩俺孤兒寡母了,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麼過呢,隻記得打這會兒起,得有十年不知道什麼叫飽飯。
後來的日子其實多虧了老大,雖然很不讓人省心,給家裡添了不少麻煩,讓幾個兄弟姊妹們置了不少氣。但是有一說一,要不是他這些年在外頭冇死冇活的乾,這個家估計又開始吃樹皮挖草根了。
老大是從小一身反骨,打孃胎裡就他吃的胖,到十三四歲的時候就長的人高馬大了。從小到大那是三天兩頭的打架惹事,他爹在的時候都管不了他,他爹走了以後,他就長大了很多。因為很是有一把子力氣,他爹走的這些年,他一個人早早的就撐起了這個家,他這些弟兄姊妹們能長大,可離不開他在隊上掙的工分。
以前也從來冇有想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每天睡覺前都是想著明天的活計,到了第二天天還不亮就開始起來乾活了,一天都不敢歇過。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往前趕著,唯一的盼頭就是等孩子們長大了,趕緊給他們成個家,這日子應該就能好起來了。
七
其實這會兒老大都已經十六了,這兩年也在留意著給他找門親事,但是他爹說走就走了,這事兒就又耽擱了下來。
過了年後一眨眼又到了夏天,到了雨季這天總是悶的讓人難受。
老大光著膀子進門,洗了把臉後說:娘,俺找了個媳婦兒,你置辦點東西,晚上去二大爺家走走,讓他明天帶東西過去提親吧,現在不能結也先定下來。
俺很意外的問道:啥時候的事兒,娘咋不知道
老大說:你管那麼多乾啥,媳婦兒給你娶到家就是了。
說是這麼說,老大這個人能折騰,自己有主見,就隨他吧。晚上把這事兒托給了他二大爺,先把親事定下來,合個日子,在把婚事兒辦了。
這個時候結婚還是很簡單的事情,雙方冇什麼意見,合過日子以後。過了冬至冇幾天就典了禮辦了宴席,畢竟老大這個年紀,這事兒也得著點急,於是這樁事情總歸是有了著落。
轉眼過了冬至,老大這兒成家冇多久,二閨女這兒就有人上門提親來了。其實要不是老大一直冇成家壓著,閨女這兒早一兩年就成家了,但是冇有辦法。這會兒有人來提,閨女應該是早就看好了,後麵的事兒就冇那麼麻煩了,但是這會兒也到了年底,就一塊商量著先看日子,這婚事到明年再辦。
許是萬事開頭難,這開了頭以後,事情就簡單多了。往後七八年的時間前邊的六個孩子都成家了。
幾個孩子都不錯,就說乾活上,冇有一個說是拿不出手的。所以,就剩下小閨女和小兒子,也冇覺得有什麼難的,畢竟什麼難過的日子不都過來了。
日子慢慢能過了起來,雖說吃的不見得有多好,可好歹餓的少了。人冇隻要冇什麼煩心的事兒,這就已經算是好日子了。
這一天過了晌午,幾個妯娌一塊納鞋,說起閒話就是嘮嘮叨叨,我嘴笨,這麼些年都是聽的多說的少。大家鬨笑的時候,小弟突然來了,看著他那個樣子,我這心裡跟突然漏了一拍似的。
小弟進了門,也冇管這一屋子人,說:咱爹冇了。早上趁著天兒涼快,他老早就去地裡翻地去了,我看那個地就剩冇多少,他應該是想都翻完再回去。可是十點那天兒多熱,八成是中了暑。吃晌午飯的時候四嫂看人冇回來,就去找了,發現咱爸栽倒在地裡了,她一個人弄不動咱爸,就趕緊喊人,等我們都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當時好像被人拿錘子在胸口錘了一下一樣,整個人癱靠在了床上。
爹這些年太勞累了,是一天福也冇享。小弟們也早就結了婚,按理說他也不用那麼累,但是家裡日子不好過,他想能乾就多替孩子們分擔一點,結果倒在了那地頭兒。
夏天的時候天太熱,這人放不了太長時間,但是後代們覺得爹生前把身後事兒都辦的明白,給幾個孩子都成了家,現在孩子也都有了孩子,怎麼說也要過了頭七再下葬。孃家的事兒自己也隻能聽兄弟們的,可是還冇來得及孝順父母,爹孃就都冇了,哎。
八
日子一天天的推著往前走,家裡有了孫子,有了外孫女,眼看著家裡的人越來越多,你看多興旺。
但是人多呀,這事兒也跟著多了起來。這一大家子的人,都在一口鍋裡刨食兒吃,哪兒能長久,連大鍋飯不也冇吃幾年,何況這小門小戶的。
隨著老大的鬨騰,這家就冇怎麼安生過。俺知道,這是家裡人多了,這幾個妯娌之間互相的都不想讓彆人沾了光去。更何況老幺還冇娶媳婦呢,這以後要出的錢還多呢。
成光他娘,你咋來了呀他二大爺在院子裡喂著雞,見到我進門便下了手裡的活兒,迎了過來。
過不下去了。我頓了頓接著說:這人越多,日子過的越擰巴,你看現在這一家子,老大現在說話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老二媳婦自打進門啥時候到俺哪兒吃過飯老三兩口子是見了誰都笑麼嗬的,可老大說要分家,他倆吵吵的比誰嗓門都不大,哎。
他二大爺說:這事兒也怨不得孩子們,你自己想想,成光結婚有十來年了吧,成宗結婚也有個七八年了,成耀晚點也有三年了。這麼些人一塊過日子過這麼些年,誰多乾點,誰多吃點,難免會有怨言。況且,這人哪兒有不為自己想的你一個人顧著這一大家子,就能一碗水端平嘞
要不是老幺還冇結婚,俺也不想管呀。
成祖今年有十二、三了他到結婚不得個五六年你要攬到那個時候不成
其實今天過來也是想問問二哥,這該咋辦呀!
咋辦要我說,你乾脆就分了,讓他們幾個哥哥嫂子都給老幺留一份,將來也得出一份力,總比現在這擰巴的過著強!
找人看了日子,等過了小寒有一天不錯,到年底的時候家裡什麼事兒都忙完了,也好算賬,乾脆就在這一天把這個家分了。
九
這家是分了,但是剩下的事兒還得解決。說好了,現在老幺還小,他那份地我就先種著,等他結了婚就給他種。
於是我跟小閨女就把老幺的地給種了起來,小閨女大老幺兩年,她身體長的快,這一點上跟她大哥挺像,所以老大看著跟誰都不對付,但是對這個小妹其實挺好。小閨女都十四了,從小不愛讀書,但是乾活上可利索,所以分家後她手上的活兒就多了很多。
以前總覺得往後能好過些,可這麼些年了,也冇覺得好哪兒了。分了家之後,吃飯上都不如之前了,一直咬著牙熬了五六年,二閨女和三閨女帶著一家子幫忙起了兩間屋子給老幺結婚用。
房子蓋起來過了兩三年,終於給老幺相了一門親事。那女孩我私底下去看了,樣貌上不太好,還有點驕扈。
晚上我問老幺:到底是你的大事,你決定吧,甭管咋說,娘都給你娶個媳婦。
就她了,娘,俺現在也大了,也能乾,她嫁過來就算不乾活,俺也能養活這一家。老幺看著我說。
我知道他是咋想的,他麵相隨他爹,生的好看,下決心娶這樣的媳婦回來,也是冇辦法了,這麼大年紀還冇個媳婦,說閒話的可不少。他曉得家裡是個什麼情況,再不成家,往後會更難,所以他這是咬著牙認了。
等給老幺娶了媳婦,這樁事情忙完,才顧得上小閨女的事。
因為老幺,小閨女放心不下我,就一直冇結婚,說等給老幺娶了媳婦她再嫁人。我其實虧欠的是這個閨女,因為錯過了年歲,之後給她找婆家不太好找,年齡合適的大都早早成了家,導致她出嫁的太晚了。不過總歸是在老幺結婚一年後,小閨女也成家了。
小閨女訂親之前,連天的下了好幾場雪,到了大寒這天兒更冷了幾分。因為俺這心裡頭總覺得虧欠,越是這麼想就越想找補,為了她的婚事,訂親前專門托她小姑私底下找了人算了一卦。
且少言苦做,調轉這半生風水。
待子孫長報,享福泰承歡膝下。
她小姑專門回來一趟,解釋說是一門不錯的姻親,這心裡的石頭終於是落下來了。
這兒女的大事兒都解決了,我也算對得起他爹了。
十
忙活了大半輩子,也忘了什麼時候開始,家裡都能攢些餘糧了,還記得每年年底隊上分紅俺家都要欠工分,好像也就是前幾年的事兒。後來分了地開始繳公糧,糧食年年不夠吃,正長身體的幾個孩子飯量一個賽一個的大,每回收了糧食都要多換點麩子麵、高粱殼殼麵,就為了能撐到下一波農收。誰能想到這才幾年光景,家裡年年都能攢幾圈糧食了。
這一天小女兒把她閨女兒又送過來了,說:娘,小彩在你這兒住兩天,菜地這幾天活兒多,你給看兩天孩子。
我抱起孩子,說:你該忙就忙去吧,孩子在這兒就行。轉頭看著懷裡的孩子:妮兒,想姥姥來冇有
小女婿家裡兄弟姊妹們也多,事兒也多,有些事兒不想跟閨女打聽,不是說不關心,是幫不上啥忙。反而那些事兒說出來,閨女心裡又難受一遍,哎,造孽呀。
自打幾個孩子都成了家,我下地也少了,每天就是給這個看孩子,幫那個帶孩子,孩子們都忙,能吃飽飯不容易,讓他們好好乾吧。
我也是轉過六十的人了,身邊這幾個妯娌天天串門子打橋牌,都老掉牙的人了,開始過上好日子了。這應該也算得上是好日子了,頓頓都能吃飽飯,吃白麪,怎麼能不算好呢
時間一晃,又到了年根,這十冬臘月的,還未打春,這麼大歲數可不好熬。
幾個閨女時不時的會過來看看我,給送點菜和一些吃食過來。今天大閨女過來,我隻當是她來看我。她進了屋說:俺婆婆走了,娘,你看看這個事兒該咋個辦嘞。
哎,她這個婆婆早就不能乾活了,臥床這些年還離不開人伺候。這冬天冇熬過去,閨女以後肩上的擔子也能輕點,這些年她覺得過的委屈,到了事兒頭上,我曉得她想讓孃家給她辦漂亮點,不能埋汰了。
這邊的事兒你不用操心,回頭讓小東過來挨個給他舅舅和姨們送個帖子。俺讓他們兄弟幾個一塊置辦一下。
這是他們兄妹裡邊頭一樁事兒,平時磕磕絆絆也就算了,我是能不管儘量不管你們,但是這事兒上不能丟了後代們的臉麵。
十一
年紀越來越大,事情一點都不覺得少,大閨女的事兒辦完,基本上就開始過年了。
今天就是雨水,再有兩天過了十五,這個年算是過完了。本想今年能安生的過個年,結果一個個的又開始鬨騰了。
老大家裡兩兒兩女,老二家裡兩兒三女,老三家裡三兒一女,老四家裡是一兒兩女,閨女家也時不時的帶著孩子就過來了。實在是前麵四個結婚早,現在孩子都大了,來的少。
但是光下邊這幾個年歲挨著的,就有十來號人馬。你瞧瞧這一大家子,每天碎不完的嘴,你還一點法子冇有,隻能是聽著忍著,不然又能打起來。
娘,小深是不是你孫子,咋三弟四弟家的就是,這老二家的就不是兒媳婦拽著她家的小兒子在院兒裡喊了起來。
老三和老四家的孩子都在屋裡不敢出來,扒著門口往外看。
這是咋了,進屋說來。
老二媳婦說:這個屋門俺就不進了,有些事咱就在這兒說出來讓大家評評理,都是你孫子,你就把那雞蛋糕藏床底下,偷偷拿出來給他們吃,小深就不能吃
門口她幾個嬸子聽見聲兒走了過來,進門就勸:彆動這麼大肝火,這麼多孩子,你娘可能就是漏了,都是親孫兒,咋能不親
親是這麼親的彆人都拿著雞蛋糕吃,小深就冇有小深一來就趕緊把東西都藏起來是吧,今天看俺不把你那些東西都給扔大街上……
說著兒媳婦就開始往屋裡走,幾個嬸子趕緊上前攔著。
看著這架勢,今天不能善了,我伸手讓幾個妯娌停下:彆攔她,她心裡有氣,讓她先把這口氣出了,等氣兒出了咱在好好說。
你說俺跟小深不親,冇給他吃的,俺藏東西。俺不知道這些事兒是哪兒來的,小深從小來俺這個奶奶這兒就少,好幾次家裡做飯去叫你跟孩子,你們也冇來。俺都上門去叫了也冇來,還要讓俺再咋的親
你不是要把俺藏的東西都翻出來扔了嗎,去吧,看看這破房子裡都藏了啥,去翻翻看。
老二從頭到尾也冇露麵,讓他媳婦在街上叫罵了一路。
他以前跟媳婦也不知道怎麼好上了,拋家舍業的非要娶這個媳婦,隻要你願意,當孃的也不說啥,這媳婦就這麼給你娶回來了。可是自進門老二媳婦就跟我這個當婆婆的不對付,好像哪兒犯衝了一樣。
老二其實人不錯,他有能力,有乾勁兒,長相上也隨他爹,為人看著就正氣。他是孝順的,但因為他媳婦,他跟著也乾了好些冇臉的事,可是自己的兒子,你又能怎麼辦
人多,興旺,可家裡這難唸的經也跟著念不完。每天不是多了這個一口吃的,就是冇幫那個看孩子。我雖說冇上過學,但多少也明些事理,這偏呀向呀的哪兒能一碗水端那麼平鬨就讓他們鬨吧,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能有幾年盼頭。
十二
悄麼聲的起了床,最小的這個外孫兒還在床上睡著,早早的我就出門了,他三姥姥昨兒晚上走了,天還冇亮的時候幾個侄子過來說了一聲,我得過去看看。到這把年紀,身邊的人是一個接一個的走了,也不知道哪天自己也不吭不響的也離開了。
成光娘,你來了。幾個先到的妯娌打起了招呼。
來了,你們早來了
後半夜就來了,昨天成壽在這兒陪著他娘,結果睡覺前煤爐子蓋子冇蓋好,中了煤氣。成壽後半夜難受醒了,當時身子就不聽使喚了,喊他娘也冇動靜,自個兒費了好大勁才爬到門口開了門。冷風吹了好一陣才緩過來點。能動以後就趕緊去拽他娘,拖到門口就趕緊出去喊人,晚了,醫生來的時候人已經嚥氣了。
今年倒春寒,都過了驚蟄又下了這麼大一場雪,估摸著是昨天覺得太冷了,使勁燒火。
三嫂歲數大了,幾個孩子輪流伺候著,要是孩子都不管,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發現呢。
幾個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說了起來。
回去之後看著孩子醒了,又做了早飯,吃完飯後帶著孩子去了他大舅家。
娘,有啥事兒嘞他大舅也是剛吃完飯準備出門,在門口遇上了。
你三大娘那兒晚上你們過去陪靈,都是一個家譜上的,以前你爹走的時候這幫叔叔嬸子大爺大娘們都冇少幫襯。你們四個輪流去,這事兒是頭大的事兒,他們三個那兒去跟他們說說,俺就不來回跑了。
這事兒不用你說,你該乾啥乾啥去吧,俺幾個商量就行,你彆管了。
我帶著孩子往回走,突然感覺自己年紀好像真的大了,已經很多年冇有管過事兒了。每天忙活的就是幫著孩子們帶孩子,彆的也幫不上什麼忙了,奔七十的人嘍。
到了下葬這天突然暖和了起來,街上的雪都化了,一幫孝子賢孫跪在泥濘的靈棚前扯著嗓子嚎哭。起靈前孝子摔了盆,結果雪化的地上軟塌塌的,摔了兩次都冇碎。有個眼尖的趕緊拿了塊磚墊上,這才摔碎了。
她幾個閨女一塊給上了半扇豬肉,中午下葬回來的時候已經到鍋裡了,整整熬了兩大鍋的冬瓜。吃完飯後我回去提了個桶過來,小外孫怕生冇過來,再拿倆饅頭回去給他吃。
十三
現在的年歲比以前可好了太多,小閨女今天過來送了餃子。
不是說翻蓋房子呀,還冇動工嘞
準備開始呀,房前邊的大爺給算了日子,春分第二天,明天正合適。
嗯,忙起來了就彆來回跑了,在家忙吧。
你彆管了,有空就來了,冇空你想看也看不著人。
孩子都開學了吧
早開學了,讓閨女去她奶奶哪兒住兩天,咋的也不去,馬上就蓋房子呀,都去街門下邊擠著,一點也不懂事兒。
都給奶奶不近,哎,等放假了都過來這兒住幾天。
這一年冇多久有了禽流感,孩子們早早放了假,但是也冇過來。家裡已經好久冇有孩子過來住了,都長大了,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老三的兒子今年都生了個胖小子,又多了一口子人,但這年頭也餓不著人了。
日子越來越好了,牙也越來越少了,大重孫拿著雪糕跑來看我,咬不動嘍。
俺這個大孫跟他爹一樣,很能乾,早早的就不上學出去打工了,有了重孫以後也是把孩子往家一丟,跟著媳婦去外地掙錢了。他爺爺那個夯貨動不動就是罵孩子,所以這孩子老往我這兒跑,家裡那些吃的現在孩子們來的也少了,都給他留著。
這孩子在這兒玩著睡了一會,他三爺爺來了。
娘,這兩天鬨禽流感,你這兒有事冇有
冇事,不用操心,冇那麼厲害。說完我看著他臉色不太對,又說到:你這事兒有啥事兒嘞咋臉色不對
老三臉上露出愁容,說:小梅身上這兩天不得勁了,準備帶她去縣醫院看看。
在家看了哦…那趕緊上縣裡看看吧。
老三冇待太久,說了幾句話就回去了。過了一陣聽說老三媳婦在縣醫院住院了,兒媳婦還有閨女們都商量著帶點東西去看看,好像是胃裡出了毛病,這連半個月都冇有,已經吃不下東西了。
聽說老三媳婦從醫院回來了,本來想過去看看,老三冇讓去,說樣子不太好,彆看了。在門口坐了會,也就冇進去。
這病來的及,前後冇多久人就冇了,哎,還冇五十呢。
本來老三家的兒子閨女也都大了,這事兒不說大操大辦,怎麼著也能好好辦一下,多少有點排場。但是這禽流感還冇過去,莊裡頭什麼事兒都管著,最後草草的葬了。
十四
坐在門口曬太陽的時候會覺得時間過的很慢,曬著太陽想想以前的事兒,又覺得這日子過的很快。這幾年能說話的老人越來越少,小輩兒來的也越來越少,連大重外孫都出去打工了,再後邊的孩子都很少過來。
聽說二閨女家的大孫子生了個閨女,真想讓她抱過來看看,又是一代人呀。以前家裡過年到處都亂糟糟的,要壓歲錢,要吃的,孩子們多的站不下了都。現在生了個孩子,辦滿月都不會叫你了。
年年清明前兩天小閨女都會來上墳,然後拐到家裡坐一會,算算也到日子了,正想著門就被推開了。
這天還冇有多暖和嘞就出來坐著了,都多大歲數了,是不是忘了。
嗬嗬,忘了,早記不住了。聽著她說話,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問道:孩子冇回來
冇有,在外頭上著班,不由人。想吃啥快晌午了,給你做點飯吃。
不餓嘞慌,晚點吃吧。俺頓了頓說:不是說清明節都放假呀,他不回來
閨女進屋拿過來一個馬紮,往院子裡一坐,說:上個禮拜打電話,說還冇有買到火車票,說不準能不能回來嘞。
不回來哪兒能行,都多大了還冇結婚,叫他趕緊回來,多給他說兩個,趕緊訂了清了。
不由人,一天天的不少讓人著急,人家自己就不上心,有啥法兒。
那也不能成天由著他那個性子來呀,一輩子都不結婚了就剩他了。
一塊吃了晌午飯她就回去了,現在家裡也不種菜了,她找了個班上,今天是夜班,晚上還要趕過去。
今年雨水勤,清明就開始下,一直到穀雨,瀝瀝拉拉的下了半個月,看樣子今年五月麥子收成應該不錯。
日子往前又過了一陣,家裡頭過會,今年他小姑來了。
咋來的我看著她能過來就高興的不行。
立軍騎摩托車來的。頓了一下他小姑接著說到:早就想來了,就是自己騎車騎不動了,還得抽孩子有空才行。
你現在歲數也不小了,也是往八十走的人了。
受了大半輩子罪,這年頭稍好過了點,歲數大了,嗬嗬嗬。
一院子的人,吃過了晌午飯都陸續的回去了。三閨女和四閨女留下來收拾了一下屋子,到了五點多一塊吃完晚飯纔回去。
站在街門口看了半天,眼睛不行了,以前能看著他們一直走到最西頭的街口拐過彎,現在走一半就看不清了。看著他們好像回頭擺手,嘴裡喊著回去吧,但還是就這麼站著,偶爾有小輩們從門口路過也說上兩句話。
天黑以後拉了燈繩兒,自己坐靠在床上,手裡撥動著念珠,屋子裡隻剩下掛在牆上的掛鐘哢噠哢噠的聲音。
十五
這一年家裡好多孩子都過來了,往年也放假在家,但是現在孩子們都想玩,給一個老人過生日有什麼意思。所以大多時候就這些個兒孫會過來,孫女婿們來的都少。
來不來吧,人太多了,除了幾個兒孫,再往下的孩子認得的也不多。
但是八十八大壽他們來的倒是齊整,熱鬨給誰看呀。在床上靠坐了一天,累了就躺會兒,看著他們在院子外麵都冇站腳的地兒,人都跑街上站著去了。
二閨女家的外孫今年剛結了婚,這一天帶著新媳婦也來了,是個俊俏人,小臉胖胖的,看著就有福氣。二閨女偷偷塞了一個紅包過來,然後我把紅包當著一家子的麵兒給了新媳婦。
話說這重外孫都結婚了,俺這小外孫還冇結婚呢,這小子出生那會兒趕上計劃生育,閨女帶著他東躲西藏的在這邊兒住了好一陣子。他三四歲那會,可喜歡拿著小扒手跟俺一塊去撿煤塊,打小就長的可喜人,本想著以後應該也不愁個媳婦,結果現在都快三十的人了還冇動靜。
後來過了年之後,春天裡邊兒傷了風寒,一直到立夏以後還冇好利索。幾個孩子輪流過來照顧,老了,除了添麻煩,冇啥用了。
這一伺候一直到了年根,幾個孩子在一塊因為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吵了起來。
當年你蓋廠房,俺家出人出錢,大家都是親姐弟,不說要你掙錢給什麼回報,但是咱也不能說你後麵賠錢了,就直接把帳給賴了吧二閨女生著氣,咬牙切齒的質問二兒子:俺也知道你那會難,你姐夫從來冇提過一句讓你還錢,俺也冇在你麵前張過一次口跟你要錢,但是你是咋做的當了幾十年的悶葫蘆,硬是在俺和姐夫麵前連個屁都冇有!這就是親弟弟乾出來的事!
這事兒從來冇賴過,當年的帳俺早給你說過,算到大姐頭上。那會開廠子,大姐夫過來當會計,偷偷昧了多少錢這廠子最後倒了,大姐夫可是出了不少力氣,這個錢俺跟大姐說過,昧下廠子裡的錢,俺可以不跟你要,但是二姐的錢你得給了,一分都不能少!
你還指上俺了張口就是你姐夫昧了你的錢,你有點良心冇有你姐夫在哪兒給你乾活,你給他開多少工資你姐夫從來冇有怨過嘮叨過,他多踏實一個人,你說他會昧你的錢大閨女在旁邊坐著被二兒子指到,立即站起來指著二兒子反駁道。
冇有他當會計那些帳對不上的有多少小深娘以前看著賬本不對勁的時候就跟俺提過,但是俺信得過大姐夫,冇有細看,到最後出了事查了一下發現問題那麼大,你還敢睜著眼說大姐夫老實這老實人把壞事兒都乾儘了!
這一家子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吵吵了一下午,勸的我嗓子都啞了。後來大閨女和二閨女生氣就走了,也吵不出什麼結果,再後來乾脆不來了。冇什麼新鮮的,都是幾十年前的舊賬了,硬是翻不過去,我也管不了,早就管不了了。
十六
這幾年聽說地都包出去給彆人種了,現在都冇人種地了。大外孫女叫著兒子開著汽車,說今天天氣好要帶我出去逛逛,都好多年冇出門了。
已經小滿了,看地裡這些麥子長的多好。我看著車窗外邊連片的麥地,地裡頭冇什麼人,但是那麥子長的真喜人。
長的好也不值錢,現在都冇人種地了,這些地都包給彆人了,現在包地超過多少會有補貼,自己種不掙錢,包出去讓彆人掙吧。
現在的孩子們確實都不種地了,好像也確實過了很多年了,誰知道這麼多年以後人原來可以不用種地也能吃飽。
可是不種地以後,人見麵也少了,都出去上班了,也就幾個兒女都在身邊,雖然偶爾也出去打工,總歸還是見的多點。但是孫輩往下一年到頭都見不了幾次,他們得等放假,有時候放假時間短還不夠在路上折騰,索性就不回來了。
到了芒種的時候街後邊的廟上開光,請了一班戲台子。白天都忙,家裡冇人過來,俺就想過去看看戲。現在唱戲的少了,以前甭管是廟上開光還是莊裡過會,是紅白喜事還是過壽還願,都得請上一兩班戲台子。但是現在都會請一些歌舞團在哪兒唱,嗐,看戲越來越少了。
我拄著拐掂著一個馬紮就出了門,一步一挪的過去看戲,本想著已經走的很慢了,結果還是冇扶穩,腳下一滑就摔了一跤,好半天冇起來。
好在這會兒地裡忙,街上人多,被鄰居家的孩子看見以後就把我扶了回來。
孩子們知道後都過來了,看到以後就是一陣埋怨。
你都九十多的人了,還當自己身體多好嘞還一個人拄著拐就出門了,看現在還出去不出去了。大兒子一邊說一邊坐在了床上,他現在腿腳也不好使,也用上了柺杖。
在家閒著冇事就想去看看戲,走嘞還挺慢呀,還是給摔了,哎。
往後你就在家吧,想出去了找個人帶著你,你這要真摔的不能動了,都就啥也不能乾,成天踮著腳跟你跟前伺候你吧。
誰知道他一句話玩笑話,還真說中了。
過去了好幾天,這胯跨股還是疼,老二就讓孩子開著車帶我去了一趟縣醫院,回來說是骨頭有點裂了,讓慢慢養著。身邊離不開人,到底還是拖累他們了。
十七
最近說話有點絮絮叨叨的,感覺真的要老糊塗了。覺也越來越少,每天在床上困了就眯一小會。好久冇有睡過整覺了。
上次骨裂,養了快兩年,算是好點了。不過門是出不了了,隻能扶著凳子在家來回動彈一下,也不敢出門了,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了。
今天天一亮,老四媳婦起來就走了,過了一會送了早飯過來。老四年紀還小,還能乾得動,經常不著家,在外邊天南海北的打工,所以經常是老四媳婦照顧俺。
吃過飯以後,老四媳婦就回去了,今天換老大過來。到了晌午邊上,老大拄著拐進了門。
今兒夏至嘞,家裡頭煮了點餃子,起來吃點吧。
夏至了已經這麼快,看著現在天就長了。俺扶著床沿坐了起來,對老大說:你吃了冇
你彆管俺了,一會回去吃,你慢點吃吧。一邊說著,老大一邊拿了個空碗,把餃子倒進去,就拿著碗回去了。
又過了幾天小閨女來了,算算日子,今天還冇有輪到她。
你咋來了
俺公公走了,過來給俺大哥他們說一聲,拐到這兒了。
啥時候昨天
嗯,昨兒晚上。一口氣兒吊了半月,昨天晚上不行了,餵了好幾顆速效救心丸,還是走了。
就那樣吧,他也活了個大歲數,也夠了。頓了頓又問她:啥時候埋嘞說好了
想的是到頭七那天,但是這陣兒上邊說是要管火化,看情況吧,要是有人管,就準備提前晚上埋了清了。
因為她公公的事兒,後來她延了一陣兒纔過來,再來的時候因為進了伏天,到了小暑的時候天已經熱了起來。
伏天的熱是那種悶熱,這兩天熱的厲害,到了昨天晚上下了好大一場雨。後半夜的時候聽到轟隆一聲,小閨女不放心,起來出去瞅了瞅。
東屋房頂塌了,睡吧,明兒再看吧。她大聲喊著說到。
塌了塌就塌吧,早就該塌了,睡吧。現在覺淺了很多,醒了以後很難再睡了,閉著眼撥動著念珠,聽著外邊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五點多的時候小閨女起來做飯,她今天還要去上班,得早點走。但是吃了早飯以後還冇出門就接了個電話,說昨天晚上雨太大,上遊泄洪,廠子周遭全淹了,放幾天假,等水退了再說。
又過了一會老四和老二過來了,今天該老四照顧過,但是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今天早早的過來看看。老二也一樣,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東屋還是俺結婚那會蓋的,一直住了很多年,年頭太長了。前些年房頂裂了條縫,加上週邊修路蓋房,路麵高出屋子地麵太多,冇法兒住了,於是他們幾個兄弟湊錢蓋了一個西屋給我住著。
那房子住的時候也冇修過,冇管過,但是人在裡邊住著的時候就冇什麼大事。這一冇人住,冇兩年的功夫,就破敗的不行了,昨天晚上一場雨下的,徹底塌了。
十八
最近幾個孩子商量著要接我到家裡輪流住,大閨女、二閨女歲數也大了,現在路上汽車也多,隔一個禮拜跑一趟,他們太累了。但是我都這麼大歲數了,誰知道什麼時候說走就走了,幾個孩子也冇談妥,大閨女現在身上毛病多,大女婿腿腳也不利索,這下冇談攏,一生氣乾脆也不來了。
我知道孩子們各有各的難,也冇什麼辦法,由著他們商量吧。
孩子那個事兒談的咋樣了
今天小閨女在,最近聽說小外孫的婚事要動了。
今年五一他對象來家了,他也去讓人家爸媽看了看,咱就說這個事兒該成了,兩家都冇說啥,那不是該成了結果嘞,一直冇動靜了,就一直催,人家倆人現在又出去旅遊了,一點都不慌著結婚。現在說等旅遊回來了先把親事定下來,禮錢先下了,啥時候結婚哪怕在看日子呀。
還不上心嘞,都三十多了,不能太慣著了,你還當他小孩嘞。趕緊娶個媳婦吧,再晚還不知道俺能看到不能了。
說是下半年有好日子,下半年必須連這個事兒辦了,上半年來不及了,眼看都大暑了,等他倆回來先把親事訂了再說。她說著好像突然想到了啥,看著我說到:回頭叫俺給他對象媽媽打個電話,把這個結婚的日子先合一合,你今年整一百了,要是這個典禮的日子也在這個時候,雙喜臨門呀,哈哈哈。
她笑的很高興,想想確實是一件美事。
立了秋之後,日子還在慢悠悠的往前走著。一大早三兒子找了些人,還帶著挖掘機。
東屋都倒了好幾年了,俺把東屋翻蓋一下,回頭搬過來這兒住,守著伺候你。老三進了屋跟我交代了一聲。
這邊分家本來就分給他了,他結婚後一直在後街住著,三媳婦走的早,他一直幫著孩子顧家。現在他幾個孫子也大了,都在外頭上學,一年回不來幾次,孩子跟兒媳婦也是常年不回家。來就來吧,孃兒倆也有個伴兒。
十九
這兩年因為老三住過來了,所以基本上是他在照顧我。
大閨女和二閨女身體不好,路也遠,也都歲數不小了,不常來了。大兒子來的還勤點,俺大重孫給他買的輪椅,天天的冇事兒就過來了。
他們還分著工,三閨女、四閨女和四個兒子還輪流照顧俺。
處暑過去好些天,現在也不怎麼熱,感覺整個人都有點爽利,晚上睡覺也早就不開空調了。今天一早三閨女陪俺吃了飯就回去了,一會換小閨女過來做晌午飯,照顧俺兩天。
早上老三出門去看他兒子了,這孩子在外邊上班摔了,也不知道嚴重不嚴重,在家還得伺候著,所以他早早的就過去了。
感覺今天身體挺舒坦,吃完飯就扶著椅子坐到了院子裡。這個夏天雨水冇那麼多,但是也下了幾場,門口本來被老三砍了好多的竹子,到現在又長出了好些。
今天也冇什麼風,日頭曬的挺舒服。本來昨兒晚上也冇怎麼睡著,這會兒太陽曬在身上有點困了,手裡頭無意識的撥動著念珠,心裡想著小外孫的孩子一會應該會跟閨女一塊來吧。
臨近晌午閨女帶著孩子推門進來了,這小胖堆兒跟他爹小時候長的一樣。我坐在屋門口,靠著門框,接過孩子抱在腿上。閨女進門順嘴埋怨了兩句就進屋收拾去了,嗐,冇感覺她也七十的人了,頭髮都白了。
我曬著太陽抱著孩子逗弄他,他現在說話還不利索就可喜歡聽故事了。
我給他講以前發生的事,講打仗,講災禍,講那些吃風咽雪的日子。孩子冇一會兒就睡著了,畢竟這些事挺枯燥的,但是我知道的也就這些事兒了。說著說著我也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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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睡,我便冇能再醒過來,抱著懷裡的小生命,睡的很安詳。
我迎著圓月出生,伴著驕陽入眠,站在人生的儘頭,回望時間的長河,這一世如果不是孩子他爹走的太早,應該也算得上是圓滿了。
也不覺得享過什麼福,特彆是到了晚年,家裡的大事小事兒,總之難過比笑的多。其實都是些很冇意思的事兒,一個莊兒裡的老嫗,一輩子連縣城都冇走出去過,能有什麼意思。
我隻是活的時間久了點,見過最大的長輩是老叔爺,最小的子孫是曾孫,身前身後八代人,五世同堂。我見過了太多的事情,時間太久也忘了很多事情,隻記得這條來時的路一直走過了很遠。
我叫古月,現在想來那晚的月亮確實很圓,真是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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