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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銀杏落滿露台時
陳硯第一次見到許星眠,是在深秋的圖書館頂樓露台。
那天下午的風捲著銀杏葉,在旋轉樓梯的玻璃穹頂下打著旋兒。建築係的繪圖課拖到暮色漸濃,他抱著一摞畫廢的草圖往回走,指尖還沾著炭筆灰。路過頂樓露台的木門時,風突然把門吹開道縫,裹挾著一陣淡淡的草木香——不是深秋常見的桂花香,更像曬乾的薄荷混著舊書頁的味道。
他鬼使神差地推開了門。
露台的地磚縫裡長著幾叢倔強的雜草,被風颳得貼在地麵上。西北角的欄杆邊站著個女生,穿著淺卡其色風衣,領口彆著枚銀杏葉形狀的胸針。她懷裡抱著本《人間草木》,書脊的燙金已經磨得發暗,頁腳捲成了波浪形。夕陽正斜斜地掠過她的側臉,把絨毛都染成暖橘色,她微微仰著頭,看風把銀杏葉吹向遠處的教學樓頂,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
陳硯的腳步頓住了。他是學建築的,對光影和線條有種本能的敏感,可此刻眼前的畫麵卻讓他忘了構圖比例——她站在那裡,就像把整個深秋的溫柔都收進了風衣口袋,連風都變得輕軟起來。他手裡的草圖邊角被風吹得嘩啦作響,鉛筆屑簌簌往下掉,他慌忙想去按住,卻不小心碰掉了最上麵那張。
畫紙打著旋兒飄向她腳邊。
女生轉過頭來。風掀起她鬢角的碎髮,露出光潔的額頭,她的眼睛很亮,像盛著揉碎的星光,看到他時微微睜大,隨即彎成了月牙:你的畫飛走啦。
她彎腰撿起畫紙,指尖輕輕拂掉上麵的灰塵。那是張未完成的圖書館擴建草圖,陳硯在角落裡畫了幾棵銀杏樹,枝椏歪歪扭扭的。這裡的風會偷故事哦,她把畫遞迴來,指尖不經意碰到他的手,帶著微涼的溫度,剛纔它好像在跟我說,畫裡的樹缺了幾片葉子。
陳硯的耳尖有些發燙。他很少跟陌生人說話,尤其是這樣眼睛會發光的女生,隻能訥訥地說:謝、謝謝。我不太會畫植物。
我叫許星眠,攝影係的。她晃了晃懷裡的書,笑容乾淨得像雨後的天空,你呢
陳硯,建築係。他把畫紙按在懷裡,感覺心跳比剛纔繪圖時還快,你……經常來這兒
嗯,這裡的光線特彆好。許星眠轉身指著遠處的天際線,夕陽正把雲層染成粉紫色,下午四點到六點,陽光穿過圖書館的玻璃幕牆,會在那邊的草坪上投出格子影子,像鋼琴鍵一樣。她從風衣口袋裡掏出個小巧的膠片相機,對著天邊按了下快門,可惜今天雲太多,冇拍到最漂亮的時刻。
相機是老式的奧林巴斯,機身磨得發亮,顯然用了很久。陳硯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忽然想起繪圖課上教授說的空間敘事——原來有些畫麵不需要線條勾勒,就能在心裡刻下痕跡。
你喜歡拍建築他忍不住問。
什麼都拍。許星眠把相機塞回口袋,指尖轉著那枚銀杏胸針,老巷的路燈,街角的修鞋攤,還有……被風吹起來的畫紙。她眨了眨眼,語氣帶著點狡黠,剛纔你的畫飛過來時,像隻斷了線的紙鳶。
陳硯的心跳又漏了一拍。那天的風捲著銀杏葉在露台上打轉,他們站在夕陽裡說了很多話,從汪曾祺的散文聊到建築光影,從膠片相機的感光度談到繪圖鉛筆的型號。直到暮色漫過教學樓頂,許星眠看了眼手錶:我得去暗房了,昨天拍的膠捲該顯影了。
她抱著書往樓梯口走,走到一半又回頭,對他揮了揮手:明天這個時間,這裡的銀杏葉會更好看,你要來補畫葉子嗎
陳硯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轉樓梯的拐角,風衣下襬掃過台階上的落葉,留下簌簌的聲響。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草圖,在那幾棵歪歪扭扭的銀杏樹下,鬼使神差地畫了個小小的人影,穿著淺卡其色風衣。
第二天下午,陳硯提前半小時就到了露台。他特意帶了新的素描本,還在繪圖包裡塞了塊薄荷糖——昨天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總覺得該帶點清爽的東西。露台上空無一人,風比昨天小了些,陽光透過銀杏葉的縫隙,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點。
他剛把畫架支起來,就聽到樓梯口傳來腳步聲。許星眠抱著相機包跑上來,臉頰微紅:抱歉來晚了,暗房的藥水冇調好,耽誤了會兒。她今天換了件米白色毛衣,外麵還是那件風衣,手裡拿著片完整的銀杏葉,給你,當模特。
陳硯接過銀杏葉,葉脈清晰得像幅微型地圖。他把葉子夾在素描本裡,開始補畫昨天的草圖。許星眠冇打擾他,隻是抱著相機在露台上轉悠,時不時對著天空或遠處的建築按下快門。風偶爾掀起她的毛衣領口,露出細細的銀項鍊,吊墜是個小小的相機形狀。
你為什麼總拍這些冇人注意的東西陳硯畫到一半,看她蹲在地上拍地磚縫裡的雜草,忍不住問。
許星眠從相機後抬起頭,陽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層金粉:因為它們在認真生活啊。你看這棵草,在磚縫裡都能長這麼好,比我們厲害多了。她按下快門,就像有些人,看起來安安靜靜的,其實心裡藏著一片海。
陳硯的筆尖頓了頓。他想起自己熬夜改圖時,總覺得孤獨得像漂浮在海上,可此刻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心裡那片海忽然漾起了溫柔的浪。那天他們一起待到夕陽完全沉下去,露台上亮起盞老舊的壁燈,暖黃的光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來。
我請你吃宵夜吧陳硯收拾畫具時,許星眠突然說,學校東門的餛飩攤,老闆的辣椒油特彆香。
餛飩攤的燈在夜色裡亮得暖融融的。老闆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許星眠往碗裡加了兩大勺辣椒油,鼻尖立刻沁出細汗。你吃辣嗎她抬頭問,看到陳硯碗裡乾乾淨淨的,又把自己的醋瓶推過去,加點醋解膩。
陳硯看著她被辣得微微發紅的嘴唇,忽然覺得這個深秋的夜晚,比他繪圖桌上的檯燈還要暖。從那天起,圖書館頂樓的露台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陳硯會帶著畫具來畫光影,許星眠揹著相機來等光線,有時候一句話不說,各做各的事,卻覺得空氣裡都飄著舒服的味道。
降溫那天,陳硯去露台時,看到許星眠正抱著胳膊搓手,相機放在旁邊的石桌上,鏡頭蓋都冇來得及蓋。怎麼不戴手套他走過去,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繞在她頸間。圍巾上還帶著他的體溫,許星眠愣了一下,耳尖慢慢紅了。
早上出門急,忘了。她低頭攏了攏圍巾,聲音細若蚊吟,你的圍巾……有鬆節油的味道。
陳硯的心跳又亂了。他總在畫室待著,身上難免沾著顏料和鬆節油的味道,他一直覺得不好聞,此刻卻希望這味道能留得久一點。那天下午風很大,許星眠冇拍幾張照片就凍得指尖發紅。陳硯把她的相機包背在自己肩上,說:去我畫室待著吧,有暖氣。
建築係的畫室在地下室,常年亮著燈,空氣中混著顏料、紙張和咖啡的味道。陳硯的座位在靠窗的角落,桌上擺著盞琥珀色檯燈,旁邊放著個玻璃罐,裡麵裝著各種型號的鉛筆,還有顆孤零零的薄荷糖——是他昨天冇送出去的那顆。
許星眠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翻看著他的草圖本。看到那張畫著露台人影的素描時,她的指尖頓了頓,抬頭看他時眼睛亮晶晶的:這是我嗎
陳硯正在削鉛筆,刀刃差點劃到手指:隨便畫的。
畫得很好。許星眠把本子放回桌上,從包裡掏出個小盒子,給你的,謝禮。盒子裡是枚銀杏葉形狀的書簽,葉脈用銀線勾勒過,邊緣還鑲著細鑽,在檯燈下閃著微光,上次看你總夾著草稿紙當書簽,這個更方便。
陳硯捏著書簽,感覺指尖都在發燙。他把書簽夾進正在畫的設計圖裡,那是個社區中心的草圖,他鬼使神差地在角落裡畫了個小小的露台,露台上站著兩個模糊的人影。
那天晚上,許星眠要去暗房洗照片,陳硯陪她走到暗房門口。走廊的燈忽明忽暗,她掏鑰匙時,髮梢掃過他的手背,留下淡淡的洗髮水香。明天……還去露台嗎她低著頭問,鑰匙在鎖孔裡轉了半圈。
去。陳硯的聲音有些發緊,我帶熱可可。
許星眠笑了,眼睛彎成月牙:好啊,要加棉花糖的那種。
暗房的門關上時,陳硯站在走廊裡,摸了摸口袋裡的薄荷糖,忽然覺得這個深秋,好像比往年都暖了許多。
第二章
未說出口的告彆
秋去冬來,圖書館露台的銀杏葉落儘了,露出光禿禿的枝椏指向天空。陳硯和許星眠的相處卻越來越自然,像兩棵慢慢靠近的樹,根係在看不見的土壤裡悄悄纏繞。
陳硯的繪圖桌上永遠多了個保溫杯,裡麵是許星眠每天早上泡的熱豆漿;許星眠的相機包裡總會躺著顆薄荷糖,是陳硯怕她拍外景時低血糖準備的。他熬夜改圖時,她會帶著宵夜出現在畫室門口,安靜地坐在旁邊看畫冊;她去老巷拍晨霧時,他會提前查好天氣預報,在她的揹包裡塞好雨傘和暖手寶。
寒假前的期末考試周,圖書館人滿為患,他們隻能窩在陳硯的畫室複習。許星眠背攝影理論時總犯困,頭一點一點的,像隻打盹的小貓。陳硯怕她著涼,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繼續低頭畫構造圖。等他畫完一張圖抬頭時,發現她已經靠著椅背睡著了,嘴角還沾著點餅乾屑,懷裡抱著的攝影教材翻開在光影構圖那一頁。
畫室的暖氣不太足,陳硯輕輕把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夢境。窗外飄起了細碎的雪花,落在玻璃上融化成水珠,畫室裡隻有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她均勻的呼吸聲。陳硯看著她熟睡的側臉,忽然覺得,比任何建築圖紙都完美的構圖,是此刻她在他身邊的模樣。
春節過後,校園裡的梅花開了。許星眠拉著陳硯去後山拍梅花,說要趕在花期結束前留住光影。那天的陽光很好,透過花枝灑在雪地上,反射出細碎的光。許星眠蹲在梅樹下拍照,陳硯站在旁邊替她舉著反光板,看她為了找最佳角度,凍得鼻尖發紅也不在意。
你看這張。她跑過來把相機螢幕湊到他眼前,照片裡的梅花沾著雪,背景是虛化的藍天,花瓣上的紋路清晰可見,光影剛好落在花蕊上,像撒了金粉。
陳硯看著照片,又看了看她凍得發紅的鼻尖,伸手替她拂掉落在發間的雪花:拍完這張就回去吧,手都凍僵了。
再拍最後一張!許星眠後退幾步,舉起相機對準他,你站在梅樹下,我要拍張‘建築係學長與梅花’。
陳硯有些窘迫,下意識地想躲,卻被她的笑容定住了腳步。陽光穿過花枝落在他身上,他能聽到相機快門的哢嚓聲,和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那張照片後來被許星眠洗了出來,偷偷塞進了他的草圖本裡,背麵寫著:春天快來啦。
春天真的來臨時,畢業季的腳步也近了。梧桐花在校園裡開得轟轟烈烈,空氣裡飄著甜膩的香氣,卻掩不住離彆的傷感。陳硯每天泡在設計院實習,忙著做畢業設計,許星眠則在整理作品集,準備申請國外的攝影工作室。
他們見麵的時間變少了,卻總在細節裡牽掛著對方。陳硯會在加班的深夜,給許星眠發張窗外的星空照片,配文今天的雲像你拍的棉花糖;許星眠會在拍外景的間隙,給陳硯發段老巷的貓叫錄音,說替你擼了隻橘貓,手感很好。
五月的一個傍晚,陳硯剛結束設計院的彙報,手機就收到了許星眠的訊息:來護城河吧,我有話跟你說。
護城河的兩岸長滿了蘆葦,風一吹就沙沙作響。許星眠坐在河邊的石階上,懷裡抱著相機包,看著遠處的夕陽發呆。陳硯在她身邊坐下,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焦慮——那是她遇到難題時,總會不自覺散發出的氣息。
怎麼了他輕聲問,把剛買的熱奶茶遞給她。
許星眠接過奶茶,指尖卻冇碰杯壁,隻是盯著水麵上的波紋:北歐那家工作室……給我發offer了。
陳硯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麵,盪開圈圈漣漪。他知道那家工作室,是業內頂尖的,專門拍攝極地風光,許星眠之前提過很多次,眼睛裡總閃著嚮往的光。可真當這一天來臨時,他卻覺得喉嚨發緊,說不出恭喜的話。
那邊的極光會落在峽灣上,許星眠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聽說能把冰麵染成綠寶石色,還能拍到鯨魚躍出海麵的瞬間。她轉頭看他,眼裡有光,卻也藏著猶豫,可是……
很好啊。陳硯打斷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不是一直想去拍極光嗎
許星眠的睫毛顫了顫,低下頭:可我走了,就不能陪你改圖了,也不能去畫室給你送豆漿了。她的聲音帶著點哽咽,那邊冬天很冷,冇有護城河的蘆葦,也冇有……
她冇說下去,可陳硯懂。他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著疼。他一直知道許星眠有多熱愛攝影,她的鏡頭裡藏著對世界的好奇和溫柔,他怎麼能因為自己的不捨,就把她困在這座城市裡
我給你看個東西。陳硯忽然站起來,從揹包裡掏出個巴掌大的紙鳶。竹骨是他用模型邊角料削的,翅膀糊著米白色的宣紙,上麵用顏料畫著台小小的相機,鏡頭對著天空,旁邊還畫了幾顆星星——是他熬夜畫的,顏料還帶著淡淡的鬆節油味。
這是……許星眠驚訝地抬起頭。
你就像這隻紙鳶,陳硯把紙鳶塞進她手裡,指腹擦過她微涼的指尖,竹骨硌得手心發癢,線好像在我這兒,但我不該把你拴住。你該去追你的極光,去拍鯨魚,去看更廣闊的世界。他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在這裡等你,等你把世界拍給我看。
許星眠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紙鳶的翅膀上,暈開一小片顏料。陳硯,她哽嚥著說,你不怕我不回來嗎
不怕。陳硯替她擦掉眼淚,指尖帶著她的溫度,因為我知道,你的鏡頭裡,總會留著我的位置。他頓了頓,補充道,我會在這裡畫房子,畫到你回來那天,給你留個朝南的飄窗,能曬到最暖的太陽。
那天的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蘆葦在風裡沙沙作響,像在替他們說那些冇說出口的話。許星眠把紙鳶緊緊抱在懷裡,彷彿那是根連接著彼此的線。他們冇說我愛你,也冇說彆離開,可心裡都明白,有些牽掛,已經悄悄係在了那根看不見的紙鳶線上。
離彆的日子來得很快。許星眠出發那天,陳硯去了機場。他特意穿了件許星眠送他的襯衫,口袋裡裝著她畫的銀杏書簽。許星眠的行李箱鼓鼓囊囊的,除了相機設備,還塞滿了陳硯幫她準備的暖寶寶和感冒藥。
到了記得給我發訊息。陳硯幫她把行李箱放上稱重台,聲音有點發緊。
你要按時吃飯,彆總熬夜改圖。許星眠踮起腳尖,替他理了理襯衫領口,每週要給我發你畫的圖,哪怕是草稿也行。
廣播裡開始播報登機資訊,許星眠拖著行李箱走向安檢口,走幾步就回頭看他一眼,像隻捨不得離開巢穴的小鳥。陳硯站在原地揮手,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直到再也看不見,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全是汗,襯衫口袋裡的書簽被攥得發皺。
他在機場大廳坐了很久,直到暮色漫過玻璃窗。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許星眠發來的訊息,隻有一張照片:飛機舷窗外的雲層,像他畫過的棉花糖,配文我出發啦,等我的極光。
陳硯看著照片,忽然笑了。他給她回了條訊息:等你,我的攝影師。然後起身走出機場,晚風帶著夏初的暖意吹在臉上,他知道,從今天起,他的等待,要跟著那根紙鳶線,飛向遙遠的北歐了。
第三章
跨越山海的光
許星眠走後的第一個月,陳硯總覺得生活裡少了點什麼。畫室的保溫杯再也冇人每天灌滿熱豆漿,繪圖桌上的薄荷糖一直冇動過,連深夜改圖時,窗外的星空都顯得比往常冷清。
他開始習慣在睡前翻看許星眠發來的照片。她拍了阿姆斯特丹的運河,船屋的窗戶裡亮著暖黃的燈;拍了柏林牆的塗鴉,色彩濃烈得像未乾的顏料;拍了斯德哥爾摩的地鐵站,岩壁上的壁畫像流淌的星河。每張照片下麵都有她的碎碎念:今天在運河邊看到隻橘貓,比學校後山的胖這邊的麪包太硬了,想念東門的餛飩地鐵站的光影好奇妙,要是你在,肯定能畫出好看的剖麵圖。
陳硯會在每張照片下寫長長的回覆。告訴她設計院的老教授誇他的社區中心草圖有靈氣,說樓下的桂花樹開花了,風一吹滿走廊都是香;說他把她拍的地鐵站照片列印出來,貼在了繪圖板上方,畫累了就看看;說他在設計圖裡加了個露天攝影展廊,等你回來,第一個展覽給你辦。
同事打趣他:陳硯,你這哪是談戀愛,簡直是寫跨國日記。陳硯隻是笑,低頭繼續改圖,筆尖卻在不經意間,在設計圖的角落畫了個小小的紙鳶。
秋天的時候,許星眠終於抵達了北歐的攝影基地。她發來的第一張照片是峽灣的晨霧,淡藍色的霧氣纏繞著山尖,水麵平靜得像鏡子。這裡的空氣冷得像冰,她的訊息帶著點委屈,相機鏡頭總起霧,拍了十張纔有一張清楚的。
陳硯看到訊息時正在加班,立刻查了當地的氣溫,給她網購了鏡頭防霧劑和保暖手套。記得拍極光前先把相機揣懷裡捂熱,他在訊息裡叮囑,晚上彆待太久,凍感冒了冇人給你煮薑湯。
許星眠很快發來一張自拍,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隻露出兩隻眼睛,鏡片上還沾著雪花:收到你的手套啦,暖乎乎的!等我拍到極光,第一個發給你。
可拍極光的過程比想象中難。許星眠跟著當地嚮導在雪地裡守了三個晚上,要麼遇到暴風雪,要麼雲層太厚遮住了光。第四天晚上,她實在凍得受不了,躲在帳篷裡給陳硯發訊息,聲音帶著哭腔:陳硯,我好像拍不到極光了,這裡好冷,我想家了。
陳硯看到訊息時,心臟像被冰錐刺了一下。他立刻打視頻電話過去,螢幕裡的許星眠鼻尖通紅,睫毛上還沾著雪花,眼睛紅紅的像隻受了委屈的兔子。彆著急,他放柔聲音,你想想,我們在圖書館等光影的時候,不也等了好多次嗎美好的東西都需要等。
他陪她聊了很久,從圖書館的露台聊到護城河的蘆葦,從畫室的檯燈聊到東門的餛飩攤。直到她的情緒漸漸平複,打了個哈欠說:我困了,明天再去試試。陳硯看著她鑽進睡袋,輕聲說:睡吧,我在這兒陪著你。
他其實冇掛電話,就那麼開著視頻,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在繪圖板前坐了一整夜。天亮時,視頻那頭傳來許星眠興奮的尖叫:陳硯!你看!是極光!
螢幕裡,淡綠色的光帶在墨藍色的天空中流動,像仙女的裙襬拂過峽灣的冰麵,冰麵倒映著光帶,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夢幻的綠色。許星眠舉著相機在雪地裡奔跑,羽絨服的帽子掉下來,露出凍得通紅的臉頰,卻笑得比極光還要亮。
我拍到了!陳硯,我拍到極光了!她對著鏡頭歡呼,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你看,是不是像綠寶石
陳硯看著螢幕裡的極光,又看著她眼裡的光,忽然覺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義。像,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比綠寶石還好看。
那天之後,許星眠的攝影越來越順利。她拍了冰島黑沙灘的浪,白色的浪花拍在黑色的礁石上,像破碎的星子;拍了挪威的極光下的馴鹿,鹿角上沾著雪花,眼睛在夜色裡閃著光;拍了芬蘭的玻璃屋,躺在床上就能看到頭頂的極光,像蓋了床星光被子。
她把這些照片都發給陳硯,說:等我回去,我們把這些照片洗出來,貼滿你設計的房子。陳硯每次都認真回覆,告訴她自己的設計進展:社區中心的露天展廊確定了位置,采光角度剛好能曬到下午的太陽;居民樓的陽台都朝南,欄杆上畫了她喜歡的纏枝紋;頂樓的露台種滿了風鈴草,你說過,風吹過時,它們會像在唱歌。
冬天的時候,陳硯負責的社區中心項目遇到了瓶頸。結構工程師說他設計的展廊跨度太大,存在安全隱患,要求修改方案。陳硯熬了好幾個通宵改圖,卻始終找不到滿意的解決方案,心情煩躁得像被堵住的河流。
深夜,他對著電腦螢幕發呆,手指無意識地劃過許星眠發來的極光照片。忽然看到照片左下角有個小小的影子,放大後才發現,是許星眠把他送的紙鳶掛在了帳篷外,在極光下像個發光的小精靈。
陳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許星眠說的:好的光影需要留白,就像好的感情需要空間。他盯著螢幕上的紙鳶看了很久,忽然抓起鉛筆,在設計圖上畫了道弧線——把展廊的橫梁改成弧形,既減少了跨度壓力,又像紙鳶的翅膀,輕盈地托著整個空間。
第二天,新方案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老教授拍著他的肩膀說:小陳,這個弧線加得好,有靈氣。陳硯看著設計圖上的弧形展廊,彷彿看到了那隻在極光下飛翔的紙鳶,嘴角忍不住上揚。他給許星眠發訊息:你的紙鳶幫了我大忙,我的展廊長出翅膀啦。
許星眠很快回了個歡呼的表情,附帶一張照片:她把紙鳶掛在了工作室的牆上,旁邊貼滿了他們的合照,從圖書館的初遇到護城河的告彆。它一直在陪著我,她的訊息帶著暖意,就像你在我身邊一樣。
時間在照片和圖紙的交換中悄悄流逝。陳硯的社區中心項目順利推進,他成了設計院裡最年輕的主設計師;許星眠的攝影作品在國際比賽中獲獎,她鏡頭下的極光和峽灣,讓更多人看到了北歐的浪漫。
他們的聯絡從未間斷,像兩根平行的線,雖然隔著山海,卻始終朝著同一個方向延伸。陳硯會在加班的深夜,給許星眠發段自己哼的不成調的歌;許星眠會在拍日出的清晨,給陳硯發段海浪的聲音。他們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見證對方的成長,彷彿從未分開過。
第三年春天,陳硯收到了許星眠的訊息:我要辦攝影展了,在我們市的美術館,你來嗎後麵跟著個害羞的表情。陳硯看著訊息,心臟像被春天的陽光曬得暖暖的,他回覆:當然,你的專屬觀眾,前排占位。
他開始期待重逢的日子。把許星眠拍的照片都整理出來,列印成冊;在社區中心的展廊裡預留了最好的位置,想著這裡以後要掛她的極光照片;甚至偷偷練習了無數次見麵時的開場白,卻總覺得不夠好。
出發去看展的前一天,陳硯收到了許星眠寄來的快遞。打開盒子,裡麵是本攝影集,封麵是極光下的紙鳶,扉頁上寫著:給陳硯,我的第一束光。他一頁頁翻過去,看到了運河的船屋,地鐵站的壁畫,峽灣的晨霧,極光下的馴鹿……最後一頁,是張他從未見過的照片:雪地裡,許星眠舉著相機,身後的帳篷上掛著那隻紙鳶,遠處的極光在她頭頂流淌,而她的鏡頭,對準的是天空,卻彷彿也對準了遙遠的他。
陳硯的眼眶有些發熱。他知道,那根跨越山海的紙鳶線,從未真正斷過。明天,他就要去赴一場遲到了三年的約會,去接那隻飛了很遠的紙鳶回家了。
第四章
線的兩端都有歸宿
美術館的攝影展開幕那天,陳硯特意穿了件淺灰色西裝,口袋裡揣著那枚銀杏書簽。陽光很好,透過美術館的玻璃幕牆,在地上投出格子形狀的光影,像許星眠當年說的鋼琴鍵。
展廳裡已經來了不少人,低聲的讚歎聲此起彼伏。陳硯順著人流慢慢走,看著牆上掛著的照片,彷彿跟著許星眠的鏡頭,走完了這三年的時光。他看到阿姆斯特丹運河的晨霧,柏林牆的彩色塗鴉,斯德哥爾摩地鐵站的岩壁壁畫,每一張都帶著她獨特的溫柔視角。
走到展廳中央時,他停住了腳步。那裡掛著幅巨大的照片,占據了整整一麵牆——極光照亮的峽灣冰麵,淡綠色的光帶在天空中流動,冰麵倒映著星光,整個世界都像被施了魔法。而照片的左下角,有個小小的紙鳶剪影,線的儘頭飄著片銀杏葉,在極光下若隱若現。
陳硯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他送她的紙鳶,是他夾在她書裡的銀杏葉。原來這三年,她一直把這些帶著他痕跡的東西,藏在鏡頭裡,帶在身邊。
這張照片叫《線》。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點笑意。
陳硯猛地回頭。許星眠就站在那裡,穿著淺卡其色風衣,領口彆著枚銀杏胸針,和初見時一樣,隻是眼裡多了些走過山河的沉靜。陽光落在她髮梢,像撒了層金粉,她看著他,眼睛亮得像盛著星光。
你來了。她說,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來了。陳硯的喉嚨有些發緊,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卻隻說出這三個字。他看著她,這三年的思念、等待、牽掛,都在這一刻化作眼底的溫柔。
許星眠的臉頰微紅,指了指牆上的照片:這三年我拍過很多風景,雪山、冰川、大海……但最讓我心安的,是每次打開手機,看到你說‘今天的雲像棉花糖’,看到你畫的設計圖裡,總有個角落留給我。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認真地說,陳硯,謝謝你冇放開那根線。
陳硯忽然笑了,眼眶卻有些發熱:其實我從冇真正握住過線,是你自己帶著線在飛。
開幕式的致辭環節,許星眠站在台上,手裡拿著話筒,目光卻時不時飄向陳硯的方向。我想感謝一個人,她說,聲音清晰而溫柔,在我決定飛向遠方的時候,他冇有挽留,卻給了我一根永遠不會斷的線。這三年,我拍過的所有風景裡,最溫暖的光,都來自那根線的另一端。
台下響起了掌聲,陳硯看著台上的她,忽然覺得,這三年的等待,比任何建築落成時的成就感都要珍貴。
展覽結束後,他們像過去那樣,去了護城河。春天的蘆葦剛抽出新芽,嫩綠色的葉子在風裡輕輕搖晃。河水比三年前清澈了些,倒映著天邊的晚霞,像幅流動的油畫。
他們沿著河岸慢慢走,聊著這三年的點點滴滴。許星眠說在冰島拍黑沙灘時,相機差點被浪捲走;說在挪威追馴鹿時,迷路到天黑,是嚮導帶著雪橇找到她;說每次想家時,就把那隻紙鳶拿出來看,想象著他在畫室改圖的樣子。
陳硯說社區中心的展廊落成那天,他特意在裡麵站了很久,想象著掛滿她照片的樣子;說老教授總問他那個愛拍光影的小姑娘什麼時候回來;說他在頂樓的露台上種了風鈴草,上個月開花了,風吹過時真的像在唱歌。
走到河邊的草坪時,許星眠停下腳步,從揹包裡掏出個東西。是那隻紙鳶,翅膀上的顏料被歲月磨得淡了,竹骨卻依然結實,邊角處還沾著點雪漬,是北歐的痕跡。我把它帶在身邊,她把紙鳶遞給陳硯,指尖在褪色的相機圖案上輕輕劃著,每次遇到困難時就看看它,好像你在跟我說‘彆放棄’。
她的指尖微涼,像初見時那樣。陳硯接過紙鳶,忽然覺得這三年的時光,都凝結在了這小小的紙鳶裡——有離彆時的不捨,有異地的牽掛,有各自成長的倔強,還有從未改變的溫柔。
現在,我想把線交回你手裡。許星眠看著他,眼睛裡有期待,也有忐忑。
陳硯卻冇有握緊紙鳶線。他牽著她的手,走到草坪中央,春風正軟,帶著河水的濕潤氣息。他把紙鳶輕輕拋起,然後鬆開了線。紙鳶乘著風緩緩升起,翅膀在晚霞裡輕輕扇動,慢慢變成一個小小的光點,像顆會飛的星星。
其實線一直在你手裡。陳硯低頭看著許星眠的眼睛,晚霞的光落在他眼底,溫柔得像融化的蜂蜜,我從來冇真正握住過它,因為我愛你,就該讓你自由。
許星眠忽然笑了,眼淚卻順著臉頰往下掉。她撲進陳硯懷裡,風衣下襬掃過他的手背,還是那股淡淡的草木香:可是我飛累了,陳硯,我想落在你身邊了。
陳硯緊緊抱住她,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感覺失而複得的心跳在胸腔裡轟鳴。這三年的等待,無數個深夜的思念,此刻都有了歸宿。他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帶著哽咽:歡迎回家,我的攝影師。
風裡的紙鳶還在慢慢飄,這一次,線的兩端都有了牽掛的人。晚霞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疊在一起,像兩棵終於靠得很近的樹。
後來,陳硯設計的第一棟地標性建築落成了。那是棟玻璃幕牆的高樓,頂樓有個開放式觀景台,正對著落日的方向。他在觀景台的東南角留了個專屬的攝影角,欄杆上刻著行小字:星眠的取景框。
那裡的光線極好,下午的陽光穿過玻璃幕牆,在地麵上投出溫暖的光斑。牆上掛著他們這些年的照片:圖書館露台上的初見,畫室裡的並肩複習,護城河的離彆,北歐的極光,重逢時的擁抱……每張照片下麵都有小小的註解,寫著拍照的時間和心情。
許星眠常在這裡拍照,鏡頭裡有城市的萬家燈火,有天邊的璀璨星河,有落日熔金的晚霞,有清晨薄霧的晨曦。而鏡頭外,總有個人安靜地站在她身後,手裡捧著溫度剛好的熱咖啡,等她拍完回頭時,把杯子塞進她手裡。
你看今天的雲,像不像你畫的棉花糖許星眠舉著相機,對陳硯喊。
陳硯走過去,從背後輕輕環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上,看著鏡頭裡的雲海:像,但冇你拍的好看。
許星眠笑著回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相機哢嚓一聲,拍下了他微紅的耳尖和眼裡的溫柔。
晚風從觀景台吹過,帶著遠處的花香。遠處的城市亮起了燈火,像撒在地上的星星。他們靠在一起,看著天邊的最後一縷霞光消失,心裡都明白,最好的愛情從來不是互相捆綁,而是我懂你的熱愛,你知我的等待。
就像月光永遠陪著星光,紙鳶線永遠連著遠方,而我永遠在這裡,等你飛累了回來。線的兩端,早已有了最溫暖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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