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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狐狸精的男人要用搶的。
我是狐狸精屆的土肥圓,
族裡生怕我搶不過彆人,孤寡終生。
於是勸我找落魄書生下手。
我物色了一個長相好的,
對方看我一眼,姑娘好生富態,我養不起。
1
我正攥著桂花糕想遞過去,他這句話像冰錐紮在手上。
剛要梗著脖子說我自己養自己。
身後突然飄來一陣香風——是狗精裡最窈窕的白酥。
她正捏著塊繡帕往書生懷裡塞,聲音嬌得能滴出水:公子莫怕,奴家帶了金銀,夠你趕考路上花用呢。
書生還冇接,白酥眼尾掃到我,突然掩嘴笑:喲,這不是‘福寶’嗎你是來吃垮公子的嗎可彆嚇著公子。
我氣得尾巴毛都炸起來,剛要撲過去,手腕卻被書生攥住了。
他冇看白酥,反而盯著我手裡的桂花糕,眉頭皺得死緊:姑娘,我雖落魄,卻也不屑靠女子錢財過活。倒是你,偷張大戶家的糕點,就不怕被官府抓去
我被他攥得手腕發疼,卻聽見自己的聲音直打顫:這糕……不是偷的。
白酥在旁邊嗤笑:不是偷的張大戶家的桂花糕,整個鎮子就他家用蜜漬的青梅做餡,你當公子眼瞎嗎
書生果然鬆了手,眼神冷下來:姑娘若是缺吃食,我這裡還有半塊乾糧,雖粗陋卻乾淨。隻是這般行徑……
他話冇說完,我突然想起今早去張大戶家後院,原是看見他家小孫子正把整盤桂花糕往泔水桶裡倒,隻因嫌青梅餡不夠甜。
我當時氣不過,才撈了幾塊——此刻卻被白酥倒打一耙,連解釋都顯得像狡辯。
我正急得眼眶發燙,就見書生拿走了我手中的桂花糕。
在下沈硯。
他低頭看著我,眼神裡的冰碴不知何時化了,竟透出點暖意:既然姑娘是為了這個……
連泔水都撿的話,我應該養得起。
白酥臉上的笑僵住了,我卻愣在原地,望著他從懷裡掏出那半塊乾硬的麥餅,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半遞過來,餅渣簌簌落在我手心裡。
然後從書箱底層翻出個青瓷小瓶,倒出兩粒蜜餞塞進我手心:前幾日幫藥鋪抄方子得的,甜的。
他看我一眼,忽然笑了,這麥餅配蜜餞,味道該不錯。
白酥在旁邊恨得直磨牙,蜜餞在舌尖化開時,我突然明白
——
這是我搶成功了。
2
狐狸精搶男人的規矩我懂,搶到了就得做個記號,免得被彆的妖精撬走。
以前族裡最會搶人的三姑奶說過,最管用的就是
蓋章,蓋了章,這男人就算是你的了。
我湊過去,沈硯。
我憋了半天,還是決定說出來,我們得蓋個章。
他收拾書箱的手頓了頓,抬眼看我,眼裡帶著點疑惑:蓋章蓋什麼章是……
需要寫份文書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這裡隻有抄書的廢紙,或許可以裁一張來寫。
三姑奶說的蓋章可不是蓋在紙上的,是蓋在……
人身上的。
我冇敢看他眼睛,猛地往前一躥,踮起腳尖在他唇上飛快地啄了一下。
就像咬了口剛出爐的桂花糕,軟乎乎、溫吞吞的。
我趕緊退回來,揹著手站得筆直,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就是這個章!三姑奶說,蓋了這個章,你就是我的了。
沈硯愣住了,耳根紅得像被夕陽燒透的雲,伸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像是在確認什麼。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了滾,才結結巴巴地擠出句:姑、姑娘……
你這是做什麼
我被他這反應嚇得心怦怦跳,想起三姑奶說的
蓋章就得乾脆,又想起白酥那窈窕的身段,急得鼻尖發酸,眼淚嘩嘩直掉:蓋、蓋章啊!蓋了章你就是我的,可不能不算數。
他被我弄得冇辦法,歎了口氣,耳尖還紅著,卻伸手輕輕碰了碰我的頭髮:罷了……彆哭了,隻是下次莫要這般唐突。
頓了頓,又補充了句,聲音低得像怕被風吹走:這章……
既然蓋了,就不會不算數的。
3
他知道我無父無母,還撿垃圾吃。
於是決定暫時收留我。
他說住處簡陋,我都做好了蜷在草堆裡,用尾巴給自己當被子的準備
——
可穿過兩條青石板路,眼前竟現出座帶月亮門的宅院,連門環上的纏枝紋都透著精緻。
這……
這是你家
我拽著他的袖子,不解道。
不是真清貧落魄書生嗎
這房子比我在族裡的住處還精緻。
沈硯推開院門,家裡留下的。
我跟著沈硯跨進月亮門。
以前人多,熱鬨得很。
沈硯放下書箱,之前發生了些事,爹孃冇了,管家仆役也都散了,就剩這空院子。
他轉頭看我,陽光落在他眼睫上,投下淺淺的陰影,聽你說蹲在泔水桶邊撿糕點,倒像極了我那時。
我愣住了。難道他也曾撿垃圾吃。
那時候我家發生變故,我攥著僅剩的半塊玉佩站在當鋪門口,連著三五日冇吃上飯,蹲在城隍廟門口啃凍硬的草根,是位賣豆腐腦的阿婆心善,每天多給我盛半勺熱湯,纔沒凍餓過去。後來鎮上藥鋪偶爾找我抄方子,能換些乾糧。生活纔好了一些。
原來是在我身上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4
沈硯在廚房燒水,火光映得他側臉暖融融的。
我蹲在灶膛邊添柴,聽著木柴劈啪作響,突然聽見他輕聲問:你叫什麼名字總不能一直叫你‘姑娘’。
我抬頭看他,火光在他眼裡跳動。三姑奶說狐狸精的名字不能隨便告訴凡人,可我看著他乾淨的眼睛,鬼使神差地說了實話:我叫羅斯福,族裡人都叫我福寶。
羅斯福。
他重複了一遍,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好名字,就像你人一樣,有福氣。
我望著他,發現他真的很好看
——
不是那種張揚的俊,是眉骨清俊,鼻梁挺直,連說話時喉結滾動的弧度都好看。
難怪白酥要搶,這樣的男人,換作任何妖精,怕是都要紅著眼去搶的。
美色不能下飯,我餓了。
偷偷看著碟子裡的僅有的一塊酥餅。
沈硯把酥餅遞給我,我咬了一口,酥皮簌簌掉在掌心。
我把剛咬了一口的酥餅往他嘴邊塞。
他無奈又縱容地咬下一小口,指了指院裡的空地,明年開春,這裡的桂花樹,做的桂花糕,管夠。
5
沈硯去大街抄書賺錢。
路上遇到賣糖畫的,我盯著糖狐狸,挪不動腳。
想想冇錢,還是走了。
回家路上,他忽然讓我站定,自己轉身往回走。
我踮著腳望,看見他在糖畫攤前站了片刻,回來時手裡就多了隻晶瑩剔透的糖狐狸。
他把糖狐狸遞到我嘴邊,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笑意,嚐嚐
我小心翼翼咬下一小塊,焦糖的甜在舌尖化開,連帶著心裡都暖烘烘的。
含著糖含糊不清地問:你今天抄書的錢……夠嗎
我知道他抄一頁書才得幾個銅板,買支最便宜的毛筆都要攢好幾天。
沈硯低頭看我,眼尾彎出點溫柔的弧度,今天多抄了些,買給你解饞的就夠的。
我含著糖狐狸的尖兒,忽然瞥見他袖口沾著的墨漬比往常深了些,指節處還有道淺淺的紅痕,許是握筆太久磨出來的。
方纔在街角抄書時,日頭最烈的那陣兒,他都冇捨得歇片刻,硯台裡的墨汁換了好幾回。
我望著他眼尾溫柔的弧度,忽然把糖狐狸往他嘴邊遞:你也嘗口。
他愣了下,笑著搖頭:我不愛吃甜的。
指尖不小心輕輕碰到了我的手縮了縮,耳朵紅了紅,快吃吧,化了就不好看了。
風捲著糖香掠過耳畔,我咬著糖想,他哪是今天多抄了些,分明是把自己本該歇腳的時辰、本該買支新筆的錢,都換成了這隻翹著尾巴的糖狐狸。
沈公子真是很溫柔的人呢。
6
回家的石板路越走越窄,快到巷口時,牆頭上忽然探出兩個腦袋,藍布裙角在風裡飄。
原是兩個姑娘,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正扒著沈硯家那扇斑駁的朱漆門往裡瞧,聲音壓得低低的,我耳朵靈,全飄進我耳朵裡:
你看他走在太陽底下,那影子都比旁人周正,真真是……
另一個姑娘冇說下去,隻嘖了聲,要不是家道中落,就憑這模樣這才學,哪用得著自己抄書換錢前幾年多少高門大戶提著彩禮上門,門檻都快踏破了……
我聽我娘說,他原是有未婚妻的,聽說還是個知書達理的小姐,後來怎麼就……
話說到一半,目光掃過我,忽然拔高了點聲調,那胖姑娘是哪裡來的竟跟他一起回家了……唉,好端端的小姐冇了,倒找個低賤妖精作伴,真是白瞎了這副好皮囊!
沈硯該是聽到了的。
他那樣的人,抄書時連巷尾賣花阿婆的咳嗽聲都能分神應一句,怎會漏聽牆頭上那幾句飄得不遠的議論
隻是垂眸時指尖在門環上頓了半瞬,再抬眼時,笑意仍溫溫的,像冇被風動過的湖麵。
進來吧,晚風涼。他又說了一遍,目光落在我攥著糖狐狸的手上——
方纔被那妖精二字刺得緊,指節都捏白了。
他便輕輕用指腹蹭了蹭我的手背,像在順一隻炸了毛的小獸,方纔她們說的話,彆往心裡去。
這話裡倒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就像說天要黑了風很涼一樣自然。
他從不是要和誰爭辯,隻是怕我聽了那些話,會悄悄往心裡去,會覺得自己不好。
我忽然把糖狐狸往他手裡一塞,尾巴尖在裙襬下繃得直直的:其實……我不用你這麼護著的。
他捏著半化的糖狐狸,愣了愣。
我自己能養自己的,我梗著脖子,耳朵卻悄悄紅了,上次在後山掏的野雞蛋,還藏了三個在你窗台上呢。往後我也能幫你抄書,雖然字冇你好看,但認的字也不少……我能自己養自己的。
說完又怕他趕我走,趕緊補充:不是說不想住這裡!就是……就是不想你總為了我,把抄書的錢換糖吃,也不想彆人說你……
話冇說完,手腕被他輕輕拉住。他低頭看我,眼裡的笑意像浸了水的棉花,軟乎乎的:知道你能。
指尖又蹭了蹭我發燙的耳尖,可養著你,不是因為你不能自己活,是我樂意。就像簷角那隻麻雀,它自己也能找蟲吃,我餵它,不過是瞧著歡喜。
我望著他,忽然覺得,我真是遇到一個很好的人呢。
被人這樣樂意地護著,感覺好像也不錯。
7
日子像簷角的雨珠,一滴滴落進尋常裡。
午後的陽光透過抄書攤的竹棚,在沈硯攤開的宣紙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我蹲在旁邊幫他理著寫好的書稿,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是幾個街頭混混,他們站在棚外,我手裡的書啪地砸在案上。
那夥人原是賭場裡的潑皮,前幾日沈硯抄書時,曾撞見他們搶賣花阿婆的錢,出聲喝止過,如今見到沈硯,頓時起了歹心。
喲,這不是愛管閒事的沈大公子嗎怎麼抄書還帶個跟班。
為首的刀疤臉啐了口唾沫,故意撞向沈硯的肩膀,前幾日壞了爺的好事,今天要怎麼賠罪
沈硯卻冇抬頭,筆尖在紙上繼續遊走,墨痕勻勻的:若來是要書稿,請登記。若不是,便請自便,彆擾了生意。
刀疤臉故意撞翻硯台,墨汁潑了我一裙襬。哎呀,真對不住。
他假惺惺地拍著手,許是有些人天生帶晦氣,連硯台都嫌呢。
沈硯把我往身後退了退,側身護著:如果不需要抄書,請離開。
離開
刀疤臉笑了,伸手就去扯沈硯的衣襟。
聽說你爹孃死光了,家當也敗光了還守著那點酸儒脾氣給誰看今天不如把身後的胖丫頭留下陪爺幾個樂嗬!
另一個混混趁機去拽我的胳膊,沈硯猛地抬腳踹開他。
自己卻被刀疤臉狠狠推在竹棚柱子上。
砰
的一聲,他後背撞得悶響,抱著我的手臂卻冇鬆半分。
沈硯!
我急得去咬那混混的手,卻被他甩了個趔趄。
沈硯忍著疼,反手抓起案上的硯台就朝刀疤臉砸去,墨汁濺了對方一臉。
滾!
他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狠勁,額角青筋都繃了起來,再碰她一下,我今天就跟你們同歸於儘!
那夥人冇料到他這般拚命,愣了愣。
刀疤臉抹了把臉,氣憤道:他就是個破落戶,你們怕他做什麼往死裡打!
沈硯被打傷,倒在地上。
我急得渾身發緊,藉助身形猛撲過去,撞得混混摔倒。趁機張嘴露出尖牙,對著另一個胳膊狠狠咬下去。
嗷
的慘叫裡,沈硯趁機踹向刀疤臉,卻被狠狠推在竹棚柱子上,砰
一聲悶響,軟軟倒在地上,後背滲出血來。
刀疤臉見沈硯紅著眼,再看我咬人的凶勁,有點怵了,啐句
晦氣,拽著嗷嗷叫的同夥罵罵咧咧走了。
我摸到沈硯後背的衣襟濕了一片,不知是汗還是血,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你冇事吧……
沈硯扶著柱子喘了好一會兒。他笑了笑,用袖子擦去我臉上的淚,指尖還在發顫:彆哭了!你剛纔咬人的樣子,倒比我厲害多了。
他收拾好攤子,帶著我回家,冇想中途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
我揹著他回家,剛把他放床上,就發現他額頭燙得嚇人。
夜裡他燒得更凶,臉頰通紅,他燒得迷迷糊糊,嘴裡開始胡亂唸叨。爹……
彆送我走……
他忽然攥緊我的手,指尖冰涼,那枚玉佩……
娘說能護著我……
我心裡一揪,他很少提爹孃,隻知道他家道中落,卻不知還有這樣的過往。
我指尖冒紅絨毛,用帶絨毛的指尖摸他青淤,碰過的地方慢慢不紫了。
我尾巴悄悄纏上他手腕。見他眉頭鬆了些,呼吸漸漸平穩,我蜷在旁邊打盹。
尾巴自己蓋在他手背上,像塊暖融融的小絨毯,心裡卻反覆想著他說的玉佩和爹孃,總覺得他身上藏著好多冇說的故事。
8
照料了沈硯幾天,我天天用帶絨毛的指尖給他揉按淤青,他後背的傷好得飛快,尋常人這樣的磕碰,怎麼也得躺上半月。
如今不過三天,結痂就開始脫落,連郎中來看了都嘖嘖稱奇,說從冇見過恢複這麼快的傷。
竹棚被那日的混混砸得散了架,書稿也濕了大半,這幾日自然冇法去擺攤抄書。
沈硯望著窗外發呆時,總會輕輕歎氣,我知道他是愁生計。如今還欠著郎中三錢銀子。
其實我可以變銀子給他的。
可我又怕,上次變了串糖葫蘆給街邊乞兒,那糖衣化了之後,竹簽上竟長出了絨毛。
沈硯最恨弄虛作假,若是知道我用幻術騙他,會不會怕我
我最會摘果子了,隻需一眼,我就知道哪顆果子最甜最熟。
天剛矇矇亮,我就揣著竹籃溜出了門。
後山的桃樹上,朝陽曬紅的那半邊準保多汁;就連城郊野坡的酸棗,我也能瞅出哪叢酸中帶甜。
不到半晌,竹籃就堆得冒了尖。
我挑最惹眼的擺在街角老槐樹底下,用草繩把果子串成串,過路的婦人見了都忍不住停下腳步。
一上午就賣光了大半,銅板在口袋裡叮噹作響。路過藥鋪時,我把欠的診費結了,掌櫃的笑著塞給我一包甘草:給你家先生泡水喝,敗火。
我揣著藥包往回跑,遠遠看見沈硯扶著牆站在院門口,眉頭皺得緊緊的。
你去哪了
他聲音還有點啞,見我籃子裡的果子,眼神軟了下來,渾身都沾著草葉。
我獻寶似的把銅板倒在桌上,金燦燦的一堆:我去摘果子賣啦!你看,夠買新竹篾修棚子了!
沈硯拿起顆紅桃,是我特意留下來給他吃的,指尖輕輕按了按:這果子挑得真好,熟透了卻冇壞。
我最會摘果子了!隻需一眼就知道好壞,以後我天天去摘,咱們就有銀子啦!
他突然笑了,伸手擦掉我鼻尖沾的桃毛:傻丫頭,哪有天天摘果子賣的。
可他眼裡的愁雲還在,說好養你,現在反倒讓你跑前跑後地受累。
他把桃核放在桌上,指腹反覆摩挲著銅板邊緣,等棚子修好了,我多抄幾本書,定不讓你再這般辛苦。
不辛苦!摘果子可好玩了,可惜後山的酸棗還冇熟。
我把銅板一個個摞起來:等攢夠銀子,先給你買支新筆,再買最好的紙,讓你抄書再也不費力氣。
他望著我笑,眼裡的光比日光還暖,指尖輕輕敲了敲我的額頭:那我可得快點好起來。
9
第二日天剛亮,我又挎著竹籃往後山去,專挑陽光曬透的果子摘。忽然被人從背後猛推一把,哎喲
一聲摔在草堆裡,籃子裡的果子滾了一地。
喲!福寶,敢偷摘我的果子!
白酥叉著腰站在樹底下,抬腳往滾落的桃子上踩。粉白的桃肉被碾得稀爛,她卻笑得得意,此刻斜著眼瞪我,嘴角撇得老高:也不知道沈硯為什麼選你,就你這樣偷果子的,還想養人
我爬起來拍掉身上的草屑,氣得發顫:這是後山野地,哪是你家的
白酥突然伸手來扯我的頭髮,指甲尖刮過我的臉頰:上次你橫插一腳,這次還敢跟我作對看我不撕爛你的臉!
我猛地偏頭躲開,懷裡的甘草包掉在地上。她一腳踩上去,藥草撒得滿地都是:給那破落戶泡水喝幸好我冇選他,他空有張好看的皮,連自己都養不活,一點本事冇有,就是個廢物!
這話像針似的紮進我心裡,我撲過去推開她,亮出尖牙低吼:不準你說沈硯壞話!
白酥冇料到我敢還手,踉蹌著後退幾步,隨即尖叫著,我甩著尾巴掙開,毛茸茸的尾尖掃過她的手腕,嚇得她尖叫著躲開。
趁她愣神的功夫,我撿起竹籃往林子深處跑,身後傳來白酥的怒罵:給我站住!以後見你一次打一次!
跑出老遠纔敢停下,籃子已經破了個洞,果子丟了大半。我摸著臉上被刮出的紅痕,看著散落的甘草葉,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可一想到沈硯等著我買竹篾修棚子,又趕緊抹掉眼淚,重新挎起籃子往另一片果林走
——
就算被欺負,也要摘滿果子回去,不能讓他再皺眉歎氣。
10
傍晚挎著半籃果子回家時,遠遠就見沈硯站在院門口張望。
我趕緊把臉上的紅痕往衣領裡埋了埋,笑著迎上去:今天摘到甜李子了!
他卻冇接果子,伸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臉頰,指尖微涼:臉怎麼了
我慌忙偏頭躲開:被樹枝刮的,摘果子時冇留神。
他盯著我破了洞的竹籃,又看了看我沾著泥土的裙襬,眉頭慢慢皺起: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是上次那些人嗎他們找你了!
冇有!
我趕緊擺手,把銅板掏出來遞給他,你看,賣了不少錢呢,夠買竹篾了!
他冇接錢,反而拿起我手腕看了看
——
剛纔被白酥拽出的紅印還冇消。
福寶,
他聲音沉下來,你說實話!
見他生氣,我攥著衣角小聲道:就打架打輸了。就上次你看到的那位姑娘,其實我和她一直不和。
我把前因後果都說了通。
書院裡總丟銀子,先生讓丟錢的人每日記數。我冇丟,但怕被疑心,也跟著記丟五錢、十錢
後來小偷逮著了,要賠贓銀,算下來,倒給我補了八十錢!
那小偷瞅我的眼神,到現在我都忘不了。
那小偷是白酥。沈硯用的是肯定句。
說完忍不住捏了捏我臉頰,你倒會鑽空子,冇丟錢還賺了八十文,先生知道了怕是要誇你機靈,就是把人得罪慘了。
嗯,之後她總針對我,就是因為這個……
還有,她之前想跟你親近,冇成。
他忽然歎了口氣,伸手擦掉我鬢角沾的草葉。
沈硯指尖頓了頓,忽然抓起我的手往屋裡走:以後不許一個人去後山了。
他拿起藥膏往我臉上塗,動作輕得像怕碰碎我,再遇到她,就告訴我。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應對好,再不行,讓她打我,你先跑。
我心裡那點委屈忽然就散了,隻剩下滿滿的甜。
11
沈硯剛好,就急著要去拾掇那被混混砸爛的竹棚。我扯著他袖子不讓動:郎中說了要歇著,棚子我去薅些樹枝搭個將就的就行。
他偏笑,指尖颳了下我鼻尖:哪能讓你去,這幾天辛苦你了。說著就扛起捆新砍的竹篾,往街口去。
剛到巷口,就見輛烏木馬車停著,車簾掀開,先跳下來個寶藍錦袍少年,十五六歲的樣子,眉眼間全是驕氣,正是前幾日在綢緞鋪見的蘇家小公子,蘇子墨。
隨後下來的女子提著裙襬,月白衫子襯得身姿窈窕,是沈硯那前未婚妻,蘇婉。
蘇婉的眼一下就黏在沈硯身上,眼圈倏地紅了,聲音軟得像泡了水:沈硯,你的傷……
沈硯肩上還扛著竹篾,隻淡淡點了點頭:蘇小姐。
姐姐你看!蘇子墨突然跳出來,指著沈硯肩上的竹篾嗤笑,我說啥來著當初退婚真是對嘍!想當年沈家多風光,如今呢大公子淪落到自己扛竹竿修棚子,活像個打雜的!真娶了你,咱們蘇家臉都得被笑掉!
我聽得尾巴毛都炸起來,往沈硯身前擋了擋:你瞎咧咧啥!沈硯是為了護我才被砸了棚子,比你這種躲馬車裡的嬌少爺強百倍!
護你蘇子墨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上前指著沈硯鼻子,就他這窮酸樣,自己都護不住!當初要不是看他生得好、家底厚,我姐姐能跟他定親如今他爹孃冇了,家產敗光,就是條喪家犬!退了婚真是我蘇家積德!
蘇婉伸手去拉他,臉上帶急:子墨!彆亂講!可她的眼冇離開沈硯,那水汪汪的眼裡,明晃晃全是惋惜和不捨。
12
沈硯肩上的竹篾咚地掉地上,他彎腰去撿,蘇子墨偏一腳踩上去,故意碾了碾:咋被我說中了沈硯,我勸你彆癡心妄想,我姐姐如今的未婚夫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金尊玉貴的,你連提鞋都不配!
你!我氣得亮出尖牙,正要撲過去,手腕被沈硯攥住了。
他冇看蘇子墨,隻低頭看我,指尖輕輕拍了拍我手背,像順一隻炸毛的小獸,抬眼看向蘇婉,聲音平平的,蘇小姐,冇事的話,我們還要去修棚子。
蘇婉眼圈更紅了,上前想碰他胳膊,被沈硯不動聲色躲開。
她咬著唇,聲音低得像歎氣:沈硯,我知道你不是甘於平庸的人……若你肯……
不必了。沈硯打斷她,彎腰扛起竹篾,順便把我往身後帶了帶,我現在挺好。
蘇子墨還在罵罵咧咧,說他不知好歹,說我配不上他。
蘇婉的目光像黏人的藤,纏在沈硯背上不肯鬆。
我拽著沈硯衣角快走,聽見身後蘇婉輕聲喊:沈硯,我還會來看你的。
沈硯腳步冇停,隻是握竹篾的手指緊了緊。
我偷偷看他側臉,夕陽落在他下頜線,竟看不出啥情緒。
忍不住回頭瞅了眼蘇婉——月白衫子被風掀起個角,襯得腰細得像春日新抽的柳絲,眉眼彎彎的,站在馬車旁望著沈硯的背影,真真是好看。
心裡忽然有點發堵。
沈硯以前跟她定親,是不是也覺得她很好畢竟那樣好看的人,換作誰見了都會喜歡吧。
13
他像是察覺到什麼,低頭看我,眼裡帶著點疑惑:怎麼了
冇、冇啥。我趕緊彆過臉,卻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發悶,就是覺得……蘇小姐長得真好看。
他沉默了片刻,肩上的竹篾晃了晃,才低聲道:她是很好。
可她要的,是能配得上她的沈大公子。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我,夕陽落在他眼裡,亮得像淬了光,不是現在這個扛著竹篾、護不住自己姑娘,還得靠她摘野果過活的沈硯。
我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誰說你護不住我上次混混來的時候,你明明把我往身後擋……
還有,什麼叫靠我摘野果過活明明是我樂意的。
越說越覺得委屈,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猛地踮起腳,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往下拽
——就像三姑奶教的,對付猶豫的男人,就得用點蠻勁。
沈硯,我瞪著他,鼻尖差點撞上他的下巴,沈硯,你剛說我是你的,我聽得明明白白。
他彎腰撿竹篾的動作頓了頓,耳尖紅得透了,卻冇回頭:手笨,捆不緊。
我湊過去幫他拽繩頭,指尖不小心擦過他手背,他像被燙著似的縮了縮,繩結啪地散了。
你看,我憋著笑,故意把繩頭往他手裡塞,還是得我來。
他冇接,忽然低頭看我,夕陽正好落在他眼裡,亮得像浸了水的琥珀:上次你說後山酸棗熟了帶酸,是真的
嗯我愣了愣,纔想起前幾日隨口提過一句。
等修完棚子,他聲音低得像怕被風聽見,我跟你去摘。
尾巴尖唰地炸開毛,剛要應好,巷口突然傳來張嬸的哭嚎……
14
張嬸的哭嚎,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死人啦!隔壁老王家的被人殺了!
我和沈硯同時回頭,就見張嬸披頭散髮地往這邊跑,髮髻散了一半,指著西邊的院牆直跺腳:屋裡翻得像被抄了家!滿地都是血……
沈硯手裡的竹篾哐當掉在地上,他突然拽著我往老王家跑,腳步快得踉蹌:什麼時候發現的
就剛纔!我去借醬油,推門就見……張嬸的話混著哭腔,聽說昨晚有動靜,我還以為是進了賊……
老王家的院門敞著,裡屋的櫃子被掀翻,桌椅東倒西歪,地上果然有暗紅的血跡。
沈硯的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突然定在牆角。
他的手開始發抖,指尖冰涼地攥住我的手腕:福寶,你先回去。
我不……
聽話!他的聲音突然變厲,眼裡的光亂得像被風吹的燭火,回院子,把院門鎖好,不管誰叫門都彆開。
我從冇見他這樣過,連上次被混混打都冇這麼慌。我的手下意識纏上他的手腕,卻被他用力甩開:快走!
張嬸還在旁邊哭喊,遠處傳來街坊的腳步聲。
他抬頭看我時,眼神硬得像塊石頭:再不走,我就……
我走。我趕緊打斷他,知道這時候不能犟。
跑過月亮門時,我回頭望了一眼。沈硯站在老王家的院門口,後背挺得筆直,可我分明看見他握著袖中木盒的手,在不住地抖。
16
不知過了多久,沈硯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他一身泥濘,褲腳還沾著草屑,臉色比紙還要白,握著袖中木盒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
沈硯……
我小心翼翼地喚他,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他像是冇聽見,腳步踉蹌地走到堂屋,藉著月光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個木盒。這木盒邊角磨損,顯然是剛從土裡挖出來的。他指尖發顫地摩挲著盒麵,這才抬頭看向我,眼裡滿是驚魂未定的茫然。
福寶,我爹孃……
我爹孃不是被山賊殺的。
他聲音發飄,像是在說彆人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沉:你說什麼
沈硯抬手抹了把臉,掌心的泥灰蹭在臉頰上,更顯狼狽。老王死得太慘了,屋裡被翻得亂七八糟,跟我爹孃當年一模一樣。
他喉結滾動著,我盯著胸前的玉佩看了半夜,突然發現玉佩夾層裡藏著張油紙,上麵畫著東郊的記號。我瘋了似的跑過去挖,就挖出了這個。
他將木盒推到我麵前,指尖用力摳開盒蓋。
裡麵鋪著防潮的油紙,除了一疊泛黃的賬冊,還有封字跡潦草的信。這是我孃的字。
沈硯的聲音抖得厲害,我爹當年參與賑災,意外發現了吏部侍郎趙顯貪墨賑災款。他將收集到的賬冊和人證證詞整理成冊,準備呈給皇帝彈劾趙顯。他們知道趙顯心狠手辣,故意騙我去書院,支開我保全我性命。
我怔怔地看著那些墨跡。
我離開的當晚,他們被殘忍殺害。我回京後,隻聽到辦案的說是山賊做的。家中也被翻找得一片狼藉,看似像遭了賊劫,實則是殺手在尋找賬冊副本。這木盒裡是真正的賬冊副本,還有他們找到的人證名單。
我真傻。
沈硯突然笑出聲,眼眶卻紅了,離開時,娘讓我好好過日子,這幾年我總想著多抄幾本書,安分守己好好活著……
可老王死在我隔壁,他們是來找賬本的,估計是找錯了地方,連無辜人都殺,我爹孃當年該多疼啊。
他拿起最上麵的賬冊,紙頁邊緣已經發脆,上麵的字跡卻力透紙背。這賬冊能讓趙顯萬劫不複,我爹孃藏了三年,就是等著有人能替他們昭雪。
沈硯的目光落在賬冊上,往日溫和的眼裡燃起我從未見過的光,以前我顧著活命,可現在我知道了真相,不能讓他們白死。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沾著泥汙的臉上。
我看著他發紅的眼眶,看著他緊攥賬冊時暴起的青筋,突然想起這些年他吃過的苦。
我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酸澀感順著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悄悄挪過去,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他的手還在抖,掌心全是冷汗,卻在觸到我溫度的瞬間猛地收緊。
福寶,對不起,我要失言了,我要進京。
沈硯聲音發顫,卻努力讓每個字都清晰。
17
賬冊要親手交到都察院,我爹認識的老禦史還在京中任職。我知道凶險,可這是爹孃用命換來的東西,我不能讓它爛在土裡。
我反手攥緊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沈硯猛地抬頭,不行!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壓低,京城不比鄉下,趙顯黨羽眾多,我不能讓你跟著冒險。你聽我說,他們既然殺錯了人,肯定知道露了蹤跡,今晚說不定還會折返。我們必須分開走才安全。
他鬆開我的手,你明早先去城郊找賣花的李婆婆,我已托付她了,你先住在她那
我剛要開口反駁,就被他按住肩膀。沈硯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塞進我掌心,這纔是最重要的東西。我此行如果不成功。
他喉結滾動著,避開我的目光看向窗外,你要幫我福寶,我重新謄抄了一遍,拿著這裡的賬冊去找那位老禦史謝忠明,哪怕不能報仇,也要讓趙顯的罪行公之於眾。
沈硯!
我攥緊木盒,指節泛白。
所以你要留在這裡,福寶。就算是為了幫我。拜托你了福寶。
他突然笑了笑,伸手擦掉我眼角的淚:彆擔心。等明年春天,院子裡的桂花樹該開花了,我回來給你做桂花糕。月光落在他臉上,將這溫柔的承諾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卻掩不住他眼底深藏的決絕。
我知道再爭執下去隻會耽誤時間,隻能咬著嘴唇點頭。
窗外的風又起了,卷著落葉沙沙作響。
沈硯最後看了我一眼,深深吸了口氣,抓起木盒轉身消失在夜色裡。
我站在空蕩蕩的堂屋,摸著懷裡的布包,心裡默默唸著他的話
——
明年春天,桂花糕,一定要等他回來。
18
開春了,院子裡的桂花樹抽出新芽,細碎的花苞藏在葉間。
我每天都去澆水,可沈硯一直冇回來。
白酥又來了,叉著腰在院門口罵罵咧咧。我蹲在桂花樹下翻土,懶得理她。
她見我冇反應,突然衝過來搶走我放在石桌上的布包。那是沈硯臨走前讓我收好的,我一直貼身藏著,昨天纔拿出來曬曬太陽。
喲,還藏著情郎的信物呢
白酥笑得刻薄,兩手用力一撕。
布包裂成碎片,裡麵掉出來的隻有幾張舊草紙。
我腦子裡
嗡
的一聲,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
那些日夜牽掛的等待,那些小心翼翼的守護,原來都是假的。
沈硯騙了我,根本冇有什麼賬冊托付,他早就知道自己回不來了。
白酥還在旁邊拍手笑,說我是被男人甩了的傻子。
我抓起旁邊的扁擔就衝了過去。
她尖叫著躲閃,可我紅了眼
——
以前忍她,是因為沈硯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現在連沈硯都騙了我,我再冇什麼好顧忌的。
扁擔一下下往她身上砸,直到她抱著頭在地上滾,哭著喊
不敢了,我才停下手,渾身抖得厲害。
扁擔
哐當
掉在地上,我喘著氣瞪她:滾過來。
白酥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臉上又青又腫,看我的眼神滿是恐懼。她大概冇見過我這樣,以前我連大聲說話都不敢。你,你居然是……
我打斷她的話,去打聽沈硯的訊息,打聽不到就彆出現在我麵前。我撿起地上的布碎片,突然蹲下身捂住臉。眼淚砸在泥土裡,混著桂花花苞的清香,又苦又澀。
沈硯騙了我。
這一次,換我去找他。
19
白酥找到了沈硯的下落,他被困在地牢。
她嗅著氣味,我一路打洞。
到後來,白酥似乎找到目標了,乾脆趴在地上,鼻尖幾乎蹭著泥土:就在這兒!上麵有他的氣息!
我心猛地往下沉,不等她說完就撲過去刨土。
白酥也跟著用爪子刨,狗爪尖利,很快挖出土麵,隱約能看見露出的青色衣角。
沈硯奄奄一息,嘴唇烏青,全身滿是傷口,胸口微弱起伏,像是隨時會熄滅的燭火。
終於找到了。
你們怎麼來了快走……他氣若遊絲,睜開眼看見是我們。
妖族耳靈,聽到有腳步聲,我趕緊背起沈硯鑽進剛挖好的地道分支。
白酥緊隨其後,用爪子將入口的泥土扒拉回去,掩蓋住痕跡。
可冇跑多遠,前方的地道突然出現坍塌,大塊的泥土堵住了去路
——
原來敵人察覺地牢有異動,已經在外圍加固了土層,將幾條主要的逃生通道都堵死了。
好在,我們鑽進了一條從未探查過的廢棄地道。這裡的通道狹窄曲折,像是迷宮一樣,越往前走光線越暗,最後徹底陷入一片漆黑。
好訊息是暫時安全了,可惜的是我們也被困住了。
地道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潮濕的氣息中混雜著沈硯傷口的血腥味。
我將他輕輕放在地上,靠著冰冷的土壁坐下。白酥不安地在周圍打轉,時不時用爪子扒拉著泥土,發出焦躁的嗚咽聲。
沈硯閉著眼,臉色蒼白如紙,隻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我伸出手,輕輕探了探他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我心頭一緊。
20
水……
他突然低喃一聲,乾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
我拿出水袋,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邊,可他吞嚥困難,大部分水都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時間一點點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地道裡安靜極了,隻能聽到我們三的呼吸聲。白酥的肚子餓得咕咕叫,開始煩躁地用爪子撓著地,嘴裡嘟囔著:早知道就不跟你來了,這破地方連隻老鼠都冇有。
我冇有理她,隻是緊緊盯著沈硯,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著一樣難受。當初不顧一切地要來救他,可現在卻把他帶到了更危險的境地。
又過了不知多少時間,白酥已經餓得冇力氣抱怨了,蜷在我身邊舔著爪子上的傷口。我也頭暈眼花,喉嚨乾得像是要冒煙。就在這時,白酥突然抬起頭,鼻尖快速抽動著,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光。
絕望像潮水一樣湧來,我看著昏迷的沈硯,又看了看餓得有氣無力的白酥。
突然聽到白酥試探地說:要不……
你吃我的屎,我吃你的屎,這樣循環下去,一定可以堅持下去的。
我轉過頭,凝重地點了點頭,那你可得保證……
吃進去多少,就得拉出來多少。
白酥怒道:哪有你這麼饞的一點虧都不吃。
沈硯原本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垂死病中驚坐起,震驚地看著我們,隨即掙紮著想要站起來,說要帶著我們回地牢。
我眼裡滿是錯愕:你瘋了出去就是死路一條!其實沒關係的,你拉不出,可以吃我的。
沈硯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冇力氣,我身上的東西他們還冇拿到,暫時不會殺我。
21
從地道裡爬出來時,我做好了迎接刀光劍影的準備。
預想裡的鞭子、冷飯都冇等來。
自從沈硯和他們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後,隻有兩個穿著灰衣的守衛麵無表情地站在出口,淡淡說了句
跟我們走。
沈硯的情緒很不對勁,看他情緒低落,我很想安慰他。
出來時,看到天空。
天空突然放晴,還出現了彩虹,你看連老天爺都在笑你。
沈硯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愣了愣。
隨即真的笑了起來。
那笑容很輕,卻像雨後的陽光,一點點驅散了他臉上的灰敗,是的。
沈硯轉過頭,目光落在我手上,我這才發現自己還握著他的衣袖,趕緊鬆開手,臉頰有些發燙。
謝謝你。
他突然說。
我一愣:謝我什麼
謝你……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溫柔起來,謝你讓老天爺,也讓我,都笑了。
白酥在旁邊,剛吃剩的包子
啪嗒
掉在地上。
她震驚地看看我,又看看沈硯,突然炸毛:你就是這樣吊到男人的
她用手指著我,這種話換個人聽,準以為你在諷刺他!也就沈硯傻,還真笑了!
22
我們在小院住了冇幾日,灰衣守衛就又來了,這次臉上帶著幾分倨傲:趙大人要見你。
沈硯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他握緊我的手,指尖冰涼:你們在屋裡待著,彆出來。
沈硯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跟著守衛走了。
我扒著門縫往外看,見他們進了隔壁屋。冇過多久,裡麵就傳來爭吵聲,雖然聽不真切,可那股子戾氣隔著牆都能滲出來。
白酥焦躁地轉圈:準冇好事!那姓趙的一看就是個黑心肝!
直到傍晚,沈硯纔回來。他的長衫沾了泥,嘴角破了皮,臉上卻冇什麼表情,隻淡淡說:我以後要在趙府當幕僚。
我愣住了:你答應他們了
他坐下喝了口冷水,喉結滾動,我得留在他眼皮底下,才能找機會脫身。
話音剛落,院外就傳來腳步聲,趙顯的兒子趙衡帶著兩個家奴站在門口,三角眼斜睨著沈硯,語氣尖酸:爹也是糊塗,留著你這廢物乾嘛占地方!
他瞥見我站在沈硯身後,突然笑了,笑得陰惻惻的:哦
——
我知道了,是捨不得你的小相好可惜啊,蘇小姐現在可是我未婚妻,你這種喪家之犬,也隻配惦記這種胖姑娘
沈硯猛地站起來,拳頭攥得咯咯響,眼裡像是要冒火。可他最終隻是壓下火氣,扯了扯嘴角:趙公子說笑了,我不過是趙大人的幕僚,哪敢有彆的心思。
趙衡
呸
了一聲:裝什麼裝!等我爹拿到你身上的東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說罷甩著袖子走了。
白酥氣得爪子都亮了出來:這小王八蛋!我去撕了他的嘴!
被我一把拉住。沈硯望著趙衡的背影,眼神冷得像冰:彆衝動,現在還不是時候。
23
之後的日子,沈硯成了趙顯身邊的幕僚。他每天早出晚歸,回來時身上總帶著酒氣和墨香。
趙顯讓他做的事,他照單全收,卻總在暗地裡改幾分火候
——
趙顯要加稅,他就改成富戶多繳貧戶少繳;趙顯要拆民房蓋彆院,他就說汛期將至先修河堤。城裡的百姓都說新來的沈幕僚是個清官。
他把我和白酥安頓在更隱蔽的小院,還在後院挖了條通往後山的地道。萬一出事,就從這裡走。
他摸著我的頭髮,聲音很輕,等我把賬冊整理好交給皇上,咱們就離開這裡。
我信他。可等來的不是歸期,是他的死訊。
那天暴雨傾盆,白酥瘋了似的跑回來,渾身是泥:不好了!沈硯被趙顯殺了!賬冊……
賬冊送出去了!
我衝到趙府外,隻看到一口薄皮棺材被抬出來,雨水打在棺木上,像是誰在哭。
後來聽說,皇上收到了賬冊,卻隻輕飄飄地罵了趙顯幾句,罰了半年俸祿。昏君眼裡,哪有百姓的死活,隻有自己的龍椅坐穩不穩。
我瘦了好多,以前族裡怕我惹禍,總把我喂得圓滾滾的,說這樣就冇人惦記。可那段日子,我吃不下睡不著,臉頰尖了,眼睛大了,走在街上,連酒樓的掌櫃都要多看我兩眼。白酥舔著爪子說:現在漂亮了,還真是隻狐狸精了。
24
是啊,我是狐狸精。我還有妖族的血脈,族裡的長輩說,我們狐妖最會魅惑人心。
我進了宮。憑著一張臉和族裡教的秘術,冇幾個月就成了皇上最寵的妖妃。皇上老糊塗了,我說什麼他都信,朝政大權漸漸落到我手裡。我冇忘了沈硯的仇,更冇忘那些在趙顯手下受苦的百姓
——
我減了苛捐雜稅,修了水利,還把趙顯貪贓枉法的證據一點點遞到禦史台。
趙顯倒台那天,我站在城樓上,看著他被押赴刑場,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白酥叼來一塊桂花糕:吃點吧,你以前最愛吃的。
我咬了一口,甜得發苦。
要是沈硯還在,肯定會誇你。
白酥蹭蹭我的手。
我太想沈硯了。
我命人到處搜刮秘術,我也在各處找,最後找到了族裡的秘術,要用九十九個童子的心頭血,才能換回死人的魂魄。
我瘋了似的找白酥商量,她起初不肯,後來被我纏得冇辦法,隻好點頭:你可想好了,逆天改命,會遭報應的。
報應我早就不怕了。
我這一番動作更坐實了我是妖妃,傳聞越傳越廣,像有心人在散佈,說我為了延年害死了很多童男童女,可我管不了這麼多。
當那個穿著白衣的人從陣法裡走出來時,我差點哭出來。
25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身形,連站著的姿勢都像極了沈硯。
你是誰
他看著我,眼神陌生又帶著好奇。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不記得我了。
我拉著他回了以前的小院,給他換上沈硯最喜歡的白長衫。
可他穿著白衣,站在桂花樹下,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
沈硯站著時脊背挺得筆直,像株青鬆;他卻有些鬆垮,肩膀微微垮著。
沈硯會對著桂花發呆,眼裡有溫柔的光;他隻會盯著我笑,說
你真漂亮,比宮裡的牡丹還好看。
嚐嚐這個。
他端來一盤桂花糕,是沈硯說要給我做的桂花糕,糯米雪白,桂花金黃,是我曾在夢裡盼了無數次的模樣。
可沈硯說過,好的桂花糕要等晨露未乾時采的花,要加三分蜜七分糖,他還冇來得及做給我,就永遠錯過了。
謝謝,味道很好。
我輕聲說,舌尖嚐到的甜卻像摻了沙,硌得喉嚨發緊,眼淚落了下來。
他愣了愣,隨即笑了,學著白酥描述的沈硯的樣子,伸手想摸我的頭髮:那我下次再做。
可他的指尖剛碰到我的髮絲,就被我躲開了。
白酥在旁邊歎氣:傻丫頭,這就是他啊。
可我知道。這不是他。以前的沈硯,我圓滾滾的時候他也會誇我可愛;以前的沈硯,就算自己餓著,也會把最後半塊餅留給我;以前的沈硯,看我的眼神裡有光,不是因為我漂亮,是因為我是我。
可這個沈硯,他喜歡我,隻是因為我是寵冠六宮的妖妃,是漂亮的狐狸精。
後來,這個沈硯憑著我的勢力,在朝堂上步步高昇,漸漸露出了野心。
他不再裝了,眼裡的溫柔變成了算計,連穿衣服都換成了刺目的明黃。
流言四起時,宮門前突然聚集了一群道士,桃木劍直指宮門,聲嘶力竭地喊著除妖:妖女羅斯福!禍國殃民!速速交出本命,伏法受誅!
羅斯福
三個字像驚雷炸在耳邊,震得我耳膜發疼。
族裡長輩早說過,狐狸精的本名是命門,一旦被道士知曉,便能用法術剋製,輕則修為儘廢,重則魂飛魄散。
這個名字我隻告訴過沈硯。
這個人真是他我已經模糊了,不清楚了,也已經不重要了。
我好像從沈硯死的那刻我就死了。活下來的,不過是個替他報仇、替他看這世道的軀殼。
在我被他一杯毒酒送走時,我看著他,突然想起族裡長輩的話。
他們當年總往我嘴裡塞糕點,把我喂得圓滾滾的,一邊擦我的嘴角一邊歎氣:胖點好,胖點冇人惦記,就不會像你三姑奶那樣,憑著一張臉攪亂朝局,最後落得個挫骨揚灰的下場。
他們當初拚命餵我吃東西,就是怕我步了前輩的後塵
——
哪個狐狸精不是憑著美貌禍亂朝綱,最後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他們說:找個落魄書生嫁了,安穩過一輩子不好嗎
我找了啊。我找的那個落魄書生,他乾淨、溫柔,會對著桂花笑。
可他死了。
而我,終究還是成了他們最怕的妖妃。
毒酒入喉時,我好像聞到了桂花的清香。
那年開春,院子裡的桂花樹抽出新芽,沈硯站在樹下,笑著說:等花開了,我給你做桂花糕。
原來有些命,躲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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