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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刺骨的冷。

然後是灼燒般的劇痛,從喉嚨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彷彿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業火焚燒、撕裂。

沈錦凰猛地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並非預想中陰曹地府的森然景象,也不是她死前那間破敗陰濕、散發著黴味的囚牢。而是……一頂淡粉色的鮫綃紗帳,帳頂繡著繁複卻略顯俗氣的纏枝海棠花紋。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甜膩的暖香,是她曾經用了許多年,後來卻無比厭惡的“夢甜香”。

她僵硬地轉動脖頸,視線掃過雕花精緻的拔步床、梳妝檯上擺著的鎏金首飾盒、以及窗外那株正開得熱鬨的西府海棠。

這裡……是她在靖國公府出雲閣的閨房?

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死在那場精心策劃的圍獵陷阱裡,被她的好嫡姐沈錦繡和好未婚夫陸允明聯手陷害,冠上“與外男私通、意圖不軌”的汙名,被家族無情地捨棄,最終被一杯毒酒了結性命,像扔垃圾一樣丟在了亂葬崗。

臨死前,沈錦繡那張嬌美卻扭曲的麵容貼在她耳邊,用最惡毒的語氣低語:“我的好三妹,你以為你占了嫡出的名分,占了與陸世子的婚約,就真是人上人了?蠢貨!你娘留下的嫁妝,你的名聲,你的婚事,最終都會是我的!你隻配爛在泥裡,永世不得超生!”

還有陸允明,那個她曾傾心相待的男人,冷漠地看著她,彷彿在看一隻肮臟的臭蟲:“錦凰,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識時務,擋了錦繡的路。”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幾乎讓她窒息。

那些被背叛、被淩辱、被踐踏的畫麵一幕幕在腦中炸開,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以及一個略顯尖刻的少女聲音:“動作都麻利點!小姐還在歇息呢,要是吵醒了,仔細你們的皮!”

這個聲音……是春桃?她曾經的二等丫鬟,後來迫不及待投靠了沈錦繡,在她落難時踩得最狠的那個!

沈錦凰猛地坐起身,動作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有些踉蹌。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纖細,指甲圓潤透著健康的粉色,冇有任何傷痕或薄繭。這不是那雙在囚牢裡受儘折磨、佈滿凍瘡和傷痕的手。

她跌跌撞撞地撲到梳妝檯前,巨大的銅鏡裡映出一張略顯蒼白卻依舊難掩絕色的臉。眉眼精緻如畫,帶著幾分未褪的稚氣,大約隻有十五六歲的模樣。正是她及笄後不久的樣子。

她……回來了?

回到了悲劇尚未徹底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的時候?

巨大的震驚過後,是死一般的沉寂。鏡中的少女,眼神一點點變了。曾經的怯懦、溫順、期盼如同被寒風吹散的薄霧,迅速消散殆儘,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幽寒,是曆經地獄淬鍊後的冰冷與死寂,宛如萬年不化的玄冰,又似即將噴發的火山,隱含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老天爺都看不過眼,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很好。

這一世,她不再是那個任人拿捏、渴望虛無縹緲親情的沈錦凰了。那些欠了她的,害了她的,她定要他們千倍百倍地償還!生不如死,將是他們唯一的歸宿!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春桃端著銅盆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慢。她看到坐在鏡前的沈錦凰,愣了一下,隨即敷衍地行了個禮:“小姐,您醒了?該洗漱了,一會兒還得去給夫人請安呢。”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是那位繼室柳氏。

沈錦凰冇有回頭,目光依舊落在鏡中,聲音平緩無波,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今日是什麼日子?”

春桃撇了撇嘴,覺得這三小姐怕是還冇睡醒,但還是答道:“回小姐,是嘉和十七年,四月初八。”

嘉和十七年,四月初八!

沈錦凰眼底猛地一縮。這個日子,她記得!就在三天後,四月初十一,宮中會舉辦一場小範圍的賞花宴。沈錦繡就是在這次宴會上,“不小心”將一杯滾燙的茶水潑在了她手上,不僅讓她當眾出醜,更是讓她精心準備了數月的才藝展示(一手好琴藝)徹底泡湯。而沈錦繡卻憑藉一曲臨時頂替的舞蹈“意外”獲得了某位貴人的稱讚,從此才女之名開始傳播。

而這一切,不過是柳氏和沈錦繡為了打壓她,為後續搶奪她婚約而走出的第一步棋。

前世她隻當是意外,忍痛嚥下了委屈。現在想來,真是蠢不可及!

“小姐?”春桃見沈錦凰半天不說話,隻是盯著鏡子,心裡有些發毛,忍不住催促道:“水要涼了,您……”

她的話音未落,就見鏡中的沈錦凰緩緩轉過頭來。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冰冷、銳利、彷彿能洞穿人心最深處的汙穢。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漠然,完全不像一個十六歲少女該有的眼神。

春桃被這眼神看得渾身一僵,後麵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裡,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沈錦凰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如同冰刃刮過,然後緩緩下移,落在了春桃的手腕上——那裡戴著一個成色相當不錯的白玉鐲子,絕非一個二等丫鬟月例能買得起的。

沈錦凰記得這個鐲子。這是她生母嫁妝裡的一套頭麵中的一件,雖然不算頂頂貴重,但也絕非俗物。前世她發現這套頭麵不少東西都不翼而飛,最後查無果,不了了之。現在看來,竟是早就被這些蛀蟲偷偷摸摸地掏空了!

“這鐲子,很好看。”沈錦凰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春桃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後縮了縮,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強笑道:“是、是奴婢娘給的……小姐,我們還是先洗漱吧?”

“哦?”沈錦凰微微挑眉,站起身,緩步走向春桃。她明明比春桃還要稍矮一些,但那步步逼近的氣勢,卻讓春桃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我記得,我庫裡似乎丟了一套類似成色的頭麵,”沈錦凰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字字如冰珠砸落,“你說,會不會是哪個手腳不乾淨的下人偷了去,拆開來戴了呢?”

春桃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顫:“小姐明鑒!奴婢怎麼敢偷您的東西!這、這真的是奴婢娘給的!求小姐相信奴婢!”

“相信你?”沈錦凰俯視著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你的意思是,我眼瞎了,連自己庫房裡的東西都認不出了?”

“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春桃嚇得魂飛魄散,磕頭如搗蒜,“小姐饒命!小姐饒命啊!這鐲子……這鐲子其實是……是奴婢撿的!對,是撿的!”

“撿的?”沈錦凰輕笑一聲,那笑聲裡卻冇有半分暖意,隻有無儘的嘲諷,“在哪兒撿的?我院子裡?還是我庫房門口?這鐲子倒會長腿,自己跑到你手腕上去了?”

她不再看抖如篩糠的春桃,揚聲道:“來人!”

守在門外的兩個粗使婆子立刻應聲而入。她們原本還有些懶散,但在接觸到沈錦凰那冰冷目光的瞬間,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收斂了神色。

“三小姐有何吩咐?”

“春桃手腳不乾淨,偷盜主物,人贓並獲。”沈錦凰的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拖出去,先打二十板子。然後關進柴房,冇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探視,更不準送飯送水。”

兩個婆子愣住了,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一向溫和甚至有些懦弱的三小姐,今天怎麼像換了個人似的?而且一出手就要打二十板子,這簡直是要半條命啊!

春桃也驚呆了,隨即爆發出淒厲的哭喊:“小姐!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饒了奴婢這一次吧!是奴婢鬼迷心竅!是……”

“堵上嘴。”沈錦凰眉頭微蹙,似乎嫌吵。

一個機靈點的婆子反應過來,連忙掏出手帕塞進春桃嘴裡,和另一個婆子一起,不顧她的掙紮,粗暴地將她拖了出去。

淒厲的嗚咽聲很快遠去,房間裡恢複了寂靜,隻剩下那甜膩的夢甜香依舊縈繞。

沈錦凰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微涼的晨風瞬間湧入,吹散了令人作嘔的香氣,也吹動了她額前的碎髮。

她看著院中那棵開得正盛的海棠,眼神幽深似海。

二十板子,隻是開始。春桃不過是柳氏母女安插在她這裡的眾多眼線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殺了她易如反掌,但留著,或許更有用。

比如,讓她“指認”一下,這鐲子,究竟是誰賞給她的?

院外的板子聲沉悶地響了起來,伴隨著被堵住嘴後含混痛苦的悶哼。院子裡的其他下人早已被驚動,卻無一人敢出聲,個個屏息凝神,低著頭,臉上寫滿了驚懼和不可思議。

三小姐……似乎不一樣了。

沈錦凰漠然地聽著這一切,心中毫無波瀾。比起她前世所受的苦楚,這點皮肉之苦,連利息都算不上。

她需要儘快理清現狀,摸清身邊還有哪些可用之人,哪些是包藏禍心的釘子。柳氏和沈錦繡絕不會因為她懲治了一個丫鬟就善罷甘休,賞花宴在即,她們必然還有後手。

而她,必須掌握主動權。

正思忖間,一個小丫鬟怯生生地站在門口稟報:“小、小姐,夫人院子裡的翡翠姐姐來了,說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來得真快。

沈錦凰眼底閃過一絲冷嘲。是為了春桃的事?還是為了三日後的賞花宴,又想出什麼“提點”她的新花樣?

她收斂起外泄的鋒芒,臉上恢複了幾分平日裡那種略顯蒼白安靜的神色,隻是那雙眸子深處,依舊寒冰凝結。

“知道了,我稍後就過去。”

她倒要看看,這場戲,她們打算怎麼唱下去。

而此刻,出雲閣院門外不遠處的迴廊拐角,一道頎長挺拔的玄色身影恰好經過。男人麵容俊美無儔,卻冷峻如冰雕,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他腳步微頓,深邃的目光掠過院中那棵探出牆頭的海棠枝,恰好將方纔院內那場短暫卻雷厲風行的懲戒儘收眼底。

他微微挑眉,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靖國公府那位傳聞中怯懦無能、近乎透明的三小姐?

似乎,和傳聞……很不一樣。

男人並未停留,很快便收回目光,轉身消失在迴廊深處,彷彿隻是偶然路過。

而沈錦凰對此一無所知。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抬步向柳氏的主院走去。

前方,是豺狼虎豹的窩巢,也是她複仇之路的第一站。

柳氏突然叫她,真的隻是為了一個丫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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