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大字 小字 背景 關燈

-

1

血蠱噬心

雪片大如鵝掌,一層層覆在寺簷銅鈴上,壓得鈴舌啞聲。

佛殿裡無燈,唯有香爐裡埋著的半截龍涎,燃著豆大的幽藍。

佛龕前,一盞鎏金小缽盛著半凝的鮮血。

血麵浮著極細的蠱蟲,赤紅,背生六翅,在雪光裡像一粒跳動的火星。

甄嬛盤膝坐在蒲團上,素衣烏髮,鬢邊彆著半截斷釵。

那是當年玄淩親手所賜的鎏金合歡,如今斷口鋒利,抵在她指尖,輕輕一壓,便滾出一顆血珠。

血珠落入缽中,蠱蟲振翅,發出極輕的嗤嗤聲,像嬰兒吮乳。

乖孩子,再餵你一口,便該開刃了。她聲音低而軟,帶著舊日椒房殿裡的慵懶。

佛龕後,槿汐的影子被炭火拉得老長,老得像一截枯枝。

娘娘,雪埋了山道,皇帝的龍輦亥時便停在寺門外。

他咳得厲害,像要把心肝都咳出來。

甄嬛低笑,指尖血珠滾得更急:咳得好。他咳一聲,便想起純元;

想起純元,便想起我;

想起我,便想起他自己這條命——還得靠我。

斷釵在她掌心一轉,忽地刺入自己腕間。

血線濺在佛龕黃幔上,像一簇怒放的硃砂梅。

蠱蟲得了血氣,猛地脹大一圈,翅上現出金色紋路,竟是一張極小的龍臉,眉眼與玄淩一般無二。

槿汐垂眼:苗疆蠱母說,子蠱成龍,母蠱便可噬龍心。

娘娘,當真要走這一步

甄嬛抬眸,雪光映得她瞳仁泛青,像兩泓凍住的湖水。

三年前,我跪在這裡求佛祖渡我,佛祖不答。

如今我渡自己,佛祖若攔——

她指尖輕彈,蠱蟲振翅飛起,在佛麵上投下一道蠕動的龍影,我連佛祖一起渡。

殿外,風忽緊。

2

龍影迷情

寺門吱呀一聲自開,風雪卷著龍涎香與血腥氣撲進來。

玄淩披著玄狐大氅,立在門檻外,臉色比雪還白,嘴角卻掛著笑。

那種少年時為她簪花的笑,如今隻剩一層皮,包著森森白骨。

嬛嬛,他聲音嘶啞,卻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朕來接你回家。

甄嬛端坐不動,隻抬手理了理鬢邊斷釵,那半截合歡在燈下閃了閃,像一彎冷笑。

回家皇上莫不是忘了,臣妾早就冇有家了。

玄淩踏進一步,雪水從他靴底滲出,染紅青磚。

他咳得厲害,手帕上全是黑血,卻仍固執地伸手:朕的命,隻剩三月。太醫說,唯有你——

唯有臣妾的心頭血,可續皇上的龍脈

甄嬛介麵,聲音甜得像摻了蜜,可惜臣妾的心,早在淩雲峰上餵了野狗。

玄淩踉蹌一步,大氅滑落,露出裡麵明黃的寢衣——那是她離宮前親手縫的,袖口還繡著合歡花。

如今花已褪色,像乾涸的血痂。

嬛嬛,他忽然跪下,雪水浸透龍袍下襬,朕求你。

佛殿裡靜得能聽見雪落。

甄嬛垂眸看他,眼底無悲無喜,隻有蠱蟲在她袖中輕輕振翅。

她起身,赤足踏過雪地,走到他麵前,俯身——像當年在桃花樹下替他拂去肩頭花瓣。

皇上,求人的滋味好受麼

她指尖沾了他唇角的血,輕輕點在自己唇上,彆急,這纔剛剛開始。

玄淩抬頭,眼底血絲密佈,卻忽然笑了:你還是恨我。

不,甄嬛俯身,貼著他耳畔,聲音輕得像情人呢喃,我恨的是——你還冇死。

話音未落,袖中蠱蟲猛地飛出,直撲玄淩眉心。

他下意識抬手去擋,卻隻抓住一縷冷風。

蠱蟲已鑽入他發間,留下一點硃砂般的紅。

玄淩僵住。

甄嬛直起身,雪光在她臉上投下一層冷霜,像戴了一副玉麵修羅的麵具。

皇上可覺得熱她輕聲問。

玄淩伸手摸向額頭,指尖觸到一點滾燙——那是蠱蟲入血的征兆。

他臉色驟變,卻聽甄嬛柔聲道:

苗疆的噬心蠱,三日一噬,九日成龍。皇上想活,便乖乖聽話。

3

雪魄驚魂

雪更大了。

玄淩跪在雪裡,龍袍濕透,像一條被拔了鱗的龍。

他抬頭,看見甄嬛轉身走向佛殿深處,背影單薄,卻壓得整座甘露寺都低了頭。

嬛嬛——他喊,聲音被風雪撕碎。

甄嬛停步,回頭一笑:皇上,臣妾如今法號‘莫愁’。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她抬手,斷釵在腕間一劃,血珠滾落。

蠱蟲在她掌心振翅,發出極輕的龍吟。

雪地裡,玄淩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裙角,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風雪中,隻聽見一聲極低的笑:龍,也會跪。

那隻蒼白的手臂自雪下突兀伸出,五指修長,卻佈滿霜裂,像一段被凍透的枯藕。

玄淩尚未呼痛,整個人便被拖得匍匐半尺。龍袍下襬卷著碎冰,發出裂帛之聲。

甄嬛垂眸,指尖輕輕一彈,掌中蠱蟲振翅而起,在暗夜裡劃出一道猩紅的線。

那線落在雪地,竟像一柄極薄的刃,將拖人的力道生生斬斷。

夠了。

她聲音不高,卻帶著蠱母特有的低啞,似笑非笑,皇上若死在此處,誰來替我演完這場大戲

積雪簌簌而落,露出雪下之人。

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雪色狐裘裹身,襟口卻破開一道猙獰口子,血已凝成黑紫。

她膚色極白,唇色極紅,一雙眼睛卻深得像兩口古井,井底燃著兩簇幽火。

少女抬頭,嗓音嘶啞:救我,我能給你——你想要的天下。

甄嬛挑眉,半蹲下身,指尖挑起少女下頜,像在審視一件玉器。

天下小丫頭,你可知天下有多大

少女不答,隻緩緩扯開狐裘。

狐裘裡襯竟是極細的金線織就,線縫裡透出斑駁血痕,血痕蜿蜒成字——

得此裘者,可令天子血儘。

字跡扭曲,卻與甄嬛腕間蠱蟲的金紋如出一轍。

槿汐倒吸一口冷氣:娘娘,這是……第二件舊衣。

甄嬛眸光驟冷。

當年純元皇後薨逝,留一襲素白狐裘,被太後鎖入慈寧宮地窖。

傳言穿上它的人,必登高台,亦必**。如今竟在這少女身上。

少女抓住甄嬛手腕,指尖冰涼:我叫雪魄,沈家遺女。

我娘說,狐裘認主,它等的是你。

沈家甄嬛眯眼,沈眉莊的沈

雪魄點頭,眼底幽火更盛:我娘冇死,她等你帶她回家。

4

逆鱗焚天

話音未落,寺外忽傳馬蹄聲,如急雨砸瓦。

槿汐掀簾一望,低聲道:禦林軍,黑甲,帶火油。

甄嬛輕笑,俯身替雪魄繫好狐裘帶結:來得正好。

她轉身,看向仍跪在雪地裡的玄淩。

皇帝的臉色已由慘白轉青,蠱蟲的金紋已爬上他頸側,像一條蜿蜒的小龍。

皇上,甄嬛柔聲道,臣妾給您兩個選擇。

一,此刻下旨,封雪魄為貴人,隨我回宮;

二……她指尖輕點他眉心蠱紋,三日後,龍魂俱滅。

玄淩抬眼,眼底血絲如蛛網,卻笑得溫柔:朕選第一個。

朕……還想多活幾日。

甄嬛頷首,轉身走向佛殿,雪魄踉蹌跟上。

槿汐落後一步,俯身在玄淩耳畔低語:皇上,回宮後記得多飲鹿血,蠱蟲喜腥。

玄淩垂眸,掩去眼底殺意。

寺外,禦林軍已列陣。

火把映雪,照見領隊之人——竟是皇後宜修親弟,國舅顧春望。

顧春望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奉皇後懿旨,迎莫愁娘子回宮。

甄嬛踏出寺門,雪狐裘在肩頭獵獵作響,像一麵白旗,又像一柄白刃。

回宮她輕笑,不,是回家。

顧春望的嗓音劈在雪裡,像鈍刀割綢:此女……與純元皇後,生得一模一樣!

火把猝然一跳,映得雪魄的臉更白。

她抬眼,眸中幽火瞬成冷電,直刺顧春望。

甄嬛輕笑,一步上前,狐裘下襬掃過積雪,竟帶起細碎冰刃,割得顧春望手背生疼。

國舅爺慎言,她聲音溫軟,卻壓得眾軍士不自覺低頭,純元皇後是天上月,雪魄妹妹不過雪裡花。

月與花,怎可同日而語

顧春望握拳,掌心冷汗浸透佩劍纏繩。

他接到的密旨是——若莫愁回宮,即刻誅殺;

若帶異女,格殺勿論。可眼前這張臉,與慈寧宮畫像分毫不差,殺與不殺,都是死罪。

玄淩不知何時已立於甄嬛身側,龍袍雪濕,金紋黯淡,頸側蠱紋卻紅得妖異。

他低咳兩聲,嗓音沙啞卻帶笑:國舅,皇後懿旨可有朕的璽印

顧春望脊背一僵。

懿旨無璽,擅調禦林,按律當斬。

甄嬛指尖輕撫腕間斷釵,眸光流轉:既無璽印,便是矯詔。

國舅爺,是要反麼

雪落無聲,禦林軍陣列卻微微騷動。

顧春望咬牙,忽地拔劍指向雪魄:此女來曆不明,當押入慎刑司!

劍尖未近,雪魄已抬手。

狐裘袖口滑下一截雪刃,薄如蟬翼,刃口卻泛著幽藍——淬了斷魂草。

甄嬛按住她手腕,微微搖頭,轉而看向玄淩,聲音輕得像雪落:皇上,臣妾怕冷。

玄淩低笑,解下自己玄狐大氅,親手披於她肩。

大氅內襯龍紋暗繡,金線在雪光裡一閃,像一條蟄伏的龍。

回宮。他道,嗓音不高,卻壓得顧春望跪地。

禦林軍自動分列兩側,火把低垂,像一群俯首的狼。

龍輦已毀,甄嬛卻不上轎。

她牽來寺中舊馬,翻身而上,雪魄坐於她身後,狐裘被風鼓起,像一麵白旗。

玄淩上馬,與她並肩。三人三騎,逆風雪而行。

身後,顧春望忽地起身,厲聲喝道:放箭!

箭矢破空,卻在半空驟停——槿汐立於雪中,雙手結印,口中低吟。

箭矢竟如被無形之手牽引,紛紛墜地,斷成齏粉。

顧春望瞳孔驟縮:妖……妖法!

槿汐抬眸,眼底一片漆黑:國舅爺,慎言。

甄嬛回頭,唇角含笑:顧春望,回去告訴皇後——

她指尖輕點雪魄眉心,她等的人,我帶來了。

馬蹄聲遠,雪地上留下三行深深淺淺的印子,像三道即將撕裂紫禁城的裂縫。

5

鳳羽重生

甘露寺火舌沖天的那一刻,雪片被熱浪灼成白霧,映得半山皆赤。

甄嬛勒馬回望,瞳孔裡跳著兩簇狐形火焰,唇角卻勾起一點涼薄的笑。

槿汐策馬貼近,低聲道:娘娘,火裡有人。

霧裡,果然踉蹌衝出一個人影。

披髮跣足,絳紅寢衣被火舌舔去半邊,露出裡頭雪白的裡衣,肌膚上鞭痕縱橫,像一張被惡獸撕碎的綢。

她手裡倒提著一條金絲訓馬鞭,鞭梢滴滴答答落下火油與血,混成一色。

華妃,年世蘭。

瘋了三年的活死人,竟也會跑

雪魄在甄嬛身後輕聲嗤笑,指尖雪刃已滑出半寸。

甄嬛抬手,示意她按兵不動,自己翻身下馬,玄狐大氅在火風裡翻飛如旗。

她一步步迎向那踉蹌的身影,靴底踏過焦土,發出細碎的裂響。

年世蘭抬頭,火光映得她眸子亮得駭人,昔日盛妝被火烤化,脂粉與血水糊成一張鬼麵。

她卻在笑,笑聲沙啞,像鏽刀刮銅鏡。

甄嬛!她揚鞭指來,鞭梢火星四濺,你終於回來——看我笑話

甄嬛停在三步外,目光掠過她胸前——寢衣半褪,鎖骨處烙著一枚焦黑的貞字,皮肉翻卷,觸目驚心。

那是皇帝新立的貞節刑,專懲媚主惑上的妃嬪。

我若早知你落得如此,甄嬛輕聲道,三年前就該親手殺你,省得臟了彆人的鞭子。

年世蘭大笑,笑聲裡帶著火油味:殺我你捨不得!

這宮裡,隻有我一個敢恨你恨得明目張膽——你若死了,我找誰去恨

她忽然抬手,將訓馬鞭拋向甄嬛。

鞭身在空中劃出一道火弧,被槿汐兩指夾住。

鞭柄上纏著一封染血的密函,封口印著翊坤宮的暗記。

拿去看。年世蘭喘得像破風箱,端妃那胎,不是我弄掉的——是太後。

她怕那孩子生下來,像先帝……

她話未完,火舌忽卷至身後,一截燃著的簷木轟然砸下。

雪魄翻身下馬,雪刃劃出一道寒光,將簷木劈成兩半。

火星濺在她狐裘上,竟被寒氣逼退,發出嗤嗤白煙。

年世蘭踉蹌兩步,跌跪在甄嬛麵前,焦黑的手指抓住她裙襬。

甄嬛,你欠我一條命——端妃的孩子,替我報仇!

甄嬛俯身,指尖挑起她下巴,聲音低柔得像在椒房殿哄她喝藥。

世蘭,你告訴我,太後用什麼方子,能讓一個五個月的男胎,一夜化作血水

年世蘭咧嘴,露出被火烤裂的唇角。

紫金斷子香……加一味紫河車……端妃日日熏衣,孩子……自己流出來……

她話未竟,遠處忽傳來鐵蹄聲,似雷霆滾雪。

槿汐眯眼:禦林軍黑甲,比顧春望更多。

年世蘭卻像冇聽見,死死攥著甄嬛衣角。

我活不成了……可我要看她們死!甄嬛,你答應我——

甄嬛凝視她,忽地笑了:我答應你。太後、皇後、皇帝……我一個不落。

她抬手,斷釵在指尖一轉,寒光掠過,割斷被年世蘭攥住的衣角。

那截衣角落在火裡,瞬間化為灰燼。

年世蘭愣住,隨即大笑,笑聲癲狂,眼淚卻滾過焦黑麪頰:好!好!甄嬛,你終於瘋了!

她猛地起身,衝向火海深處,火舌瞬間吞冇那襲殘破的絳紅。

最後一眼,她回頭,聲音穿過烈火,清晰得像冰錐:

訓馬鞭送你!鞭上淬了端妃的血——太後最怕這個味道!

火浪轟然閉合,再無聲息。

甄嬛握著訓馬鞭,鞭身尚帶餘溫,血腥味混著火油直沖鼻腔。

她垂眸,看見鞭柄內側刻著一行小字——

安胎藥,太後祕製,端妃用,華妃藏。

槿汐低聲道:娘娘,黑甲軍已至山腰。

甄嬛抬眼,火光在她眸底跳動,像兩簇即將燎原的業火。

她翻身上馬,將訓馬鞭纏在鞍側,聲音輕得像雪落:

走吧,回宮。有人等急了。

馬蹄未動,雪魄忽地抓住她手腕,指尖冰冷:姐姐,火裡……還有一個人。

焦黑廢墟中,緩緩爬出一具焦屍,卻在月光下抬起了頭——那張臉,赫然是三年前難產而亡的端妃。

焦屍抬起頭的一瞬,雪魄指尖的雪刃嗡地一聲彈出半寸。

甄嬛卻按住她,目光像兩丸浸了霜的墨,定定望著那具屍。

火光照出一張可怖又絕豔的臉——皮膚焦黑翻卷,卻仍看得出端妃原本的輪廓。

最駭人的是她的眼,黑白分明,竟無半點死氣,反像兩口深井,井底沉著三年前未落的淚。

端……端妃槿汐的聲線第一次發顫。

焦屍——不,端妃——緩緩坐起,身上燒爛的錦緞簌簌掉落,露出裡頭一層極薄的雪色中衣,中衣完好,竟無火痕。

中衣領口用銀線繡著一行小字:

長相守,不守即殺。

甄嬛眸光驟緊。那是玄清的字跡。

端妃抬手,焦黑的指尖捏著一隻小小瓷瓶。

瓶底赫然刻著太後祕製四字,與華妃訓馬鞭上的血字嚴絲合縫。

她將瓷瓶遞向甄嬛,唇角裂開一道血口,聲音卻輕柔得像春夜細雨:

莞妹妹,我來送藥。

雪魄的雪刃悄然回鞘,冷笑:送藥還是送終

端妃不答,隻將瓷瓶傾倒。

一滴紫黑色藥液落在雪裡,瞬間蝕出銅錢大的焦洞,嘶嘶作響。

紫金斷子香,兌紫河車。她輕聲道,太後用它殺了我的孩子,如今我把它還給她。

她抬眼,目光穿過甄嬛,望向遠處黑甲軍翻湧的旌旗,聲音忽轉淒厲。

可我殺不了她!我死過一次,卻連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玄淩在馬上低咳一聲,咳出的血濺在雪裡,像點點紅梅。

他盯著端妃,眼底竟浮出一絲恐懼:你是人是鬼

端妃緩緩起身,焦黑的皮膚在月光下竟開始剝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白皙得過分的肌膚。

她一步步走向玄淩,每一步,焦皮便落下一片,像蛇蛻。

皇上,她聲音溫柔,臣妾來問問您——當年您親手喂臣妾那碗安胎藥時,可曾想過今日

玄淩猛地勒馬後退,蠱紋在他頸側漲得血紅。

甄嬛忽地笑了,笑聲輕得像雪落:原來如此。

端妃姐姐是‘死’給太後看的,如今活過來,是要拉我一起下地獄

端妃停在三步外,目光落在甄嬛腕間蠱蟲上,輕聲道。

不,我來教你——如何讓她生不如死。

她抬手,從焦黑的髮髻裡拔出一物。

那是一支極細的銀笛,笛身雕著並蒂蓮,蓮心卻嵌著一枚血色寶石。

長相守,她低語,玄清留給我的最後一曲。吹此笛者,可令子蠱噬母。

她忽地將銀笛拋向甄嬛。

甄嬛抬手接住,指尖觸及血寶石的一瞬,蠱蟲在她腕間瘋狂扭動,發出尖銳的嘶鳴。

遠處,黑甲軍已至百步。

顧春望的聲音穿透風雪:奉太後旨意——活捉莫愁!餘者格殺!

端妃轉身,焦黑背影在火光中竟顯得決絕:甄嬛,吹笛,或死。你選。

雪魄的雪刃再次彈出,直指端妃:我替你殺了她,省得麻煩。

甄嬛卻抬手,製止所有動作。

她凝視銀笛,忽地勾唇:端妃姐姐,你算漏了一件事——

她將銀笛湊到唇邊,卻未吹奏,而是輕輕一掰。

笛身斷裂,血寶石滾落,竟是一粒極小的藥丸,藥香馥鬱,卻帶著詭異的腥甜。

噬母的,不是笛,是藥。

她將藥丸捏碎,粉末隨風散去,而我,早已百毒不侵。

端妃臉色驟變,新生的肌膚瞬間佈滿裂紋,像瓷瓶將碎。

甄嬛俯身,在她耳畔低語:你的仇,我替你報。但我的局,不需第二個執棋人。

她抬手,斷釵在指尖一轉,輕輕劃過端妃頸側。

血線噴薄而出,卻非鮮紅,而是紫黑——正是紫金斷子香的顏色。

端妃緩緩倒下,眼中最後一絲光,落在玄淩身上。

皇上……她輕聲道,臣妾的孩子,在下麵等你。

玄淩瞳孔驟縮,猛地俯身嘔吐,吐出的卻非血,而是一團蠕動的黑蟲,蟲身佈滿紫金紋路,落地即僵。

雪魄倒吸一口冷氣:她竟在自己體內養蠱,以命換你一刻的毒發!

甄嬛翻身上馬,將斷釵在雪裡擦了擦,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走吧,再不走,太後該親自來了。

馬蹄聲起,三人三騎冇入風雪。

身後,端妃的屍體在火中漸漸蜷曲,焦黑中竟露出一塊玉佩——龍紋,背麵刻著清字。

風雪中,忽有笛聲遙遙響起,正是《長相守》的調子,卻比端妃的銀笛更哀更厲。

笛聲儘頭,一道白影立於山巔,衣袂翻飛,赫然是玄清。

笛聲未絕,雪片已卷作利刃,割得人臉生疼。

玄清立於山巔,白袍染血,手中玉笛裂出一道細紋。

吹出的《長相守》卻愈發高亢,像是要把雪幕撕開一道口子。

甄嬛勒馬,隔著風雪與他對望。

那一眼,隔了三年未見的骨肉與山河,隔了蠱毒與反噬,也隔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殺意。

王爺好興致。她輕聲道,聲音被風送到山巔,竟字字清晰,夜半吹笛,招的是舊魂,還是新鬼

玄清收笛,指尖摩挲裂紋,目光落在她身後——雪魄的狐裘在火光裡翻飛,金線血字若隱若現。

他眼底暗潮湧動,卻隻是淡淡一句:我來接一個人。

端妃。

雪魄冷笑,指尖雪刃寒光流轉:端妃已葬身火海,王爺來遲一步。

玄清不語,忽地抬手,玉笛擲出,直插雪魄腳前雪地。

笛尾繫著一縷青絲,髮結處纏著一枚小小金鈴——鈴身刻世蘭二字。

她托我帶句話。玄清聲音低啞,訓馬鞭沾了她的血,狐裘沾了她的命。

她要我告訴你——太後最怕的,不是鞭,也不是裘,而是藏在狐裘裡的‘龍蛻’。

甄嬛眸光驟緊。狐裘內襯她親手摸過,隻覺金線冰涼,並未察覺異樣。

如今被玄清點破,指尖立刻探入狐裘夾層。

觸到一塊薄如蟬翼的軟鱗,觸手生寒,鱗下隱隱有血管跳動,竟像活物。

龍蛻……她喃喃,先帝臨終前剝下的逆鱗

玄清點頭:太後用逆鱗鎮住純元皇後的亡魂,如今鱗在你手,她寢食難安。

話音未落,山道下忽傳來轟隆巨響。

黑甲軍如墨雲壓境,顧春望披甲執弓,弓弦上搭的不是箭,而是——火油筒。

奉太後懿旨!顧春望聲音撕裂風雪,狐裘妖孽,焚之!莫愁逆賊,就地格殺!

火油筒點燃,火箭如雨,直奔三人而來。

玄清飛身掠下,白袍翻飛如鶴,袖中甩出一道軟劍,劍光如雪,將火箭儘數斬落。

雪魄雪刃出鞘,與軟劍並肩,一白一藍兩道寒光,在風雪中織出死亡之網。

甄嬛卻未動。她立於馬上,指尖撫過逆鱗,眼底浮起一絲近乎溫柔的狠意。

燒了狐裘她輕聲笑,好啊。

她抬手,狐裘自肩頭滑落,在風裡展開,像一麵雪白的旗幟。

逆鱗貼上她掌心,血管與鱗下脈絡相連,竟發出細微的龍吟。

顧春望。她聲音不高,卻穿透風雪,你可知狐裘為何而焚

顧春望不答,火箭更密。

甄嬛指尖一彈,逆鱗飛起,在空中劃出一道金線,直刺火箭最密集處。

鱗與火相遇,竟爆出幽藍光焰,光焰所過之處,火箭紛紛倒卷,反撲黑甲軍。

焚心之火,先噬點火之人。

黑甲軍陣腳大亂,火油筒炸裂,慘叫聲此起彼伏。

顧春望被倒卷的火舌舔中右臂,甲冑瞬間融化,皮肉焦黑。

玄清趁勢掠至他身前,軟劍抵住他咽喉:告訴太後——龍鱗已醒,她欠下的血債,該還了。

顧春望咬牙,忽地咬碎舌尖,噴出一口血霧。血霧中竟飛出無數細小蠱蟲,直撲玄清麵門。

太後早防著你!顧春望嘶吼。

玄清旋身避過,蠱蟲卻轉向雪魄。

雪魄雪刃橫斬,蠱蟲被斬成兩段,卻在斷口處再生,愈發狂暴。

甄嬛抬手,腕間母蠱嘶鳴,赤紅蠱蟲振翅而出,在空中與顧春望的蠱蟲相撞。

兩蠱相噬,爆出腥甜血霧,霧中竟浮現純元皇後模糊的側影,一瞬即散。

顧春望趁機滾落山道,黑甲軍潰散。

風雪驟停,天地間隻餘狐裘在火中燃燒,逆鱗懸浮其上,金藍火焰交織,像一條被囚的龍在掙紮。

玄清收劍,望向狐裘火海,聲音低啞:鱗毀,則太後亡。你當真要現在動手

甄嬛抬手,火舌舔上她指尖,她卻感覺不到疼,隻覺血脈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甦醒。

不。她輕聲道,我要她親眼看著龍鱗焚儘,卻救不得。

火海中,逆鱗忽地發出一聲淒厲龍吟,金藍火焰沖天而起,直撲紫禁城方向。

火焰儘頭,慈寧宮方向忽起鐘聲,連敲九下——太後崩逝之兆。

然而鐘聲未絕,又一聲嬰兒啼哭劃破夜空,哭聲竟是從火中傳出。

狐裘灰燼裡,緩緩爬出一個赤紅嬰孩,渾身浴火,卻毫髮無傷,額間一枚逆鱗印記,閃著幽藍的光。

九聲喪鐘方歇,餘韻猶在琉璃瓦上震顫。

6

鳳臨天下

慈寧宮門洞開,白幡如潮,卻無人哭。宮人跪成兩列,個個以袖掩麵,唯恐呼吸重了,便惹來殺機。

甄嬛立在丹墀之下,素服未卸,鬢邊隻彆一枚斷釵。

懷中嬰孩裹在玄狐大氅裡,額間逆鱗印記幽藍如電,映得她眸色森寒。

太後薨了。她輕聲道,似在陳述,又似在質問。

殿內深處,皇後宜修的聲音緩緩浮起,像浸了毒的蜜。

可不是薨了麼本宮親手送的終。

珠簾捲起,宜修緩步而出,鳳袍未解,隻在外頭罩了一層麻衣。

她手中托著一隻鎏金小盒,盒蓋半開,裡頭靜靜躺著一縷灰白髮絲。

太後今早還戴在鬢邊的鳳釵珠絡,如今隻剩這點餘燼。

臣妾給皇上、莞妹妹請安。她盈盈一拜,姿態謙卑得幾乎可笑。

玄淩坐在軟轎裡,麵如金紙,頸側蠱紋已蔓延至耳後,像一條即將絞斷他呼吸的鎖鏈。

他咳一聲,血濺在襟前,卻笑得溫柔:皇後好孝心,朕竟不知母後何時病得這樣重。

宜修抬眼,目光掠過甄嬛懷裡的嬰孩,眼底閃過一絲極細的裂痕,旋即掩去。

皇上病中,臣妾不敢驚擾。母後酉時三刻飲了蔘湯,片刻便七竅流血。太醫說——是急症。

急症甄嬛輕笑,指尖撫過嬰孩額間逆鱗,臣妾倒聽說,太後午膳後獨召了皇後,賜了一盞‘福壽羹’。

宜修麵不改色:是。羹裡加了紫河車,母後最信此物養顏。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鐵鏈拖地之聲。

眾人回首,隻見槿汐押著一人進來。

慈寧宮首領太監周德安,髮髻散亂,雙手被縛,口中塞著一團浸血的帕子。

槿汐一腳踹在他膝彎,周德安跪地,帕子跌落,竟是一截燒得焦黑的狐裘殘片。

回娘娘,槿汐垂眸,周公公方纔在禦膳房焚衣,被奴婢逮個正著。

他道是奉太後遺命,焚燬‘不祥之物’。

甄嬛俯身,兩指拈起殘片,湊到鼻端輕輕一嗅,抬眼望向宜修。

皇後可知,這狐裘裡襯縫著何物

宜修微笑:本宮隻知,狐裘乃先帝賜給純元皇後。其餘……不敢妄言。

不敢甄嬛聲音驟冷,斷釵在指尖一轉,寒光逼向宜修,那臣妾便替皇後言明——逆鱗。

殿內死寂。

逆鱗二字一出,連喪鐘的餘韻都似被凍住。

玄淩低咳,眼底卻浮起一絲極詭異的興奮。

朕記得,父皇臨終前,親手剝下逆鱗,言可鎮國運。母後竟私藏於狐裘

宜修緩緩直起身,鳳目微垂,聲音輕得像雪落。

皇上,逆鱗確在母後手中。

可母後薨逝前,已命臣妾——親手投入銅鼎,祭天告罪。

她抬手,指向慈寧宮正殿。

殿內銅鼎尚溫,鼎下殘火未熄,一縷青煙筆直上升,彷彿直通幽冥。

甄嬛眸光一沉,懷裡的嬰孩忽然啼哭,聲音尖細如針,刺得眾人心頭一顫。

皇後說祭天,便祭天

她一步上前,斷釵抵住宜修下頜,臣妾卻要開鼎驗看。

宜修不退不避,反而微微仰首。

讓釵尖劃破肌膚,一滴血珠滾落,在她雪白的麻衣上暈開一朵細小的梅。

莞妹妹要驗,便驗。她輕聲道,隻是鼎中尚有滾油,若燙傷龍嗣……

話音未落,殿外忽傳女子尖笑。眾人回首,隻見浣碧披頭散髮闖進來,手中提著一隻血淋淋的錦盒。

姐姐!她撲到甄嬛腳邊,錦盒跌落,滾出一顆白髮蒼蒼的頭顱。

竟是慈寧宮老嬤嬤秦氏,太後最信任的乳母。

秦嬤嬤方纔在冷宮私祭逆鱗,被我發現!

浣碧聲音尖銳,眼裡閃著近乎癲狂的光,她手裡還有這個——

她攤開掌心,赫然是一枚血玉小印,印鈕雕成鳳形,背麵刻著宜修二字。

宜修臉色終於變了。

皇後私印,怎會在此玄淩聲音低得可怕。

宜修垂眸,指尖微顫,卻迅速鎮定:臣妾不知。

甄嬛輕笑,斷釵在她頸側輕輕一劃,血線如絲:那便請皇後,隨臣妾去鳳儀獄慢慢解釋。

宜修忽地抬眼,眸中閃過一絲決絕。

她猛地抓住甄嬛手腕,將斷釵狠狠壓向自己咽喉!

鮮血噴湧,濺在甄嬛素衣上,像一幅淒豔的殘梅。

甄嬛!她聲音嘶啞,卻帶著奇異的暢快,你以為……你贏了嗎

她踉蹌後退,血從指縫間汩汩湧出,卻笑得溫柔。

本宮這一生,都在替彆人做嫁衣……如今,這件血衣,送你。

她仰麵倒下,鳳袍鋪開在金磚上,像一朵盛放到極致的曼珠沙華。

殿內大亂。

玄淩忽地大笑,笑聲嘶啞如破鑼。

好!好!朕的皇後,朕的母後……都死了!這後宮,終於乾淨了!

他咳出一口黑血,蠱紋已爬上眉心,卻仍掙紮著起身,一步步走向銅鼎。

逆鱗……朕要逆鱗……

鼎中忽傳嗤啦一聲,青煙驟斷,一縷金藍火焰沖天而起,直撲玄淩麵門!

火焰中,逆鱗顯形,卻不再是鱗,而是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柄上刻著清字。

玄淩伸手去抓,匕首卻倏地轉向,直刺他心口!

逆鱗化刃,薄如冰蟬,刃尖一點金藍寒芒,直指玄淩心口。

玄淩卻笑了。

他笑得極緩,像一罈陳年的鴆酒,終於等到開封的那一日。

朕的血,你們誰不想要

他竟挺身迎上!

噗——

匕首冇柄而入,卻未見血花。

玄淩的龍袍裂開,露出裡頭一層極細的銀絲軟甲,甲片相擊,發出龍鱗般的輕吟。逆鱗刃被軟甲卡住,寸寸不得再進。

父皇當年剝鱗,早料到有今日。

玄淩抬手,握住匕首柄,指節蒼白,蠱紋卻順著腕骨蔓延,像一條甦醒的青龍。

可惜,你們算漏了一件事——

他猛地拔刃,反手一擲。

匕首破空,竟直衝甄嬛懷裡的嬰孩!

雪魄飛身而起,狐裘在半空綻開,像一麵白盾。

噗——

匕首冇入她肩胛,金藍火焰瞬間熄滅,隻餘一縷青煙。

雪魄落地,踉蹌一步,唇角卻勾起冷笑:

龍鱗,也不過如此。

她抬手,拔下肩頭的逆鱗刃,血珠順著刃身滑落,滴在金磚上,竟凝成一隻極小的冰蝶,振翅即碎。

玄淩瞳孔驟縮:你……不是沈家遺女。

當然不是。雪魄以指尖蘸血,在額間逆鱗印記上一抹,印記竟被血線生生抹去。

我姓年。

殿內死寂。

槿汐失聲:年世蘭!

雪魄——或者說,年世蘭——抬眼,眸中幽火重燃,卻比從前更冷更毒。

三年前,翊坤宮大火,我被活活燒成焦炭。

太後親手澆的火油,皇上親自下的鎖宮令。

可惜,我命硬,冇死透。

她抬手,撕開狐裘。

裘衣內襯竟不是金線,而是一層極薄的人皮。

皮上紋著完整的苗疆噬心蠱陣,陣眼處,嵌著一顆仍在跳動的紫黑心臟。

我剝了自己的皮,換了沈雪魄的臉。

她聲音輕柔,像在講一個睡前故事。

甄嬛,你以為狐裘裡藏的是逆鱗

不,藏的是我年世蘭的心。

她指尖一彈,心臟驟停。

殿外,忽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黑甲軍、禦林軍、守宮侍衛……

凡中過太後斷子香者,此刻皆抱腹倒地,七竅流血。

噬心蠱,以我心為引。

年世蘭微笑,唇色豔得滴血,我死,他們陪葬。

玄淩猛地捂住心口,蠱紋竟開始逆向消退,像被什麼更毒的東西生生逼退。

他踉蹌一步,噴出一口黑血,血中竟有細小的冰蝶振翅。

解藥……他嘶啞道,給我解藥!

年世蘭搖頭,一步步走向他,狐裘拖地,拖出一道蜿蜒血痕:

冇有解藥。

隻有一命換一命。

她抬手,雪刃抵住自己咽喉:

皇上,你親手殺我一次,再救我一次。

公平。

雪刃劃下。

血線噴薄,卻不是鮮紅,而是金藍——與逆鱗同色的火焰。

火焰順著血線逆流而上,瞬間吞噬年世蘭全身。

她在火中大笑,笑聲淒厲如鬼:

甄嬛!你欠我一條命!

記得還給我!

火舌捲過,雪魄——年世蘭——化為灰燼。

灰燼中,一枚冰蝶緩緩飛起,落在甄嬛指尖。

冰蝶腹內,藏著半頁血書:

紫金斷子香方:太後祕製,皇後封存,端妃藏瓶,華蘭煉心。

終解:龍血為引,鳳髓為爐。

落款,是沈眉莊的筆跡。

玄淩跪地,嘔出一顆完整的蠱蟲,蟲身金藍,背生逆鱗。

他抬頭,眼底竟是一片澄明:

嬛嬛……我聽見眉莊在哭。

殿外,雪驟停。

一道白影立於飛簷之上,銀笛橫陳,衣袂翻飛。

玄清的聲音遙遙傳來,帶著山雨欲來的溫柔:

嬛嬛,我來接你回家。

玄清的聲音隔著風雪,像一柄薄刃劃破夜色。

甄嬛抱著嬰孩立於丹墀,指尖冰蝶振翼,涼意直透骨髓。

回家她低低一笑,眸光卻冷,王爺指的家,是墳,還是牢

銅門轟然開啟,玄清踏雪而入,一襲白袍遍染血色,像從修羅場折回的鬼使。

他抬手,銀笛橫陳,笛尾墜著半枚斷釵——正是甄嬛當年沉入淩雲峰的那支。

墳也好,牢也罷,他聲音沙啞,我陪你一起燒。

嬰孩忽地啼哭,額間逆鱗印記閃出金藍幽光。

哭聲未絕,鳳儀獄深處傳來鐵鏈拖地之聲,一下、一下,像催命更鼓。

槿汐提燈而來,燈焰被寒氣壓得隻剩豆大,卻照出她身後拖著的第二個人影——

皇後宜修。

宜修頸間纏白綾,血已浸透麻衣,卻仍睜著眼,瞳仁像兩粒浸了毒的冰珠。

她望見玄清,唇角竟勾起一絲詭異的溫柔:清哥哥,你來遲了。

玄清指尖微顫,銀笛險些墜地。

甄嬛側目,聲音輕得像雪落:原來王爺與皇後,還有舊情。

舊情宜修低笑,喉間血沫翻湧,我與他,何止舊情——我與他,是雙生火焰,同生,亦可同死。

她抬手,扯開頸間白綾。

血線之下,赫然是一枚與嬰孩額間一模一樣的逆鱗印記,隻是顏色暗紅,像乾涸的血痂。

你以為,逆鱗隻一塊

宜修聲音輕柔,卻字字如刀,先帝剝鱗,一分為二。

龍鱗歸太後,鳳鱗歸我。

太後以龍鱗鎮純元,我以鳳鱗鎮甄嬛。

她指尖點向甄嬛懷裡的嬰孩,笑聲淒厲。

可惜,你兒子先破印,鳳鱗反噬,我活不成了。

既如此——

她猛地撲向玄清,十指成爪,直取他咽喉!

玄清旋身避過,銀笛橫擋,笛身卻被鳳鱗之力震裂。

他踉蹌一步,唇角溢血,卻反手扣住宜修脈門,低喝:住手!

宜修卻笑,笑聲裡帶著決絕:住手晚了!

鳳鱗已燃,我要這紫禁城,與我一起陪葬!

她周身忽地騰起赤紅火焰,火焰中,鳳影振翅,尖嘯刺耳。

火焰所過之處,銅柱融化,鐵鎖熔斷,整座鳳儀獄竟在瞬間化為火籠。

甄嬛抱緊嬰孩,槿汐以袖掩住孩子口鼻,急退至銅門。

玄清卻未退,反而一步上前,將宜修擁入懷中。

阿修,他聲音低啞,像哄一個哭鬨的孩子,彆怕,我陪你。

宜修僵住,火焰在她周身狂舞,卻不再蔓延。

她抬眼,淚混著血滾落:清哥哥……你終於肯抱我了

玄清抬手,銀笛抵住她後心,笛中暗藏的短刃無聲彈出。

是,我抱你。他輕聲道,然後,親手送你上路。

短刃冇入。

宜修睜大眼,火焰驟熄。

她緩緩倒下,鳳鱗從她頸間剝落,化作一縷赤煙,消散在風裡。

玄清跪地,抱緊她漸漸冰冷的身子,聲音輕得像雪落:

阿修,下輩子,彆再進宮。

甄嬛立於火場邊緣,火光映得她眸色深不見底。

嬰孩在她懷中沉沉睡去,額間逆鱗印記忽明忽暗,像在與鳳鱗最後的餘燼呼應。

槿汐低聲道:娘娘,鳳儀獄要塌了。

甄嬛點頭,轉身欲走,卻聽玄清喚她:

嬛嬛。

她回頭。

玄清抱著宜修的屍身,血染白袍,眼底卻是一片澄明:

逆鱗已碎,太後已亡,皇後已死。

你我的債,該清算了。

甄嬛垂眸,指尖撫過嬰孩眉心,聲音輕得像歎息:

是啊,該清算了。

她抬手,斷釵在指尖一轉,寒光逼向玄清:

王爺,欠我的,用什麼還

玄清微笑,銀笛橫陳,笛尾斷釵與她指尖相觸,發出清脆一響:

用我這條命,可夠

銅梁轟然斷裂,火舌卷地而來。

火海深處,忽傳嬰兒啼哭——與甄嬛懷中嬰孩哭聲重疊,卻來自另一個方向。

火光中,緩緩走出一個赤足少女,懷抱著第二個繈褓。

少女抬頭,一張臉與甄嬛一模一樣,隻是眉間無逆鱗,卻有一道血色鳳羽。

她輕聲道:

姐姐,我來接我的孩子回家。

雪片未落先化,火舌未卷先冰。

太和殿的金瓦在冷熱撕扯中迸出細裂,像無數條掙紮的小龍。

甄嬛立於屋脊最高處,赤足踏龍吻,懷裡抱著兩個孩子——

一個額有逆鱗,金藍幽光;

一個眉生鳳羽,血線如篆。

狐裘早被焚儘,餘灰在腳下鋪成一條灰白小徑,直通深淵。

玄清立在飛簷另一端,白袍殘破,銀笛斷成兩截。

他身後,是百名玄衣死士,人人麵上覆半片龍鱗。

那是他最後的底牌,也是逆鱗最後的殘兵。

嬛嬛,他聲音沙啞,卻帶著少年般的執拗,

把孩子給我,我帶你走。

甄嬛低笑,嗓音被火烤得微啞:

王爺,你懷裡抱過端妃,也抱過皇後,如今還想抱我

可惜,我比她們都毒。

她抬手,斷釵在指尖一轉,釵尖對準自己心口。

我若死,逆鱗與鳳羽同碎,龍脈與鳳脈俱亡。

你要的天下,不過一場灰。

玄清瞳孔驟縮,死士們齊踏一步,瓦片碎裂如雨。

你瘋了

瘋甄嬛垂眸,看懷中兩個孩子,

我若瘋,也是被你們逼的。

她忽地抬手,斷釵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鮮血噴薄,卻不是紅,而是金藍交織的火。

火舌順著血線竄上她雙臂,瞬間包裹兩個孩子。

嬰孩卻未哭,反而睜眼,一金一赤,瞳仁裡映出同樣的笑。

玄清飛身撲來,卻隻抓住一截燃燒的衣袖。

衣袖在他掌心化為灰燼,灰燼裡滾出一顆玲瓏骰子——

六麵皆紅,唯有一點黑,黑中刻著清字。

願賭服輸。甄嬛的聲音在火中響起,

我賭你捨不得天下,你賭我捨不得孩子。

如今,兩敗俱傷。

火海中,她緩緩倒下,卻在倒下的瞬間,將兩個孩子高高拋起——

逆鱗之子飛向玄清,鳳羽之女飛向遠方宮門。

火舌捲過,她身影被金藍烈焰吞冇,唯餘一聲低笑:

娘帶你們,回家。

雪驟停,火驟滅。

太和殿屋脊上,隻剩一襲焦黑狐裘殘片,在風中獵獵作響。

玄清抱著逆鱗之子,跪在灰燼裡,銀笛徹底斷裂。

宮門處,鳳羽之女被一隻蒼白手臂接住——

那手臂的主人,與甄嬛生得一模一樣,隻眉間多一道硃砂鳳羽。

她抬眼,望向玄清,聲音輕得像雪落:

王爺,我姐姐死了,她的債,我來討。

遠處鐘聲再起,卻不再是喪鐘,而是登基之鳴。

新朝國號——鳳。

女帝登基,天下縞素。

鳳羽之女在女帝懷中睜眼,瞳仁深處,一點金藍幽火悄然複燃。

她伸出小手,遙遙指向玄清,嗓音細若遊絲,卻傳遍整座紫禁城:

爹爹,你什麼時候,來陪孃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