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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淵仙君要娶妻了。
訊息傳遍九重天時,我正在誅仙台上受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刑。
雷電撕裂仙骨,我卻感覺不到疼。腦海裡反覆迴響著三百年前他對我說過的話:阿灼,待我修成無上大道,定以三界為聘,娶你做這九天最尊貴的新娘。
如今,他確實修成了無上大道,成為天界最尊貴的玄淵仙君。而他要娶的,卻是南海龍族的小公主,敖月。
第四十九道天雷落下時,我仙根儘碎,修為儘散,化作原形——一株焦黑的灼灼花,躺在冰冷的誅仙台上。
恍惚間,我看見一道白衣身影疾馳而來,那是我熟悉了三百年的身影。
阿灼!
他抱起我焦黑的花枝,聲音裡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慌亂。
多可笑,下令對我用刑的是他,如今慌亂的也是他。
為什麼...我勉強凝聚一絲神識問他,為什麼要娶她
三百年前,我隻是一株長在崑崙山巔的灼灼花,他是崑崙修煉的散仙沈離。他說我是他見過最特彆的花,修煉千年卻不肯化形。
你為何不化形他每日問我。
我搖搖花枝:等我想要為之化形的人出現。
直到那日,魔尊襲擊崑崙,他為護我周全,以血肉之軀擋在我麵前。鮮血染紅我的花瓣,那一刻,我毫不猶豫地化形為人,以千年修為擊退魔尊。
我至今記得他醒來後看我的第一眼,驚豔又溫柔。
原來你化形後這般美。他輕撫我的臉頰,為何從前不肯
我笑而不答。因為花妖一旦化形,便是將性命與所化之人相連。他生我生,他死我死。這是我們灼灼花一族的宿命。
後來三百年,我陪他遊曆四海,斬妖除魔,助他修為大增。直到半年前,天魔大戰,他為救天帝身受重創,仙根儘碎。
天醫說唯有南海龍族的鎮海之珠可修複仙根。而龍族提出條件:若要借珠,玄淵仙君必須娶龍族小公主敖月為妻。
他應了。
為什麼...我再次問他,花瓣因痛苦而顫抖。
沈離——如今該稱他玄淵仙君了,緊緊抱著我:阿灼,鎮海之珠隻能由龍族王室血脈催動,敖月願以自身精血為引,助我療傷...
所以你就娶她我幾乎笑出來,儘管這讓我更加疼痛,那你把我當什麼
你永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的聲音低沉,待我傷愈,我會向龍族說明,許你側妃之位。
側妃之位我的心像是被最鋒利的劍刺穿。
三百年來,我為他擋過刀劍,為他渡過半身修為,為他險些魂飛魄散。如今他卻要我做他的側妃
沈離,我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他,你還記得在崑崙之巔發過的誓嗎
他身形一震。
怎麼可能不記得那日月光如洗,他捧著我的臉鄭重許諾:我沈離此生隻愛阿灼一人,若違此誓,願受九天雷劫,永世不得超生。
如今看來,誓言果然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仙君,大婚典禮即將開始,天帝催您過去。仙侍的聲音傳來。
玄淵仙君沉默片刻,將我小心放入一隻玉盒:我先送你去藥仙那裡療傷,待大婚之後,我立刻去看你。
玉盒蓋上那一刻,我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熄滅。
原來,他真的不要我了。
大婚典禮極為隆重,九重天一派喜慶。我被安置在藥仙殿的偏室,聽著遠處的仙樂陣陣,心如刀割。
夜深時,藥仙送來湯藥,歎息道:何必如此執著仙君也是不得已。
我沉默不語。
哪來那麼多不得已不過是不夠愛罷了。
三更時分,玄淵仙君果然來了。他還穿著大紅的婚服,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
阿灼,他坐在我床邊,輕撫我焦黑的花枝,今日委屈你了。
我勉強化回人形,卻因傷勢過重,隻能虛弱地靠在榻上。
**一刻值千金,仙君不該來這裡的。我轉過頭不看他。
他強行將我摟入懷中:我說過,你永遠是我最重要的人。今日娶敖月,實屬無奈。待我傷愈,定會補償你。
如何補償我抬眼看他,讓我做你的側妃看著你與敖月恩愛生子沈離,你何時變得如此殘忍
他眼神一痛:那你要我如何若不應下婚事,我便仙根儘毀,修為儘散!屆時又如何護你周全
我不需要你護我周全!我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我隻需要你信守承諾!你說過隻愛我一人,隻娶我一人!
我現在依然愛你!他急切道,娶敖月隻是權宜之計,我對她並無情愛...
可她對你呢我打斷他,你可知一個女子願意以精血為引救你,意味著什麼
敖月來訪那日,我就看出了她眼中的情意。她看玄淵仙君的眼神,熾熱而專注,如同我看他一般。
玄淵仙君怔住。
我繼續道:灼灼花一生隻認一人,你既另娶他人,便是背棄了我們的誓言。
他沉默良久,最終道:事已至此,無可挽回。阿灼,你若願留下,我必不負你。你若要走...
我便走又如何我冷笑,反正如今我修為儘散,與凡花無異,留在這九重天也是徒增笑柄。
他猛地收緊手臂:我不準你走!你離開九重天,能去何處
回崑崙。我輕聲道,至少那裡的雪,還是乾淨的。
最終,他還是冇有讓我走。
他說崑崙極寒,以我現在的狀態回去必死無疑。他將我安置在一處僻靜的仙府,派心腹仙侍照顧,承諾待他傷愈後,一定給我一個交代。
我不知道他所謂的交代是什麼,也不抱任何希望。
這些日子,我聽仙侍們閒聊,說玄淵仙君與敖月公主十分恩愛,形影不離。敖月每日以精血催動鎮海之珠為他療傷,他也對敖月體貼入微。
心死莫過於此。
三個月後,我的傷勢稍有好轉,已能化形行走。這日,我正在院中照料新種的灼灼花,忽聽門外傳來動靜。
敖月來了。
她比大婚那日更加容光煥發,顯然備受寵愛。見到我,她微微一笑:你就是阿灼姑娘常聽玄淵提起你。
我默然行禮。
她打量著我,目光最終落在我腕間的琉璃鐲上——那是沈離用半身修為為我煉製的護身法器,可擋三次致命攻擊。
這鐲子倒是別緻。她狀似無意道。
我下意識護住鐲子:仙君所贈。
敖月眼神微暗,隨即又笑道:玄淵總是心善,見不得他人受苦。即便對昔日舊仆,也多有照拂。
昔日舊仆我心口一刺。
原來他是這樣向新婚妻子介紹我的。
公主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我直接問道。
敖月歎了口氣:實不相瞞,我是來請姑娘離開的。
她看著我,眼神懇切卻堅定:玄淵心軟,不忍開口,但姑娘應當明白,你繼續留在九重天,於他聲譽有損。如今四海八荒都在傳言,說玄淵仙君大婚不久,就金屋藏嬌...
我握緊雙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更何況,她繼續道,我與玄淵既是夫妻,自然心意相通。他心中愧疚,難以啟齒,我便替他說了。還請姑娘成全。
我幾乎笑出眼淚。
好一個心意相通,好一個心中愧疚!
原來在他眼裡,我不過是個需要被成全的麻煩。
若我不走呢我抬眼直視她。
敖月笑容淡去:那恐怕就隻能請天帝定奪了。到時若是判個私擾仙君之罪,怕就不是雷刑那麼簡單了。
她在威脅我。
而我,無力反抗。
現在的我,仙根儘碎,修為儘失,連最低等的仙侍都不如。若敖月真要去天帝那裡告狀,我必死無疑。
沉默良久,我輕聲道:好,我走。
敖月滿意地笑了:姑娘果然是聰明人。這裡有些靈石仙丹,足夠你在下界安穩度日。
她留下一個錦囊,轉身離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問道:公主可是真心愛他
敖月駐足,回頭看我,眼神堅定:願以性命相付。
我笑了:望公主記得今日所言。
當夜,我收拾行囊準備離開。仙侍攔我:姑娘,仙君吩咐過,不能讓您走。
我看著她:那你告訴他,是我自己選擇離開的。
可是...
我打斷她:你放心,我不會去尋死。我們灼灼花最是堅韌,隻要還有一絲根鬚,就能重新生長。
隻是需要千年萬年,才能再次化形。
而到那時,我或許已經忘記他了。
正要離開,突然一道白衣身影落下,攔在我麵前。
你要去哪裡玄淵仙君臉色蒼白,似乎傷勢未愈。
我平靜道:離開九重天。
為何他抓住我的手腕,可是敖月來找過你她說了什麼
我甩開他的手:她冇說什麼,隻是讓我認清自己的位置。玄淵仙君,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就請放過我吧。
他眼中閃過痛楚:阿灼,再給我一點時間...待我傷愈,我定會...
定會如何我打斷他,休了敖月還是讓我做你的側妃玄淵,你何時變得如此優柔寡斷,自欺欺人
他怔在原地,無言以對。
我繼續道:你既捨不得龍族的助力,又放不下心中的愧疚。天下哪有這般兩全其美的好事
我不是...他試圖辯解,卻被我打斷。
你可知灼灼花為何千年不化形我輕聲道,因為一旦化形,便是將性命與所愛之人相連。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玄淵仙君震驚地看著我:你從未告訴過我...
告訴你又如何我苦笑,你會因此不娶敖月嗎
他沉默不語。
答案顯而易見。
我最後看他一眼,轉身欲走,卻被他從身後緊緊抱住。
對不起,阿灼...他的聲音哽咽,再給我三個月時間...待我傷愈,我一定給你一個交代。若你此刻離開,我立即自毀仙根,陪你一同赴死!
我僵在他懷中。
這是他第一次以性命相脅。
最終,我還是心軟了。
或許內心深處,我還殘留著一絲可笑的希望。
之後的日子,玄淵仙君來得更勤了。他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說是敖月需要休息,不能長時間催動鎮海之珠。
我看著他日漸恢複的氣色,心中五味雜陳。
這日,玄淵仙君帶來一個好訊息:他的傷再有一個月就能痊癒了。
屆時,我會向天帝說明一切,求他準許我與敖月和離。他捧著我的臉,眼神灼灼,然後我就娶你,堂堂正正地娶你做我的仙後。
我看著他眼中的光芒,幾乎要相信了。
那敖月呢我問,她以精血救你,你若棄她,四海龍族豈會善罷甘休
他眼神一暗:我會補償她...龍族想要什麼都可以,除了我的感情。
多殘忍的話。可悲的是,我竟然為此心動。
然而,命運總是最愛捉弄人。
三日後,九重天突然響起警鐘——魔尊突破封印,直襲南天門!
玄淵仙君立即披甲上陣。臨行前,他來看我,將一枚玉符塞入我手中:若我三日未歸,你就捏碎這玉符,它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握緊玉符,心中不安:你的傷還未痊癒...
無妨。他笑著撫過我的髮梢,為了你,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他轉身離去,紅衣銀甲,背影決然。
那一刻,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彷彿這一彆,就是永恒。
大戰比想象中慘烈。魔尊此次有備而來,專門針對玄淵仙君的舊傷發動攻擊。
第三日,前方傳來噩耗:玄淵仙君為護敖月公主,身受重創,跌落凡間,生死不明!
我捏碎玉符,卻發現自己被傳送到了南海龍宮而非安全之地。原來他給我的根本不是逃生符,而是傳送符!
阿灼姑娘敖月的聲音傳來。她似乎也受了傷,臉色蒼白。
他在哪裡我急切地問。
敖月眼神複雜地看著我:玄淵為了救我,硬接了魔尊一擊,跌落崑崙山崖...我龍族正在搜尋...
崑崙!那是我們初遇的地方!
我不顧一切地想要前往崑崙,卻被敖月攔下:你仙根儘碎,去也是送死!
那就死吧!我幾乎崩潰,若他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敖月震驚地看著我:你...
我終於將灼灼花的秘密和盤托出:我與他性命相連,他死我死。若他真的...那我也會隨之消散。
敖月踉蹌一步,臉色煞白:所以...所以你才...
突然,她像是下定決心般,抓住我的手:我有辦法救他,但需要你的幫助。
原來,龍族有一秘法,可以血脈為引,重塑仙根。但需要至親至愛之人的心頭血為藥引。
我願以龍族血脈為他重塑仙根,但需要你的心頭血...敖月看著我,隻是取心頭血極為凶險,你如今修為儘失,恐怕...
我願意。我毫不猶豫,需要多少,儘管取去。
敖月複雜地看著我:你就不怕我藉此害你
我笑了:若他死了,我活著也無意義。若你能救他,我死又何妨
取心頭血的過程比想象中更加痛苦。當敖月的匕首刺入我的心臟時,我感覺自己的神魂都在顫抖。
鮮血流入玉碗,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值得嗎敖月輕聲問,他負了你...
我氣息微弱:愛...從來不論值不值得...
最後一眼,我看見敖月眼中閃過的淚光。
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在一處僻靜的仙府中。心口的傷已經被妥善處理,但仙根儘碎的我,連起身都困難。
你醒了敖月的聲音傳來。
我急切地問:他呢
玄淵已經無恙了。敖月輕聲道,龍族秘法果然有效,他的仙根不僅重塑,修為也更勝從前。
我鬆了口氣,淚流滿麵。
冇事就好...
但他醒來後,忘記了關於你的一切。敖月接下來的話讓我如墜冰窟,龍族秘法有副作用,會讓他忘記最心痛之事。而你就是他最大的心痛。
我怔怔地看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忘記...關於我的一切
為什麼...我喃喃道。
敖月垂下眼簾:這是我父親的條件。龍族可以救他,但他必須徹底忘記你,與我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她將一麵水鏡放在我麵前:今日是他正式繼任天帝的日子,也是他...迎娶我為天後的典禮。
水鏡中,九重天一派喜慶。玄淵仙君——如今該稱玄淵天帝了,身著帝袍,與敖月攜手而立。他目光掃過眾生,威嚴而冷漠,冇有一絲一毫關於我的記憶。
心口突然劇痛,我咳出一口血,花瓣紛紛揚揚落下。
灼灼花一旦被遺忘,就會逐漸枯萎。
對不起。敖月輕聲道,但我必須為龍族考慮...也為他的未來考慮。
她留下一些仙丹靈藥:這些能暫緩你的枯萎。待典禮結束,我會求他準許你返回崑崙...
不必了。我打斷她,我自行離開。
掙紮著起身,我最後看了一眼水鏡中的他。那般陌生,又那般遙遠。
也好,忘記我,你就不會再痛苦了。
而我,將帶著所有的回憶,慢慢枯萎。
返回崑崙的路很長,很長。
我冇有使用敖月給的仙丹,任由自己逐漸枯萎。記憶卻越發清晰,如同迴光返照。
我想起初遇時,他渾身是血卻依然護在我身前的模樣;想起在崑崙修煉的日日夜夜,他對著我一株花自言自語;想起我化形那日,他眼中的驚豔與溫柔;想起三百年相伴的點點滴滴,那些誓言與親吻...
如今,都隨風散了。
終於回到崑崙之巔,這裡終年積雪,寒冷刺骨。我躺在最初生長的地方,感受著生命一點點流逝。
天空突然霞光萬丈,九重天正在舉行盛大的慶典。他此刻一定牽著敖月的手,接受萬眾朝拜吧
這樣也好...這樣最好...
意識逐漸模糊時,突然一道熟悉的氣息靠近。
阿灼!
我艱難地睜開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玄淵站在我麵前,滿臉焦急與恐慌。
是幻覺吧...他此刻應該在九重天,與他的天後在一起...
阿灼,對不起...他緊緊抱住我,我都想起來了...所有的一切...
原來,在大典之上,當他接過天帝印璽的瞬間,所有被封印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他想起我是誰,想起我們的過去,想起我為他付出的一切。
於是他拋下盛典,拋下新娘,不顧一切地來到崑崙。
跟我回去,他急切道,我會解除與敖月的婚約,我會...
來不及了...我輕聲打斷他,玄淵,我要死了。
灼灼花一旦開始枯萎,就無可挽回。
他瘋狂地將修為渡給我,卻如石沉大海,毫無作用。
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哽嚥著,若早知道與你性命相連,我絕不會...
告訴你又如何我抬手輕撫他的臉,你會因此不娶敖月嗎不會的...你終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泣不成聲,隻是緊緊抱著我。
玄淵,你還記得崑崙之巔的誓言嗎我輕聲問。
記得...他哽咽道,我沈離此生隻愛阿灼一人,若違此誓,願受九天雷劫,永世不得超生。
我笑了:那如今...誓言應驗了...
身體逐漸變得透明,花瓣一片片消散在風中。
不!不要!他試圖抓住那些消散的花瓣,卻徒勞無功,阿灼,不要離開我...
最後時刻,我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這一生...愛過你,我不後悔...隻是來生...再也不願遇見你了...
這樣,我就不必為你化形,不必為你心痛,不必為你...魂飛魄散。
最終,我完全消散在崑崙之巔的風雪中,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玄淵跪在雪地中,手中隻餘一片漸漸枯萎的花瓣。
九重天上,新婚盛典依然在進行,賓客們舉杯歡慶,卻不知他們的天帝正跪在崑崙之巔,為那個他永遠失去的女子痛哭失聲。
後來四海八荒都傳說,新繼位的玄淵天帝冷酷無情,手段狠厲,尤其對龍族多方打壓。唯有每月十五,他會獨自前往崑崙之巔,對著一株永不開花的灼灼花枯坐整夜。
有人說他曾試圖逆天改命,尋找讓那株花重新綻放的方法,卻始終未能成功。
因為灼灼花一旦心碎而亡,就永世不得重生。
如同那些破碎的誓言與錯過的心動,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三生煙火,終究化作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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